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爹说是他当年一次外出公干,回家的途中遭遇一伙歹人持刀抢财,那伙歹人心狠手辣,抢过财后还要杀人灭口,当时与爹同行的几人皆遭毒手,爹见状不妙,趁歹人不注意择路而逃,为避追赶躲入一座空冢之内,却见那棺木里空无一物,只有半幅刺绣,恰当时爹身上负了伤,情急之下便用那布包了伤口。待天亮后歹人离去,爹才由冢内出来逃回家中。爹本意将这布归还冢内,然而第二天便有朝廷檄文,令他即日起程赴京上任,便未敢耽搁,这件事就此摞了下来。后来爹仍想将这布还回去,无奈那年江南闹了洪灾,待爹回去找那空冢时早已不见了影踪。因此这布便留在了府里,后来想是被灵歌你藏在了那树下,久而久之便将此事淡忘了。”季燕然笑着说至此处,喝了口茶,道:“所以,灵歌不必再为这半片布的来历劳神忧心了,一来岳父他老人家与玄机公子并无瓜葛,二来,此路线索至此已断,我们需另辟线索查找了。”

我看了他这平静的笑脸半天,狐疑地道:“事实就这么简单?”

季燕然笑:“就这么简单。有些事情我们不能太过依赖于自己的猜测,否则会偏离中心越来越远。”

“可是…如果没有瓜葛,为何哥哥会如此强烈地反对我查询关于这两块布的事呢?”我皱眉问道。

“莫要忘了,你拿给清音看的是拆掉线后显出图样的两块布,任谁看了这图样都会认为这其中暗藏玄机,清音出于保护你的第一反应,自是会强烈地禁止你查问此事。”季燕然笑道。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了好久,而他也只是笑容可掬地迎着我的目光任我审视。最终,什么也没能从他的脸上看出来的我只好败下阵来,起身洗洗睡了。

然而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儿…是我太多心了么?

局内·局外

次日一早起来,同岳家父子在前厅吃过早饭后回到自己房间,我便逼着季某人坐到桌前将他记到脑袋瓜子里的那两片布上的图画下来,季某人苦笑着挠头,道:“灵歌,我虽善记却不善画,只怕滕到纸上的图样与脑中的图样不能一致,不若就让它留在我脑中罢,可好?”

“不好。”我断然否决,“你脑中的东西只有你自己知道,却要我看什么去?你若画不出来便想办法把那两块布从我哥哥那里要回来,二选一,你选罢!”

“嗳嗳,”季燕然既无奈又好笑地坐着不动,道:“这次却没有法子选了,布我是要不回来的,画么,也是画不出来的…”

“你——”我火冒三丈地瞪住他,胸脯起伏了一阵,牙一咬,道:“好,方才的话当我没说好了,我本就不该依靠别人的!即刻起,你查你的我查我的,咱们互不干涉!”说罢蹬蹬蹬地迈出门去,不理会他在身后叫我。

一路直奔了岳清音的书房,推门进去果见他正坐在几案后捧着书看,便装着无所事事的样子慢慢蹭过去到他身旁,探头看了眼他手中的书,道:“哥哥天天捧着书看,也不干点别的事么?”

“干什么?”岳清音眼不离书地道。

“譬如出去走走啊…”我瞟了瞟他胸前,那两块布说不定就在他怀里揣着。

“正月里既没人又没景,去哪里走?!”岳清音抬脸看了我一眼,复又低下头去。

“那…哥哥可以画会儿画嘛,好久没见哥哥画画儿了呢!”我转着眼珠子,计上心来,道:“灵歌给哥哥磨墨,哥哥画个画儿送灵歌罢!好不好?”

岳清音无奈放下书,瞪向我道:“你又捣什么乱?!”

“哥哥不是答应过我要教我画画儿的么?就现在罢!”我随手拿过一支毛笔蘸上墨递向他,却假装不小心将大大的一滴墨汁滴到了他的袖子上,“哎唷!都是灵歌不小心——哥哥快脱下来,我赶紧拿去让人洗了!”

