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老婆子,真真是可恶得很,我要是你小闺女,早就翻脸不认你这个娘了,还由得你在这里胡来?”

卫薛氏如今又多了个人撑着自己,她才不怕呢,见有人说道自己,腰板挺得更直,骂骂捏捏道:“咋的了?吃你家的喝你家的抢你家钱了?你们这是吃饱了撑了还是怎的?胆敢管我家闲事!我告诉你,这贱丫头的娘是我生的,她的命是我给的,我想打就打,想骂就骂,你们谁管得着!”

一边说着,一边痴肥的手掌又朝朱福招呼过来,想打她一巴掌解解气。

沈玉楼一直冷眼旁观,许是性格原因,又或者是家庭原因,他素来都是笑脸对人的。便是心里生气,他面上多少也会含着几分笑意。可此番他却是忍无可忍了,当即便寒着一张脸,挡在朱福面前,抬手接过卫薛氏那狠狠劈来的一巴掌。

“哎呦喂呦,疼,可疼死我了。”卫薛氏厚实的手腕被捏住,疼得她老泪纵横,偏偏还动弹不得,她咬牙切齿骂捏道,“这个小贱人啊,一脸的狐媚子相,这么小就知道勾引男人了,一个两个都愿意为你挨打,哎呦喂。”

柳世安是做大生意的人,这么些年来,自然知道怎么看人,他见眼前少年虽然瞧着有些文绉绉的,可是似乎身上有两下子,瞧他也没有出什么力气,就将干娘制得不能动弹,当即变了脸色。

“这位公子,你替小姑娘抱不平自然是好的,不过,这位老人家怎么说也是这姑娘的长辈,一家人是没有隔夜仇的。”一边说,一边笑着劝道,“你若真是为这姑娘好,该是放下手来,和和气气的。”

沈玉楼微寒的眸子冷冷扫过柳世安,忽然似笑非笑道:“这位老爷,我若是松了手,你能保证这位老人家不会再次对小姑娘动手吗?你是老人家的干儿子,想来这姑娘便是你的干外甥了,你这舅舅是怎么当的,你人就站在这里,眼巴巴瞧着老人家对小姑娘施毒手,却视若无睹,如今倒是好意思来跟我说什么一家人?”又微微侧头问敬宾楼里的客人,道,“你们说,我该不该松手?”

“不能松手!这老虔婆,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的,一定要给她点厉害瞧瞧。她伤了人,要送官府,对,送官府!”

一听送官府,卫薛氏跳起脚来骂:“送你娘的官府!老娘的家务事,关你们屁事!少在这里起哄,都给老娘滚!哎呦喂,疼死我了!你这狗娘养的臭小子,胆敢动我一下试试!世安,世安呐。”

沈玉楼见这老婆子嘴巴里越发不干净起来,脸色一变,手腕微微一抬,就一掌挥得卫薛氏朝卫大郎撞去。卫大郎眼见着自己要摔跤,赶紧就近伸手拽着自个儿媳妇儿,结棍三人手拉手往地上滚去。

三人滚在一起,又压坏了一张桌子,萧敬宾赶紧扭头对一个小伙计道:“快,记下,回头都算他们账上,要赔的。”

“对,要赔,要他们赔!”众人纷纷吵嚷着。

刚好外头全二富已经将阿东老娘请来了,阿东是他老娘四十岁上头生的,前头几个姐姐都已经嫁人了,如今就只母子两人相依为命。

老人家近六十岁的人了,白发苍苍,身子佝偻着,步子都走不稳当。

被全二富带着挤进了人群里面来,见着自己儿子满头的血,不由失声痛哭道:“我的儿啊,我可怜的儿啊,我相依为命的儿啊,你怎么能就这样丢下老娘不管呢?啊?”一边说,一边就抱着阿东嚎丧起来,“是谁将我儿子打成这样的?是谁?我要找她拼命!”

众人都将手指一伸,指着卫薛氏道:“是她!”

阿东娘虽然又瘦又矮又僵,但她视子如宝,谁要是敢动她儿子一根手指头,她豁出性命去也要替儿子讨回公道!

二更:

阿东是他父母的老来子,爹娘老子四十岁左右生的,虽然平时很得爹娘宠爱,可架不住他跟爹娘岁数相差得大。他才将落地没有多久,最小的一个姐姐也嫁人了,长到十岁上头,他老子病逝了。

所以,这几年来,他一直都是跟自己老母相依为命。

阿东命苦,十岁开始就要赚钱养家糊口,他在县里的大户人家当过马童,也在人家店铺里当过跑腿送货的小伙计,拼死拼活的,一个月也只能挣几钱银子。老娘上了岁数,隔三差五就会生病,他一个月赚的几钱银子不但要用来买柴米油盐,还得给老娘买药,哪里能够?

