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镜心里不由也猜测起来,这少女真的只是松阳县普通百姓吗?若是穿戴好些,瞧起来不比京城里的官家小姐差。

朱喜没有敢往赵镜方向望过去,但是敏感地能够感觉到那两道灼热的目光,朱喜脸刷一下红了,下了马车就往自己哥哥身后靠了靠。赵镜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失礼了,赶紧别开目光,刚好鲍妈妈将女儿抱下车来了,赵镜便伸手将女儿接过来,抱在怀中。

赵镜此番来松阳县上任,只带了一个能照顾女儿的鲍婶子,还有一个家丁老全。

赵镜是寒门学子,其父在世的时候十几岁便中了秀才,但是后来一直未能考中举人。待得三十多岁中了举人,却突然暴毙身亡,随后母亲也跟着去了。父母亡故的时候,赵镜已有十多岁,当时已经跟同村的姑娘方氏定有亲事。

在叔伯的帮衬下,服孝期内头一个月办了喜事,三年后真正圆房,只是次年方氏在生产中故去。

之后三年多的时间里,赵镜一直带着女儿过活,未有续娶。

此时已经艳阳高照,空气中有淡淡桃花香,不远处的山坡上,隐隐有了绿意,春光无限好。

暖姐儿被朱福抱下马车后,目光一直落在赵镜怀中女童身上,见小妹妹长得粉雕玉琢的,她轻轻笑了起来,背着手走过去主动说话道:“你往后也住在松阳县吗?那我可以找你去玩。”

女童梳着双环,粉白的团子脸上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显然是有些认生,她闻声望了暖姐儿会儿子,又伸手紧紧抱住赵镜脖子。

鲍婶子笑着道:“小姐这是害羞了呢。”说着便伸手从赵镜怀里将女童接过来,抱着她跟暖姐儿说话道,“小姐一个人惯了,还是头一回遇见这么些人,有些认生。”

暖姐儿伸手去够了够女童小手,然后捂着嘴巴笑起来道:“跟弟弟的手一样软。”之后就一直逗着女童说话。

女童起初有些娇羞,但见暖姐儿一直笑哈哈的,她也跟着笑起来,跟暖姐儿关系也好了些。

养奶牛的是一户姜姓人家,夫妻两个,家中有两个儿子,长子十四岁了。

梨花村比杏花村较为落后一些,一路走去,村民们住的都是土房,没有一户人家是青砖瓦房。

姜家土屋门前用泥巴围成一个栅栏,栅栏内两边各搭有一个猪棚跟牛棚,两头奶牛就拴在牛棚里。

“你们就是来俺家买牛的?”站在门前的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好奇地望着朱福几人,见不认识这些人,便将目光投落在朱禄身上,立马笑了起来,“朱大哥,我爹娘刚才还念叨你呢,他们是你朋友吗?都进来屋子坐。”

朱禄之前跟沈玉楼换着天来这户人家托牛奶,所以少年认得他。

“沈大哥呢?沈大哥怎么没有来?”少年好奇地左右望了望,一眼便瞧见村口处沈玉楼正在拴马,他大笑着朝沈玉楼挥手道,“沈大哥。”

朱福带了些鸡蛋糕来,递给那少年道:“这些糕点就是用你们家奶牛产的奶做出来的,你们尝尝看,是不是比旁人家的好吃?”

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冲土屋里唤道:“阿爹阿娘,沈大哥跟朱大哥他们来俺家了,你们快出来。”

“这么快就来了?”闻声从土屋里走出一个身形偏于枯瘦的妇人来,妇人面色有些蜡黄,却是一脸喜气,见外头忽然站了这么些人,倒是露出几分庄稼人的腼腆来,“这几位,哪位是东家?”

朱福道:“我们都是一家人,这是我哥哥。”她伸手指了指朱禄,目光随后又落在赵镜已经受伤的手臂上,又对那妇人道,“这位是咱们松阳县即将上任的赵县令,方才来的路上受了些伤,沈大哥去城里请大夫了,呆会儿还得借婶子家块地儿上个药,不知道是不是方便?”

