听他这么一说,脸上不禁更烫了,连忙打断道:“既如此,咱们上路罢…”说完又后悔了,好像我很期待同他共乘似的…真是。

季燕然洞悉一切般地坏笑着,至马前一蹲身,拍拍自己肩膀,笑向我道:“这里没有上马石,委屈灵歌踩着为兄后背跨上马去罢。”

季燕然非岳清音,我若脱了鞋子踩着他跨上马去,难不成还要让他替我穿鞋不成?于是有些犹豫,季燕然便眨着眼儿笑道:“灵歌若是害怕,那为兄…便失礼抱你上去罢。”

我连连摇头,一咬牙硬着头皮脱去左脚鞋子拎在手里,小心踏上他的后背,迈右腿跨上马去,而后赶紧猫下腰费力地想蹬上鞋,被站起身来的季燕然看在眼里,忍不住轻笑出声,大手一伸抢去我的鞋子,另一手扶我坐直身体,也不看我涨红的脸,只管低头轻轻捏住我的脚踝,小心地替我将鞋穿好。

之后他便一蹬马蹬,翻身上马坐到我的身后,抽出一条毡子披风来将我裹住,又用一条长长的绶带把我牢牢与他缚在一起,低头在我耳畔带着笑意地轻声道:“灵歌坐好,为兄要策马上路了。”

一想到这一路上都要这般与他贴在一起,脸上就阵阵地发烫,用蚊子音“嗯”了一声,动也不敢再动,任凭他用温暖的气息包围住我,一同踏上这冬日的旅程。

由于我在他身前坐着,没有办法让马撒开四蹄狂奔,只得一路小跑,没跑多久就把我颠得七荤八素的,也不好意思叫他停下来歇歇,正强忍着,却忽见他勒住马头,在路边一处大石旁停了下来,而后解开系于我俩腰上的绶带,翻身下得马去。

我奇怪地望着他,看他神色有些不大自然,以为他和我一样也晕马,正待开口相问,却见他长长地做了两个深呼吸后方才讪讪笑着向我道:“这样赶路只怕三天也到不了…还是灵歌坐到为兄身后罢,马儿飞奔起来反而比小跑着平稳。”

“哦。”我狐疑地瞅了他一眼,换位置就换位置呗,干嘛神情这么古怪,好像憋着一坨什么似的。

他将我从马上抱下来,站到路旁那块可以充当上马石的大石头上,然后由他先上得马去,我再踩了马蹬子被他拉到身后坐下,依旧用绶带缚好,扬鞭策马,重新上路。

奔了一上午,中午在一家山村茅店吃饭歇脚,下午继续赶路,到傍晚时投店,次日依旧。

又至傍晚时分时,终于抵达了忘川,由于是岩石地貌,季燕然便勒下马来,令其小心行走,在我的指路下很快便看见了伫立于夕阳下的奈何堡,依旧苍凉颓败。

进得堡内,季燕然将我小心地抱下马来,顾不得先整理行李,我直奔了位于后厅西南角的那道石梯,沿石梯上去进入左手边第一个房间,却见上次来时被我扔在地上的那几幅画仍然保持着原样,便弯腰捡起放回桌上。跟在身后的季燕然走上前来,打量了一下这房间,道:“这里大约就是那位奈何堡主的书房了,只不知灵歌想要调查些什么呢?”

我回头望住他,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一直以来我都知道,如果借助季燕然的头脑,大盗的身世之谜也许很快就能解开,可我迟迟不肯告诉他我所了解的一切,宁可用自己这颗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的脑瓜一点一点地去查找真相,是因为…是因为我想保守住这个只有我和大盗两个人才拥有的秘密…我们两个人的秘密。

可现在…现在的我已不能再对此刻站在我眼前的这个肯为我付出生命的男人隐瞒任何的事情了,我即将与他结为夫妻,我不能在成就大礼之时心中还有着对过去的未了之事。我需尽快地解决一切,给他一个交待,给大盗一个交待。

就在我思绪万千之时,季燕然慢慢地走到我的面前,一手轻轻托起我的下巴,令我仰起脸儿来与他相对,深深的眸中满是宠溺与怜惜,轻声开口道:“是否…是关于大盗之事?”

我微微点头承认,他长臂一舒将我揽入怀中,一手轻轻抚了我脑后的发丝,低下头来在我的耳畔道:“灵儿心中可是在犹豫着要不要将他的事告诉我呢?”

我抬起头来望着他,有些愧疚地道:“你不会怪我将你带来此处是为了解决他的事罢?”