岳清音火大地道:“你这丫头!回你房去!”

“就回,就回,哥哥先把衣服给我,若是墨迹干了便不好洗掉了。”我佯装急迫地催道。

岳清音既恼火又无奈地起身将外衫脱了,我连忙接在手中,一溜烟儿地离了他的书房,至背人处停下,在他衣服的怀兜里翻找,然而除了一块素净的帕子之外空无一物。

唔…莫非那两块布被他放在卧室里了?我远远地观望了一阵,见他房外一时无人,快步奔过去开门入内,先在他的床上床下翻找了一阵,没有发现目标,转而去翻他的衣柜,最终在一件外衫的怀兜里找到了那两块布。

小心叠好揣入怀中,悄悄儿从他房里出来,一路溜回自己房中,见那姓季的某人正立在窗前望着院里的腊梅出神,也不理他,直管进了里间,将门闩上,然后拿出布来拼在一起仔细研究。

看来看去,这布上迷宫般的图案仍如天书一般难以勘透。玄机公子是建筑学家,但这布上图案怎么看也不像是某种建筑的设计图,它相当平面化,仔细些看的话,还可以发现上面用极小的字写着“右五转左,进三退八”之类的标注。

照此看来,与其说它是设计图,倒不如将它当成是坐标图。这“转左”与“进”“退”都是用于方位方向上的,若果真如此,这图所画的地方地势必定相当复杂。而如果这张图确是一张地图的话,它所在的地方又是哪里呢?

朝廷千方百计想要得到的、而玄机公子宁死也不肯交出来的这幅地图…莫非是藏宝图?可是据到现在为止我个人对玄机公子为人的了解,他应当是那种乐于助人、不受拘束的拥有大智慧的人,不该为了什么宝贝宁可被朝廷诛杀也不肯交出去罢?可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东西是连朝廷都感兴趣的了。

眼下我手中唯一的线索只有这两块布了,虽说大盗是何家的后人这一假设只有百分之一成立的可能,但只要有一丝查明真相的希望,我就不想放弃。

正盯着这两块布冥思苦想,忽听得有人敲门,估摸着是季燕然那家伙,索性不理,才要继续静下心来思索,便听得敲门之人沉声道:“开门。”却是岳清音。

这这,这个岳老大怎么突然来了?莫非是已发现了那两块布不翼而飞,因而猜到是被我拿走了,所以来此要回?

一时间我像热锅上的蚂蚁般满屋乱转,这要是被他进得屋来,我只怕难逃一劫。匆匆将那两块布叠好塞进怀里,然而想了一想觉得不妥,便掏出来重新塞进最里面的肚兜里,低头一看,发现左C右A(杯码?),连忙又掏了出来分开左右再塞回肚兜内,如此一来两边都是B了(…)。

门外的岳清音明显已经火了,怒声道:“立刻开门!”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不开门是不行的。深吸了两口气,过去将门开了,见岳老大挂着死人脸阴气冲天地瞪住我,他的身后是那挂着狗儿脸的季姓人士,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地望着我直摇头。

“哥哥,怎么了?”我佯作疑惑地问道。

“把布给我。”岳清音单刀直入地冷声道。

“布?什么布?”我装傻。

“莫让我说第二遍!给我!”岳清音怒喝道。

“那布不是本就在哥哥那里么?”我继续强撑。

岳清音已是怒火难遏,两步上来就要捉我,直吓得我尖叫一声闪身避过,直冲出门去,躲到季燕然的身后慌道:“燕然哥哥救我!”然后恶毒地将这家伙一把推到前面去堵枪眼。

季燕然好笑地拦住岳清音,好声好气地道:“清音息怒,灵歌只是好奇心重,你就让她看看罢…”

“‘好奇’不能成为借口!”岳清音咬牙怒道,冷眸瞪住季燕然,“你护她便是害她,这一点还须我告诉你么?!”

