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镜将厨艺大赛的擂台摆在县衙门口那块空旷的地上,因为天气热的缘故,事先命人搭了凉棚。

松阳县虽然只是一个小县城,可隶属湖州,经济交通都比较发达,跟省城没法比,但是较之其它县城,自然又是胜出许多。松阳县内,来自天南大北的名厨也有,多半都是一些大酒楼花高价钱请来的。

此次参赛的人选,光是迎客来就来了好几个,朱福认出了李大胖。

共有十人,最后只能选出名次排在前面的两名送去省城参赛,竞争颇为激烈。

朱福背着竹篓,身后竹篓里面装着的是所有能够用得到的刀具,当然,这些刀具都是师父魏明嘱咐她需要准备的。

暖姐儿手牵着姐姐的手,一路牵到凉棚边,然后朝她抓了抓手道:“二姐姐,我在下面等你。”

朱福冲妹妹点了点头,后将妹妹小手送到赵铁花:“铁花,你帮我好好照顾暖姐儿,这里人多,总怕会出什么事情。”

赵铁花半搂着暖姐儿,将她半个身子抱进怀里来,冲朱福点头道:“你放心去吧,暖姐儿就交给我了,不会有事的。”朱福这才放心离去。

一个时辰之后,比赛结束,请来评选的都是当地一些乡绅或者是富庶的商人。

经过一番讨论之后,入选的两人其中一个毫无疑问是朱福,另外一个则是迎客来的李大胖。对于朱福入选,众人倒是不觉得惊讶,毕竟她曾经是敬宾楼的台柱。可是李大胖……虽然他也当厨子许多年了,但是在整个松阳县,厨艺并非上乘,就算在迎客来,厨艺比他好的也大有人在。

有人对李大胖入选表示不满,可在尝过他做的菜后,又都纷纷闭嘴不言。

有人私下暗暗道,没有想到这李大胖平日里瞧起来不怎么样,原来是故意藏着本事呢,为的就是在这样的关键时刻给予所有竞争对手致命一击。

朱福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留了个心眼,趁人没在意的时候,悄悄将李大胖做的菜倒出一小半来,然后藏进竹篓里。

暖姐儿见二姐姐赢了,开心地朝她挥手,待得朱福走下抬价来,她一个劲朝朱福扑将过去,双手紧紧抱住她腰肢,仰着小脑袋道:“二姐姐,咱们是不是可以进省城玩去了?我还没进过省城呢。”

朱福拨拉几下妹妹额前刘海,伸手轻捏她小圆脸儿,故意板着脸道:“谁说要带着你去的?二姐姐去是办正事,不能分心照顾到你,所以你自己在家等着姐姐回来。”

暖姐儿耍赖蹭道:“我不管!二姐姐说过以后走到哪里都要带着我的,可是你现在又说不带着我,二姐姐一定是不喜欢我了。”说着就开始急起来,生怕真不带着她,嘴巴一咧,就哭了起来,泪水蹦了满脸。

“好了好了,还是这么爱哭。”朱福哄着妹妹说,“二姐姐最疼你,自然走到哪里都带着你啊,你都这么大了,还哭。快别哭了。”说罢抬起袖子给妹妹擦脸。

暖姐儿果然不哭了,她认真地仰头望着朱福,再次确认:“二姐姐说话算话。”

“说话算话。”朱福搂着妹妹,笑将起来。

赵铁花站在一旁,羡慕道:“你们姐妹感情真好,我要是有暖姐儿这样一个妹妹就好了,一定也会好好疼她。”

朱福道:“你刚刚没见识她的哭功么?臭丫头,最爱哭了。好的时候是好,可磨人的时候也叫人难招架。这副性子,将来不知道谁能忍受得了呢,哼,要是嫁不出去,就留在家里成了老姑娘了。”她又用了点劲捏妹妹脸。

暖姐儿才不管呢,使劲抱住自己二姐姐腰:“才不管别人呢,二姐姐要我,我就开心。”