“傻丫头,”他笑起来,轻轻捏了捏我的鼻尖儿,“你把他的事当作你自己的事,我把你的事当作我自己的事,这么算下来,他的事便是我的事,他既不在,理当由我来解决,这有何不妥?”

怕被他看出我眼中的感激,遂将脸埋入他的怀中,双手紧紧攥了他胸前的衣襟,任凭他一双有力的手臂将我搂得紧紧,闷着声儿道:“又…又要让大人为灵歌操心了…”

话音方落,忽被季燕然托住下巴扳起脸儿来,直直对上他那张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的脸,挑着漂亮眉毛似嗔似笑地道:“喔!灵歌妹妹既这么说,可已想好了要怎样答谢为兄了么?”

知他恼我方才说的见外的话,不觉心下又是歉疚又是好笑,连忙伸出小手去摸摸他俊朗的脸,顺便勾住他的脖颈儿,令他低下头来。

这家伙似乎开始期待什么了,笑眯眯地像只乖乖狗般顺从地低下头,我伸出另一只手去轻轻盖住他的眼睛,见他弯起唇角含笑静等,便踮起脚尖儿仰起下巴,慢慢地凑过嘴去,双唇轻启,小牙微露,照准他弧线完美的下巴倏地一口轻轻咬下,听得他“唔”了一声,便飞快地放开双手推开他,跳后两步背着手仰脸望着他坏笑。

“淘气…”季燕然揉着下巴好笑不已,随即正色道:“灵歌想要查的当是与大盗的身世有关之事罢?可有了什么线索了么?”

既已决定了不再对他有所隐瞒,我便深深吸了口气,轻声地道:“大人还记得他的鬼脸标志罢…其实那并不仅仅只是代表他身份的信物,而实则是…在他的脸上,有着这样的一块被秘制印泥印上去的鬼脸图案。”

季燕然闻言不由有些惊讶,却没有出声,只听我继续将大盗的事与他娓娓道来,末了,我颤着声音轻道:“大盗他…盗宝的行为并无恶意的,他只是想找到自己的家人,查明自己的身世…仅此而已…”

季燕然静静地望着我,待我情绪平复下来方才低声开口道:“关于大盗的鬼脸标记,为兄也翻阅了不下百部的相关典藉,然而却从未找到过与之相同或者相近的标记,即便可以由他脸上的秘制印泥推测出他的身世可能与官家有关,但仅这标记究竟有何含义这一点便已令我们的调查无法继续开展了。况鬼脸大盗一案一直以来被朝廷保密进行,就算他的家人果真是现任官员,若不在京都而在外省任职,只怕也难以得到消息。”

我点点头,有些沮丧地道:“我知道…其实到这奈何堡来也只是抱了一线希望而已,未见得这个制作秘制印泥之处就与大盗有关。不过…记得大人你曾说过,数年之前奈何堡因触犯了国法而遭灭门,可知道具体是多少年之前么?且我记得目前在宫内有位专做秘制印泥的匠人叫做管元冬的,不知此前是不是奈何堡里的人。”

季燕然摸着下巴边想边道:“具体年份为兄并不甚清楚,因是秘字第一号要案,相关消息皆被封锁了,不过为兄倒是可以致信家父,问一问当时的情形,或许多少能获知些线索。至于那位管元冬,唔…”

说着来回踱了两步,在我面前停下来,道:“若为兄所记不错的话,他的家应在太平城句芒区地魁坊,祖上三代一直居于那里,皆是普通的手艺人,并未与官场有甚牵连,直至管元冬这一代,被选进宫去做了制印泥的工匠,至今已约有二十年了,为兄记得他的档案上所记载的,其父母早亡,家中亲戚亦寥寥无几,且管元冬本人并未至衙门登记过成亲手续,是以时值今日,他应当还是孑然一身才是。”

“可知道他师从何处么?”我问。

季燕然摇摇头,道:“这一点,民生档案上便没有记录了。”

我望了他一会儿,道:“大人难不成将太平城所有百姓的档案全记在脑里了?”

季燕然笑起来,搔了搔脑袋道:“也只不过记了个大概而已…”

我登时瞠在当场,原不过是随口问问罢了,谁成想这个非人类的家伙竟然真的将太平城几百万百姓的档案全记在脑子里了!他——他难道是——电脑转世?