那妇人听说是县令大人,吓得身子都抖了起来,连忙道:“有,有,当然有。”又赶紧朝里面唤道,“老头子,还不快出来,咱们家可是来了贵客了,县令大人到俺家来了。”

“县令大人?”从里屋走出一个瘦削、微微有些驼背的中年男人来,那男人面黑如炭,佝偻着背走过来,“草民……”

还未跪下,就被赵镜单手扶了起来。

“你们不必如此,快些起来吧。”将男人扶起来后,恰好沈玉楼已经领着一位花白胡须的老大夫走了过来。

姜氏夫妻忙请几人一道去堂屋里坐,又让长子栓子去烧水,回头见幼子姜树缩在角落里正眼巴巴望着这边,他跺脚道:“阿树,这位是咱们松阳县的县令大人,你还不快来见过大人。”

姜树只得七八岁,穿着身脏兮兮的都瞧不出本来颜色的破袄子,一动不动。

见自己阿爹似要迈腿过来揍自己,蒋树身子灵活一转,一溜烟就往门外跑走了。

“这死孩子,简直太不听话了。”姜家男人气得直跺脚,就怕得罪县官。

赵镜瞧得出来,忙和颜悦色道:“这孩子还小,正是皮实的时候,再说我身为父母官,是为百姓做事的,哪里需要老百姓给我请安。”

赵镜坐在上位上,只垂眸准备挽起袖子来,忽然间一道素色身影匆匆跑了出去,他神色一顿,这才想得起来,有女眷在。面上微微有些尴尬,一时间不知道是该继续撸袖子,还是……

沈玉楼笑道:“玉珠你跟阿福也出去吧,让大夫给赵大人上药。”

“那我也带着蔻儿妹妹出去玩儿。”自打进了这个屋子,暖姐儿手一直牵着赵蔻的手,见姐姐们都出去了,她也牵着赵蔻的手要出去。

赵蔻到底内向腼腆,使劲抱住自己爹爹大腿,轻声哼着,不肯走。

赵镜摸了摸女儿小脑袋道:“囡囡乖,跟这位小姐姐出去玩,呆会儿等爹爹手包扎好了,你们再进来。”

鲍婶子心想,肯定是老爷手上伤得不轻,怕姐儿瞧见会吓到,这才也将姐儿支开的。如此一想,鲍婶子便笑着过去将赵蔻抱了起来,轻声哄道:“姐儿乖,大人们要说话,咱们出去好不好?一会儿咱们再进来,老爷不会走的。”

赵蔻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直盯着赵镜沾了血的衣袖上看,瞧着瞧着就觉得委屈,小嘴一撇就哭出声来。

鲍婶子忙将赵蔻抱走,然后轻声哄着。

暖姐儿一直牵着赵蔻细白的小手,一步不离跟在她身后,关心着说:“你别怕,我会陪着你玩的,我的姐姐们也陪你玩儿。”

二更:

见女儿走后,赵镜这才挽起袖子来,那白色里衣已经被鲜血染红了一大片。

“乔老大夫,您快过来瞧瞧。”沈玉楼侧身,让一边的乔老大夫去看伤势。

检查一番,乔老大夫叹息一声道:“虽然没有伤及筋骨,不过,这刀切得也够狠,只差那么一点,手就废了。”又转头对姜氏夫妻道,“打些清水来,我带了药,得尽快清洗伤口上药。”

姜氏夫妻听后,忙跑着去了,赵镜这才蹙起浓黑的眉毛来。

沈玉楼见赵镜蹙眉凝神,知他是在怀疑那些蒙面黑衣人的身份,又想着是来夺文书的,便道:“这些人是冲着上任文书来的,不谋财害命,目标十分明确,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是赵大人仇家,是想害赵大人……第二种,就是不愿意让赵大人赴任的人。”

赵镜道:“我虽然在京城得罪过一些达官贵人,不过,他们若是真想报复,没有必要等到了湖州境内才动手,大可以出了京城就动手。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会不想让我赴任,便是前任松阳县县令廖大人,那也是不会敢这般明目张胆的动手。况且,这是礼部的意思,又是圣上批准了的,谁敢。”

他望着沈玉楼,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问沈玉楼,松阳县是不是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

沈玉楼已经隐约猜测到了行凶之人,不过,此事关系重大,他不能说。

乔老大夫替赵镜清洗完伤口又上了药,嘱咐道:“呆会儿我开副方子,回了县城记得日日换药才行,千万不能沾了水,否则伤口怕是很难愈合。”