众人一哄而散之后,朱福回头望了李大胖一眼,见他满面红光,她不由蹙了眉心。

“铁花,我有些事情,要去找我师父一趟,你先送暖姐儿回家吧。”朱福想着,自己得了名次,总是该将这个喜讯告知师父的。

再者,她也有一些疑惑,想问问师父。

朱福赶至魏明居住的茅草屋的时候,见谢通正笔直站在屋内,他微微垂着脑袋,双手背负,神情凝重。

“谢大公子。”朱福唤了他一声,随即推开栅栏门,轻步走了进去。

谢通见朱福背着竹篓走了进来,漆黑的眸光在她身上定了会儿,又缓缓将目光移至地上正躺着的魏明身上。

“谢大公子怎么来了这里?我师父呢……”朱福话才问完,就瞧见了躺在屋内的魏明,她惊得立即跑进屋去。

谢通道:“他是自杀的,我也来迟一步。”

朱福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虽然两人只做了短短数十天的师徒,可她是个重感情的人,只要别人是真心待她好的,她一定会真心回报。

“师父……”她蹲在一边,静静望着魏明,见他面容平静,甚至嘴角还挂着一丝微笑,她也相信师父是自杀的。

“朱姑娘,你的师父叫魏中天,是宫中御厨。”谢通知道此刻朱福心中有甚多疑惑,他见她伤心悲痛,决定将一切告诉她,“前不久,皇宫中发生了一件大事情,魏御厨为人陷害,成了毒害八皇子的凶手。之后皇帝震怒,将魏中天打入大牢,只待秋后问斩。不过,牢中有曾经受过魏中天恩惠的人,他们偷偷趁交班管制松散的时候,将魏中天放走了。之后,魏中天便逃至松阳县,成了敬宾楼的一名大厨,再后来,当了你的师父。”

朱福安安静静听着,待得谢通说完,她才启口道:“所以,师父知道陷害他的凶手不会放过他,所以他在将毕生所学教给我之后,选择了自杀?那么幕后凶手是谁?谢大公子可知道?”

谢通弯腰蹲在她身边,见她极力忍着痛苦,他心里竟然如刀剜般疼痛。

这种感觉他有些害怕,于是蹙了蹙眉,刻意移开目光,只望着别处跟她说话道:“将你师父安葬了吧,这里也不便久留。”

谢通跟朱福将魏明安葬在魏明居住的茅草屋后面,拔了杂草,用黄土掩埋,墓碑上刻着的是“尊师魏明之墓”。

“一代名厨,却落得如此下场,死的时候,连亲人都不在身边。”朱福虽然心情已经平复下来,但是忽然觉得有些感慨,既为魏明的苦楚而唏嘘,又觉得,这个世道真是残酷,封建王朝,人命轻贱。

若没有权势可以攀附,将来自己和身边的亲人,怕也是为人鱼肉。

朱福从山边采了鲜花来,献在魏明墓前,又磕了三个头。

一旁谢通虽然没有磕头,但也朝着魏明墓碑拜了拜,他脸色严肃道:“你放心吧,我会还你公道,也会替你照拂家人的。”

太阳渐渐下山,暮色渐沉,西边染红一片。

一阵风吹过,周边杂草忽然飘动起来,一时间有些诡异。

谢通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他一把抓住朱福手臂,稍一用力,就将她拉扯到了自己身后,然后数支利箭就如急雨般落在周边,迫使谢通不停晃着步伐躲避。

朱福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谢通一把抱进怀里,然后她就感觉到耳边有尖锐利器传来的厮杀声。

谢通随手扯了根细长的树枝,高大的身子笔直立在一边,眸如寒冰望着面前数个手持兵器的黑衣人,冷声道:“若是不想死,就速速滚走!”说罢手中树枝又抬高几分,直直朝站在最前面的人喉咙靠近几分。

几个黑衣人到底是畏惧谢通的,互相望了几眼,有些迟疑。

“谢大公子,只要你将这个小妞交给我们,我们自然不会对谢公子怎样。”其中一个像是领头的,思忖一番后,开口谈起条件来,“谢大公子,我们主子说了,她与你无冤无仇的,不想与你为敌。这个臭丫头是魏中天的徒弟,她得了魏中天真传,就必须得死。”

谢通冷哼道:“你也回去告诉你们主子,若是她敢动这位姑娘一根毫毛,她便是不想与我谢通为敌,也是不行的了。”

“若是谢大公子这样说,那就不要怪我们兄弟几个不客气了。”那领头的黑衣人目光突然变得凶残起来,大喊一声,就举着兵器朝谢通冲过来。他带了头,身后数人也都朝谢通冲来。

谢通伸手轻轻拍了拍朱福肩膀,低声在她耳畔道:“别怕,闭上眼睛就好。”说罢便用搂住朱福肩膀的大手顺势捂住朱福眼睛,然后另外一只手急急出招,他手中的树枝好似变成了一柄利剑,直直朝领头黑衣人喉咙戳去,一剑将其毙命。

跟在后面的几个黑衣人见状,迟疑了一会儿,似是没有想到这谢通竟然会为了一个女儿而如此得罪流光县主。

流光县主就算如今境况再凄惨,可也是县主,曾经也是十分得皇帝宠爱的。

第87章

谢通击毙一人之后,手中树枝轻轻指向另外一人道:“还想送命?”