看着我张着血盆小口目瞪口呆的样子,季燕然好笑地伸出一根手指在我的嘴唇上点了一下,我喃喃地道着:“我不信…不信…”

季燕然便探下身来,一张脸几乎要贴到我的脸上,低笑着道:“为兄不过是凑巧…稍具一点过目不忘的技能罢了…”

——啊——呃——这世上果真有这样的人吗?…算了,连金庸老爷子笔下的世界里都有这样的奇人,这架空的时代又怎不可以有呢…

一时间心中滋味儿难以言喻,定定地望住眼前这个具有一种另类强悍的男人,竟莫明地有着变态的被征服的喜悦。季燕然在我复杂的目光中轻笑一声,再次将我揽入怀内,下巴抵住我的额头,静静地待了一阵。

良久方听他开口道:“目前我们的调查无异于大海捞针,能做的只有抓住任何看似与之相关的蛛丝马迹追踪到底了。管元冬这条线索是否与大盗有关尚不得而知,倘若他果真师从奈何堡,我们或许能从他的口中打听得关于奈何堡遭灭门的一些消息,然而这与大盗的身世有无关系便不大好说了。”

我在他怀里点点头,但觉自己忽然有了依靠,一年以来那种独自为了大盗的身世而烦恼颓败的无助和孤独感一扫而空,不由情不自禁地伸了双臂去揽住他结实的腰背,让自己全部的身心敞开来,去依附他,贴近他,接纳他。

季燕然似是能感应到我心中所想一般,拥着我的双臂收得紧了些,鼻中嗅入的是他衣服上的皂香味,耳际拂着的是他舒缓沉稳的呼吸,肌肤上熨帖着的是他怀抱里的温柔与宠溺。忍不住将脸埋在他的胸前,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慢慢地让自己与他融为一体。

不知过了多久方听得他哑着声音轻轻笑着道:“既然已来了,也不必急着搜索此处,先吃些东西罢。”

这才想起晚饭还没有吃,从他怀里出来,微红着脸理理发丝,才转过身欲出门往楼下走,忽被他伸出长臂一把揽住腰拽回了怀里,埋下头在我的额头上飞快地印了一吻,这才坏笑着重新松开胳膊,放佯恼的我跑掉了。

至一楼左厅铺开带来的毡毯,季燕然捡了些废旧的破桌子烂椅子充当干柴燃起篝火来,将路上买的干粮和水递给他,两人围着火堆席地而坐,简单吃了晚饭。

由于堡门早就缺失,凛冽的寒风由大堂刮入,尽管燃着篝火也难御冷意,季燕然便建议不如搬去二楼书房,还比较挡风。于是一起动手,将毡毯和火堆以及马背上的行李移至了楼上,马儿也拴到了堡里原就建有的马房里,不至于将它冻着。

大致打扫了打扫书房内的尘土,季燕然还从别的屋子里推过来一张比较完好的小榻,将毡毯铺在上面,就不必再坐在冰凉的地面上了。

一时无事,季燕然点亮桌上油灯,从墙上的书格子里翻出几本书看,我则倚在榻上盯着旁边的火堆出神,茫茫然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得他“唔”了一声,便迟缓地偏头望过去,见他手里拿着本薄薄的册子,抬眼冲我一笑,道:“这是奈何堡的祖谱。”

我一下子精神了,连忙起身走过去至他身边,探头看了看那册子,问道:“奈何堡的主人姓什么呢?”

“姓何。”季燕然翻开册子指给我看,道:“祖谱上所记载的最后一代奈何堡堡主叫做何故,由其生辰算来,若现在还在世的话应是四十有三的年纪。且祖谱上他的姓名旁边并没有妻室的姓氏,可见在他遭朝廷诛杀之前尚未婚娶,因此也没有子嗣。再看他的上一辈,他双亲同他一样只有生辰而无卒时,这便说明他一家三口皆是死于朝廷的刑罚之下,可见当时判与奈何堡的罪名最轻也是满门抄斩。”

没有娶妻,至少可以率先排除大盗是奈何堡的后代这一可能性了…唉,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所能得到的线索也仅有可怜的一点点而已,想解开大盗的身世之谜何其的难哪!

见我没什么精神,季燕然不由笑道:“灵歌不妨同为兄去其它的房间看看,即便于我们此来的目的没有什么帮助,能对多年前奈何堡的那件案子多了解一些也不算白来一趟。如何?”

我只好点头,他便放下手中祖谱,从火堆里抽出一根木头来当做火把,拉了我的手出得书房。

挨个儿转了几个房间,直到进了一间貌似是卧室的屋子,季燕然驻足的时间长了一些,打量了房内摆设一阵,笑向我道:“由这间屋子,灵歌可曾看出什么不同寻常之处么?”