赵镜一一记下,又让全叔付了钱给乔老大夫。

外面朱喜一张俏脸还是红红的,她站在姜家泥巴栅栏前,吹着早春微微湿寒的风儿,可脸上还是烫乎乎的。

她有些时候性子辣,那不过是被外婆一家给逼的,其实更多的时候,她性子温婉恬淡,脸皮也薄得很。

沈玉珠凑了过来,伸手拐了拐朱喜道:“阿喜,瞧你小脸红的,都能滴出血来了。那赵大人挽袖子,我不是也看着了嘛,我都没脸红哩。”又自顾自说,“不过也是,我长得可不好看,赵大人定然瞧不上我的。”

朱喜气得跺脚:“玉珠,你说什么呢!这样乱说话被人家听了去,会笑话我的。”

“我是在跟你开玩笑呢,好啦,知道你面皮薄。”沈玉珠拉着朱喜的手,四周瞧瞧,见朱福在跟几个小家伙玩,她则拉着朱喜往更偏僻的一边去,压低声音道,“这赵大人来松阳县赴任,带了孩子却没有带夫人,想必是他夫人……”见朱喜瞪了她一眼,她忙捂嘴笑说,“就我们俩,我跟你说心里话,你别羞涩嘛。”

朱喜忽然脸色安静下来,静静说:“玉珠,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是想说,叫我别再念着你哥了。其实你们真的不必要这样,我如今真的只当沈大哥是自己亲哥,就跟我大哥一样。我每天笑并不是强颜欢笑,我是真的想得开了,沈大哥喜欢福姐儿,我很开心,真的。”

见她这般,沈玉珠伸手戳了戳她额头:“你真是傻,不过,你这样想,我很开心的。你也好,福姐儿也好,我们三个是打小一处玩大的。若是论起来,你我年岁相当,我还跟你要更谈得来些呢。”

朱喜用微微有些冰凉的手轻轻捂着那张俊俏的粉面,一双似是水洗过的眼睛像是会说话一般,少女正值好年华,不论是脸蛋儿,还是身子骨,都已经长得开了,娇娇俏俏立在一边,路过的人都忍不住要多看她两眼。

“我们还是进去吧,这里来来往往的都是人。”朱喜瞥眼见着不远处一个喝得醉醺醺的汉子正踉跄着脚步往这边走来,那醉酒汉子一脸垂涎地望着她,她嫌恶地蹙了蹙眉,转身欲要走,那汉子却加快脚步跑了来。

“小娘子,小娘子去哪儿。”

沈玉珠见这醉汉胆敢光天化日之下调戏少女,不由怒了,将腿悄悄伸过去,就将那醉汉绊倒跌摔在地上。

地上正好有一泡狗屎,醉汉喝得晕乎乎的,正好一口含住。

“呸!呸!”似是觉得味道不对劲,醉汉连呸几声,呕得醒了酒,然后见两只眼睛瞪得跟铜锣似的,叫嚣道,“谁伸腿绊的老子?”

这壮汉是梨花村出了名的泼皮无赖,仗着自己生得壮实,常常对村里的俊俏小媳妇动手动脚的,连村长都管不住。

闻得声音,姜氏夫妻赶紧跑了来,见是这混世魔王,不由吓得腿软。

混世魔王叫王大,他虎目圆瞪,一脸凶煞样地望着姜氏夫妻,怒道:“姜老实,我看你是活腻歪了,老子刚刚可是在你们家门口摔了一跤,你得赔老子钱瞧病,老子现在浑身疼。”

沈玉珠斜眼瞪他道:“腿长在你自己身上,你自己手脚不利索,还敢怪在别人身上?我看你就是欠收拾。”

王大狠狠呸了一声:“臭娘们,你敢说老子?老子打你你信不信?”