所以只能将县城里的一个小破屋子卖了,得了几十两来给老母瞧病,他则在城外不远处用竹子跟木头搭建了一个临时遮风避雨的住处。带着老母住在城外也有一年光景了,这一年来,他几乎日日都是城里城外两头跑。

有的时候实在忙,待他忙完手上所有活计的时候,城门都关了,他只能露宿街头将就一宿。

敬宾楼的老板心善,聘用他当跑堂伙计,一个月给他一两纹银。他每日的工作就是早晨过来擦擦桌子摆摆桌椅,有客人吃饭的时候,他帮着端菜上菜。就算敬宾楼生意再忙,他也不必带晚,总能赶在关城门之前回家。

前些日子,敬宾楼生意一落千丈,他之所以愿意跟着一起熬到最后,也是因为想要报答东家的恩情。后来想走,也是无奈之举,因为他还有老母要养活,他必须要赚银子。

这阿东简直就是他娘心头肉,谁敢动他一下,他老娘就是拼了命也是会要讨回公道的。

阿东娘抱着儿子嚎丧一会儿,见自己儿子虽然脑袋破了好大一个口子,可还有气儿,那双眼睛还是那般黑亮灵动,她也就松了口气。然后顺着众人手指的方向望去,就见一个一脸横肉的老婆子正狠狠瞪着自己。

阿东娘上下打量着卫薛氏,气得嘴角抽搐,却是一动不动。

卫薛氏上下扫了阿东娘一眼,见她又老又干瘪,哪里如自己丰腴?就算干架,那也肯定是干不过自己的,当即头昂得高高的,嘴里开始不干净起来。

“你个老不死的东西,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竟然胆敢跑到我跟前来胡闹!我看你是活腻歪了!”卫薛氏嗓音很高,她那破锣嗓子很特别,又沙又哑,说起话来活像是乌鸦在叫,她双手叉腰站在阿东娘跟前,故意挑衅地用脚踢了阿东娘一下,“老不死的狗东西!也不瞧瞧老娘是谁,胆敢在老娘跟前嚎丧!”

她那一脚力气不大,但是却也不小,一脚下去,阿东娘就歪着身子往一边倒去了,然后一动不动。

“娘!”阿东也不跟朱福一起配合着演戏了,大叫一声,他使劲朝自己母亲伸出手来,但因为身上没有什么力气,只能顺着地爬过来,一把将他娘抱在怀里,眼泪哗啦啦流淌下来,“娘,您不能死啊,您不能丢下孩儿一人。娘,您要是走了,孩儿一个人可怎么活啊?娘!”又伸手使劲拽着一边还没有离开的大夫,哭着求道,“大夫,您给我娘把把脉,您救救我娘吧,我求您了,求您了。”

那老大夫在一边蹲下,在老人家手腕上号了脉,然后摇头叹息道:“老人家的身子,怕是不行了,时日不多啊。”

朱福一愣,一把抓住老大夫问道:“老人家这是什么意思?”

那老大夫一脸同情地望着阿东母子,沉沉叹息一声道:“这老妇原本就多病,本来身子就虚弱得很,刚刚又受了惊吓,还挨了一脚,如何能好?我看啊,该是要准备着办后事才行。”又对阿东道,“你娘如今想吃什么你都别心疼钱了,叫她吃,好好陪她最后一程吧。”

“不!”阿东将头摇得像是拨浪鼓,眼泪鼻涕一大把,双目赤红,他怎么都不肯相信自己娘活不成了,他狠狠瞪着卫薛氏,咬牙切齿道,“你还我娘命来!还我娘命来!”

说罢,已经是恶狠狠朝卫薛氏扑过去,使劲掐着她脖子,似是想要将她掐死。

卫大郎心里正不爽着呢,此番见一个瘦弱的黄毛小子打自己娘,他刚好找到了宣泄的出气筒,对着阿东拳打脚踢起来。

朱福真是恨透了这霸道该死的一家人了,她想也不想,一头便扑了过去,小手用足力气揪着卫大郎头发,使劲扯。

卫香宝只比朱福大一岁,她打小就臭美,总喜欢跟朱福比美。可是每次两人站在一起的时候,那些街坊邻居都只夸朱福长得清丽水灵,从来都不夸她,因此她心里恨死朱福了,时常欺负她。

甚至有的时候,她恨不得这个表妹去死,死了才好呢,死了她才开心呢。

此番寻着机会,她摩拳擦掌,正想扑过去揪着朱福打呢,可身子却突然飘了起来。

朱禄将卫香宝抓到一边去,沈玉楼则走到朱福跟前,轻轻将她拉开。

朱福从小就是没有爹娘的孩子,因此常常被人称作是野孩子来欺负,以前住在县城的时候,她常常跟男孩子打架。后来上了大学,她为了防狼,还特意学了跆拳道,学了剑术。

身上有些拳脚,打架从来没输过。

被沈玉楼拉起来的时候,她四肢还在上下挥舞,明显急红了眼。阿东是因着她才受伤的,如今有人欺负阿东,她自然要上去帮忙。

沈玉楼见这丫头跟着了魔似的,一只手将她拉到身后去,另外一只手将卫大郎拽到一边,然后对着阿东道:“阿东,你娘醒了,去看看你娘吧。”见阿东立即住了手朝他娘扑来一把将他娘抱住,沈玉楼喟叹一声,继续道,“卫薛氏嚣张跋扈,三番两次故意行凶,致使阿东母子重伤,此等行为极为恶劣,依我大齐律法,不但要坐牢,还得赔银子。”他眸光冷冷望着卫薛氏,淡淡出口道,“你当要为你的恶劣行为负责任,走吧,去县衙门。”

“对,去县衙门,咱们都可以作证!”早就瞧卫家不顺眼的人立即放话道,“必须要坐牢!不能便宜了她!”

