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通唇角含着笑意,目光幽深地轻轻望了朱福一眼,也想等着看她怎么说。

朱福倒不是真的不想给谢逸饭吃,不过是跟他混熟了,就时常会开玩笑,见这厮一提到吃的就这么较真,朱福心里越发觉得有趣。

她走到一边去,从沈玉楼的猎物中拎出一只野山鸡出来道:“这个算是你哥猎的。”又从朱禄的猎物中捡了一只,“这个算是赵大人的……你的呢?”

谢逸一口鲜血狂吐,他才不管呢,他早饿扁肚子了,反正他要吃饭。

见实在跟这不讲理的朱二姑娘说不通,他趁人没在意,就死死趴在桌子上,如山一样占定了一个位置。

吃了饭后,朱福又跟姜氏一家说了几句,然后先预付了一个月的工钱。

姜婶子捧着碎银子连声道谢,待得朱福一群人走得远了,她还站在土屋门前望着渐行渐远的人,对一边的姜老实道:“老头子,咱们东家瞧起来可还只是个小姑娘哩,怎么就这般有能耐?你瞧,连知县大人都对她十分客气呢。”又望着手里的钱,激动道,“咱们栓儿的媳妇本有着落了,东家这么帮着咱们,咱们一定得好好干才是,让树儿好好照顾奶牛,往后咱们定要早起去县城送货。”

姜树捧了两块鸡蛋糕出来:“爹,娘,这个可好吃了,可好吃了,你们也吃。”

姜婶子闻着那个甜腻的香味就狠狠咽了口口水,可这样的好东西她舍不得吃,就轻轻拧了一点点蛋糕屑子塞进嘴里。

“老头子,你也吃,这个可真是香得很。”姜婶子吃完一点蛋糕屑,又将手指头往嘴里塞,吮吸着。

姜树将两块给爹娘一人塞了一块道:“还有好多呢,你们吃吧。”

姜婶子馋那个味儿,还是伸手接了来,又嘱咐儿子道:“一天只能吃一块,慢慢吃,这个可是好东西呢,一般人哪里吃得着。”轻轻在蘑菇形的鸡蛋糕上咬了一口,姜婶子慢慢嚼着,还是舍不得多吃。

姜树道:“娘,我去照顾牛,东家说了,只要我将牛跟崽子照顾好了,她就给我工钱,到时候我买了给你们吃。”

“去吧。”姜婶子摸了摸幼子脑袋道,“也叫你哥哥吃。”

姜树应了一声,欢快地就跑走了。

暖姐儿回到家后,下了马车就兴冲冲往屋子里跑去,一边跑一边唤道:“弟弟,我带了可爱的兔子回来给你玩儿。”跑了一半路才发现兔子不在自己怀里,她又折了回去,让姐姐将两只兔子都给她抱着。

听到声音,寿哥儿早从后院走出来了,见哥哥姐姐们回家了,他轻轻笑了起来。

暖姐儿见弟弟一个人在家实在可怜,摸了摸他脑袋说:“弟弟,这是给你的小兔子,一只白的一只灰的,你喜欢哪一只?”

寿哥儿望了望,伸手指了指那只白的,暖姐儿就将白兔子送给弟弟。

没一会儿功夫,朱禄便从集市上买了个笼子回来,将一灰一白两只兔子装进了笼子里面去,又捡了菜叶子给小兔子吃。

暖姐儿跟寿哥儿姐弟俩,一整个下午就蹲在笼子边跟小兔子玩。

二更:

赵镜直接去了衙门,直到了衙门口,衙门里的人才知道新一任县官来了。

以往县官来之前半个月的时候会书信一封告知,也好叫衙门里的人做好迎接的准备,这下可好,真是一点准备都没有。

赵镜是提前几天来的,所以这廖知县还没有走,他是舍不得走啊,这松阳县是块风水宝地,他在这里搜刮了不少民脂民膏,哪里肯去偏僻的地方去。他原本以为自己会继续在松阳县连任,心里也是十分自信的,可待得接到任命文书的时候,才知道,自己不能呆在这里了。