朱喜赶紧拉了沈玉珠一把,嫌恶地望着那王大,低声道:“别理他,咱们进屋去吧,想来药已经上好了。”

王大双眼定在朱喜脸上,流了一嘴的哈喇子,想伸手去蹭朱喜的脸。

姜氏夫妻赶紧一人一边抱住王大胳膊,两人吓得脸色苍白,求着道:“这几位可是城里面来的贵客,王大,你酒喝多了可别糊涂。”

王大使出蛮劲来,两条膀子一甩,就将姜氏夫妻甩得跌落在地上。

朱喜赶紧过去扶姜婶子,这边王大又露出一副色眯眯的嘴脸来,晃着壮实的身子就朝朱喜走去。

里面赵镜等人出来,赵镜见状,大步走过去,只单手便紧紧捏住王大手腕,那深邃的眸子里闪着锐利的光芒,冷着一张俊脸,目光定在王大身上。

王大痛得“哇哇”惨叫,最后赵镜狠狠一甩手,王大就跌坐在了地方。

“王大,这可是新上任的县官赵大人,你胆敢在赵大人面前做出这等龌龊事!”姜婶子说,“你平日里混也就算了,也不瞧瞧这姑娘是谁,人家可是跟赵大人一起来的。”

方才朱喜羞涩地跑出去,又见这赵大人亲自替这漂亮的姑娘出头,又瞧两人实在般配,心里觉得此二人关系该是不一般。

王大吓得一下子酒完全醒了,他戒备地望着赵镜,然后撒腿就跑了。

姜老实说:“这人是咱们梨花村出了名的无赖,经常仗着自己长得壮实就欺负人,他们家兄弟也多,村里人都怕他们。”兀自叹息摇头,“这下怕是摊上事儿了,这王家……哎……”

赵镜道:“你们放心吧,待我进了城,会派衙门里捕快过来问个仔细。”

得了这话,姜老四连忙谢道:“多谢大人,多谢大人,要是衙门里能来捕快,那这王家兄弟可不敢再横。”

赵镜转身对沈玉楼道:“不若即刻就办正事吧?”

朱福带着暖姐儿跟赵蔻缩在姜家后面的菜园子里玩儿,前头发生的事情并不知道,待得她得知竟然有人敢欺负自己姐姐,恨不能立即冲过去将那狗熊拉过来痛扁一顿。

朱喜拉住妹妹道:“赵大人说回了衙门会派捕快过来,福姐儿,你别气。”

暖姐儿虽然半懂不懂,可经过上次牛大赖那件事情之后,她心里多多少少有些阴影,闻得这样的事情,小身子不自觉往兄长朱禄身后躲去。

朱禄心里也气,刚刚若不是沈玉楼拦住他,他就要上去打那无赖了。

姜老实去牛棚里将两头奶牛解了绳子牵出来,把拴着牛鼻子的绳子递给朱福道:“这两头奶牛往后便是你们的了,一晃两年了,当初我们买回来的时候,还是两只小崽子呢。”

朱福见这姜老实眼里有不舍之色,心里也矛盾得很,想着这家人若不是为了筹钱给长子娶媳妇,也不会卖牛。

外面姜树见爹爹真的要将牛卖了,哇哇哭着跑了进来,一把将其中一只牛抱住,哭道:“有小崽子了,就要有小崽子了,我不许你们带走它。”他小脸上沾的全是黑泥巴,浸了泪水后,本来就脏的一张脸更是惨不忍睹。

朱福却惊讶道:“有小崽子了?”

“就是有小崽子了!”姜树凶朱福道,“你们为什么要买我们家的牛,我们已经将奶让给你们了,你为什么要买我们家的牛。”

朱福却笑了起来道:“如果你真的不愿意的话,那我们便不买了。”

姜老实一把将幼子姜树推到一边去,黑着脸道:“这买主人好心好,肯定会对小崽子们好,你哭个啥?你就知道哭,不卖牛,哪里有钱给你哥哥娶媳妇儿?哪里有钱盖新房子将来给你娶媳妇儿?”

姜树依旧是哭,只抱着牛不肯丢手。

朱福道:“既然这位小兄弟舍不得,我也不想强人所难,不若这样……”

“朱姑娘,使不得。”姜婶子忙说,“痴儿啥都不懂,这件事情我们两口子说了算,这牛今儿一定卖了。”她搓着手,有些扭捏地笑着道,“你看,这都说好了的,俺家是真的等着这笔钱给栓儿娶媳妇呢。”

朱福道:“这次卖了牛给长子娶媳妇,下次卖什么呢?这的确不是长久之计。我瞧他也是真的对牛有感情,况且,这牛肚子里有了小牛犊,这个时候也不方便。之前我还在想,要是将牛带进城去,可放在哪儿是好。”她笑着道,“若是我福记想要雇佣你们干活,不知道你们可愿意?”