但见那床上被褥胡乱掀开,床下脚榻旁还扔着一双鞋子,床头衣架上搭着衣服,皆落了厚厚的尘土,看不清原来的颜色。

我忽然有些心惊肉跳起来,忍不住将季燕然的大手握得紧了些,皱着眉道:“由这被衾未叠的样子可推知,自从房间的主人离了床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再看脚榻旁的鞋子和衣架上的衣服,应是主人日常所穿,但是主人在下床时却并没有穿上它们,可见主人的离开事出紧急…推想当时的情景:主人于夜半时被一件突发之事惊起,光了脚跑下地来,且还不顾仪容地连外衣都未披…没过多长时间,整个堡便遭了浩劫,主死仆散…”

季燕然大手轻轻捏了捏我的手以安抚我略感不安的情绪,沉声道:“正如灵歌所言,这里确曾发生了突发事件,且——这事件并未在堡主的意料之中,否则若他早知道了有这样一件会令他慌到连鞋都来不及穿的事的话,绝不会在此前如此安稳地睡在床上。”

“难道这突发事件就是来自朝廷的捉拿么?”我偏脸儿问他。

“应当不是,”季燕然摇头,“他有无触犯国法难道自己心里还不清楚么?若已然做了得罪朝廷之事,同样没有道理睡得安稳。若为兄所猜没错的话…他的惊慌并非来自于朝廷的缉拿,而是引起了朝廷缉拿他的一件事。由他离了床后再也没能回来这一点推断当时情景,大约是他在熟睡当中突然被一件火烧眉毛的事惊起,匆忙解决之时朝廷的缉捕也同时到了,由事发到被捕,只发生在短短的时间之内,令他根本来不及给自己找后路。”

心中不由又是一阵胆颤,想像当时这位奈何堡的主人曾经历了多么焦急慌乱且惊骇恐惧的事呢…

一时不愿在这房间里多待,拉着季燕然回至书房,他便在桌旁椅上坐下,随手翻了翻被我放在桌上的那几幅画,忽而“咦”了一声,道:“这幅摔坏了的画的画轴是中空的…莫不是…”

被他这么一说,我蓦地想起了自己上次来时从这画儿里发现的那块绣着花的半片布来,便向他道:“大人所猜不错,这画轴里的确藏有一样东西。”

“哦?”季燕然挑眉望着我。

我探手入怀,从贴身的荷包里取出了那块布,呈于他的眼前。

考勤·柔情

季燕然伸手接过,凑至油灯下仔细观看,道:“这是从一整块绣品上撕下来的,为兄对刺绣一道所知不多,表面上看来这不过是一幅极精致的绣品,然而既藏于这画轴之中,必定有它的用意…”

我接口道:“灵歌曾向田小姐请教过,据她所说,这块绣品上的针法全天龙朝也超不过三个人会,而类似的绣品也只在江南出现过,曾作为贡品晋献给朝廷,如今更是珍稀,平常极少能见。这幅绣品是将一根线劈成了六十四股,一层叠一层地绣在布上的,即是说这块布上很有可能共有六十四幅不同的花纹叠覆着。只是无论多珍贵的绣品,被撕成了几半便一文不值了,不知道将它藏入画轴中的人究竟是要传达个什么意思呢?”

季燕然望着一脸认真的我笑了起来,伸出大手握住我的手,道:“不愧是我的小灵儿,没有疏漏如此重要的线索,皆已经打问清楚了呢!”

我白了他一眼,往回抽着手,嘟哝着道:“我几时成了‘你的’了?”

他坏坏笑着不肯放开,直管眯着眼儿欣赏我脸热的样子。我祭出死人脸嗔道:“你欺负我?!”

“喔!小生岂敢!”他笑着松开手,站起身来掸了掸袍子,转身行往书格子前,漫无目的地去翻那上面的书。

我立在原地缓了缓神儿,手上还残留着他那大爪子的余温,不禁有些不自在起来,一想到今晚要与这只披着人皮的大狗同处一室…嗯嗯…屋里怎么突然这么热…

算了,眼不见心不净…去,眼不见心不烦,我不看他就是了。将那半幅绣品收好重新揣回怀里,拿起那幅画有彼岸花的画儿仔细端详,实在也看不出什么玄机来,再看画角那行“赠吾友奈何居士”的字,写得十分潇洒脱俗。细细一想,既然这画儿里的绣品产自江南,那么赠这幅画给奈何堡主的这位落款为“玄”的人也该是江南人氏或者是当时正暂居于江南的。他为何要在画轴内藏上半幅绣品呢?这绣品已经不值钱了,有必要这么藏着掖着的大老远从江南寄到奈何堡来吗?