还是七品官,没有升也没有降,不过,任职的地方简直天差地别。

他还想在这里多住几日,可如今见新任县官来了,不得不背起行囊离开,将住了三年的地方让给别人。

赵镜安顿下来之后,就请谢通去后院说话,谢通此番前来,也是得了皇上旨意,关于贩卖私盐一事,皇上听后十分气恼震怒,所以点了赵镜为松阳县新一任县官,又命谢通前来相助。

谢通与赵镜是同年进士,虽然身份天差地别,但因品性相投,走得近些。

赵镜任职松阳县,谢通是事先知道的,但谢通受皇命前来相助,赵镜却是不知道。

两人在梨花村的时候聊过一些,一致认定,小树林里面的蒙面壮士,就该是贩卖私盐的人,想抢了赵镜的上任文书,从而阻止他上任。

听得谢通前后详细一说,赵镜心下有所了然。

谢通望了他一眼道:“这件事情我暗中着人查探过,张发财不过是一个普通商人,背后根本没有什么靠山。所以,他倒是不难解决,只不过,此事怕是没有这么简单。”

赵镜蹙眉道:“元湛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谢通道:“我也只是猜测而已,不过,既然没有十足的证据,此事不宜声张。先不动张发财,暗中遣人好好查一番,免得打扫惊蛇。若是我没有猜错,这张发财不过是高人推出来的一枚棋子,一旦我们出手动了他,背后真正的私盐贩子,就会偃旗息鼓,蓄势待发。”

赵镜没有说话,只紧紧抿着薄唇,微微颔首。

“有元湛助我,没有什么事情是完成不了的,你我联手办事,此事不难。”赵镜轻轻笑了笑,又抬头望了望外面的天,见太阳已经西落,他道,“我让鲍婶子将客房准备好了,这里条件简陋,怕是得委屈你们兄弟俩了。”

谢通摇头道:“我不方便住在县衙,你原本是已经内定留在翰林,却临时被皇上指派到松阳县为县官,朝中各位有心人不会不知道,此时怕是对你多有关注。我的身份敏感,若是与你同屋而住,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赵镜道:“那也好。”微微垂眸,点了点头,又问道,“今年过年的时候,你向皇上递了一道奏折,结果被皇上叫去勤政殿痛骂一番,当时京城中不少人在传,说是你谢元湛开罪于圣人,往后怕是仕途坎坷。如今看来,当时皇上痛骂于你,不过是故意掩人耳目?你上奏皇上民间有人私自开采盐矿贩卖私盐,皇上痛骂于你,又罢免了你的官职,让所有人都认为你谢元湛失宠于皇上。转身之后,再暗中点你为钦差大臣,你明面上是来湖州散心游玩,暗地里,却是部署好了一切,只等着抓住那最大的一条鱼,是不是?”

谢通没有将事情原委尽数说与赵镜知道,如今见他猜得一点没错,又是诧异又是激动,最后也是轻轻点头笑了笑。

“你的夫人去世也有三年多了,如今是怎么想的?”谢通见赵镜站在书桌后面去整理桌子上的书,便换了话头道,“朱家是老老实实的本分人家,那朱家大姑娘的确貌美标志,怕说是这松阳县的一枝独秀也不为过,你若是对人家姑娘有些意思,便差个媒人去说吧。”

提到朱喜,赵镜眼前又浮现出那娇俏的粉面来,唇角不自觉泛起笑意。

“那你呢?”赵镜没有否认自己的感受,虽然发妻方氏的离世让他一度悲伤,从而守了三年之久,可如今也的确是对那姑娘有好感的,他已经不是毛头小子了,既然喜欢,就没有必要藏着掖着,不过……

“我什么?”谢通黑眸闪烁一下,随即将目光移开,轻轻落在窗户外面去,院子里种着一棵桃树,枝桠上已经结出几朵淡淡粉色花苞,他望着花苞微微失神。

“你的婚姻大事。”赵镜丢下手中书册,绕过书桌走到谢通身边来,与他一同望着那棵桃树,“我知你事事都喜欢遵从自己的内心,就连婚姻大事,也是不愿意被家族操控的,所以,你宁可设计让人传出自己克妻,也不愿意娶一位京中贵女。就连公主……”

