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楼哥哥……”

“福妹妹……”

两人都尝试着想说些什么,可话才出口,见对方也开口说话,不由都笑着让对方先说。

朱福也就不推辞了,问沈玉楼道:“玉楼哥哥将谢公子跟暖姐儿打发走了,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沈玉楼身子微微动了下,坐在上风口处,将从北面刮过来的风用整个身子都挡住,直到觉得寒风再吹不到朱福身上的时候,他才点头说道:“这次回来,福妹妹确实变得很多,我知道,福妹妹的心很大。”

朱福从小就很少被人真正关心过,所以,她见沈玉楼状似不在意地帮自己挡风,心里除了感激外,更多的是觉得感动、温暖。这沈玉楼,的确温润如玉,虽然出身贫寒,可知道上进,为人也聪慧,就从他跟谢逸的友情来看,也知道他在书院的人缘关系还是不错的。

这金陵书院,应该算是现代的那种贵族学校了吧,他一个贫家子能在贵族学校混得风生水起,想来是智商跟情商都很高的。

她心里想着事情,目光就不自觉落在他温润的侧颜上,一时望得有些痴,也就忘记说话了。

出色的男子,总是会叫人心生敬畏的,尤其是这个男子还对你多番照顾。

沈玉楼知道她在悄悄望自己,他没有回过头去,只是继续说出自己心里最真实的想法来。

“阿福,你有你的想法,这我不能左右。不过,既然如今我就在你身边,有什么事情是需要帮忙的,你大可以开口说出来。”说到一半,他忽然转过头去,见她像是受惊的猎物一样,匆匆就低了头去,沈玉楼伸出手去,轻轻拍了拍她瘦弱的肩膀道,“就当我是你亲哥哥,像阿禄那样。”

朱福感受到肩膀处的厚实温暖,脸一下子就烧了起来,她笑着打哈哈:“我一直将你当亲哥哥啊,既然玉楼哥哥开口了,我这里还真是有件棘手的事情需要玉楼哥哥帮忙。”

“什么事情?”沈玉楼闻言唇角笑意更深。

朱福就将自己想要开点心铺子的事情都跟他说了,问他有没有比较熟悉的可靠的人给引荐一下,沈玉楼听后,点头道:“你若是信任我的话,这件事情倒是可以交给我来做。”

“真的?”朱福诧异,“你不需要温习功课吗?”

沈玉楼道:“念书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你放心吧,我会处理好的。”他温暖厚实的手掌在朱福肩膀上又拍了拍,眼角瞥见她双颊处隐约渗出皮肤的粉红,他轻轻抽回了手,只是那眉眼间的笑意是怎么也掩盖不了的。

两人一时间又沉默下来,很快,朱福便闻得豆腐花儿的香味儿。

“豆腐花儿,这么香,我也想吃。”朱福一时间脑子发热,都忘记自己是蹲在屋顶上,一个激动,脚下就踩滑了,眼瞧着就要跌落下去。

沈玉楼见状,立即伸手去够,结果两人就顺着围墙摔到了沈家院子墙根处的草垛上。

朱福化身八爪鱼,四仰八叉地趴在沈玉楼身上,两人脸贴得很近,能够清晰感受到彼此间温热的鼻息。

“起来吧……”沈玉楼见小不点有些傻了,抬手轻轻拍了拍她后背。

朱福这才反应过来,一下子白净的小脸就染了一层粉色,然后急急忙忙就要爬起来。可偏偏手脚发软,越是用力越是使不出力气,最后爬了一半又跌了回去,这次两人鼻尖对着鼻尖,离得更近。

“是谁在外面?”厨房里头沈玉珠正在拌豆腐花儿给暖姐儿吃,听见外头有响声,叫唤着就往外走。

沈玉楼动作很快,在妹妹出门来看的时候,他已经拉着朱福站了起来。

沈玉珠见是自己哥哥跟朱福,笑着过来拉朱福的手说:“你今儿有口福了,沈玉珠大厨亲自做了你最爱吃的豆腐花儿,额外加了很多配料哩,你也来吃一碗吧。”说完就直接拉着朱福进了厨房。

朱福使劲甩了甩头,看都不敢看沈玉楼一眼,跟着沈玉珠往沈家小厨房去。

暖姐儿跟谢逸已经吃上了,沈家厨房里就摆了一张木头小桌子,两人坐在木头小桌子旁边的小板凳上,正在比赛吃豆腐花儿。

沈玉珠笑着道:“你们两个别拼了,剩下的一碗给阿福吃。”