“嗳嗳,我知错了,我知错了,”季燕然连忙赔笑道,“清音且消消气,让我来要回那布可好?你先回房喝喝茶,我保证将那布亲手送到你面前,可好?”

到底要给这家伙留上几分面子,岳清音恼怒地盯了我一眼,强压火气出得门去。季燕然将门关好,回身冲我好笑地摇头道:“你这丫头,用了什么法子把岳先生收去的两块布诓回来的?还真是神通广大呢!”

“不劳大人过问,这是小女子自己的事情。”我变回原形,白他一眼,准备回里间继续研究布上玄机。

季燕然似是料到我会来这一手,长腿一迈紧跟着我进了里间,害我没法再将他关在门外,只好翻着眼睛瞪着他道:“大人还有事么?小女子要更衣了。”

季燕然笑了一阵,慢慢地道:“灵歌,你若信得过我,就将这件事彻底交给我来办罢。我和清音一样,都不希望你身涉险境,尤其你我现在已经知道那两块布与玄机公子有关,而玄机公子又是多年前朝廷通缉的重犯,倘若风声走漏出去,于季岳两家都不是好事。我一个人来办这件事情的话,顾虑还相对少些——灵歌认为我说得可对?”

“你说得对,我除了拖后腿之外什么作用都起不了。”我垂下头,紧紧地攥起拳头。

“灵歌,莫要赌气…”季燕然疼惜地道。

“我没有赌气,我知道自己的斤两。”我平静地抬起头来望住他,“说什么好奇心重,其实就是自不量力。仗着你的宽容在这里自作聪明,若不是为了迁就我,你只怕早就查明了真相。这件事本就与你无关,既然危险,我就更不能把它交给你去做。现在起,请你不要再查这件事了,我虽然愚笨,但我不会放弃,哪怕会花去一辈子的时间,我也一定要亲手帮大盗找到身世!如果可能会因此得罪朝廷,那我可以等上一年,一年后大人休了我,我遁入空门,断去所有尘缘,如此就算朝廷降罪也罪不到季岳两家的头上,我一人担了就是!”

“灵歌!”季燕然叹道,“你的心思我都明白,你想给大盗一个补偿,你一直都认为自己亏欠了他,可你想过不曾——若你为了替他找身世而受伤受害,他岂不是要因此而痛恨自己一辈子么?”

“可…”我一下子没了气焰,低下头轻声地道:“若你也因为此事而受伤受害,痛恨自己一辈子的,就是我了…”

“傻丫头…”季燕然大手轻轻覆上我的肩头,温柔地笑道:“就这么信不过我的能力么?我保证毫发无损地查明真相,可好?”

对于他想单独调查大盗的身世,我心里是一万个不愿意,正如刚才所说,如果他因此而出了什么事的话,那我…唉!然而如果我非要和他一起调查,一来会令他为了照顾我而分心,二来也会拖慢调查的进度。

一时间我是左右为难,皱着眉头拼命想着还有没有第三种选择。季燕然见状轻笑一声,伸出修长手指刮刮我的鼻尖,道:“别倔了,就这么说定了!去把那两块布给了清音罢。”

“我可以不参加实际行动,但我不能置身事外,我想帮忙,哪怕——哪怕最终我一点忙都帮不上,但至少我尽力了。没有这两块布我就失去了所有的线索,失去了所有能帮忙的机会!布我是一定要留下的,除非你能将你脑中的图样分毫不差地画下来给我一份,或是带我一起调查冒险,以上你选哪一种?”我将难题转抛给他。

“嗳嗳!你这倔丫头!”季燕然叹口气,望了我半晌,手指点着我的鼻尖儿笑了笑,道:“也是…若不倔就不是我季燕然所欣赏的那个不达目的不放弃的顽强小女子了!只是…我这个新女婿可是惹不起大舅子的…就怕用不了一会儿咱们岳先生等不及,亲自过来找小灵儿你要那两块布,到时…我可就爱莫能助喽…”