“雇佣我们?”姜老实夫妻互相望望,两人都是一脸茫然样,“我们也不能够丢下庄稼地不种啊,祖祖辈辈都是在这里的,生了根,也不想进城去。城里那地儿可不是俺们家能够住得起的。”

朱福摇头道:“我是想雇佣你们负责帮我照看奶牛,负责让牛产奶,完了每日早晨将奶送进城里面去,我给你们付银子。我们福记生意还可以,两三个月后就会开家分铺,到时候,需要的量会更多,当然,价钱的话定不会亏待。”

第56章

姜老实夫妻一听是这样一个差事,脸上都露出笑容来,激动得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姜婶子一把将幼子姜树推到朱福跟前去,按着他脑袋给朱福道歉:“还不快谢谢东家,这下如你所愿了,你哥哥娶媳妇的钱也有着落了,谢谢东家。”

姜树年纪虽然小,可是却是有一股子倔强劲儿,身子被他娘拽着,就是不肯屈服。

朱福笑道:“没什么谢不谢的,往后大家就是一起做事的,你们好好替福记打工,我们赚了银子,自然不会亏待你们。”见这男娃倒是有些骨气,朱福望了他一会儿,又对他道,“你既然这么喜欢小崽子,那往后好好照顾小崽子的活就交给你了,你活干得好,我也给你钱。”

“我也能赚钱?”姜树一听给自己钱,一下子就睁圆了眼睛,养着头看朱福,脏兮兮的脸上满是不信的样子,“你别骗俺。”

暖姐儿背着手昂着小脑袋道:“我二姐姐说给你钱,肯定就会给你钱,我二姐姐才不会说谎呢。”她小圆脸儿拧巴着,嘴巴翘得都能挂油壶了,“你好好帮二姐姐照顾大牛跟小牛,最好多弄出几头牛才好呢。”

姜树抬手就抹了把脸,脸上立即露出笑容来,连连点头道:“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小崽子的,我最会照顾它们了,它们也最喜欢我。”姜树这才对朱福热情很多,像是看着恩人一样看着她道,“我能赚钱,那我就可以自己攒娶媳妇的钱了,我爹娘将来也不用再像替哥哥操心那般替我操心了,你真是我的大恩人。”说着就要给朱福弯膝跪下来。

朱福道:“男儿膝下有黄金,别轻易给人下跪,我又不是白给你钱,快起来。”见他目光有神,小腰杆挺得笔直,脏兮兮的小脸上满是朝气,朱福笑着说,“你工作做得好,我会奖励,但是如果没有尽职尽责,我自然会罚你银子。所以,你赚多赚少,这完全取决于你自己,跟旁人没有任何干系,你不必谢谁,也不必埋怨谁。”

姜树是将朱福的话听下去了,使劲朝她点头,然后爱抚地抱住两头奶牛。

姜婶子见到了用饭的点,搓着手挽留道:“几位贵人若是不嫌弃俺家粗茶淡饭的话,不如留下来吃点吧,俺家过年的时候买了肉,家里还有肉呢。”

不提吃饭还好,一提吃饭,朱福肚子就饿得咕咕叫起来,声音又长又响。她赶紧伸手按住肚子,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望了望身后的人,见个个低头忍笑,她忽然就板起脸来。

“你们肚子饿了不叫吗?”见只有妹妹暖姐儿用“同病相怜”的眼神望着自己,朱福一把将妹妹抱起来,“咱们饿了,他们不吃咱们就留下来吃饭好不好?”将额头跟妹妹的额头碰了碰,“他们笑话咱们,咱们做好饭不给他们吃。”

暖姐儿早饿了,她狠狠朝朱福点头,可扭头又望了望一边的哥哥姐姐,又轻轻摇了摇头。

朱福小脸终于没有绷住,笑出声来,转头狠狠瞪了沈玉楼一眼,又对姜氏夫妻道:“哪里能吃你们家的肉啊,而且我们这边人多,个个都是能吃的,怕是不够吃哩。”她从腰间系着的荷包里掏出一粒碎银子来,递给姜树,“你们村子总该有屠户吧,去买点新鲜猪肉来吧,多买一些,呆会儿我做蒜泥白肉给你们吃,记住啊,一定要选猪腿上的肉。”