暖姐儿见二姐姐也来了,放下碗就跑到朱福身边,仰着小脑袋说:“二姐姐也喜欢吃豆腐花儿,剩下的一碗给我二姐姐吃,你别想了。”后面那句是冲着谢逸说的。

谢逸终于吃完自己那碗了,见暖姐儿那碗还剩一半,他笑着将自己面前的碗往旁边一推,魔爪就朝暖姐儿吃剩下的那碗伸来。暖姐儿还算机灵,一把扑过去抱住自己的碗,然后张口就咬谢逸的手。

“啊——”沈家小厨房里突然传来一声惨绝人寰的叫声。

二更:

当天晚上,朱福就亲手画了图来,第二天一早就找她哥照着这模型打制出一套磨具来。

既然如今想着要赁铺子卖点心,可就不能像摆摊子那么随意了……这鸡蛋糕的色香味形,都要做到最好才行。朱福首先下手的就是这形。她动手画了可爱的小鱼,美丽的花儿,还有中规中矩的蘑菇。

朱福将三片纸递给朱禄,指着上面的模型道:“哥哥帮我打制出这三种形状的模具吧……”又详细描述了自己所需。

朱禄手艺不错,只要他听得明白意思,就肯定能够打制得出来。

这样一来,接下来需要做的也就是赶紧去找个门面了……至于采买的事情,交给沈玉楼她还是十分放心的。

已经到了腊月,这座小城也陆续下过几场小雪,天气一日比一日冷。

经过数日的奔波劳累,福记糕点铺子总算开张了,日子选在初六,一大早,朱福特意起早做了好几锅鸡蛋糕,待得天亮陆续有人来的时候,那些用模具做好的各种形状的鸡蛋糕也都已经排排放好了。

之前朱福有推着独轮车摆摊子,因为糕点确实好吃而且价钱也公道,所以还是攒了不少熟客。所以,今儿福记开张,很多熟客都很给面子,一早就过来了,然后见以前一直是锥形的糕点如今做成了各种形状,都觉得十分新鲜。

择了个吉时放了炮竹,之后朱福就让顾客们进来看看,因为今天第一天开张,朱福特地给了个折扣。

如今鸡蛋糕都做成了各种形状的小块,价钱自然也得降低一些,朱福早就估算过了,每块价格在四文钱最为合适。

然今天是第一天开张,凡是今天前来购买的,都是两块七文钱。

朱福招呼了一会儿老顾客,眼见着鸡蛋糕都被一抢而光,她赶紧去了隔壁的一间小跨间继续做。

当初赁铺子的时候,朱福来来回回看了好几家,最后选中这一家,不但是因为这里算是整个县城最热闹的地方,而且,这间铺子主门面两边各有一间小屋子。朱福请了木匠过来,一间改为休息室,一间该做了蒸做糕点的厨房。

平均每隔两刻钟就能出一炉新鲜的,一炉大概有三十二个,但没一会儿功夫就被抢光了。

总之福记开张第一日,生意好到爆,这简直出乎朱家一家人的意料。

因为不断有顾客上门来买糕点,所以,朱福晚上从敬宾楼回来的时候,直接去了铺子,直到外面天完全黑下来,直到街上再没了一个人影,福记才关门。

回到家后,朱福将四大罐子铜板全部倒了出来,开始数铜板……直到数得脖子都酸了,才将堆积成小山的铜板数完。她心里算了算,去除掉本钱的话,今天净赚得有二两银子。

当然,这二两只是去除各种配料后的净利润,并不包括各个岗位人的工钱,还有租子钱。

但是这样已经很客观了,就算扣除每个人的工钱,一天的赚头也还是不少的。

暖姐儿今天一整天都呆在福记,她虽然人小,可是嘴巴却很甜,见到年轻的小媳妇就喊人家大姐姐,见到比自己娘还大的中年妇人就喊人家漂亮婶子,见到比自己大的就喊哥哥姐姐……她也忙了一整天,此番累得正蹲在床边打盹。

可小丫头是个财迷,就想看着自己二姐姐数钱,她依偎在朱福怀里,使劲睁圆了眼睛看着眼前堆成小山高的铜板,再困她也努力把眼睛睁着。

“二姐姐,这么多的钱,咱们一定要藏好了,可别叫别人知道给偷了。”暖姐儿张口打了个哈欠,耷拉着小脑袋说,“我今天好开心,我一直在忙,二姐姐,我想睡觉了……”