什…什么乱七八糟的,又是欣赏又是新女婿大舅子的…呀呀?这臭家伙竟然开始用岳老大来威胁我了?!哼…此地不宜久留…

“现在就回府罢。”我立刻小爪一挥号令道,举步便往外走,一头就扎进了一个森冷的怀抱,“呀——”地尖叫一声,正要挣扎着逃开,被来人紧紧地扣住了腕子。

“布!”岳清音冷冷地吐出一个字。

其实我很想对应着喊出一声“剪刀”来赢了他的,就怕岳老大输不起翻脸揍人。只好完全疲软地小声儿道:“哥哥,宽限我两天可好?两天后我一定给你…”

“现在就拿来!”岳老大软硬不吃,死人脸一味逼到我眼前来。

“这是我的东西!”我壮起胆子反抗道。

“已经不是了!”岳清音的怒火开始聚积。

“你霸道!我要找爹去评理!”我搬出岳老爹做杀手锏。

“你想让爹跟着操心你么?!”岳清音即将爆发。

“不、不想!你若也不想让爹操心我,就别抢我的东西!”我终于还是摸了老虎的屁股,于是老虎彻底怒了,扯着我便往屋里走,我吓得再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不面子的,冲着季燕然慌乱叫道:“燕然哥哥快救我!——你刚才说的我都答应!”——待他救下我,我再反悔也不迟(…)。

季燕然连忙上前拉住岳清音,才欲开口说情,便见岳清音冷冷道:“你若不想害她便莫插手!”说着甩开他径直进了里间,将门重重关上并随手上了闩,一把将我扔在床上,转身从橱子里找出一把木尺来,咬牙向我道:“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把布给我!”

我慌乱地从床上爬起身,想要夺路而逃,被他长臂一伸一把捞住,手起尺落重重地打在屁股上,直疼得我尖叫着跳起来,一手捂着屁股拼命挣扎。

岳清音怒火全面爆发,再也不多说,到床边坐下,将我摁在他膝上,重尺如暴雨般落下,疼得我泪花飞溅鼻涕狂飙,咿咿呀呀地哀嚎不断。季燕然在外面急急地敲门要岳清音停手,然而岳老大正在气头上压根儿不理会,直到我嗓子嘶哑连嚎都嚎不出来时方才停手,捏起我的下巴盯向我道:“把布给我。”

你打死我算了。我发不出声音,只得用唇语气喘着道。

岳清音气得脸色发青,盯了我一阵,咬牙道:“好——好——看来为兄已管不得你了——你愿意怎样便怎样罢!”说着将我放到床上,起身开门出去了。

我趴在床上动弹不得,身痛加心痛逼得眼泪止不住落下,季燕然大步跨至床边,心疼不已地用大手替我揩去泪水,低声道:“打了哪里?让我看看!”说着伸手轻轻拉过我的手,见掌心并无伤痕,想了想,约是知道打在了何处,便轻声道:“我去叫丫头来给你上药…”

才要起身,被我一把扯住袖子,挣扎着转过身去,从肚兜里掏出那两块布递给他,他明白了意思,接过去道:“我去拿给清音,你莫要乱动,我叫丫头来给你上药。”

“不…”我嘶哑着开口。

“怎么?”他问。

“丢人…”我将脸埋入枕头。

“嗳…”他已不知是该好笑还是该心疼了,轻轻叹了一声出得房去。

过了一大会子他重新回来,手上拿着个药瓶,坐到床边,道:“当真不让丫头来给你上药么?”