那些黑衣蒙面之人互相望了望,又看了眼已经被杀害的大哥,咬牙切齿道:“谢通!这件事情原本与你无关,谁叫你多管闲事的,此番你已经得罪了我们主子,往后有你好看的。撤!”说罢一群人就匆匆逃离。

待得见敌人走后,谢通这才缓缓弯下腰来,几乎全身的力量都卸在地上。方才交手之间,谢通为敌人兵器所伤,那兵器上有毒,他不过一直强撑着。

好在那些人被他凌厉逼人的气势给吓走了,否则的话,真是后果不堪设想。

朱福见谢通霎时间面色惨白,赶紧将竹篓放在一边,蹲下身子扶住他道:“我扶你回去。”说罢想要将他手臂绕到自己脖子后面去,却被谢通稍稍使力推开。

谢通气若游丝道:“阿福,这里暂时安全了,你先回去。”他伸手往一边指了指,“沿着这条小道走,不会有事的。”说罢又咳了几声,嘴角渐渐流出黑色的血来,吓得朱福都赶紧伸手去捂住他的嘴,试图不让那血流出来。

谢通却是笑了,他因为呼吸急促,胸口微微起伏。

朱福见他神色诡异,脸忽然红了一下,然后尴尬地抽回自己的手来。

“谢大公子,你是为了救我才受的伤,我怎么可能丢下你不管呢。”说罢也不管谢通是否愿意,直接将他健硕的手臂绕在自己脖子后面,吃力地起身道,“我背你回去。”

谁知她力气实在小,谢通又生得高大挺拔,两人只踉跄着走了几步,身子就倒了下来。

天空中忽然雷声大作,瞬间,便下起了倾盆大雨来。

天色也渐渐暗下去,整个天幕阴沉沉的,瞧起来十分恐怖。

朱福见谢通跌摔在淤泥之中,原本干净整洁的袍子被肮脏的淤泥染湿一片,她念他伤了身子,怕这一摔更是没有治愈的可能,于是手脚并用爬到他跟前去,几乎是使出吃奶的劲儿来,将谢通稳稳架在自己身上。

谢通毒已侵身,只觉得浑身都冷,迷迷糊糊间,有个热乎乎的暖炉递送过来,他情不自禁地紧紧将暖炉抱在怀里。他浑身都有力道,便是半昏迷半清醒间,那力道也是不可小觑的,一双健硕有力的双臂,只勒得朱福动弹不得。

脚下湿滑,艰难走了几步,因为身子承受不住重量,竟然歪身往一边倒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外面天气已经很好,艳阳高照,耳边虫鸣鸟叫。

“姑娘醒来了?”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妇人走了进来,手中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儿,见朱福醒了,她走到床边坐下道,“姑娘,你受了风寒,快将药喝了吧。”说完便笑得暧昧起来,悄悄凑到朱福耳边去,“你昏迷不醒的时候,你男人一直默默守候在身边,他受的伤可比你重,竟然不好好休养着,还担心你的身子。来,把药喝了。”

朱福艰难地撑起身子来,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她辩解道:“他不是我……”男人两个字到底是说不出口,便唤了称呼道,“我跟他只是普通的朋友关系,大婶,我朋友现在在哪里?我昏睡了几日?”