朱福将妹妹抱在怀里,心疼的摸着她圆圆的小肉脸儿,吩咐道:“铺子里有爹娘还有二婶在呢,你明天就呆在家里陪弟弟玩,你这小身子哪里能经得住那般累。暖姐儿听话,那里不好玩,你在家陪弟弟。”

暖姐儿紧紧抱住姐姐腰,将小脑袋在她怀里使劲蹭,摇头说:“二姐姐,可是我想去啊,我不累,我就是有些困。”

“还不累呢,瞧你这蔫头蔫脑的样子。”朱喜端着一个小木盆进来,木盆里面是刚刚烧出来的水,里面兑了冷水,“暖姐儿今天有些疯,都不听话了,娘让她去隔壁小间睡觉,她怎么都不肯,再说她她还哭。”

朱喜将装着热水的木盆放在床边,从妹妹朱福怀里将小妹妹抱过来,脱了她鞋袜给她洗脚。

暖姐儿委屈得很,噘着嘴巴道:“可我真的很有用,他们都夸我呢。”她伸出小肉手指着一床的铜板,“长姐你看,咱们今天赚了好多钱呢。”

“钱是赚到了,可要是将你累出个三长两短来,我们得多心疼啊。”她一边给小妹妹洗脚,一边拿出作为长姐的架子来,颇为严肃地训道,“就听福姐儿的,明天开始你留在家里带着寿哥儿玩,或者你领着寿哥儿去奶奶家。”

暖姐儿闹脾气,她现在正是极度想要表现自己的时候,两位姐姐说的话她都不肯听。再说,再说她就使出杀手锏来,哭。

“暖姐儿,你要是这次不听话,以后长姐不会再理你了。”朱喜也撂下狠话,“你看我做不做得到!”

朱福也赶忙说:“你要是想玩,吃过饭的时候可以带着寿哥儿去玩,玩累了娘让你睡觉,你就带着弟弟去小间里睡觉去。暖姐儿,不但两位姐姐心疼你,爹娘也心疼你啊,你要是不听话,他们得多伤心。”

暖姐儿既想不听姐姐们的话,可又怕两位姐姐往后真的不理自己了,她气得使劲跺脚,然后“呜哇”一声哭了出来,大张着嘴巴喊:“我再也不要跟你们玩了,你们都不喜欢我了。”

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可一闹气脾气来,那杀伤力可是不小的。

连朱福都生气起来,将哭闹不止的小胖妹妹抱到一边去,一边用干布给她擦脚一边说:“暖姐儿,你要是再哭,二姐姐也生气了。”

暖姐儿小脸憋得通红,急得小拳头攥得紧紧的,可她不敢再哭了。

朱喜又打了热水来,给妹妹将哭花的小脏脸洗了,然后用前些日子特地买的面霜给妹妹抹脸,抹得香喷喷的。

暖姐儿小肉手往脸上碰了碰,然后见长姐脸色还是不好,她有些刻意讨好地抠了面霜往朱喜跟前放:“好香啊,长姐也香。”然后她咧着嘴巴笑。

朱喜瞅着妹妹,见小丫头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着实可气又可怜,她也抿唇笑了起来,将脸凑到暖姐儿跟前去:“暖姐儿给姐姐擦。”

暖姐儿见长姐理睬自己了,她赶紧凑过去,小手轻轻柔柔地给长姐抹面霜。给长姐抹完了又扭头望着二姐姐去,又用小肉手抠了一点,还是咧着小嘴笑:“给二姐姐也擦。”然后又轻轻柔柔给二姐姐抹香香的面霜。

跟两位姐姐关系和好了,暖姐儿心情也好,似乎体力也恢复了些,开始在小屋子里蹿来蹿去。

朱喜望着床上的铜板,眼睛亮亮的,问道:“怎么样?”

朱福眯眼笑:“除去做蛋糕的各种配料外,今天一天净赚了二两,我真是没有想到。”

“竟然有这么多?”朱喜下子喜笑颜开,也坐到床边去,用手捧起铜钱,“福姐儿,要是一直这么赚下去,那咱家可发了啊。”

“这才是起步,往后我每个月都会推出新品种来,根据季节的变化,每个月都会主打一种口味的品牌。”朱福简单跟姐姐说了下,见朱喜有些似懂非懂地望着自己,她则道,“如今做的这种鸡蛋糕只是最为普通的口味,里面加了几颗蜜饯,等来年春天,桃花开了,我们可以做成蜜桃口味的,夏天荷花盛开,就采了那莲子才做馅儿,秋天有菊,冬天有梅……”

朱喜道:“这些花儿……也能吃吗?”