“你又何尝不是一样的?”谢通微微侧身,“以你的才情人品,便是填房,也有官家千金上赶着愿意,你不是一一以要替发妻守孝拒绝了?你我都是一样的人,所以才会成为知交,我谢元湛此生能够交得你这样的朋友,也是有幸。”

“彼此彼此。”赵镜清雅的面容上露出浅浅笑意来,“娶官家千金,自然前程锦绣繁华,可我为官并不是为着才名,我一是为了圆父亲的梦,二是想真正为百姓做些事情,想证明自己的价值。”

谢通伸手拍了拍赵镜肩膀道:“既如此,便放手去做吧,松阳县有你这样的县官,乃是百姓之福。另外,尽快给我娶一位弟妹回来,来年再添个大胖小子,也好跟蔻儿作伴。”

赵镜摸了摸鼻子:“我也祝你早日寻得命中良人,如此也不枉你与家里人斗争那么多年。”

谢通笑了笑,没有出声。

“爹爹,瞧我的小白兔。”赵蔻由鲍婶子牵着走了进来,她一进门就伸手要爹爹抱,但见他手还吊着的时候,愣了愣,然后委屈道,“爹爹肯定疼。”

谢通弯腰将赵蔻抱了起来道:“你爹爹是男子汉,不会觉得疼,呆会儿你给他上药的时候吹一吹,肯定就好很多了。”碰了碰她头说,“信不信谢伯伯?”

“信谢伯伯。”赵蔻乖巧地轻轻点头,然后伸手指着身手的笼子道,“这是暖姐姐的大哥哥送来的,给我装小白兔,我刚刚喂了它吃菜叶子。小兔子是谢伯伯的弟弟送给暖姐姐的,然后暖姐姐给了我。”

“那蔻儿喜不喜欢?”谢通跟赵镜是同年进士,又私交甚好,所以偶尔会去赵家。

他很喜欢这个女娃,粉雕玉琢的,懂事得很。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办公太累,也会停下笔来,望着窗外,想着,若是以后遇到了自己命中注定的姑娘,也定要跟她生一个这么可爱的女儿,他定会将她们母女捧在掌心来宠。

赵蔻点头:“我很喜欢。”谢通温柔地笑了笑。

外头全叔匆匆走进了后宅,朝着赵镜抱手道:“老爷,刚刚那朱家的姑娘亲自送了饭菜来,说是老爷匆忙上任,怕是连厨子都没有,请老爷慢用。”

“可是朱家大姑娘?”赵镜忙问。

全叔摇头道:“是朱家二姑娘,最会做菜的那个。”

赵镜面上微微有些尴尬之色,谢通望了他一眼,对全叔道:“拿进来吧,朱二姑娘厨艺高超又不会攀炎附势,她能够主动送饭菜来,说明她是将我们当成朋友的。”

第58章

赵镜随即让鲍婶子去搬张桌子放在外面桃树下,鲍婶子应着声音去了,又拿了几张低矮的凳子来,请赵镜跟谢通入座。

食盒很大,上下有三层,朱福算好了人头,按照人头送了饭菜。

鲍婶子抱着赵蔻站在一边,见着了,心里对朱福印象更加好了,想着,他们一家小民攀附老爷可以理解,可到底也是将她跟全叔两个下人放在眼里的,连送的饭菜都没有少他们的份。

赵镜道:“朱二姑娘也送了你跟全叔的,你拿了去带着全叔吃吧,将小姐留在这里,我来喂她吃饭。”

“跟爹爹在一起吃饭。”赵蔻蹭着身子要从鲍婶子怀里下来,开心地眯眼笑,“我不要爹爹喂我吃,我自己会抓着筷子吃饭。”

鲍婶子将赵蔻抱坐在一边小凳子上,又替她将穿在外面的衣裳理了理,这才拎着自己跟全叔的那份离开。

赵蔻小手攥着筷子,圆溜溜的大眼睛使劲盯着一桌子的好菜,还有一大碗鸡汤。

“喝汤……”她小手一伸,就有些讨好地望着自己爹爹,“香香……”