卫薛氏见情况不妙,赶紧爬着过来抱住柳世安腿道:“世安,快,你快替干娘教训教训这群不知好歹的东西!他们竟然敢要老娘去坐牢,快,你去替干娘教训教训他们!”

柳世安颇为不耐烦地望了卫薛氏一眼,然后眉心轻轻蹙起,不得已朝沈玉楼抱拳道:“清官还难断家务事呢,为着这么点小事要去衙门,总归是不好的。你们看只有行吗?赔钱,让我干娘赔钱,该赔多少赔多少。”

朱福哼道:“钱是一定要赔的,但是衙门也是一定得要去的。”她原本雾气蒙蒙的一双眼睛此时盛满怒气,巴掌大的小脸拧做一团,义愤填膺道,“还有,这位老爷,这不是家务事,这是已经闹出了人命!再说了,阿东母子跟她有何干系?怎么就是家务事了?”

“这……”柳世安有些不敢看眼前这双眼睛,稍稍往后退了一步,将目光挪向别处,侧首道,“干娘,便去吧,如今事情闹成这样,不去见官怕是不可能的了。不过你也放心,你不会坐牢的。”

见自己的靠山都让自己去衙门,卫薛氏不由害怕起来,她抖着一双腿站了起来,可气焰却没有下去,她梗着脖子强作镇定道:“去就去!老娘怕谁?是这死老太婆自己要死了,干老娘屁事!这就走!”

县衙门离敬宾楼不远,当一众人浩浩荡荡从敬宾楼往县衙门去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此时,松阳县县官廖鸿达正坐在自家后院吃饭,一桌子丰盛的饭菜,旁边有两个美妾陪着,美妾正在为他倒酒。

忽而听得有人击鼓,廖鸿达眉心一蹙,然后伸手将美妾递过来的酒杯往旁边一推,低声道:“这大晚上的,何人击鼓?”话音才落,外头就有人匆匆跑了来,大口喘着气说,“老爷,老爷,衙门口围着一圈人。”

廖鸿达的好兴致被人搅了,脸色明显不好起来:“你去看看是谁击鼓,叫他们明儿再来!这大晚上的,没事不在家抱着婆娘睡觉,跑到衙门口来胡闹,我看是皮痒了。”一抬眸,见那人还不走,他眼珠子一楞,拍着桌案凶道,“本官说的话你敢不听?还磨磨蹭蹭做什么?快去!”

“老爷……”跑进来的是廖府的管家,姓方,他左右瞧了瞧,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老爷,您来这里任职已经快满三年了,吏部三年一次的考核就要到了,若是这个节骨眼上被老百姓抓住把柄,可真是不值当啊。”

三更:

方管家的几句话,真是让廖鸿达醍醐灌顶,他一下子就醒酒了。

对,他来这松阳县当县官已经快三年了,这吏部三年一次的考核眼看着就要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他一定要积极为百姓效劳才行。他一定要公正严明,一定要做个好父母官,一定要让老百姓夸自己。

“快,快,方管家,你赶紧着人去将严捕头还有张师爷都叫来,本官要为民办案。”他一边急吼吼地吩咐着方管家办事,一边又催促自己两个小妾道,“你们还杵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将本官的官袍拿来,快去!”

两个小妾赶紧丢下手上的酒杯,匆匆往内室跑去,不一会儿,便捧着廖鸿达的官袍小碎步跑了出来。两人配合默契,没有一会儿功夫,便替廖鸿达将官袍穿上、官帽戴好。

廖鸿达提了提袖子,又正了正官帽,觉得一切妥当了,他清了清嗓子,方才迈着阔步往前头走去。

前头衙门大堂中央站着几个人,外头还围着不少老百姓,阵容不小,廖鸿达目不斜视,昂首阔步坐上自己的官椅。

将那惊堂木重重往案上一拍,沉声问道:“何人击鼓?”

堂下阿东立即朝着廖鸿达跪了下来,磕头道:“是小人,是小人击鼓。”他连着给廖鸿达磕了三个头,方才直起身子陈述道,“小人是敬宾楼的活计,小人要状告卫薛氏谋害人命,求大人给小人做主啊。”

卫薛氏没有下跪,站在一边朝阿东狠狠吐了口唾沫,呸道:“放你娘的屁!老娘什么时候谋害人命了?又是谋害谁的命了?你不要性口雌黄!”又舔着一张笑脸对廖鸿达道,“大人,是这小儿诬蔑民妇,民妇是被冤枉的。”

“大胆!”廖鸿达不满地看向卫薛氏,将那惊堂木狠狠一拍,斥责道,“大胆刁民,见到本官,为何不跪?”话毕,左右站着的衙差便将手中水火棍重重往地上敲打,口中沉声念着“威—武—”二字。

卫薛氏吓得腿软,当即一个趔趄跪了下来。

廖鸿达伸手摸了摸胡子,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问阿东道:“你状告卫薛氏谋害人命,可有人证物证?”