“吃的不过是那种味儿罢了。”朱福道,“走一步算一步,到时候说不定还能想到更好的法子呢,总之目前就先这样吧,还有几日就过年了,至少年前生意一直会红火下去。”

朱喜点了点头,又伸手指着一床的铜板问:“每天都能赚这么多,这么多铜板一直堆在家里放着也不是个法子啊。”

朱福找出红绳来,在手上扬了扬:“一贯一贯串起来,明儿到钱庄兑换成银子去。”

第40章

第二日是腊月初七,朱福起床的时候,外面天已经大亮。她伸了个懒腰,透着薄薄一层窗户纸往外面望去,只觉得外面真的是白茫茫一片,仿佛天比往日亮堂很多。她伸手左右摸了摸,没有摸得到人,一下子就惊得睡意全无,惊坐而起。

门“吱呀”一声响了,随即风裹着雪花呼啦刮了进来,穿着厚厚袄子的暖姐儿搓着小肉手走了进来,她见二姐姐醒了,立即将门掩上,然后啪嗒啪嗒就歪着身子跑到床边来。

“二姐姐,二姐姐,夜里面下雪了,好厚的雪哇。”暖姐儿很兴奋,将冻得红彤彤的的小肉脸送到朱福跟前去,朱福瞬间觉得一大阵冷气铺面而来,她哆嗦一下,然后伸出双手来使劲捂着妹妹冰冷的脸。

“你起床了,怎么都不叫我一声?”朱福觉得有些累,四肢酸软得很,抬下胳膊胳膊就痛,她索性又往被窝里面缩去,“这么冷的天,风都是湿冷湿冷的,跟刀子似的,一点不想起床。”

暖姐儿将小脸凑到朱福跟前去,小肉手轻轻抓着被角,还是一脸兴奋:“二姐姐,那个大哥哥来了,在咱们家蹭着早饭吃哩。”原本提到谢逸暖姐儿一点不高兴的,不过,她此时却笑得十分灿烂,因为这个讨人厌的大哥哥要回家啦,他一走,往后再没人跟她抢姐姐抢吃的了,于是她心情好得很,咧着嘴巴使劲笑,“他刚刚说找二姐姐哩,我跟他说二姐姐没空,娘又要他吃饭,他就厚着脸皮又赖在咱们家里了。”

“要回家了?”朱福忽然也不觉得累了,一下子又爬坐起来,然后开始动手穿衣裳,一边穿衣一边问妹妹道,“回哪个家啊?省城的家,还是京城的家?”

暖姐儿不知道,轻轻摇着小脑袋说:“他说要回家过节……”

朱福三两下穿好衣裳,又梳洗一番,这才走出门去。

外面小院子里,谢逸果然还在,他穿着一袭淡紫色锦袍,墨发以一根玉簪子高高束起,腰间佩戴着紫色的玉佩,脚下蹬着一双玉白缎面的皂靴,公子面若白玉,此番正负手站在一边。

一转头见到朱福,他则笑着上前来,礼貌道:“朱二姑娘,在下就在等你呢。”

朱福眯眼笑:“谢公子这就要去省城了?是跟谢知州和谢夫人一起过腊八节吗?此番来,莫不是为着鸡蛋糕而来?”

谢逸笑道:“朱二姑娘不但厨艺高超,果然还冰雪聪明啊。”他见朱福轻轻往一边木头桌子跟前坐了下来,他也轻轻落座道,“沈兄一早便出城去买牛乳了,我本来是要跟着一道去的,不过,我贪了一个懒,起床的时候他已经走了。朱二姑娘做的糕点十分别致,所以我打算劳烦你亲手帮我做一锅,我也好带回去给我叔婶跟弟弟妹妹吃。”

“沈大哥一早就出城去了?”朱福心里暖烘烘的,但是面上又不能表现得过于明显,只能浅浅笑说,“当然好,就算谢公子不说,我也是打算叫谢公子带一些回去的。给省城里的人也尝尝,谢公子下次若是有空再来,便亲口告诉我他们的反应吧,若是不再来松阳县,也可以互通书信啊。”

谢逸眉眼笑意温柔,一抬眸便见暖姐儿也乖乖坐在一边,小丫头眼睛睁得圆溜溜的,脑袋瓜子转来转去,似乎听得极为认真。他想着,刚刚自己说要回家的时候,这小丫头明显是很兴奋的,哼,这丫头片子就这么不乐意瞧见自己吗?