赵镜疼爱地摸了摸女儿小脑袋,然后替她装了一碗鸡汤,叮嘱道:“还有些烫,呆会儿慢些喝。”

赵蔻乖巧地应了一声,然后一个人缩在一边慢慢嗅起来,才喝一口就不住点头:“好喝好喝。”又埋头咕噜咕噜使劲喝。

“蔻儿慢慢喝,喝完还有。”

赵蔻听父亲的话,果然喝得慢了些。

一边谢通望在眼里,满眼都是羡慕的神色,他眸光里闪烁着一层光,嘴角不自觉噙着一抹笑意,仿佛想到了以后的光景。

是不是哪一日,他也能如这般,关怀地跟女儿说慢些吃饭慢些喝汤。当然还得有爱妻,坐在一边,静静望着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喝着妻子亲手熬的汤,陪着妻儿,坐在夕阳下,享受着天伦之乐。

谢通目光幽幽转了转,随即也亲手给自己盛了一碗,细细品尝。

“没想到这朱二姑娘厨艺真是不错,这厨艺,也不比京城里云水楼大厨的厨艺差。”赵镜抿了一口汤,细细尝了尝,随即又喝了几口方才放下碗来,“我听说,自从魏御厨失踪后,太后娘娘便一直胃口不好,常常吃不下饭,连皇上都震怒了,说整个御膳房都是吃白饭的,一点用没有。”

谢通端着汤碗的手忽而顿住,抬眸望了赵镜一眼,方才放下碗道:“魏御厨伺候太后娘娘多年,深知娘娘的口味,如今突然换了个人,太后娘娘自然不习惯。”他想了想,又道,“五年一次的御厨大赛要开始了,湖州府参赛的选手都是从各个县城选拔出来的,你要早些准备才是。”

赵镜摩挲着汤碗上的花纹,嘴角噙笑道:“这朱姑娘的厨艺,也许比不上魏御厨,不过,要跟其他各地方选来的大厨相比,绰绰有余。”

谢通此番心思却不在这里,他想到了,如今已经成了逃犯的魏御厨就躲在这松阳县内。

在县衙吃了饭,谢通直接回了敬宾楼对面的来福客栈,还是上次住的那间屋。

站在二楼高处,他可以俯瞰整个松阳县的夜景,早春的小城,夕阳西下,轻雾缭绕,竟然有说不尽的婉约美。他站在高处,单手负在背后,精锐的眸子轻轻淡淡扫过每一个街角,最后目光落在敬宾楼那小厨房里。

最先瞧在眼里的,是那个纤瘦窈窕的身影,忙忙碌碌的,一直在做事。

他微微蹙眉,思忖着,这朱家二姑娘厨艺高超,可既然自己做了东家,又何故会再去替旁人打工?自己开家酒楼不是更好?

随即目光落在一边的魏明身上,魏明还如往日一般,沉默寡言,从不跟身边的人多说半句话。朱福有些时候会主动与他说话,可他就像是聋子一般,只假装听不见,然后低头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谢通一直静静站在窗前,直到夜幕降临、整个天空变成了黛青色,他依旧静静伫立。

敬宾楼生意十分红火,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朱福年前与全二富有些瓜葛,后来又因福记的事情,所以年前有一段时日没有再去敬宾楼帮忙。后来过了年,还是萧敬宾亲自登门请朱福去敬宾楼帮忙,朱福是看在萧敬宾的面子上,这才去的。

只是,自打那次萧敬宾登门相请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萧敬宾。

如今的敬宾楼完全是被全二富掌控住,酒楼里面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全二富一人说了算。

先是污蔑贵哥儿做假账,趁机将账房给换了,没过几日,又说阿东趁人没在的时候偷吃客人的菜,也不知是从哪里找来的无赖顾客,配合着一起演戏,将阿东也撵走了。

贵哥儿倒还好,总之如今家里不缺钱,没有几日就是县考了,贵哥儿刚好可以在家温习功课。

阿东有老娘要养着,不能没有活计,前脚全二富赶走了阿东,后脚朱福就将阿东请到了福记去做事情。

不过,全二富针对任何人,却不敢给朱福使绊子,倒也不故意讨好她,只是两人平日不言语,只各干各的活计。

这一日,朱福正在后厨炒菜,前头全二富匆匆跑了进来,指着桂嫂鼻子就道:“你是怎么洗碗的?你看看你这碗洗的,里面还油滋滋的,叫客人怎么吃?我看你是不想干活了!”