那妇人面上闪过一丝尴尬,随即改口道:“姑娘,是大婶说错话了,你别往心里去。不过,大婶是过来人,什么事情瞧不出来啊?看他日夜守护你的样子,就知道心是放在你身上的。大夫都说没事了,他还是不放心,亲手煎药喂你喝,你发了热,亲自替你拧湿了毛巾敷头,小伙子模样长得也真是俊俏,差不多也就行了,可别冷了人心。”

朱福倒是尴尬得很,只冲妇人勉强笑了笑,然后目光透过窗棱投落到外面去。

谢通穿着一身粗布衣裳,手持一柄斧头,正站在院子里劈柴。

朱福吓得跳下床来,连鞋子都忘了穿,匆匆跑到外面院子去。

“你的伤好了?”朱福站在门口,上下好一番打量,见他依旧英姿挺拔,不由松了口气,然后想到方才那妇人说的话,就有些尴尬起来。

谢通本身就懂些医术,且又结识过一些做药材生意的朋友,所以虽然被人施毒,但他也有解毒的本事。

当时两人摔下山之后,朱福已经昏迷过去,倒是谢通,尚且留着一丝理智。待得有樵夫从周边过的时候,谢通呼救,两人皆是被樵夫所救。

这家樵夫姓林,都是五十多岁的年纪了,家中没有儿子,两个女儿早早便嫁了人。

谢通目光在朱福脸上溜了一圈,随即轻轻收回,丢下手上的活计,走到她跟前道:“我已经没事,你头可还疼?”他不知道林婶子已经将他日夜伺候在床边的事情告诉了朱福,所以此刻还端着架子,装着一副不十分关心的样子,其实心里很期待她的回答。

朱福微微别开眼睛,点头道:“已经没事了。”

林婶子端了筛子出来,看见两人站在外面,表情都十分尴尬,便笑着走来道:“呦,瞧你们小两口,站在这边多晒,快进屋来。你林叔今儿上镇上去,我叮嘱他买了肉,呆会儿你们尝尝婶子做的菜。”

谢通抬手摸了摸鼻子,有意无意望了朱福一眼,也是想吃她做的菜了。

朱福没有看谢通,却是直接走到林婶子跟前:“大婶,我帮你烧火做饭吧,我可会做饭了。”

这户人家是在山脚下,不算是松阳县境内,住在这里的,也就几户人家。

不是上山砍柴,就是进山狩猎,日子过得平淡,却也温馨。

不一会儿功夫,林叔便从镇上赶集回来了,驴车上驮着鸡鸭鱼肉,还买了几件衣裳。

朱福陪着林婶一起烧饭,谢通则帮着林叔上山砍柴。

可待谢通挑着担子回来的时候,却发现林婶子倒在了血泊之中,还奄奄留着一口气。林叔见状,哭着扑倒在自己老伴跟前道:“这是怎么了?这到底是怎么了?老婆子,你可别离开我。”

谢通肩上担子瞬间就落在地上,然后跑进屋子去四处找人,却没有见到那抹身影。

林婶子尚且留着最后一口气,就是等着老伴回来见他最后一面,另外,也是想要告知谢通将朱姑娘抓走的那些人留下来的话。

“来了一群人,还有一个女的,穿着很是华贵漂亮……”林婶子咳了一声,伸手抓住谢通衣袍道,“是那个女的将朱姑娘抓走的,她还说了,只要她想做的事情,就一定能够做得到。你快去救救她吧,去迟了,怕是……怕是……”

话还没说完,一口气没有上来,林婶子便歪倒在血泊中。

谢通强忍着内心剧痛,他蹲在林婶子身边,压低着声音道:“是我害了你们,婶子放心,我一定不会叫你白白牺牲的。”说罢站起身子来,眸子里阴狠一片,全是怒火,双拳也捏得咯咯响,“李流光……”

金陵一处庄园里,李流光正坐在花园里一棵树下喝茶,见有人快步走了来,她美眸微微眯起,随即身子坐正了些,漫不经心问道:“怎么样?那丫头肯将菜谱交出来了吗?”

“回县主的话,别瞧那丫头长得娇娇气气的,可骨头硬得很,我们的人怎么威逼利诱,都不肯交出菜谱来。”那小厮模样的男子气得两眼凸起,吐了口唾沫道,“不过一个没有名目的小丫头而已,再不听话,直接做了她!”