“只是回去陪着家人过腊八节而已,这湖州离松阳县又不远,快马加鞭一个来回也就数个时辰。”谢逸抿唇笑,目光却落在暖姐儿小脸上,见她也眼巴巴望着自己,谢逸则伸出手去轻轻揉了揉暖姐儿脑袋,继续说,“朱二姑娘厨艺高超,已经将我的嘴跟胃养刁了,怕是回去吃别人做的菜就不习惯啦,所以,后天一早应该还会赶着过来,等除夕再回去。”

暖姐儿一听,气得小胖身子使劲抖,她狠狠瞪了谢逸一眼,头一歪,背着手就跑了。

朱福笑说:“谢公子可真是童心未泯啊,竟然喜欢逗小孩子玩儿。”

谢逸也笑说:“你的这位小妹妹实在有趣得很,说实话,我家里姐姐妹妹也有不少,跟她一般大的也有几个,不过,倒是没有一个有她可爱有趣的。”家里太太姨娘多得很,大人们勾心斗角的,连带着小孩子也成了大人们争斗的工具,府里头的小孩子,一个比一个有心计得很,哪里有什么天真可言。

还是这市井人家的孩子可爱有趣,至少她不会心里恨你恨得要死,而脸上却对你笑,然后背地里随时都可能插你一刀。

想着大宅子里的那些事情,谢逸脑仁颇疼起来,他抬手轻轻揉了揉眉心。

并且,他心里暗暗发誓,往后他若是成亲,也一定要像三叔一样,只娶自己喜欢的姑娘,并且不会纳妾不会要什么通房丫头。

还是三叔好,这么多年了,也就只有三婶一人,任祖母怎么说他怎么训他,他都不肯屈服。祖母说三叔不通,就开始变着法子折磨三婶,结果三叔直接向皇上自请外放了,说走就走,气得祖母歪鼻子瞪眼了好几个月。

他一直想不明白,三叔跟三婶感情好得很,又膝下儿女双全,祖母却为何要逼迫着三叔纳妾呢?难怪三叔想着法子不愿意回家过年呢,他来了湖州之后才知道,三叔一家人在湖州过得不要太惬意。

很快沈玉楼便采买了一大通牛乳回来,此时天色也已经不早了,一家人收拾收拾,就直接去了铺子里。

暖姐儿虽然很想跟着去铺子玩儿,可她只要一想到昨天晚上姐姐们说的话,她就有些害怕,她怕因为自己不听话两位姐姐就都不理自己了。暖姐儿眼巴巴望着爹娘跟两位姐姐出门,她跟着走了几步,又折回来,只小跑着去了屋子里。

“寿哥儿,你在干什么呢?”暖姐儿一推开门,就见弟弟小小人儿正坐在床上,小手正抓着一只笔,然后床上铺了一张纸。

寿哥儿听小姐姐叫自己,则转了头来看,对她道:“小姐姐,我在念书。”

“哇,寿哥儿真厉害,你都会写字了。”暖姐儿费劲地爬坐到床上去,双手撑着下巴说,“寿哥儿,爹娘还有姐姐们都去铺子里忙了,他们让小姐姐带你玩,哥哥在前面打铁呢,你说咱们是去找哥哥,还是去找奶奶呢?”

寿哥儿白瘦的小手紧紧攥着笔,闻言轻轻抬了抬头,然后摇晃着脑袋瓜子道:“娘要我听话,要我呆在屋子里的,我不出门去。”又说,“堂哥教了我们三字经的,小姐姐会背了吗?”

暖姐儿这两日不是一直在想着如何跟那个讨厌的大哥哥抢吃的,就是想着如何跟着姐姐们赚大钱……什么背书?她早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听弟弟提到背三字经,她眼珠子转来转去,哼啊了好一会儿才说:“这个……这个……那我也很忙的。”她凑到弟弟跟前去,掰着手指头数起来,“我要帮着娘照顾弟弟,要帮着长姐绕绣线,帮着二姐姐烧柴火……昨天还去了铺子里忙了一整天哩,我也好忙的。”

她使劲眨巴着眼睛,认真地跟自己弟弟说。

寿哥儿却很乖,只是低头抓着笔在纸上写字,一直在写“大”字跟“人”字。

暖姐儿想哄弟弟开心,她笑眯眯地抱住弟弟说:“寿哥儿很乖,小姐姐要奖励你吃糖,给你买麦芽糖吃好不好?”