阿东抹了把眼泪,伸手将他坐在一边地上的老娘扶到身边去,哭着对廖鸿达道:“大人,小人是敬宾楼的伙计,今儿在敬宾楼跑堂的时候,卫薛氏先是拿起一个大碗便朝小人脑袋砸来。”他伸手指了指自己头上令人触目惊心的伤口,又道,“后来小人娘赶来看望小人,这卫薛氏又无故踹了小人阿娘一脚。”说到这里,他泪珠子便不住往外蹿,哽咽道,“正是因为她这一脚,叫小人娘去了大半条性命,这不是谋害人命,又是什么!”

“你胡说……”卫薛氏刚准备反驳,那廖鸿达便将惊堂木拍的啪啪响,怒道,“本官没有让你说话,你老实一旁呆着便是!”廖鸿达又转头问阿东,“你方才说的这些,有谁可以作证?”

“他们都可以作证!”阿东伸手指着外面围在衙门口的一群人道,“这卫薛氏行凶的时候,当时很多人瞧着呢,卫薛氏十分猖狂,口口声声扬言说我娘该死!我娘身子本来就不好,她那一脚踹下去,大夫都说我娘怕是活不长了。”

说完话,阿东又一直给廖鸿达磕头道:“求大人替小人做主啊。”

廖鸿达见外头人纷纷伸手指着卫薛氏,对她指指点点的,说的都是些对她不利的话。廖鸿达一听,心下已经断了案子,他轻轻咳了一声,转头问一旁的张师爷道:“按照我大齐律法,这桩案子,该怎么判?”

张师爷搁下笔来,托手摸着胡须道:“虽然有这么多人给阿东作证,不过,到底没有闹出人命来,所以,无须偿命。”张师爷顿了顿,之后话锋一转,又道,“但是这卫薛氏确实有谋害人命的行为,也对阿东跟他娘造成了一定伤害,按照大齐律法,这卫薛氏该是要坐牢的。”

一听说自己要坐牢,卫薛氏整个身子就软了,她一下子就跌趴在地上,浑身都在发抖,再没了之前的嚣张气焰。虽然有些崩溃,可她尚存理智,知道再求县令已经没有用了,于是便跪着朝柳世安爬来。

“世安,你救救干娘吧,你快想想法子救干娘。”卫薛氏软趴趴瘫坐在地上,伸手拽着柳世安袍角,虽然说着求人的话,可那傲气丝毫不减,她板着一张老脸道,“世安,只要你能让干娘免去牢狱之灾,往后干娘不会少了你的好处。我知道你这次回来为的是什么,干娘答应你,一定帮你。”

柳世安眼睛忽然一亮,心跳忽然就加快起来,他原本只是想回这个地方散散心的,只想再看看那个人,还真的没有旁的想法。不过,如今既然干娘开了这个口,他心里忽然就有了想法。

他弯腰伸手扶住卫薛氏,一脸诚恳道:“干娘您在说什么呢?我是您的干儿子,眼睁睁看着您被人冤枉了,我怎会无动于衷呢?”说着他便又直起身子来,朝着廖鸿达抱拳道,“大人明察,这并非是命案,不过是家务事罢了。”想着刚刚进敬宾楼大门的时候,有人说干娘本来是要打她外孙女的,这样一来,可不就是家务事了?他事无巨细一一与廖鸿达说了。

说完之后,还没待廖鸿达做出新的判断,则又撩袍跪了下来,抱拳道:“卫薛氏固然有错,可罪不至于行牢狱之灾,就算让卫薛氏坐牢,阿东娘亲的身子也不一定能够好得起来。”他望了阿东一眼,慢慢启口道,“不若用银子免除卫薛氏的牢狱之刑,这样的话,也可以让阿东跟这位老人家多一些银子改善生活。往后请个大夫好好替老人家瞧病,再买个丫鬟跟前伺候着,让老人家好好安度晚年。”

几个臭钱就想免去牢刑的惩罚,阿东才不答应,他又磕头想要继续说话,却被他娘一把抓住了袖子。

她老人家心里清楚明白得很,自己本来就时日不多了,让那老虔婆坐牢又能如何呢?倒不如赔点银子来得实在,于是阿东娘紧紧扯住自个儿儿子袖子,艰难地朝着廖鸿达跪了下来,虚弱道:“大人,赔钱,民妇答应赔钱。”

“娘!”阿东狠狠擦了把眼泪,叫唤道,“咱要她坐牢!要她吃苦头!谁叫她害了娘的性命!要她以命抵命!”

“你闭嘴!”阿东娘狠狠斥责一声,又望着柳世安道,“我答应赔钱了事,不过,你若是说的数目我不满意,这事依旧没完!”

卫薛氏不想坐牢,可要她拿钱,那简直比要她命还难受,当即道:“我没钱!”

柳世安道:“这个钱,自然是儿子替干娘出,这是儿子应该孝敬干娘的。”

卫薛氏一愣,随即乐开了花,大声笑着道:“世安呐,干娘真是没有白疼你啊,你真是干娘的好儿子。”

这廖鸿达听说柳世安出钱,这才腾出空来上下将柳世安打量一番,见他身上穿的是蜀锦,不由眼睛大亮,已经开始琢磨起心思来了。

廖鸿达眨巴下绿豆小眼,看了看阿东跟他娘,又瞅了瞅柳世安,问道:“若是这位老人家愿意接受赔钱了事的话,你打算给多少银子?”