“不让。”我闷声道。

“那我来给你上。”他说着拔去药瓶上的塞子。

“不——不许——”我慌得想要坐起来,却扯到了伤处皮肤,直疼得忍不住呻吟一声,额上冷汗直冒。

“不及时上药,伤处会淤血,肿痛难消,坐卧不得,难道你想就这副样子帮大盗找身世么?”季燕然皱眉望着我。

“我自己来…”我夺过他手中瓶子,“你先出去…”

季燕然起身将床两边的帐子放下,道:“我守着你,上药罢。上过药先莫急着穿衣,晾上一晾。”

只好强忍蛰痛,脱去裙衫,勉强给自己抹上药膏,将瓶子从床帐缝中递出去,然后便趴在枕上晾干。

“哥哥他…还在生气么?”我忍不住问。

“清音出府去了,方才我并未见到他。”季燕然在帐外叹了一声道。

“出府?他可曾交待给下人说他要去何处么?”我撑起上半身急问道。

“没有,”季燕然道,“想来是出去散散心,气消了便回来了,莫要担心。”

“我去找他。”我忍痛穿衣。

“灵歌,清音中午前必然会回来的,不若再等一等,可好?”季燕然道。

说得是,岳清音是孝子,若中午还不回来吃饭,被岳明皎知道了是要着急的。

于是只好重新趴回床上,低声地道:“那两块布,等哥哥回来,烦劳大人帮我交给他。大盗的事…以后就拜托大人了。”

季燕然半晌没有吱声,许久方笑道:“这世上唯一能令灵歌你改变心意、放弃坚持的人,怕是只有清音一人了。早知如此,刚又何必捱上一顿打?”

爱之愈深,责之愈切。若不捱上这顿打,又怎知…

“我也不想捱的,他打我…疼的是他自己。”我将脸贴在枕上,低着声道。

“你们这对儿兄妹…还真是世上无双。”季燕然笑道,“两日不见便想,见了面说不了两句话又闹得惊天动地,苦了我这个局外人两头着急,你们兄妹俩却乐在其中…”

“局外人?”我掀开帐子望向他,他不知我已穿好了衣服,慌得连忙转过脸去,“什么局什么外什么人?!”

季燕然见我还了阳,不由笑个不住,道:“你兄妹的局只有你兄妹才知道,任谁也无法插足其中,小生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下一回要退避三舍才是…”

“您老人家现在就退避罢!白府还有个‘局’等着您呢!小女子是不是也该有自知之明?小女子是不是也要退避三舍?小女子也是局外人罢?!小女子——”我噼哩啪啦地正说着,冷不防他蓦地转过头将身子压下来,吓得我软回枕上,睁大眼睛望住他近在毫厘处的似嗔似笑的俊脸,听他喉间沉声笑道:“小女子虽然醋吃得可爱,但依然该打屁股!——这一顿权且欠着,日后补上!”说罢起身,笑着出门去了。

吃醋?…吃醋。你这家伙的醋又何尝吃得不可爱呢?!

龙心·隐瞒

然而到午饭的时候岳清音却仍未出现,从岳老爹那里得知岳清音上午同他打过招呼,说是去拜访朋友,要到晚上才回来。也亏岳老爹居然相信了——就他岳老大成天挂着那张死人脸能有什么朋友?他的朋友除了狗儿就是尸体,难不成他被我气得跑去坟地散心了?

既然他说晚上回来那我就只好耐着性子等到晚上,由于屁股肿着,坐不能坐躺不能躺,只好站一会儿趴一会儿,幸好岳老爹中午来了朋友,不必同他老人家一起吃午饭,得以掩饰过去。

倍显漫长的下午只能在与季某人的隔门相处中度过。一时趴得烦了,我从床上下来开门来至外间,见他正悠闲地靠在椅背上喝茶,见我出来便笑道:“身上还疼么?”

明知故问,哪里这么快就能不疼了?!下次让岳老大打你一顿屁股你试试!