姜树伸手就将钱接过去,没等姜氏夫妻拦住他,他就一溜烟跑了。

姜婶子拍腿道:“县令大人跟东家来俺家吃饭,那是俺家的福气,哪里能叫东家花自个儿钱呢?这可真是……哎。”

沈玉楼垂眸望着朱福,轻轻抬手摸了摸鼻子,走到她身边来道:“既然是福妹妹下厨,那我总不能白等着吃,这样吧,福妹妹在家等着,我跟阿禄去山上看能不能抓几只野兔子回来。”

“俺家老实也能猎野味。”姜婶子赶紧推了推姜老实,“你陪着沈公子跟朱公子去,山上的路,你熟悉,将你那猎野味的叉子带着。”

姜老实连连点头,忙转身进屋去那工具。

赵镜望了望自己受伤的手,苦涩笑着道:“那我只能坐着等吃白食了。”

赵蔻怕父亲会离开自己,早从鲍婶子怀中朝自己爹爹伸长了胳膊,奶声奶气地道:“爹爹抱,要爹爹抱。”

鲍婶子轻声哄着道:“小姐乖,老爷手伤着了,要是抱小姐的话,手就会伤得更厉害。小姐想让老爷手伤得更厉害吗?”

赵蔻这才乖巧地缩回手,然后皱着那张团子脸,轻轻摇头说:“不想,要爹爹快些好,等回家了,我要给爹爹上药。”

“小姐真乖。”鲍婶子笑着将赵蔻抱得更紧了些。

暖姐儿一直仰头望着赵蔻,她觉得这个妹妹跟弟弟寿哥儿一样可爱,长得又漂亮,她想带着她一起玩。见妹妹似乎不开心了,暖姐儿使劲转溜着眼珠子,就想说些什么让妹妹开心。

不远处的小山坡上传来两声“咩咩”的羊叫声,暖姐儿望着白花花的小羊,立即伸手指着说:“小羊,看,有小羊。”

赵蔻也扭头去看,果然见到了两只可爱的长着小角的绵羊。

“羊……小羊……”赵蔻伸出细嫩的手指来,在鲍婶子怀里蹭着,想要下地来。

“妹妹我带着你去。”暖姐儿开心地攥住赵蔻的小手,轻轻抱了抱她,然后牵着她一起去小山坡上看羊。

姜老实拿着工具领路带着朱禄跟沈玉楼去山上打猎,朱福则带着姐姐们一道在家烧饭,暖姐儿领着赵蔻跟小羊玩儿。

正是用饭的点,小村子里家家户户烟囱都冒着青烟,微微寒凉的清风一吹,饭菜的香味飘得四处都是。不远处正打马而来的谢逸闻到了香味,挥着鞭子就从山坳里那狭窄偏僻的小道骑马进村子来。

后面谢通见通往村子的小路狭窄,且村口大树边拴着两匹马,他则翻身下马来,只将骏马拴在粗树干上,然后徒步进村子去。

“小肉团子,我回来啦。”谢逸老远就见到不远处山坡上的暖姐儿,他一边挥鞭打马,一边大声朝暖姐儿喊道,“你大哥呢?你见到我还不过来接我,呆愣在那里做什么?”

赵蔻蹲在暖姐儿身边,歪着脑袋望着那个骑在马背上的人,眨巴了下眼睛,伸出小手轻轻拉了拉暖姐儿袖子道:“那个人在叫你吗?他说要你去接他,你怎么不去呢?”

暖姐儿噘嘴哼道:“才不要去接他。”又悄悄附在赵蔻耳边轻声说,“他这个人可烦了,以前在我家的时候,天天抢我东西吃。蔻姐儿跟我是一伙的,呆会儿见到他的时候,咱们故意不理他好不好?”说完小肉手轻轻攥住赵蔻的手,一脸期待地望着赵蔻。

赵蔻团子脸皱了皱,黑白水润的眼睛盯着暖姐儿看了会子,然后轻轻点头。

谢逸将马儿直接骑到暖姐儿跟前去,然后紧紧勒住缰绳,马儿前蹄高高翘起,然后又稳稳落在地上,谢逸则利落地翻身下马,将马缰绳拴在一处的树桩子上,拍了拍马儿脖子让它吃草。

垂眸见肉团子只装着没瞧见自己,谢逸蹙眉摸了摸鼻子,想着自己上次离开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得罪这丫头了。好像没有啊,不但没有,他跟小肉团子的关系还好了很多呢,她怎么会不理自己了?