柳世安想了想,然后缓缓伸出五个手指头来,那廖鸿达眼睛一亮,追问道:“五十两?”

柳世安摇了摇头:“是五百两!”

“五百两……”廖鸿达努力将那芝麻绿豆小眼睁得圆溜溜的,心里简直是又羡慕又嫉妒,这人得多有钱啊,随随便便就能拿出五百两纹银来。像他当官一个月的俸禄也不过是二三十两银子,这得足足他两年的俸禄银子啊。

阿东娘连滚带爬地爬到柳世安跟前来,拽着他袍角道:“口说无凭,你得写个契约!并且这银子,得明儿中午之前给我们,若是不能兑现承诺,这事没完!”

柳世安弯腰亲手将阿东娘扶起来,奈何阿东娘站不稳,她只能抖着双腿艰难地站在柳世安跟前,哆嗦着身子道:“你去写个契约。”

张师爷递了纸笔来,按着阿东娘说的写了个契约,然后双方按着手指印,这案子也算是了了。

阿东娘将那张契约紧紧抱在怀里,干瘦的脸上露出一丝满足的笑意。那双空洞的眼睛也有了些许光彩,她真没有想到,自己都是快死的人了,竟然还能给儿子攒这么一大笔银子。

有了这银子,儿子不但可以买个宅子,还能够买个丫鬟说门好亲事了。

退堂之后,朱福赶紧跑了进来将阿东娘扶住,又望了阿东一眼,见他一脸愧疚的表情,心里沉沉叹息一声。

“阿婆,你家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朱福挽着阿东娘胳膊,跟阿东一左一右搀扶着她。

阿东娘笑着道:“我们的住处在城外,不过,这个时候城门早关了。没事儿,我们娘俩今晚上就在街头将就一宿,这天啊,很快就会亮的。”走到门外,她抬头望着镶满星子的暗黑夜空,“天很快就亮了。”

朱福道:“天气这么冷,怎么能住在街上,不若找家客栈先住一晚上吧。”

阿东娘立即拒绝道:“住客栈不得花钱!没事的丫头,我们母子早就习惯了,就在街头将就一晚上。”

走在前头的沈玉楼听得这话,回头望了眼,他脚下步子放慢了些,对朱福道:“让他们先在我家住一晚上吧,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他声音淡淡的,虽然说着邀请的话,但语气并不十分热情。

第26章

沈玉楼心里并不愿意自己妹妹在敬宾楼做事,当然,他本能的也不希望朱福在外面抛头露面当厨子赚钱。在他心里,赚钱养家那该是男人做的事情,女儿家就该呆在闺阁之中,做做绣活,养养花草。

正所谓男主外,女主内,这才是阴阳有序。

若是什么时候轮到需要靠女子来赚钱养家糊口了,岂不是叫人家耻笑这家男儿无用吗?妹妹就该是用来疼的,就该娇养着的,那些烦愁生计的压力,该由男人来一力承担。

这也是为何,他在金陵书院念书的时候,也不忘辛苦打工赚钱寄回家来。

可是如今倒是好,家里头不但没有用自己那些钱,反倒是要妹妹日日在街上卖豆腐,他想想都心疼,一个女孩子风吹日晒的,还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所以,当母亲同意妹妹来敬宾楼做事的时候,虽然他当时并没有说什么,可事后想想觉得还是不妥当,便放下书本,去隔壁朱家打铁铺子找了朱禄,并且与朱禄一道来了敬宾楼。

可巧不巧,才将走进敬宾楼大门,就有人向两个姑娘家寻事了。

好在他跟朱禄去的及时,若是迟一步呢?是不是妹妹跟小不点就要被欺负了?他真是不敢想象。

他难得脸色不好不是对阿东母子的,可阿东瞧在眼里,却觉得有些别扭,摇着头谢道:“不必了,我知道在北大街有一个地方,之前是一些乞讨的人住在那里的。那个墙角有一些稻草,我跟我娘就在墙角歇一晚上,冻不着。”

沈玉珠道:“阿东你年轻,所以身子吃得消,可是你娘呢?你娘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你也忍心叫她跟你一起挨冻吗?”一边说,一边在阿东肩膀上拍了拍,扬着下巴道,“阿东,你小子够义气,就凭你当时能够挡在小阿福跟前,我就觉得你是条好汉。”见阿东张了张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她继续抢话道,“你放心吧,不会打扰到我家人的,我娘是个热心肠的人,平日里一个人在家闲着也无趣,刚巧大娘去了,跟我娘做伴呢。你娘可以跟我娘睡,你就跟我哥哥挤一晚上,这样总好过挨冻吧?就这么说定了。”

朱福也感激阿东当时能够冲在自己前面,也点头附和道:“既然沈大哥跟玉珠都开口了,你便去沈大娘家住一晚上吧,明儿我陪着你一起去要钱。你们住在城外?是什么样的屋子?如今天这么冷,怎么能够住在城外呢,你们得了银子,该是请个好点的大夫来给瞧病才是。”