“那两块布呢?”我无视掉他的问题,单膝跪在椅子上支撑身体,将手伸向他。

“你要亲手交给清音么?”他笑着从怀里掏出布来递给我。

我将布铺在桌上,道:“趁哥哥还没回来,我最后再研究一下。”

季燕然笑起来:“就知道你这小丫头不肯轻易放弃!说说你至今为止所得出的结论罢。”

我叹了叹,道:“我除了认为这布上所画的是一幅地图之外,其它的什么也猜不出了。”

“这一点倒是没错,”季燕然笑道,修长手指点在布上,“且看这些标注,如果只是指示方向倒还罢了,它却连步量数都注了出来,若按这些指示走的话,要迂回上很大的圈子,且其间不乏重覆老路。是以我推测,这张图不单是一幅地形图,且还是走出某个迷阵的指示图。灵歌以为如何呢?”

“没错——”我点头,突然想起了诸葛亮的八阵图,莫非这位玄机公子竟也是位精通奇门遁甲的高人?“大人对奇门遁甲可有研究?”我问道。

季燕然笑着摇头:“我只是知道个大概,却未曾深学过。”

“那可糟糕了,”我摸着下巴道,“万一那个地方到处都是这种迷阵,我们没有人懂这方面的学问,就算找到了地头,也没有办法进入中心啊。”

季燕然笑道:“这一点灵歌倒不必担心,如果处处都是这样的机关,那么地图便不该只有这一幅。玄机公子既然留下了这幅图,其意便是希望有人可以发现那地方并且能够进去。我想,除了这一处之外,应该不会再有第二处同样的机关了。”

我望住他道:“大人说玄机公子希望有人能够找到这地方,且他把半幅图给了奈何堡,是不是就意味着奈何堡的人可以找到呢?可这图我们现在也看到了,除了画有迷阵的走法之外什么都没有,奈何堡的人又如何能知道那地方究竟在哪里呢?”

季燕然托了腮边想边道:“也许奈何堡的人知道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事,所以一看到这图他们就能明白那地方在何处。”

“我所在意的是另半幅图,”我盯住他的眼睛,“另半幅图当真是爹在空冢里无意间得到的么?如果玄机公子是怕若将一整幅图给了奈何堡,万一不小心落在朝廷手里将前功尽弃才一分为二的话,至少这另半幅图他得交给一个与奈何堡也熟识并且一样值得信任的人,就算这个人死了,也能保证把图传给下一个人,而不是留在野外的一处空坟里!大人认为呢?”

季燕然笑道:“如今两块布都已在我们的手上,没有必要再费脑筋去想它的由来了,只要我们找到那神秘之地,相信一切秘密便都能解开。”

我不甘心地瞪了他几眼,知他不肯再就空冢问题说下去,只好道:“那么大人认为那神秘之地会在什么地方呢?”

“不知道。”他笑答。

“你知道也不会告诉我,对不对?!”我怒道。

“会告诉你的。”他仍笑着。

“是——是会告诉我的——但那得是在所有事情都解决以后,对不?对不?”我插腰喘气。

“莫生气,莫生气,身上伤还没好…”季燕然笑个不住。

“你不告诉我就算了!我也不稀罕问你!玄机公子夫妇救下何氏一家是在二十一年前,何氏一家遭诛是在二十年前,这一年中何家要从江南迁居至京都,还要重建家园、给朝廷做印泥,何故他肯定没有时间到处乱跑,而玄机公子夫妇因要帮他抚养孩子,也不可能从江南到京都来回奔波,所以两人之间能够纵谈那神秘之地的机会并不多,如果何故一看这图便能知道神秘之地在何处的话,必然是他与玄机公子都知道的地方。而这两人都能知道的地方,除了他们共同的家乡——江南之外,便再无它处!因此神秘之地必在江南!待我回去找爹借来江南地图,不信就找不到它!”我气鼓鼓地道。

季燕然笑着摇头道:“灵歌推断得不错,那地方确应在江南无疑了!只是就算借来江南地图也是无用,整个江南的概貌图皆在我的脑里,我也并未瞒你——现在为止,我确是不曾猜出那地方究竟是在何处,仅从地图上是看不出答案来的。”

我泄气地往椅子上一坐,紧接着“呀——”地叫着捂着屁股跳起来,直逗得季某人眼睛都笑成弯月牙儿了,顾不得同他计较,我瘸瘸拐拐地回至里间穿上披风重新出来,被他连忙拦住:“身上还伤着,要跑去哪里?”