寿哥儿眼睛亮亮的,轻轻点头:“我还要张飞……”

暖姐儿抱着弟弟脸就狠狠亲了一口,然后扭着身子爬到床下面来,晃着小胖身子就往隔壁屋子去。

从墙角根处将那个陶罐抱出来,取出几枚铜钱,然后蹦蹦跳跳出去了。

前头铺子里朱禄在打铁,暖姐儿跑了过去说:“哥哥,弟弟想吃糖,我拿了铜板去买糖。”她挥了挥小胖手,又指着外面说,“我不会乱跑的,就去张麻子家里买,一会儿就回来。”

卖糖的张麻子家离自己家不远,只隔了几家,况且妹妹又是经常去的。

朱禄用搭在肩膀处的布巾擦了汗,点头说:“路上别贪玩,买了糖就回家来,外面路滑,你慢些走。”

“知道啦。”暖姐儿翠翠应了一声,就缩着小脑袋往外面去。

才出门子,就一阵湿冷的寒风扑面吹来,她缩着小脖子打哆嗦。

二更:

卫薛氏这几日一直躺在床上,大夫请了一拨又一拨,都说这老太太身子好得很根本没什么事情,可卫薛氏就是天天喊浑身疼。

开始的时候,二女儿还常常跟大女儿结伴来看望自己,她俩姐妹还说要去那朱家帮自己讨公道去。谁知道,公道没有讨得到,反而自己两个女儿被那小贱人给骂了。

大女儿当天回来的时候脸色就不好,二女儿索性这几天都没有再来探望过自己,她让儿媳妇去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她那二女婿不让二闺女再踏进自家门呢。二女婿不让二闺女出门,儿媳妇去那史家串门子还是可以的,所以她就叫儿媳妇葛氏亲自去史家问问情况。

不问还好啊,这一问,她的病真是越发重了。

六百两啊,那白花花的银子,就这么给了那个小贱丫头了,这真是气死她了。卫薛氏气得哼哼的,一张老脸都瘦了不少,脾气也长了不少。又见家里人这几日似乎都避着自己,就连一向瞧着还算孝顺的儿媳妇都不愿多踏进自己屋子了,她气得一连又摔碎了好几个茶碗。

摔完之后又后悔,那可都是钱啊!她气得直用手捶打胸口。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情?”卫葛氏闻声跑了进来,见碎了一地的瓷片渣子,她脚下步子顿住,然后慢慢走到床边来,勉强挤出笑容说,“娘,您这何苦呢?何苦为着那家几个贱人作践自己呢?”

卫薛氏恨得捶胸顿足,那双老手使劲捶打着胸口,老泪纵横道:“五百两银子啊,六百两银子啊,就这么白白送给了别人。”她见捶打自己太疼了,就改用手使劲拍打床沿,恨恨地说,“这白花花的银子咋就不能进了我的腰包呢?平日里一个两个瞧着多孝顺啊,可也没见着谁给我这么多银子啊,真是可恨极了。”

葛氏心里也恨,但她此时不敢挑拨,这家里可就只有自己能让婆婆出气的,要是再一挑拨,婆婆气急了肯定又是说骂自己。于是,她强忍住心头的那股子怒火,努力挤出微笑道:“娘,那柳老爷出的五百两,可不是就算是为你出的吗?柳老爷虽然只是您的义子,可比你几个女婿孝顺多了,至少一口气能替你出五百两银子呢!其他三位姑老爷,谁有这般孝顺过您啊。”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这个,卫薛氏心里就气啊。

一是气当初三娘咋就没做柳世安姨娘呢?要是三娘做了柳世安姨娘,就不会生出那几个小贱人了,自己如今又怎会这般生了病?二是气这世安为何要将银子给那对母子啊,这五百两要是给自己花,自己也就不会躺在这里生病啦。

哼,说得好听,那是替自己出的银子,可到底自己一点好处也没有落着啊。况且,这世安也不是心甘情愿替自己出这钱的,他心里可藏着鬼呢,他还在想着三娘。

要说也是,三个闺女年轻的时候可都是花一样的可人儿,可如今两个大的都变样了,倒是那个小的,还如年轻时候一般好容貌。

这般一想,卫薛氏便动了心思来,但随即又轻哼一声,自言自语道:“休息让我主动帮忙,不给我千百两银子,老娘才不白忙活。”说完静静躺了回去,一双浑浊的眼珠子转来转去的,想着鬼心思。

外头传来一阵尖锐的哭喊吵闹声,葛氏听见是女儿的哭声,赶紧准备出去瞧瞧是怎么回事。

她手还没推开门呢,那卫香宝就哭着闯将进来。

卫香宝今年十四岁,长得极为珠圆玉润,那张丰润的大脸盘子人人见了都说旺夫,屁股也是肥肥的,人人都说将来好生养,肯定能生出好多儿子,当然,这人人只是卫家几口人。

随着她大步走动,那胸前两大团肉晃来晃去的,连厚厚的冬衣都遮掩不住。

卫薛氏正心烦着呢,又见这个爱哭的孙女儿一直在嚎,她气沉丹田,使劲嚎叫道:“哭什么哭?我可还没死呢,别成日就知道嚎丧!”