李流光望着那小厮道:“如今连当朝四皇子都知道的一号人物,连谢通都誓死护她的人物,你觉得本县主还能够毫无顾忌铲除掉吗?”李流光虽然说得云淡风轻,可是那双美眸中却露出一种凶狠的神色来,她修长的手指紧紧攥住扶手道,“不过,倒是可以折磨她,本县主倒是想看看,谢家大公子到底能够为她牺牲到何种地步。”

那小厮神色一凛,随即应着声,就退了出去。

李流光则又缓缓将身子躺入圈椅里,身旁有侍婢轻轻替她摇着扇子,一下一下给她扇着风儿。

没一会儿功夫,另一婢女匆匆走进来道:“县主,曹小姐来了。”

“哦?”李流光唇角微微抿出一丝笑意来,随即又将身子坐正,抬手道,“还不快去将曹小姐请进来,只呆愣在这里做什么!曹小姐可是金陵书院曹院长独女,金陵城第一美人儿,可不比你们这些皮糙肉厚的,晒黑了皮肤,谁担待得起。”

“是,奴婢这就去。”那婢女闻声吓得一跳,赶紧缩着脖子就出去了。

不一会儿功夫,便有一穿着绯色裙衫的高挑少女莲步走来,她肤白胜雪,发黑如墨,一张容长鹅蛋脸精致得无可挑剔,端端似是仙境里走出来的人物。

“拜见县主。”曹锦书走近之后,盈盈一拜,可腰还没弯下,就被李流光一把扶住。

第88章

李流光扶住曹锦书,让她坐在自己旁边来,曹锦书忌惮着身份,只不敢坐。

“这里没有旁人,你且坐下来吧,咱们好好说话。”李流光松了手,直接指了指一边,美眸微微眯起,唇角边含着笑意,但见曹锦书乖乖落座之后,她才开口道,“数月不见,锦书又漂亮很多,瞧这脸蛋嫩的,真能掐出水来。”

说罢,还真伸出手去在她脸颊上轻轻捏了捏,闹得曹锦书羞红了脸。

李流光望着美人粉面,叹息道:“年轻就是好啊,怎么瞧怎么美,哪里像我,上了年岁了,哪里还有人记得我……”

曹锦书忙道:“县主殿下风华正盛,锦书跟县主一比,羞愧得无地自容了。”

李流光大笑:“这张小嘴儿真甜,怪道金陵城里不论世家大族,商家富户,都说娶妻当娶曹锦书呢。锦书,已经过了及笄了,近来府上提亲的人可是踏破了门槛?”

曹锦书一直微微低头,半饷才轻轻点头,随即又道:“县主叫锦书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李流光说:“没有事情,就不能找锦书过来了?”见面前少女霎时变了脸色,眼瞧着就要给她跪下来,李流光一把扶住她道,“好了,小丫头就是面皮薄,不过才说几句玩笑,你就当真了,快坐下吧。”

说罢给身边的婢女使个眼色,那婢女便会意离开了。

李流光这才又道:“本县主知道,这金陵城内的公子哥儿再好,锦书也是瞧不上的。锦书早就有已经瞧中的人了,锦书有眼光,那人的确一表人才,虽然出身贫寒些,可不论容貌气度,或者才华品性,都是不输任何一位官家子的。”

曹锦书心中知她说的是谁,一张俏脸更是红得要滴出血来,她羞涩地低着头道:“娘说,他只是回家乡参加乡试,等中了举人,就要去京城赶考了。到时候等他高中,娘说,就要他来提亲。”

李流光微微垂眸望着曹锦书,见少女脸上泛着光,这样的光彩,只有在提到心爱之人的时候才会有,她曾经也有过的。

“锦书,你可知道,你心心念念的郎君,他所有的温柔,如今都给了旁人。”李流光平复了心情,漫不经心说道,“你以为等他高中之后会回来娶你吗?男人最是不可靠的了,你父亲待他恩重如山,他却如此负你,你又何苦还念着这样的男人?”

曹锦书只觉得脑中嗡声大作,像是被人当头敲了一棒子,她呆了呆,然后拼命摇头:“不会的,他待我很好,我想要什么他都会帮我找来,他肯定是心中只喜欢我一个人的。”曹锦书显然是崩溃了,一直摇头说,“就连他走的时候,都对我说,还会再回来的,让我不要哭,怎么可能他爱上了别人,我不相信。”

李流光对曹锦书这样的反应很满意,她喜欢看人间爱恨情仇,仿佛这样才能抚平她心内的伤疤。

“你若是不信,便先悄悄躲在一边去,我自然让你相信。”李流光道,“只是,你别出声,否则这场戏就不好玩了。”

曹锦书微微讶然,她望着李流光,一时间没说话。

“来了。”李流光推了曹锦书一把,指了指身后的花丛,“进去。”

曹锦书来不及多想,只是匆匆躲进了一旁的花丛,她矮着身子,让自己整个身子都掩埋在花丛中,然后她透过缝隙,瞧见一个穿着粗布衣裙的少女。

少女也就十三四岁的年纪,虽然布衣荆钗,可依旧难掩倾城之姿。

她忽然紧张得紧紧攥住了拳头,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眼前这个容颜明媚的少女,便是流光县主口中所说的那个女子。

沈玉楼……他喜欢的是她吗?