“暖姐儿,你们在看什么?”谢逸放下身份,也撩起袍子来,弯腰凑过去。

暖姐儿抓着赵蔻的手轻轻摸羊脑袋,小羊一下子就跑开了,两人就一边笑哈哈一边追过去。

谢逸倒是讨了个没趣,只能讪讪站在一边望着。

谢通步伐稳健地走了来,他黑眸幽幽从暖姐儿身上转到堂弟谢逸身上,然后眉心轻轻蹙起,心里似乎有什么不好的想法一闪即逝。

沈玉珠端了一盆水出来,见到谢氏兄弟,立即小跑了来道:“你们怎么来了?我哥跟朱大哥去山上打猎了,你们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谢逸道:“我们已经去过朱家了,朱家人说的。”侧身望着在厨房里正烧饭炒菜的朱福,朝她挥手道,“朱二姑娘下厨,看来今天我又得多吃几碗饭了。”他摸了摸肚子。

朱福一边炒菜一边道:“想吃饭,得自己动手才行,别想吃白食。”她抄起锅铲朝外面山上指了指道,“去打猎吧,至少猎着一只野味儿才有你的饭吃。”

谢逸叫:“你只知道说我,你怎么不敢说我哥,只知道捡软柿子捏!”

朱福这才抬起头往窗户外面看来,刚好与谢通漆黑幽深的眸子对上,谢通穿着身宝蓝色素面杭绸夹袍,隔着窗户,目光轻轻落在朱福身上,黑眸深邃犀利,就算是隔得远,朱福也不敢与他对视。

赵镜从堂屋走出来,见到谢通,面上露出些许笑意来。

“元湛,没想到你也会在这里。”赵镜稳步朝谢通走过去,伸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谢通肩膀道,“我有事情,咱们屋里说。”

朱福朝谢逸抬了抬下巴,谢逸跺了跺脚,转身便往山上去。

见那讨厌鬼真就走了,暖姐儿抓了抓脑袋,冲他喊道:“我哥哥他们是从左边这条路上去的。”

谢逸侧头望着福姐儿,清雅俊逸的脸上流出迷人的微笑来,然后一个折身,就从左边这条道往山上去,小跑一会儿子,又站在半山腰冲福姐儿喊道:“我给你猎只小白兔回家去养着。”

暖姐儿立即站起身子来:“我要三只!”

第57章

见暖姐儿听说到小白兔就立即站起来跟他说话,谢逸挑起一边嘴角笑了起来,心里想到,你一个半大的小屁孩,还想不理我,如今抓着了你的软肋,往后你再不理睬我的时候,大可以进山猎小动物给你玩儿。

这般一想,谢逸忽而又轻轻摇了摇头,只觉得自己有时候也无趣得很,竟然跟个小丫头计较。

见谢逸应了自己,暖姐儿开心地又蹲下身子来,拉着赵蔻手道:“蔻姐儿,我呆会儿有小白兔了,我有三只,到时候送给你一只,再给弟弟一只。”

赵蔻摸着小羊角,也开心地笑起来道:“羊……”她伸手指了指身边的小羊,“兔……”又伸手指了指往山上去的谢逸,然后小身子往暖姐儿那边蹭过去,暖姐儿一把将小妹妹抱住。

小姐俩关系越玩越好,玩了会儿小羊,就挨着身子手牵着手坐在山坡上,眼巴巴望着山上,等着小白兔。

朱喜从厨房里走了出来,见小妹妹带着赵县令的女儿坐在山坡上一动不动的,一时好奇,又怕她们吹了风着凉,就走过去问道:“暖姐儿,怎么不带着妹妹去屋里玩?你坐在这里一动不动的干什么呢?”