卫香宝这才止住哭,摇晃着圆滚滚的身子坐在床边去,伸手抓着卫薛氏的手臂使劲摇晃道:“奶奶,可不得了了,可不得了了。”她眼泪哗啦啦使劲往外蹦,一张粉白桃花面哭得脏兮兮的,“小姑姑家发财了,小姑姑家发大财了。”

卫薛氏嚎:“这是什么新鲜事儿?我又不是死人,你娘那日回家来说的话我可都是听到的。”说完又觉得气儿不顺,伸手使劲抚拍着胸口顺气儿。

“不是那件事情。”卫香宝将圆乎乎的脑袋摇得像是拨浪鼓一样,哭得越发凶狠了,“小姑姑家开了家点心铺子,那点心可好吃的,我从来都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点心呢,呜哇哇。”

“什么?”卫薛氏一屁股爬坐起来,老眼瞪得如铜钱般大,“你说你小姑姑家开铺子了?卖点心的?你咋知道的?”

卫香宝抹泪:“我方才在外面玩雪,隔壁家的乔婶子说的,她怀里抱着一大包好吃的糕点,笑眯眯地往家走。遇到我还问呢,她说小姑姑家开了间点心铺子,肯定给我们家送了很多点心来吧……呜呜呜,可是什么都没有啊。乔婶子送给我一块,我吃了,可是太好吃了,我吃完还想要,可她竟然不肯给我了。她买了那么多,要她再多给我一块都不肯,我就哭着跑回来了。”

卫薛氏听后,再也呆不住了,掀开被褥就要下床来。

“肯定是用了那六百两,肯定是用老二女婿给的六百两开的铺子,哎呦喂,简直气死我了。”卫薛氏气得跳起脚来,“我非得去说叨说叨不可,这银子可不是白给他们的,开铺子行,得带我分银子。”

“娘,你说得很对。”卫葛氏心里也是气得痒痒的,于是使劲点头说,“这二十多年来,就数老三家对您最差了,如今老三家发了一笔横财,可不得多孝敬孝敬您?这理儿咱得说说去,不能只分钱,这铺子得带咱们分。”

“对对对,将铺子让给我们一半,铺子里面的那些好吃的糕点,也要分给我一半。”卫香宝见这事儿有戏,一下子就手舞足蹈起来,“奶奶,娘,咱们这就去吧,我知道他们铺子开在哪里。”

且说此时福记生意正红火,外面排着队买福记鸡蛋糕的人,队伍都排到路对面去了。

卫薛氏拄着拐杖,身后跟着儿媳妇葛氏和孙女儿卫香宝,三人气势汹汹的。

“嘿,你这老婆子,凡事也有个先来后到啊,你咋插队呢?”排在前头的一个瘦削男子被卫薛氏推得直往后倒去,再得站稳脚跟子,才说叨起来,“你老了不起啊,你老你有理啊?凭啥我得让着你,嘿,你还敢打人!”

卫薛氏平日里就不讲理,此时气得火冒三丈,哪里还肯说个理字?

“你再说?再说我打不死你!”卫薛氏抬起拐杖就要朝那瘦削男子挥打过去,“老娘排队?你知道这点心铺子是谁家开的吗?这铺子是老娘的!你们一个个,见到老娘还不让道,胆敢骂我?你也不去打听打听去,西大街的薛婆子,可是好惹的?”

卫三娘几人正在铺子里忙,听得外面有动静,卫三娘则跑了出来。

见是自己母亲来了,卫三娘眼里本能闪过一丝厌恶,这厌恶中夹杂着一丝惊慌恐惧,她愣了片刻不知道该怎么办,那葛氏则笑眯眯走了过来。

“呦,三姑姐,如今你们家小日子过得不错啊。”葛氏有婆婆卫薛氏撑腰,此时腰板挺得直直的,那张涂得死白的脸上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她双手叉腰骂道,“你也好意思开铺子?你拿了二姑姐家的钱开铺子,也好意思不带娘分这钱?我看你是皮痒了!”