朱福走到李流光跟前,想着是她带人杀死了林婶子,心中那股子恨意油然而生,奈何双手被人反捆在身后,她半点动弹不得。

“大胆,见到县主,为何不跪?”那婢女呵斥一声,按着朱福脑袋就要强行让她下跪。

李流光挥手道:“好了,你下去吧,我有话与朱姑娘说。”又指了指朱福被捆绑着的手道,“朱姑娘是我请回来的贵客,谁叫你们绑她手的?还不快松绑!”

那婢女赶紧低头给朱福松绑,然后默默退了出去。

李流光微微抬眸,一手挡在额前,遮住阳光,懒洋洋道:“朱姑娘真乃女中豪杰,当日见我亲手杀死那村妇,也丝毫没有被吓到,反倒是有意将这份恨藏在了心中,怕是此番在思忖着,如何能替那村妇报仇吧?”

朱福小拳头攥得紧紧的,纵使心中生恨,但也知道若是硬来,根本占不到一点便宜。

倒不如先与她周旋,只等着谢通寻来相救。

“既然县主什么都知道,又何故问我?”朱福面无表情地望着李流光,眸光阴沉沉的,“县主还是死了这条心吧,您所想要的东西,我不知道。”

“今天不说这个。”李流光摆手道,“我欣赏姑娘,所以才请姑娘上门做客的,你先请坐。”她抬手指了指一边。

朱福目光落在一边的竹椅上,倒是没有犹豫,直接坐了下来。

她坐的这个方向,恰好面对着曹锦书,她面上的表情,曹锦书可以瞧得一清二楚。

李流光好奇问道:“朱姑娘,据我所知,你已经跟松阳县的沈家玉楼公子订有亲事,怎么瞧着,好似又与谢通有所瓜葛?”她故作不解地眨眨眼睛,眉心蹙得很深,“这一女不侍二夫,朱姑娘不会不知道吧?”

朱福道:“县主如今不对菜谱感兴趣了?”

李流光笑说:“朱姑娘可别生气,不过是本县主关心姑娘罢了,姑娘可知道,这两个男人,不论哪一个,拉出去,都是众人争抢想嫁的对象。朱姑娘自然有魅力,不过,做人不能够太自私。”

朱福心中一直觉得这个流光县主不简单,她既然知道谢通,自然也是知道四皇子的。可明知四皇子如今人就在松阳县,却毫无顾忌,想来定然是有其不顾忌的资本的。

“怎么了,朱姑娘?”李流光摸了摸自己的脸,“莫非我的脸上有什么,怎么朱姑娘一直盯着我脸瞧。”

朱福道:“县主殿下,若是没有旁的事情,我什么时候可以走?”

“莫非是我这县主府招待不周,所以朱姑娘才这般着急回去的?”李流光故作歉意道,“若是如此,看来我真的得好好教训他们了。”轻笑一声,又转话头道,“不过,朱姑娘确定不是想回去寻爱郎吗?那沈玉楼虽则不是名门公子,可无论才气品性还是容貌,都是不输任何人的。朱姑娘,你可是好眼光。”

朱福瞪着李流光,没再言语。

李流光拍手道:“来人啊,将朱姑娘请下去,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另外,修书一封,快马加鞭传去松阳县,将信交给沈玉楼。”

朱福终于按捺不住道:“这件事情与他何干?县主既然目标是我,就不必再牵扯无辜进来了。”

“怎么,心疼了?”李流光很是满意地点头,“朱姑娘不必担心,我请沈公子来,可不仅仅是为了朱姑娘一人。好了,朱姑娘说了这么些话,也累了,好生扶着朱姑娘回屋歇着。记住了,可别再犯糊涂怠慢了姑娘。”