还有,这个人为什么要将那绣品单单放在画有彼岸花的画里呢?彼岸花所代表的意思众多,譬如天上之花,譬如死亡之花,譬如无义之花,再譬如悲恋之花,在这里又取的是哪一个意思呢?

可惜我和季阿狗对于画画这一行都是门外汉,否则或许还能够从画的本身揣测一下其中所想要表达的含义。

琢磨了半天也没有丝毫进展,只好放弃,将这几幅画小心翼翼地卷好收到行李包袱中,以备以后查用。

那厢季某人在书格子前鼓捣来鼓捣去,忽而回过头来冲我笑着扬了扬手中又一本册子,道:“奈何堡的花名册。”

我眼睛一亮快步过去,扒下他举着花名册的胳膊凑上前看,他便一页页翻查,果然在这上面找到了管元冬的名字。

“如此我们便可由管元冬的身上打听出奈何堡遭灭门之事了!”我仰脸儿望向季燕然,却见他正微皱了眉沉思,便静等他回话。

季燕然见我看他,舒展了眉头笑向我道:“至少眼下我们可以查出奈何堡遭诛的具体年月。”

“哦?怎么查?”我眨着眼儿问。

他伸出一根修长手指点在我的鼻尖儿上,笑道:“动脑想想看。”

喔喔!动脑!动脑!有你这个家伙在身边,我的大脑都要退化了!

想想就觉得生气,推开他的胳膊转身坐到小榻上,盯着火堆发了阵子呆,方才道:“看这花名册上所记录的名字,这奈何堡的下人也有不少,还有帮忙制作印泥的工匠,这些人都是需支付工钱给他们的,如果我们能找到堡里的账册,只需看一下他们的工钱发到了何年何月,便可知道事发的大致时间了。对么,我的青天大老爷?”

季燕然笑个不住,眼儿一弯,低声地道:“为兄…不也成了‘你的’了么?”

这…这个厚脸皮的家伙,真是越来越放肆了,难道我那天生凉薄冰清玉洁西门吹雪独孤求败雪里一枝梅铁掌水上飘的小龙女般的气质都在过去数个月的情感炼狱中被熬煎得尸骨无存了么?瞅瞅现在的我,太不淡定了,轻易便被那家伙一句调笑的话撩动得面红耳热,动辄就在那家伙一个暧昧的举动中迷乱得心旌神摇…怎么了呢?莫非真印证了那句话——恋爱中的女人都是白痴?呸呸,谁恋爱了…我不过是不计前嫌地收容了一条死缠烂打的赖皮狗而已,怎么还能影响到智商呢?!尽胡说八道!

摇摇头甩散满脑子里的胡思乱想,却见季大赖皮狗仍自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般地坏笑着,便绷起脸来道:“大人还未回答灵歌方才所想的对不对呢。”

季大狗汪汪笑了两声,道:“灵歌所说的查询账册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然而若能找到堡内工匠的考勤簿子,我们说不定连事发的具体日子都能得知。”

呃…我忽略了考勤簿这玩意儿——又被他高出一筹去!

只好不甚痛快地点了点头,转身至书格子旁去翻找考勤簿,却听季大狗在身后笑道:“灵歌在找什么?”

“考勤簿呀。”回头瞪他一眼,难不成我还在这里找肉吃么?!

季大狗笑着道:“喔…这些书为兄方才已翻过一遍了,并没有考勤簿。”

啧!没有你不早说,故意的是吧?!把我当游戏玩儿呢是吧?!