桂嫂还蹲在一边洗碗,听得全二富是在说自己,赶紧搓着手站了起来。

桂嫂人老实,平日里一来酒楼只是埋头干活,干活也认真本分,根本没有一点错可以挑。

朱福冷眼望着全二富道:“这盘子装的是鱼香肉丝,若是少油寡盐的,谁会喜欢吃?全爷要是想赶谁走,大可以明着说,没有必要隔三差五地寻出一个错来,咱们这些人可都是东家亲自招回来的,如今人员都被你打动土,你的心思谁不明白?做人还是得低调一些,虽然你是东家侄子,可东家没说往后这敬宾楼就是你的。”

全二富噎了一噎,他是很想将朱福也给撵走,可年前的光景他也瞧见了,撵走了她,敬宾楼生意就垮了。

有些时候也矛盾得很,这个半大的屁孩油盐不进,似乎根本不将自己放在眼里。要不是他让表叔亲自去请她回来,她断然是不会回来的……这样一想,全二富心里越发恼火起来,总觉得这些人都瞧不起自己,都在背地里说自己坏话。

“你,今天干完手里的活计直接去账房领工钱,明天就不要来了。”全二富没有理会朱福,直接撂了话就负手而去。

桂嫂又默默蹲下身子去,一句话不说,只低头刷碗。

朱福心里恼火得很,可偏偏念着萧敬宾的恩情,她也不能说走就走,心里想着,既然东家不来酒楼,改日得空得亲自登门去一趟才行。

“桂嫂子,你不必伤心,你手脚勤快利索,又勤劳肯干,不差这份差事。”朱福将炒完的菜装进盘子里,递给新来的小伙计端出去,又道,“呆会儿去领了工钱就回家去,明儿好好睡上一觉,我们福记打算再过两个月再开家铺子,如今正是缺人手的时候,你要是愿意的话,就去福记干活。”

桂嫂一听,连忙站了起来,眼瞧着就要给朱福跪下。

“你这是做什么?”朱福赶紧伸手将桂嫂扶了起来,“我们福记是完全公平的,只要你肯吃苦耐劳,就能赚到钱。当然,桂嫂你身子一贯不好,我也不会让你干重活,我就是看中你踏实肯干,是个好员工。”

桂嫂清瘦的脸上露出笑容来,小声说道:“前些日子我遇到阿东,阿东跟我说去了福记,我当时还真羡慕他呢,能够遇到那么好的东家。”又道,“朱姑娘,其实你厨艺这么好,完全没有必要受旁人的气,你要是自己开酒楼当东家,我们都愿意跟着你干。”

“俺也去。”牛嫂一把将斧头砍在木头桩子上,高大的身影稳如泰山般,“朱姑娘,他迟早要动我的手,俺与其等他动手,倒不如自己走得利落。你那边还要人不?你看俺行不行?”

牛嫂力气大,又长得高壮,是个干力气活的料。牛嫂既唬得住人,又本分老实,朱福对她比对桂嫂满意。

“牛嫂要是肯来,是我福记的福气,当然欢迎。”朱福笑说,“你们都是我信得过的人,只要肯跟着我一道吃苦,我也不会亏待你们的。”

桂嫂握住牛嫂手道:“你也赶紧去说吧,咱们都不干了,去福记。”她一时间高兴,话也多了些,扭头冲蹲在一旁默默烧火的方嫂道,“俺俩都走了,你留在这里迟早也是要被他弄走的,趁着今天的机会,你也去福记吧。”

牛嫂这个人看人透彻,她冷眼瞥了眼方嫂,大着嗓门道:“人家可比咱们聪明,怕是早巴结着全爷了,她哪里肯走?好了,你也废话少说,不要乱替朱姑娘做主,她想去,人家朱姑娘可不一定瞧得上。”