“谢家哥哥说上山给我猎白兔,我在等着他回来呢。”暖姐儿继续端坐不动,眼珠子一直盯着山上望,“他说要给我猎三只,我自己留一只,给蔻儿妹妹一只,还有弟弟一只。”

朱喜道:“他既答应了你,肯定会做到的,你也不必呆呆等在这里啊。”弯腰将赵蔻抱了起来,又去牵暖姐儿手道,“赵小姐还小,身子肯定比你娇弱些,你不怕着了风,赵小姐也会吹了冷风的,来,带着妹妹进屋去。”

暖姐儿又往山上望了眼,这才依依不舍地跟着自己姐姐离开。

堂屋里,谢通跟赵镜两人并排而坐,两人神色都微微有些严肃。

赵镜见朱喜抱着自己女儿进来了,忙站起身子来,迎了过去,伸手从朱喜怀中将女儿接了过来,笑着谢道:“这孩子有些时候也顽皮得很,叫朱姑娘费心了,蔻儿,还不快谢谢这位姨娘。”

赵蔻坐在自己父亲没有受伤的那只手臂上,听话地点了点头,然后奶声奶气地小声说:“谢谢姨娘。”

朱喜脸皮子薄,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头去,嘴里说道:“赵大人客气了,这事情不必谢的。”

赵镜目光落在朱喜娇俏的脸上,见眼前姑娘俏脸粉红,一双剪水秋眸像是会说话般,出奇的漂亮,他心猛然跳了一下。随即就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他想与她说话,可却不知道再从何说起……

他赵镜一向自诩沉熟稳重,遇事冷静,除了爹爹娘亲相继去世那件事情外,还从来没有过这般不知所措的时候。

那边谢通静静瞧着,随即稳步走了下来,伸手拍了拍赵镜肩膀,一向如千年寒冰般的脸上露出一丝挑衅的笑意,羞得朱喜脸越发红了,她转身就要跑,却被妹妹暖姐儿紧紧抓住了手。

暖姐儿实在搞不懂这些大人在说什么,怎么姐姐脸都红了呢?她伸出手抓了抓脑袋,一脸认真地说:“蔻儿唤我姐姐,应该也唤我长姐叫姐姐的,才不是叫姨娘呢,都把我长姐唤老了。”

赵镜有些窘迫,尤其是旁边还站着人精谢元湛,他一时就不知道接什么话好了。

沈玉珠端了盘子菜出来,将菜放在堂屋桌子上后,捏暖姐儿脸道:“这赵大人瞧着年轻得很,比你长姐大不了几岁,赵小姐当然得叫阿喜一声姨娘了。说叫你生得这般小,你要是岁数大些,赵小姐也该唤你姨娘。”

暖姐儿抓着头发,一张圆脸儿满是不解:“蔻儿只比我小三岁啊,她只比寿哥儿小一岁,她得叫我姐姐的。蔻姐儿叫我姐姐,又叫长姐姨娘,那……那我唤长姐什么?”她觉得不对劲,站在屋子里转来转去,“乱了辈分了。”

暖姐儿娇憨可爱,倒是缓解了尴尬的气氛,屋子里的人都笑了起来。

谢逸果然猎了三只小兔子回来,两只白的,一只灰的。他拎着三只兔子兴冲冲地跑到暖姐儿跟前,递给她道:“哥哥厉不厉害?”

“哇,小白兔。”暖姐儿连连点头,“厉害,好厉害啊,三只呢。”

谢逸得意,找了三根绳子来,拴住兔子的腿,将三只兔子暂且拴在一边的墙角根子处。回头见已经有满桌子菜了,他大长腿一迈,就要坐下来吃饭。

朱福拦住道:“谢公子你的猎物呢?我说过了,没有猎得着野味不许你吃饭。”

谢逸急得哇哇叫道:“那不是吗?那里的不是吗?三只兔子,还不够!”

朱福笑嘻嘻对妹妹道:“暖姐儿,可将兔子看好了,谢三公子说呆会儿要把兔子煮了吃呢。”

暖姐儿立即伸手一把将兔子抱进怀里,扭头戒备地望着谢逸,圆脸儿拧着。

谢逸觉得这朱家的姑娘真是一个比一个不讲理,急得直跳脚,然后伸手往坐在上位的谢通跟赵镜道:“赵大人我也就不说了,那我哥呢?我哥连山都没去,更别说猎野味了,你敢不让他吃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