“管家房里大概会有罢?”我保持冷静地想了一下道。

季大狗笑着点头,再度从火堆里抽出一根木头,道:“灵歌陪同为兄一起去管家房罢。”

知道他是不放心将我一个人放在这里,便也未多说,任他牵了手走出书房,挨着房间找了一阵,总算找到了一间状似办公室的屋子。

屋内有桌有椅有书架,架子上也堆了不少的册子,我便伸手接过季燕然手中的火把替他照着亮,在那书架子上找考勤簿。不多时果然找到了,拿到桌上翻开来细看,却见考勤日期是止于二十年前的某月某日,想必就是事发的前一天了。

却见季燕然似乎仍然心存疑问,又将这簿子从头到尾翻了一遍,末了方道:“这考勤簿上亦有管元冬的考勤,事发前三日他都请了假,这一点相当古怪——按照我朝律法,满门抄斩是要连家仆及在堡内长时间生活的其它人等一并处死的。就算管元冬事发时正巧有事请假未在堡中从而逃过一劫,可他日后进宫做匠时必会被查出身份,即便朝廷不再追究于他,也不大可能将他招进宫中。”

“而且,”我接住他的话道,“管元冬入宫的日期与奈何堡被抄的日期前后差不了几天,这实在蹊跷得很!”

“不错,”季燕然点头,“看样子我们必须要从管元冬的身上着手调查奈何堡的案子了。”

“只不知…我们费尽力气调查出来的真相,与大盗的身世是否有关联…”我幽幽地道。

季燕然一笑,沉声道:“只要有一点蛛丝马迹,就不能轻易放过,只要有一线希望存在,便不可轻言放弃。”

我仰脸儿望住他,用力地将头一点,一字一字地道:“我信燕然哥哥必能助我查明真相的。”

季燕然眸子里一阵浓情涌动,轻轻拿过我手中的火把放于桌上,而后伸了双臂将我整个儿拥入怀中,下巴摩梭着我的额头,低声地道:“灵儿放心,我必当竭尽全力找出真相,以令你再无半点遗憾地嫁与我!”

我伸出双臂回抱住他结实的腰背,将脸埋入他的胸膛,满心的感激与感动再难表达,只好这么紧紧地抱着他,用尽全身心的力量。

季燕然偏下头来轻吻我的额角,我乖乖地依偎着他没有动,而后他的唇便又顺着额角向下滑,吻上了我的眼尾。我不禁抖了抖睫毛,揽在他背上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紧了他的衣衫,再然后,这两瓣温柔灼热的唇又滑至我的脸颊,我有些颤抖,腿儿发软险些蹲到地上,他似有所觉地用大掌兜住我的腰身,火热的温度由他的手心透衫而入,直烫得我骨酥筋软意乱神迷。

听得他喉间一声轻笑,仿佛能感受到我的紧张与羞赧,慢移双唇拂过我的脸颊,像片羽毛由我的唇上一掠而过,留下一抹温润的余感,激起我全身过电般的颤栗。若即若离的短暂的接触令我既满足又失落,然而碍于女人天生的矜持我还是低下了头,不让他洞悉我眼底的沉沦和心内的渴望。

他知道我羞怯了,是以没有再动作下去,只是温柔地将我搂在怀里,大手轻轻拍着我的后背。他厚实的胸膛与臂弯圈成的守护墙比任何壁垒都来得安全牢固,他从不做任何伤害我的事,从不让我为难,从不让我感到一丝的不自在。他小心翼翼地呵护着我,宠溺着我,珍惜着我,不怨,不悔,不张扬,不强求,就这么默默地承受,默默地付出,默默地等着我这块顽石被感化,等着我去享受他所给予我的深广如海的爱。可我呢…

我亏欠他太多,伤害他太多,我什么都不曾给过他,甚至到现在还不乏恶意地称呼着他“大人”…

——我怎忍心让他继续这样辛苦下去?

心内抑制不住地泛起绵绵柔情,仰起脸来凝望住他微笑着的眉眼,伸出手去轻轻抚上他俊朗的面颊,指尖慢慢拂过他的每一寸肌肤,从豁达的眉心到坚毅的鼻梁,由玩世的嘴唇至执着的下巴,滑下睿智的眼尾,抚过冷静的颊骨,揉上纯真的耳垂儿,勾住了霸气的脖颈,按低了温柔的额头…

…踮起脚尖,仰起脸,微翘双唇,半阖两眸,坚定地奉上了我的心。

轻轻地,轻轻地印上他饱满的唇,敏感的神经顿时激起令人颤栗的电波袭卷全身,他唇上的灼热将我的灵魂都熨得烫了,我有些站立不住,被他向前略一倾身,一只大手托住了我微微后仰的颈背,另一只手指尖穿过发丝兜在我的后脑勺上,转被动为主动地吮住了我的唇。

忽然觉得,这个吻…来得似乎太迟,也许是上天作弄,否则这样一个情深似海的男人我又怎会直到如今方才肯以心相许?犹记得与他初见,高高大大的身形很能给人以安全感,若不是这样,我又怎会被死尸握着脚腕也丝毫不觉害怕?