婢女上前来低头应着,然后扶着朱福离去。

朱福前脚才走,曹锦书后脚就立即从花丛中站了出来,她眼圈里已经蓄满泪水。

李流光见状忙道:“这孩子,这是怎么了?怎么还哭了呢。过来坐,大热天的,可别热中暑了。”

曹锦书伸手擦了眼泪,哽咽着坐到李流光跟前,啜泣道:“原来真是……”

“真是什么?”李流光撇嘴,“她是什么人你是什么?她模样再好,也不过是乡野村妇生出来的野丫头,怎么能跟咱们的锦书小姐比呢?”她招手,将曹锦书拉到自己跟前坐下,抽出帕子替她擦泪道,“来,别哭了,她比不上你。”

曹锦书道:“可是他自从回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单独给我写过信,每次寄信给父亲,也鲜少提到我,怕是他心里没我。”

“好了傻孩子,哭又有什么用,抢回来不就是了。”李流光道,“你放心吧,我修书给沈玉楼,他一旦得知朱福这丫头目前在我手里,肯定会快马加鞭赶回来的。到时候,你不就可以见到他了?”

“可是……”曹锦书只要想起他心里面藏着的是别人,就难受,只垂头说,“得到人,却得不到心,又有什么意思。”

李流光忽然笑了起来,嘴角那抹笑意,有些嘲讽意味。

“丫头,你要知道,这个世间十全十美的事情能有几桩?莫非你还想成全他们?自此之后,你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只看着他们出双入对?那样的话,你未免也太可怜些了。”坐正身子来,又道,“得不到心,可以慢慢得到,总之你们来日方长。可若是连人都没有了,你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曹锦书豁然开朗,冲着李流光点头。

第89章

朱福丢失的这几日,沈玉楼再没心思念书,成日打马出城四处寻人。

后来谢逸带了谢通送的密信来,他才稍稍松了口气,可只是瞬间,一颗心又提到嗓子眼上。阿福是跟谢通在一起的,每每只要想到阿福是与谢通独处在一起的,他就坐立难安。倒不是不相信谢通是君子,正是因为谢通不论哪方面都实在出色,他才担忧。

心思挂在女人身上,早将什么科考抛到了脑后,成日只是四处寻人。

谢通只送信回来称两人相安无事,让家人且先放心,倒是未言明两人此番身在何处。谢通并非刻意隐瞒,只是他知道朱福是被流光县主抓走的,心知此去危险,不想让旁人身涉险境,只他一人去面对就好。

故此,沈玉楼便是知晓朱福无事,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哪里,成日寻人不得,只能深锁眉心。眼瞧着就要乡试了,可他却还没有即刻收拾行囊赴省城参加乡试的意思。

沈大娘自然担心朱福的,可她认为,既然那福丫头如今无事,儿子又何故日日如此消沉呢?见他茶不思饭不想的样子,沈大娘就心疼,心中越发觉得朱喜好起来。

福丫头这是勾走了儿子的魂儿,又不安于内宅,将来儿子前程似锦,自然需要的是一位可以帮衬着他的贤内助,若福丫头那般成日如男人一般闯在外面可怎么行?

想到这里,沈大娘沉沉叹息一声,甚至希望福丫头就此能够与谢大公子发生些什么。

“玉楼,该吃饭了。”沈大娘站在窗外唤了一声,见儿子神情呆滞,她轻轻摇头,走开了。

外面有人敲门,待得沈大娘去开门的时候,早没了人影。

“这大清早的,是谁。”沈大娘四处张望,的确没有瞧见半个人影,正准备关门呢,却见地上放置着一个信封,“玉楼,你快来,瞧瞧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沈玉楼闻言从屋内走了出来,接过沈大娘手中的信来,拆了看,才看几行,他便浓眉紧蹙,然后匆匆折回屋内去。

只瞬间功夫,他腰间便多了一个弓弩,然后伸手去解马棚里的马。

烈焰乖巧地蹭着沈玉楼的手,热乎乎的气息喷在他手上,沈玉楼俯身凑在烈焰耳边道:“兄弟,这次辛苦你了,咱们要赶去金陵城,咱们去救阿福。”

沈大娘见儿子要走,一把抓住他手臂道:“玉楼,你这是去哪里?这信上说的是什么?”

沈玉楼袍子一撩,就跪在沈大娘跟前,低垂着头道:“娘,儿子不孝,儿子必须即刻去趟金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