阿东娘一听要花银子看病,赶紧摇头道:“不必请大夫!不必请大夫!我上了岁数了,就算再怎么吃药,身子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不过,这位小姑娘说得也对,阿东往后定然是不能再住在城外了,该是寻思着在县城里找个房子才是。”

“这件事情且以后再说,大街上这么冷,咱们还是快些回家歇着再说吧。”沈玉珠一边说,一边亲自去扶着阿东娘,几人一道往家去。

外面天完全暗了下来,街上也只剩下稀稀落落的三两个行人,当几人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天上忽然飘起了雪花。跟沈玉珠等人道了别,朱福搓着手进了自家打铁铺子。

铺子里的火炉还烧着红红的火,暖和得很,朱福一边舒展着四肢一边摸着黑望向正在关门的朱禄道:“哥,那捕兽器你帮我做好了吗?”

朱禄将门关严实后,转身熟门熟路点了一盏煤油灯,借着昏暗的灯光望着自己二妹妹道:“当时玉楼来找我,我便跟着他一道去了敬宾楼,所以手上的活就撂下了。不过,只还差一点点。二妹妹,你今天受到惊吓了,先回后屋歇着去吧,哥哥再敲个边淬个火也就差不多了。”

铺子里的灯光很暗,朱禄那张黑俊的脸在暖黄色灯光照耀下,越发显得轮廓分明起来。他身材高大,又因常年干活的缘故,体型保持得非常好,虽然穿着粗布衣裳,少年气质又憨厚朴实,可依旧难掩其勃勃英姿。

有这么好的一个哥哥,朱福觉得很幸福,不过,哥哥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他实在太老实了。

在自己亲人跟前老实,亲人知道疼他,可是在那群吸血鬼跟前老实,人家只会当你是傻子,跟前欺负你指使你做这做那儿,背后肯定还会嘲笑你人穷且没有志气。

就像他们那大姨父张发财,有几个钱,简直不将自己父兄当人看。

她还记得自己那天去找张发财要钱的时候,那些人的那副模样,根本就是十足的禽兽。

想到这里,朱福也心疼她哥,便道:“哥,咱们以后不要这样拼命干活,爹爹身子已经垮了,你便是咱们家的顶梁柱,你别像爹那样。咱们现在家里还是有些银子的,明儿雇辆马车去杏花村接奶奶吧,马车跑得快,咱们可以迟一些去。剩下的这些活,明儿早上再做吧。”

朱禄性子有些闷,话也不多,平日里跟家里人也不常说话,打小就知道跟在他爹身后干活。如今见二妹妹这般关心自己,堂堂男儿竟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他一双手一会儿放在身前,又一会儿背到身后去,眉毛一抬一抬地望着朱福。

“哥,走吧。”朱福见这个便宜老兄又害羞了,上前一步便挽着哥哥健硕的胳膊,拉着哥哥一道往后屋去。

卫三娘已经将饭菜摆好了,正不住伸头往前面看,见儿子闺女回家来了,她则笑着迎了出来道:“都累坏了吧?快,去将手洗了,咱们吃饭。”

暖姐儿小肚子早饿得咕噜噜直叫了,可是娘说,一定要等哥哥姐姐回家才能吃饭。她也很想跟二姐姐一起吃饭,所以,虽然肚子很饿,她还是坚持住了。因此见到二姐姐终于回家来了,她小胖身子赶紧从高高的一张凳子上爬下来,跑到朱福跟前邀功道:“二姐姐,二姐姐,我在家可乖了,爹娘还有姐姐们不在家,我一直都陪着寿哥儿玩,寿哥儿中午没有睡觉,我还哄着他睡觉呢。”

“暖姐儿真乖。”朱福也想妹妹,在胖丫头脸上香一口,道,“暖姐儿还记得跟姐姐之间的约定吗?”

暖姐儿将眼睛瞪得圆溜溜的,狠狠点头:“记得!二姐姐说,将弟弟带好了,每天给我十文钱。”她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朱福,一脸期待地问,“二姐姐,那我今天做得好吗?”

卫三娘还是头一回听说小姐妹俩之间有这样的约定,不由阻止道:“她才多大,哪里能给她这么多钱花?福姐儿你去洗手,暖姐儿你过来,别总缠着你二姐姐,到娘跟前来。”

“可是二姐姐说过的……”暖姐儿忽然就哭了起来,抽抽搭搭的,“娘,我会帮着好好带弟弟的,我不会乱花钱。”

朱福揉了揉妹妹脑袋,笑对着卫三娘道:“娘,让暖姐儿从小就知道,通过自己辛勤劳动,是可以赚来银子的,这样也未尝不好。再说了,这个钱给她,她不一定就会全部花光,我会教着她如何使用自己的每一文钱的。”

见二姐姐帮着自己说话,暖姐儿又寻着了希望,小肉手紧紧攥着卫三娘衣角,仰着小肉脸望自己娘亲,一脸恳求的样子。

卫三娘想着,十文钱也还好,小闺女本来就嘴馋贪吃,她平日里隔三差五给小闺女买的零嘴,算下来平均一天没有十文也得七八文钱。如今福姐儿每日给暖姐儿十文钱零花,就算暖姐儿十文钱全吃了,也没多大事。