朱福心里默默替牛嫂竖起了大拇指来,说实话,她可不想要一个惯会偷奸耍滑的员工。

第59章

牛嫂说话从来不给人面子,这么些日子相处下来,这间小厨房里的人都是什么样性子的,她一清二楚。方嫂起初爱偷鸡摸狗的,总会顺带一些公家的东西回家,后来被全爷抓住了,朱姑娘为她说了几句话,她的确老实了一阵子。

可等过了风头,她不但变本加厉偷些剩菜剩饭回去,还知道巴结讨好全爷。

那个全二富完全属于小人得志,不过是东家的远房亲戚,还真将自己当成敬宾楼的主人了。

在整个敬宾楼里面,她牛嫂最瞧不惯的就是狗仗人势的全二富,其次就是总爱巴结奉承人的方嫂。

桂嫂本来就老实胆小,被牛嫂这么一说,也赶紧闭嘴不说话了。

那方嫂缩在一角,继续往灶膛里面递柴火,像是没有听见牛嫂说她一样。可心里却是将她骂得半死,若不是顾及着自己打不过她,早就要跟她吵了。待得牛嫂转身继续劈柴火的时候,她见没人看见自己,狠狠朝牛嫂呸了一口,嘴里叽里咕噜说些骂人的污言秽语。

小厨房里炒菜的声音很大,一场风波后,大家伙都各干各的活计,没再说话。

忙了会儿子,朱福觉得太累,便抬头望了望外面暗黑的夜空,想给眼睛休息休息。

谢通一直静静望着敬宾楼的小厨房,刚刚小厨房里发生的事情,他也都瞧得一清二楚。练功的人耳力多半都好,那牛嫂嗓门又大,所以虽然隔得有些远,可他站在下风处,还是隐约听见了敬宾楼小厨房里的谈话内容。对于朱福能够知人善用这一点,他心里也颇有感想,这么小的年纪,就知道什么人可以纳为己用,而什么人是不可深交的,还是不易。

因为心里想着事情,所以目光一直落在她娇小纤瘦的身上,连她目光朝自己这边望了过来都没有立即察觉到。待得发现之后,再想移开目光已经是来不及了,只能扯起嘴角轻轻笑了笑,算是在向一个不算熟悉的朋友打招呼。

距离隔得远,朱福只能瞧见那谢通在看自己,却瞧不清楚他脸上表情。对于一个只有过几面之交的人来说,打个招呼还是必要的,所以朱福朝他挥了挥手,因为怕他瞧不见,所以挥手的幅度很大。

谢通诧异片刻,随即也轻轻抬起手来,摇了摇。

朱福倒没有继续跟他交流下去的想法,只深深呼吸一口,然后又继续埋头专注于手上的工作。

她工作起来十分认真,不论是在酒楼烧菜,还是经营管理福记,她都力求做到最好。火候的掌控度,每一样佐料的添加顺序,以及量的多少,她心里都一一记牢,这样用心做出来的菜才会得到新老顾客的喜欢。

朱福在认真烧菜,却没有注意到站在一边的魏明在细细打量她,见她态度好又肯吃苦,魏明唇角轻轻抿出笑意,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自从上次跟谢通见过一面之后,魏明心里便一直不踏实,总觉得随时会被当初陷害他的人给抓住。如今到了这种地步,他已然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了,只是可惜了一手的好厨艺。

当初师傅临去之前,有亲口交代过,定要他将师门发扬光大,要在御膳房好好做。

可惜他有负师傅遗愿,如今落得这样一个下场,有家归不得。

朱福炒完一盘子菜,见外面新雇来的小伙计还没有进来端菜,而自己这边油锅不能停,便要自己端出去。

魏明道:“我的活忙完了,我来替你端出去。”

朱福愣住了,这还是魏大厨第一次主动跟她说话,而且还是主动帮自己的忙。

朱福道:“谢谢魏叔。”