“回季府。”我道,伸手想要将他推开。

“做什么?”他大手捞住我的手不肯放开。

“拿东西。”我用力地想要抽出手来,却被他暖暖地这么握着,身上不由没了力气,只得软声软气地道:“嗳呀!我去拿从奈何堡里带出来的那幅画儿!快放开…”

“我去拿。”他低下头来笑,用拇指揉了揉我的掌心,我禁不住曲起手指似握非握地捏了捏他的手指,而后连忙将他的大手甩开了。

被我的小动作逗得直笑的季某人摸摸自己的鼻子,道:“我这就回去,你且先回床上趴上一会儿罢,站了这么半天也累了。”

“哦。”我顺从地点头,目送他出门。

不多时这个家伙便从季府将那幅画取了来,展开了铺放在桌上供我研究。其实这幅画我已经看过无数遍了,再看也还是普普通通一片彼岸花,除非岳清音能突然想通,肯帮我去掉这上面的印泥颜料,恢复原画的样貌来。

“彼岸花…彼岸花…嗳嗳!”我头大地敲着桌子,“一朵两朵三朵…”季燕然坐在旁边好笑地看着我数那画上的花儿,“一共三十六朵,有什么寓意么?有么?”我自言自语地嘟囔着,“六六三十六…江南有跟六或者三十六有关的地名么?”最后一句是问向季燕然的。

季燕然笑道:“有是有,不过似乎与彼岸花并不搭边儿。”

“说几个我听听。”我忙道。

“譬如六合山,三十六湾,六里羊肠道,这些地方都不会是。”季燕然道。

“那么,与彼岸花有关的地名有么?”我又问。

季燕然摇摇头:“没有。”

“曼珠沙华呢?”我追问。

“没有。”季燕然继续摇头。

“石蒜?”

“没有。”

“那个…它还有什么别名来着?幽灵花?地狱花?无义草?”我问。

季燕然笑着接道:“还有龙爪花、鬼擎火、舍子花、山乌毒…这些都没有。”

“这个可以有…这个真没有。”我无奈地贫了自己一把,“彼岸花开于忘川三途河畔,是接引之花。这么不吉利的一种花,如果它当真代表着那个神秘之地,朝廷难道不忌讳么?瞧它的这些别名:幽灵花、地狱花、无义草、鬼擎火、舍子花,哪一个不是妖异凉薄的?!除了石蒜和龙爪花这两个别称,石蒜是它的科属,龙爪是它的形状,难道那地方的外形像头蒜?或者像是龙爪?可这画上不只一头蒜、一只龙爪呢!三十六头蒜…这似乎没有什么讲究。三十六只龙爪…龙有四爪,三十六爪就是九条龙…”

嘟嘟囔囔地方说至此,忽然发现季燕然的黑眸一沉,连忙望住他,便见他皱起眉头,起身负手在屋内踱起了步子,一时忍不住轻声开口问道:“燕然哥哥,你想到什么了?可是有与龙有关的地方么?”

季燕然停下步子望住我,沉声答道:“天立社稷,龙主江山。我朝‘天龙’二字正是由此而来。而在潜龙江与蟠龙山这一江一山的交汇之地,正有一处被喻为天龙朝之‘龙心’的所在——九龙谷。”

“九龙谷?!——就是它了!”我顾不得屁股上的伤痛,跳起来道,“一定是那里没错!一定是那里了!燕然哥哥!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