说完不解气,还动手使劲推了卫三娘一把。

卫三娘打小在家就受气,不但时常被上头两个姐姐欺负,还常常被下头的弟弟欺负,娘更是三天两头骂自己。家里只有爹爹对自己好,只可惜爹爹福薄,还没能享到福气呢,就去了。

成亲后,又因为家里穷,更是受尽娘家人白眼,所以,卫三娘对娘家人心里不但怨恨,还本能有些害怕。

被葛氏一推,她就有些懵住了,她如今真是越来越恨这些人了。

余氏见自家嫂子又被她那极品娘家人欺负了,伸手将围在腰间的围裙解开一扔,卷着袖子就冲了出来,伸手使劲推了葛氏一把,将葛氏推得一屁股跌摔在地上坐着。

“你刚刚打谁呢?你算老几啊?你还真当我老朱家没人了?”余氏长得五大三粗的,又是常年在乡下种田,皮肤也是晒得黝黑黝黑的,又气势汹汹,嗓门也大,几声嚎下来,倒是将葛氏气焰给压住了。

葛氏默默自己爬了起来,望了婆婆一眼,见她老人家像尊佛似的端端站着,她又有了些底气,昂着脖子说:“你算哪根葱?这是我们卫家的事情,哪里轮得到你说话?”她一双眼睛滴溜溜在余氏身上转起来,嘲讽道,“不愧是乡下来的粗人,啧啧啧,进了城也改不了那身子的土气。”

余氏骂:“滚回你卫家去,这是我朱家的地方,还由不得你在这里指手画脚!”又指着卫三娘道,“这可是我老朱家大房媳妇,是朱卫氏,老朱家的人,已经从你们卫家嫁出门了!我可告诉你们,你们今天要是来砸场子的,老娘奉陪到底!”

卫薛氏原本一声不吭的,冷不丁就抬起拐杖狠狠打了余氏一下,打得余氏疼得满眼蹿泪。

余氏虽然生长在乡下,可脑子不蠢,她可以指着葛氏鼻子骂,但是却不能打骂卫薛氏。

毕竟,就算这卫薛氏再毒辣阴险,她一个晚辈若是动手了,就是理亏。

余氏倒也机灵,被打之后,就顺势滚在地上,然后抱着自己手臂嗷嗷叫唤喊疼。

卫薛氏一向蛮横惯了,打人骂人更是家常便饭,她昂着头说:“今天没打断你的狗腿,算你走运!下次再敢指手画脚的,老娘要你小命!”

“我看谁敢在我朱家地盘要我朱家人的命!”人群散开,郭氏由暖姐儿扶着,从外面人群中走了进来。

第41章

且说暖姐儿得了哥哥同意之后,小肉手紧紧攥着铜板就往外面跑去,卖糖的张麻子家只跟打铁的朱家隔了几家,暖姐儿蹦蹦跳跳跑了过去,将铜板递给张麻子,踮起脚尖往里面看:“张伯伯,我要两块糖。”

张麻子原名叫张厚福,只因小的时候得过天花,落得一脸麻子,所以左右邻居都唤他麻子张。

“呦,暖姐儿家里这几日发财了,天天都有钱买糖吃呢。”张麻子收了铜板,然后将麦芽糖用纸包包好,递给暖姐儿道,“外头冷得很,这糖还热乎的,你抱着暖暖手,赶紧回家去。”

暖姐儿跟张麻子道了谢,小胖身子才转弯,迎面撞到了张麻子媳妇儿。

张麻子媳妇儿怀里抱着一大纸包的鸡蛋糕,见是朱家的小闺女,一把将她抱了起来,亲她小肉脸说:“暖姐儿来俺家买糖吃啊?不收钱,往后暖姐儿想吃糖了就来俺家吃,都不收钱。”又对张麻子道,“他爹,把钱还给孩子,几个铜板而已。”

“得,瞧你这样子,怕是又得了福记的便宜。”张麻子将几个铜板又还给暖姐儿,笑嘻嘻望着她说,“你这伯娘嘴馋得很,昨儿打你家买了八块鸡蛋糕,一晚上就全被她给吃了。这不,一大早的又去福记排队买了,你爹娘定然又让她讨了便宜。”

麻子媳妇儿笑呵呵地说:“哎呦,你咋这样说话呢?俺们家跟老朱家那可是二十年的邻居了,这交情摆在这儿呢,让我几个钱又咋的。”她笑眯眯打开纸包,从里面拿出一块来递给暖姐儿吃,“还热乎乎的呢,你也吃,趁热吃了。”

暖姐儿摇头说:“是伯娘花钱买的,我不能吃,伯娘,我要回家把糖给我弟弟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