朱福心想,这魏大厨瞧起来四十出头的年纪,跟自己爹爹一般大,唤他一声叔该是可以的。

再说了,既然长辈主动跟自己说话,怎么也得嘴巴甜一些,这样别人心里也舒坦。

魏明没有应,只是端着盘子出去了。

方嫂如今就是全二富搁在小厨房的间谍,她的工作除了洗碗外,还有将每日厨房里发生的重大事情都汇报给全二富,以此作为她每日可以捎带剩饭剩菜回家的条件。

以前这魏大厨跟朱姑娘都不说话的,今天怎么主动帮朱姑娘忙了?方嫂眨了眨眼睛,赶紧将木盆里剩下的碗洗好了,然后左右瞧了瞧,见没人注意自己,她则悄悄跑了出去。

此时的全二富正站在柜台边拨拉着算盘珠子,一抬眸见这方嫂鬼鬼祟祟的,他当即拉了脸子,冲她使了个眼色,又往后院一处偏僻的地方努了努嘴。

方嫂会意,就悄悄去了一处等着,全二富则继续拨拉的算盘。

如今的账房他已经换成了自己人,明面上瞧着是有人在管账,实际上大堂账目都是他在一手抓。

见自打二月份后,这敬宾楼的进账较之一月份要翻了一倍,而且生意是一天比一天红火,全二富乐得嘴角都合不拢。反正如今表叔已经完全不能管酒楼的事情了,还不是什么都他说了算,这么多钱,想揣进自己腰包有得是办法。

不过,生意这么红火,靠的还是那个小丫头片子。而那个小丫头片子完全是瞧在表叔的面子上才来的敬宾楼,她根本就不将自己瞧在眼里,若是哪天她知道了事情真相,怕是不再会替自己赚钱了吧?

这样一想,全二富又愁起来,然后心里更加怨恨起萧敬宾来。

他当初千里迢迢投靠过来,就是因为表叔只有一个不能自理的痴傻儿、算计着将来这家酒楼没有人继承,他作为亲戚表侄,自然希望能够继承酒楼,所以当初在酒楼最为困难的时候,他也一直咬牙坚持着。

可后来酒楼生意好了,表叔不但不念着自己的好,反而对一个外人还比对自己还好。虽然每月工钱涨了,可他给新来的丫头片子也是五两一个月啊,还有那借着裙带关系进来的端盘子丫头,一个月也有三两!

这完全就是不将自己放在眼里,亏得自己当初死死守着敬宾楼,他就是这样对待自己这个侄子的?

全二富气得双眼发红,一巴掌将账簿合起来,然后又用手轻轻摩挲着账簿,只要一想着往后这酒楼便是自己的了,他心里就有抑制不住的开心。

叫了那傀儡账房来盯着柜台,他则一脸悠闲地晃着去了后面,打算听听那老婆子又在厨房打听到了什么趣事儿。

魏明撩开厨房的门帘子,又端了一道菜出来,经过柜台的时候对那账房道:“今天下午送来的那一批蔬菜,可入了账目?”

那小账房眨巴下眼睛,然后使劲摇晃着脑袋。

魏明轻声道:“你去厨房看一下,赶紧将货物入了账目。”完了冷言厉色叮嘱道,“下次长点记性,货物到了要及时入账,万一这批货出了问题,这个责任谁来担?”

那小账房有些傻乎乎的,听得这话,赶紧一溜烟就跑着走了。

魏明转身望了他一眼,然后见那账簿还搁置在案上,他随手翻开看了看。越看越觉得账对不上,时间来不及,眼瞧着那全二富已经在往这边走了,他赶紧匆匆离开。

全二富回来见小账房没在,而那账簿就这样放在案上,他气得直跳脚。

魏明又端了菜出来道:“全爷,您找林有生?他在厨房看菜呢。”

全二富意味深长地望了魏明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掏出挂在腰间的钥匙来,将那厚厚一本账簿锁了起来。

魏明状似不在意地拖着盘子,实则眼睛一直盯着全二富手中的钥匙看,待得他经过自己的时候,魏明脚下一滑,伸手拽着全二富就一起跌摔在地上,而他隐在袖子里的手则迅速将藏着的一块面团按在刚刚那串钥匙上,钥匙两面的纹路都刻了下来。

“你是怎么干活的?”全二富气恼,站起来甩了甩袖子,训斥道,“好好当你的大厨,可别巴结着谁,这端菜的活计是谁叫你干的?”