只是那时我不相信陌生人给的不确定的安全,硬生生将他推了开去,从此后只能若即若离地看着他高大的身影谈笑自若地出入于凡尘俗世,像一只慧黠的狐般难以靠近,难以把握。

而如今,这宽厚的肩成了我的倚赖,这结实的臂成了我的依靠,这熟悉却又陌生的气息成了我最为幸福的眷恋。

我揽紧了他的脖颈,双唇轻启吮住他的下唇,让那真实的饱满的灼热的质感证明这不是一记春梦,他在的,就在我的面前,用最温柔的姿势眷宠着我,不再离我那般遥远,不再是令人想拥有却不敢拥有的彼岸之人。

放开他的下唇,用我的双唇轻轻在他的双唇上碾磨,他的鼻息渐重,哑哑地呢喃出一句:“灵儿…”

心尖儿一颤,周身的热力不禁又上升了一度,虚软地偏开脸,埋入他的肩窝儿里,满脑子只有火光,桌上的火光,心头的火光,交织成一片,将我与他团团围住,共浴共焚。

静静地相拥着不知过了多久,只觉腰间一紧,他的手臂略用了些力,将我狠狠地抱了一抱,随即放开,边替我整理着发丝边笑着道:“看样子,成亲前我是不能再见你的。”

“为什么?”我睁圆了眼睛望住他。

他仰起脸来深吸了口气,带着自嘲地笑道:“我一直自负地以为自己在任何情况下都可做到足够的冷静,可现在看来…你这丫头仅出一招便可将我彻底击溃。若再见你,只怕我便什么正事都做不了了!”

“若成了亲便要天天见面,那时你又要如何呢?事不做了,官也不当了么?”心里满是甜蜜,面上却装着死人脸地瞪着他道。

“傻丫头…嗳嗳!”他笑得直摇头,半晌低下身来在我耳旁轻声地道:“我…本不想在婚前做任何逾矩之事…然而情难自禁,你这小丫头完全破了我的功,让我一个没忍住便带了你私自跑出家门,方才又…又像个躁动少年般失去了自控之力…灵儿,我不想对你做出任何失礼之事,我宁愿煎熬到你我成亲之时再…所以…你这个小淘气莫要再考验我了,对你,我是半点抵抗力也无的。”

知道他话中之意是什么,脸上不禁飞红一片,掩饰性地狠狠瞪他一眼,道:“你——你胡说些什么呢?!鬼才有心情考验你!老、老大不小的了,还乱动什么心思!——我困了。”

季燕然笑个不住,拿起桌上火把,做了个请的手势,道:“岳大小姐请。”

我哼了一声向门外走,走了两步停下来,偏回头心怀歹意地问向他道:“季大老爷要睡哪一间房?”

季燕然好笑地答道:“灵歌睡书房,我在旁边守着。”

“喔…万一大老爷你又‘少年躁动’了,那小女子岂不是危险得很?”我恶狠狠地道。

季燕然笑得人没人形狗没狗样,还不忘老实作答道:“按理来说,我是该睡在门外相守的,可是门外正是过堂风,实在有些冷,眼见成亲之日便要到了,总不能伤着风与灵歌行大礼。若要睡到别间屋去,又怕半夜出什么突发状况而难以及时到灵歌跟前保护。灵歌且不必担心,我坐在椅上,背对着你,保证非礼勿视便是!”

非礼勿视?…你这家伙看见过的还少么?!

不再多言,径直回至书房,季大坏狗果然如己所言地做到椅子上背对着小榻,两条修长狗腿随意地架在书格子上,笑着道:“灵歌睡罢,若冷了直管叫我添柴。”

我没吱声,倒头在小榻上躺下,用披风将身上盖得严严,闭上眼睛,这一整日的经过又在脑中重放了一遍,直至想到方才的那个吻,不由心旌摇动,忍不住睁开眼低低开口叫了声“燕然哥哥”,季燕然便立刻应了一声,却仍未回头。

不由自主地勾起唇角,轻轻地道:“有你在身边…是我三生有幸。”

季燕然的身体震了一震,半晌方沉着声回道:“有你在身边…我永世无憾。”

含笑,合眼,沉睡,入梦。我的幸福,就要来了。

缱绻·辨画

悠悠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那张熟悉的、温柔的、含着宠溺笑容的狗儿脸,坐在榻沿上微俯了身子正凝眸望着我。

“你…”我开口,声音因刚刚睡醒而有些沙哑,“干啥偷看我?”