“娘答应你们,不过,暖姐儿往后要更加懂事听话。哥哥姐姐们赚钱很辛苦,你不能乱花一文钱,知道吗?”卫三娘摸了摸暖姐儿委屈的小肉脸,笑着道,“好了,别哭了,呆会儿吃完饭早些睡觉,明儿还要去接你们奶奶呢。”

暖姐儿又嘻嘻笑了起来,扭着胖身子慢慢回到自己座位上,一脸兴奋。

许是近几天日子似乎好转很多,一家子人坐在一起吃饭都是满脸含笑,其乐融融,彼此间也比以往吃饭的时候话多了不少。

累了一整天,朱福头沾枕头便睡了过去,第二日天不亮就醒了。

她想着今儿还有一大圈事情要多,醒来之后也没有如以往那样赖床,穿了衣裳就出了屋子。

前头打铁铺子里面亮着弱弱的光,朱福伸头望了望,就见铺子里一个高大的背影对着她。

几步走了进去,刚好此时朱禄已经将捕捉野兽的兽夹子做好了,朱禄一回头见到了二妹妹,便木木地笑了一下,然后将成件递到朱福跟前道:“二妹妹瞧瞧看,这样的行不行?”

朱福望着眼前的兽夹子,眼睛一亮,连忙点头道:“哥,你真是好巧的手啊,这正是我想要的呢。”她伸手接过来,夹子有些沉,她差点没有接得住,朱禄扶了她一把,她笑着道,“可惜时间紧迫,暂时只能做出一个来,不过,一个也已经够了。呆会儿咱们集市上买一只鸡杀了,将带着血的死鸡放在这兽夹子里,兽夹子上挂一颗铃铛,再将这个兽夹子用一根粗绳子拴在鸡头山的大树上,那野猪闻着血腥味就会来了。到时候咱们就躲在附近,只要一听得铃铛响,就赶紧带着柴刀过去,将野猪杀了。”

朱禄眼睛亮了亮道:“二妹妹,那往后咱们只要想吃猪肉,就可以带着这个兽夹子去鸡头山上打野猪了。”他忽而腼腆地笑了起来,“改明儿我多做几个,在鸡头山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放一个,这样的话,只要有野兽出没,铃铛就会响,铃铛一响,杏花村的老百姓就会警惕起来,这样也就不怕山上野兽半夜三更袭击村民了。”

二更:

此时打铁铺子的门微微虚掩着,外头传来几声鸡啼,似乎只是一盏茶的功夫,天便亮个大透。夜里下了一场小雪,但是只下了几个时辰便停了,此时朝霞初露,东边染红了一片,霞光顺着门缝钻了进来,打铁铺子里也瞬间亮了些。

朱福望着这个老实憨厚的便宜兄长,笑着打趣道:“咱们奶奶跟二叔一家今天就要进城来了,往后鸡头山的野兽是不是会半夜三更下山袭击村民,也不干咱们什么事情啊。哥,你是不是在担心谁啊?”

朱禄此时确实是想到了那张微微有些黑,但是却十分美丽的脸庞来,又听妹妹话中有话,不由脸一热,说话就开始扭捏起来。

“二妹妹,你别乱说了。”他不敢看朱福的眼睛,只歪身朝后面看了看,见自己娘亲正在扫小院子里那薄薄一层雪,他赶紧道,“爹娘都起床了,我去拿些散碎的钱上街买几根油条去。”

“对了哥,你多拿些钱吧,别雇驴车了,咱们雇辆马车去,这样一来一回也快些。”说完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破了一道深深的口子的手指,想着昨儿晚上很多客人已经瞧见自己手指受伤了,呆会儿去敬宾楼的话,跟东家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早些回家来,也好随着一道去杏花村。

早饭摆好,朱福刚抓起筷子吃饭,沈玉珠便推着板车走到了朱家门前来。

“小阿福,陪我卖豆腐去了。”沈玉珠将板车停在沈家门口,见打铁铺子的门是开着的,又继续朝里面喊道,“暖姐儿,拿碗来,玉珠姐姐盛豆腐花儿给你吃。”

暖姐儿喜滋滋地抱着一个大碗就赶紧朝外面走来,站在板车跟前,将碗递给沈玉珠。她个头不够高,却是使劲踮起脚尖来,将脑袋直往沈玉珠两只盛满豆腐的桶里伸。

沈玉珠给她盛了满满一大碗,又配好佐料,然后将碗递到她跟前问道:“你捧得动吗?喊你二姐出来吧。”

“没事的玉珠姐姐,我捧得动的。”暖姐儿踮着脚尖小心翼翼接过大碗,将盛满豆腐花的大碗稳稳抱住,仰头很是认真地对沈玉珠说,“二姐姐说我是大孩子了,所以我捧得动,玉珠姐姐,我现在能够一个人在家带着寿哥儿了。”

昨天晚上朱福如约给了她十文钱,小丫头觉得自己付出劳动果然得到回报了,所以现在做事积极得很。

比如早上起来,见娘在扫地,她抢着要扫地,见长姐在厨房煮粥,她抢着要去烧火。一早起来小小身子就钻来钻去,一刻都没有闲着,刚刚寿哥儿早饭还是她喂着吃的呢,她觉得自己已经是大孩子了。