魏明微微抖着手,低眉顺眼说:“我瞧生意好,外面打杂的小伙计都忙不过来,所以就帮着搭把手,刚刚没烫着全爷您吧?”

全二富懒得理他,继续去厨房将那小账房拎了出来。

魏明见全二富并没有发现什么,则将那印有钥匙纹路的面团悄悄藏了起来,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干活。

而敬宾楼所发生的一切,都被谢通瞧在眼里,他微微蹙眉。

待得酒楼打烊,魏明从酒楼出来,经过一处拐角的时候,就瞧见了等候在那里的谢通,他像是猜得着谢通会在等他一般,将那印有钥匙纹路的面团递给谢通道:“谢大人之前答应帮我照顾家中妻儿老小,我无以为报,能够做的,也就只有这个了。”

谢通撑着一盏灯笼,将那面团凑到光亮前,见面团上印着的像是一把钥匙正反面的纹路,不由抬眸望着他道:“你刚刚那样做,就是为了这个?”

魏明道:“我打小跟师傅学厨艺,至今也有二三十年了,官盐是什么样的,我心里清楚得很。那个丫头虽然聪明机灵一些,可到底涉世浅,她瞧不出来,我可瞧得出来。我所能做的,也就是将这个交给谢大人,下面该如何做,相信谢大人心中自有计较。”

谢通将那面团藏入袖子里,朝魏明轻轻点了点头,又道:“松阳县新一任知县已经上任,过不多久,便会在松阳县进行一场厨艺大赛。那丫头的确有些本事,可毕竟年岁还小,火候不足。”他静静说完,然后目光轻轻落在魏明脸上,继续道,“我想,魏厨心里也该是有打算的。”

魏明微微颔首道:“我欲收她为入门弟子,将师门祖传秘籍传授于她。”

谢通没有说话,只微微点了点头,便举步离开。

二更:

朱福走出敬宾楼大门,就见斜对面那棵大槐树下站着一个人,那人长身玉立,手上正撑着一盏灯笼,灯笼暖黄色的光,给那半旧的月白袍子镀上一层浅浅的绯色,就连那清俊秀雅的玉容都增了光彩。

早春清风温柔地拂过,轻轻吹起玉颜少年的袍角,他站在清风中展颜一笑,看着等待的女孩朝他飞奔过来,他则宠溺地伸手拍了拍她脑袋。

“阿福辛苦了,我给你带了鸡蛋糕来,这是我亲手做的。”沈玉楼将一个纸袋子递了过去,笑望着她脸上的惊讶表情,“怎么?你不相信?”

朱福见天色已晚,四周又没什么人,便有些撒娇地蹭着他道:“不会是我姐姐做好的,你拿过来献殷勤的吧?你会做蛋糕?你会烧饭吗?”一边嘀咕着,一边已经低头去看,见里面包着的鸡蛋糕颜色都偏深,形状也不好看,她笑了起来,“我姐姐可做不出这么丑的鸡蛋糕来。”

“我一直抱在怀里,还热乎着呢,你尝尝看。”沈玉楼亲手拿了一块递送到她嘴边,温柔笑道,“不好吃你告诉我,我下次改进。”

朱福望了他一眼,也不伸手接,只就着他的手就狠狠咬了一口。

“嗯……虽然远远比不上我的手艺,不过,对于初学者来说,还是很不错的。”她一边鼓着腮帮子,一边笑眯眯问道,“不是叫你在家温习功课吗?还有,你要陪着我哥练武,你怎么偷偷做起蛋糕来了。”说完又啃了一口。

虽然不是很好吃,可是毕竟是他亲手为自己做的,这份情意比什么都重要。

沈玉楼微微垂眸,望着眼前的女孩子,伸手替她擦了额头上的汗珠子,又将她被汗水淋湿得贴在双颊的发丝撩起来。

动作极致温柔,他的脸就贴在她脸上方,她能够清晰闻得到他身上淡淡的清香,还有那股子温热的鼻息。她睁大了眼睛望着他,完美的、线条分明的轮廓,深邃又温柔的眼眸,高挺的鼻梁,浓黑而又有型的眉毛……她忽然就不争气地心跳加速起来,然后微微侧过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