季狗儿伸手捏了捏我的脸蛋儿,坏兮兮地笑道:“灵歌睡醒时的小脸儿总这么苹果似地红扑扑的么?”

“昨儿是谁说的‘非礼勿视’来着?”我懒懒地边打着呵欠边抓住他的大狗爪盖在自己的脸上,不让他再继续肆无忌惮地看下去。耳内听见他轻声笑起,指尖微动,调皮地搔着我的脸颊,我左躲右闪却逃不开他的魔掌,心中歹念顿生,探出舌尖儿飞快地掠过他的手心,就听得他“唔”地沉哼了一声,不等我心下得逞尖笑,就见他倏地俯下身来,额头抵住我的额头,双手箍住我的双手,令我一动也不能再动,哑声地笑道:“大胆丫头!专会做些火上浇油的事!你自己说——本府该如何治你的罪?!”

“大老爷饶命…”被他这罕见强势的动作吓着了,我又慌又笑地连忙求饶,“就罚小女子比大老爷多活一天吧,让小女子来承受那失去之痛,以弥补所有曾经亏欠大老爷的…”

“不许胡说,”他轻轻喝止我,眼睛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柔情和疼惜,“不许你再有这样的念头——你从不曾亏欠我什么,一切皆是我自愿,若说什么补偿的话,岂不是折了我对灵儿的这一片真心?!”

“是我错了,我收回!”我仰起下巴用鼻尖去蹭他的鼻尖,满是歉疚地柔声道:“燕然哥哥…辛苦你了。”

季燕然坐起身,长臂轻舒将我拥起,牢牢收在怀里,良久方沉沉地道了声:“甘之如贻。”

就这样静静相拥着仿佛经过了沧海桑田数世轮回那么久,终于被我腹中饥肠辘辘地一声抗议打破了这令人沉迷的美好缠绵。季燕然好笑地低下头来吻了吻我的脑门儿,道:“灵儿且先去河边洗洗脸,我去拿干粮和水。”说着放开我,起身欲走,忽又转身伸出大手在我脸蛋儿上捏了一把,这才摇着狗尾巴颠儿颠儿地出去了。

“讨厌…”也不管他听没听见,我捂着脸上那尚留有他大手余温的部位幸福满满地佯嗔着,深吸口气,重新倒头躺回榻上,这一切实在是太过美好,连这间布满灰尘蛛网的石室都一下子化做了蓝天白云碧草青溪,阳光暖暖,和风融融。

飘飘然回味了一阵,起身出门下了楼梯,至堡外那条河边洗过脸,伸了几个懒腰,慢慢溜达着回到堡内二楼书房,见季燕然已经等在那里了,两个人并肩相依着坐到那小榻上吃东西,老老实实地没吃几口就你侬我侬起来,一个是细语喁喁,一个是巧笑倩兮,一时间耳鬓厮磨柔情缱绻,只恨时光飞逝不能停留。

“燕然哥哥觉得我们还有什么要查的么?”我一边理着自己因刚才同他…时弄乱了的发丝,一边不由自主地扬着唇角问他,却没发觉自己对他的称呼已下意识地改变,只是在这四个字说出口时心内甜甜而已。

“奈何堡内除了一层的前后二厅,左右偏厅,伙房,二层的书房、堡主卧房、管家房、下人房之外,还有地下一层,那里是匠人房和制作印泥的工房,今早我趁灵儿未醒时皆已经检查过了…”季燕然伸手替我将方才和他…时弄皱了的衣领儿整理好,笑着道。

“在地下一层发现了那两扇不见了的堡门,想是过路旅人在那里过夜拆下来用来躺着休息的。门上还留有朝廷的封条,看那上面的日期果然与我们推断的日期是一致的。也正因堡门上原有封条,是以在事发后若干年堡内物品一直保存完好。而堡门之所以被人拆下,想是那在地下一层过夜的旅人来自乡野,既不识字也不懂法,自此后经过这里并留宿的路人便可随意入内,取堡内家俱烧火取暖——所幸因堡门封了数年,这些书藉账目都积了厚厚的尘土,因此也无人轻易乱翻,再兼之这里地形独特,偷盗之流亦很少打此经过,这才能留给我们较为重要的线索。”季燕然道,“除此之外,似乎也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我想我们很快便可打马回府了。”

我点点头,如此正好,今儿是第三天,回去路上花去两天,那时岳清音也要等两日后方能回府,不至于搞得太紧张从而露出马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