沈玉珠轻轻拍了拍暖姐儿小脑袋瓜子,笑眯眯道:“你们家三朵花儿如今都变得这般厉害了,你爹娘往后可有得享福喽。快去吧,别将豆腐花放凉了。”见小胖丫头拐着身子就走了,沈玉珠喊道,“叫你二姐姐快点,新磨的豆腐才新鲜,时间一长就老了。”

“知道啦,玉珠姐姐,你这样一喊,我二姐姐准听到了。”暖姐儿抱着大碗就往屋里跑去。

刚好朱福吃完早饭,正放下筷子,站起身来准备出去。

“二姐姐不吃了吗?你最爱吃的豆腐花儿哦。”暖姐儿将大碗放在桌上,小肉手抹了把脸,然后拿起一个小碗就用铜勺装了一碗递给弟弟,“寿哥儿,玉珠姐姐家的豆腐花儿,可好吃了,来,三姐姐喂你吃,寿哥儿乖,张开嘴巴。”

寿哥儿刚刚喝了一碗粥,又吃了一个蛋,其实已经饱了。不过,闻着豆腐花儿香,他也想吃,就张开嘴巴让小姐姐喂自己。寿哥儿总是文文弱弱病病娇娇的,又长得漂亮,不知道的人,都说他漂亮得像个女孩子。

卫三娘见小闺女突然间懂事许多,心里也快慰,到底还是福姐儿有法子。

朱福道:“娘,你们吃吧,我跟玉珠去敬宾楼。”又对朱禄道,“哥,等我回家来。”

卫三娘道:“福姐儿,你若是太忙,就别跟着去了,左右有你长姐呢。”

朱福摇头道:“娘,我一定要去的。”又说,“没事的,呆会儿我跟东家好生说说,东家宅心仁厚,见我有为难之处,会让我先走的。”话长说完,又听见门外沈玉珠唤了几声,她道,“不说了,我先去了。”

沈玉珠等得都急了,见朱福出了,跺脚道:“可等死我了。”

其实昨天晚上回去之后,她哥又说了不愿意她出去干活的话,并且态度比之前还要强硬。可是她脾气拧起来也是谁都管不了的,家里又不是有多富,如今有这么好的一份差事,怎么说不要就不要呢,她不肯。

兄妹俩杆上了,不过,沈玉珠已经十六岁,她早就不听她哥话了。

朱福跳着走下台阶,跟沈玉珠一人一边推着板车,忽然想到昨晚上阿东是住在沈家的,又没见着人,便问道:“阿东人呢?他这个时候该是要去敬宾楼做事了,怎么没有跟你一起去?”

虽然头上破了一块,可是已经包扎好了,依着她对阿东的了解,不会因病不去罢工的。

沈玉珠道:“阿东啊,一早起来便抢着要帮我磨豆腐,磨完豆腐他早饭都没来得及吃,匆匆就走了。他娘起得也早,那么大把年纪了还勤快得很,若不是我娘拦着她,她也要帮忙呢。”

朱福道:“好在如今得了五百两银子,可以在城内安置个家,余下来的钱,倒是能自己摆个摊子做些小本生意。一辈子只在酒楼里当小跑堂的,然后坐吃山空也不是个事儿,这钱搁着不值钱,得钱生钱才行。”

“钱还能生钱?我今儿倒是头一回听说啊。”沈玉珠望着朱福,总觉得她哪里都不一样了,可眼前这张脸,还有这小身板,这小个头,明明就还是以前那个小阿福啊,可是人怎么会突然间就转了性子呢?沈玉珠十分想不通。

朱福倒是没有在意沈玉珠看自己的表情,只是自顾自道:“你将钱存在银行吃微薄的利息,还不如用来炒股或者买基金呢,再者做笔小买卖也行啊。不过,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你的这笔流动资金自然也不能往一处花。投资就有风险,你必须做最好的筹划,然后做好接受最坏打算的准备,这样的话,一样赔了,至少还有旁的,不至于输的精光。”

“什么……什么……你在说什么啊?”沈玉珠觉得莫名其妙,“什么银行?又是什么基金?阿福,你说的这些,我怎么都听不懂啊。”

朱福轻轻咳了一声,努力解释道:“玉珠,不知道怎么的,自从那天我落了水之后,突然觉得自己性格都变了。不光是会在你跟前胡说八道,说些自己都听不懂的话,在我家人跟前,也常常这样,他们都见怪不怪了。”

沈玉珠单纯,自然是朱福说什么她便信的,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很快便到了敬宾楼大门口。

对门迎客来刚刚打开门来做生意,李大胖站在酒楼门口,看见了朱福,不由得将搭在肩头上的白色布巾甩得啪啪响。他心里不平衡得很,以往他在敬宾楼当厨子,起初根本就没有一个月五两的月钱,是干了差不多两三年了,才慢慢涨上来的。

他昨儿悄悄打听了,这个黄毛丫头一来就是五两银子,这不是打他脸么?

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片子,厨艺能高到哪里去?不过就是当街做了个家常豆腐,又做了道面点,要是真正比起刀工来,她哪里能个自己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