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了一壶茶后,谢逸这才道:“瑛列侯府,玉楼,瑛列侯府在朝廷中的地位,想必你心中是十分清楚的吧?”

“瑛列侯沈家?”沈玉楼浓眉轻蹙,继而垂下眸子来,搁置在桌案上的双手也渐渐轻轻攥成拳头来,他聪明,回想到那日在湖州福记铺子门前见到的一位叫沈珏的公子,再加上近来偶尔会从母亲口中听到一个人的名字,几处关键联系在一起,沈玉楼便心中确定七八分了,继而叹道,“瑛列老侯爷战功赫赫,他生平所立下的功劳,怕是数都数不清。只是,如今的瑛列侯世子膝下无子,沈家也子息单薄,都是是老侯爷生平见多了血的缘故。”

“你说的没错。”谢逸轻轻点头,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喝了之后又道,“只是,瑛列侯世子倒也不是真的膝下无子,玉楼,在二十年前,沈家老太太赶出一位世子爷身边的奴婢,那个时候,那个女子已经怀有身孕。如今世子夫人偶然得知世子爷竟然有私生子在世,一怒之下,便暗中命杀手解决那个儿子。”

朱福也是听明白了,道:“难道沈大哥是……京中贵人之后?”

“没错。”谢逸冲朱福点头,而后又望向沈玉楼道,“世子夫人想要暗中谋杀你的事情,已经叫老侯爷跟世子爷知晓了,如今沈家正派人前往松阳县的路上。我得知此消息,可是连夜快马加鞭赶来的,到现在连一口饱饭都没有吃呢。”

最后这句话,他是望着朱福说的。

朱福见都到这种时候了,竟然还有心情说笑,不由狠狠瞪他一眼。

谢逸见沈玉楼并没有受很大的刺激,也就放下心来,故而也有些心思开玩笑了。

“玉楼,我也终于知道为何你娘一直不同意你跟阿福姑娘在一起了,看来,她是想在你高中之后,再将这件事情告诉你。”谢逸分析道,“你是侯门贵公子,阿福姑娘只是市井小百姓,所以你娘只希望你将她当妹妹待,当媳妇,她就要反对了。”

沈玉楼站起身子来,冷着脸道:“别说是侯门公子,便是皇子又如何?什么阻止不了我娶阿福的心。”他望向朱福,朝她伸出手来道,“阿福,只要你想嫁给我,我就可以什么都不要。”

朱福心中所受到的冲击绝对不比沈玉楼的少,以前他只是自身优秀,两人还能算是门当户对。可如今,他连家世都这般耀眼,在这等级森严的封建王朝,一个侯府贵公子、又是有本事有出息的,家族如何会允许他娶一个从小就在外面野的姑娘?

这不是她愿不愿意的事情,想要冲破封建礼教的约束,谈何容易。

“玉楼哥哥……”朱福轻轻唤一声,继而也跟着缓缓站起身子来,慢慢抬眸对上他清润明亮的眼眸,“你会认祖归宗吗?”

而此时,沈家门前停下一辆十分豪华的马车,从马车上走下一个穿戴华丽的中年妇人。中年妇人身旁还跟着两个穿戴华丽、模样娇俏的妙龄女郎,马车一前一后都有骑马的人跟着,那些骑在马上的人皆是穿着一样的衣服,一样的表情,约摸有十来个人,个个都冷着一张面孔,面上没什么表情。

这松阳县突然从天而降这等华贵之人,自当引起不少人的兴趣来,老百姓们都站在沈家门外,伸手指指点点的,口中还小声议论着什么。

沈大娘母女正在院子中的厨房准备晚饭,沈大娘抬头看了看外面天色,见时间不早了,转头对沈玉珠道:“你去寻你哥去,不晓得人又跑哪儿去了。”说罢,她脸色又十分不好起来,气道,“这眼瞧着就要会考了,他倒是不急,成日书也不晓得看,只跟那阿福混在一起,没得将来毁了自个儿前程。”

“娘,我哥多聪明啊,你就放心吧。”沈玉珠嘿嘿笑了两声,将手在系在腰间的围裙上擦了擦,而后转身出去,却惊住了,叫道,“娘,你快出来,家里来了这么些人。”

“什么事情啊,大呼小叫的。”沈大娘闻声走出去,待见到老熟人的时候,她愣住了。

“红姑,别来无恙啊。”那中年妇人身子笔挺立在庭院中,面上笑容恰到好处,那精锐的眼眸上下看了沈大娘一眼,继而又道,“红姑,二十年没见了,没有想到,你的变化竟然这么大。你瞧你,都老了多少岁了,哪里还有年轻时候的半点姿色啊。”

“你……你们是什么人?凭什么这么说我娘!我娘年轻的时候美,现在也美!”沈玉珠气得跳脚,随即就挽起袖子。

沈大娘严肃道:“玉珠,不得无礼。”又对那中年妇人道,“谁派你来的?”

那中年妇人笑道:“红姑,想当年,你我怎么也算是姐妹一场。如今久别重逢,难道咱们俩就站在这里说话吗?至少得请我进屋去喝杯茶水吧?”

沈大娘侧头对沈玉珠道:“玉珠,你去烧水,泡壶茶来。”

那位中年妇人叫平娘,曾经跟沈大娘一样,是伺候在沈老太太身边的大丫头。

后来因为沈大娘做事认真细心,老太太便将沈大娘调去世子爷房中当伺候的大丫头,眼见两人眉来眼去,倒是也没说什么。既是房中丫头,自当是有职责要教会爷们行房之事的。只不过,在世子夫人尚未诞下子嗣前,一个丫头有了身孕,那是绝对不可以的。

当年沈大娘不小心怀了身孕,喝了两次堕胎药,腹中胎儿也打不下来。

沈老太太到底念着她曾经伺候过自己一场的情分,不忍心继续灌她落胎药伤她身子,便趁世子爷没在家的时候,连夜将她赶出了门去。倒是也对得起她,将卖身契也还给她了,也还给她一些散碎银两。

说来也是巧,那位世子夫人嫁到沈家二十年,一直没有生养。

世子爷身边的其她姨娘,虽则有生养的,不过都是闺女,没有一人诞下男丁。

而二十年过去了,哪里还有人会记得曾经怀着身孕出家门的红姑呢?所以,当沈珏湖州见到沈玉楼的时候,便修书回家,沈家人才将想得起来,当年红姑离开的时候,怀有身孕,原来竟然是个男儿。

老太太得知消息,高兴得几夜睡不着,连忙吩咐人来接她宝贝孙子。

平娘坐在沈家堂屋中,见这屋子不但破旧不堪,还一股子酸臭味儿,不由蹙起眉来。

沈大娘直言道:“你们想从我身边抢走玉楼,除非我死,否则的话,那绝对是不可能的事情。”她冷笑一声,“玉楼那孩子出息又孝顺,我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若是我让他不要认祖归宗,他也是会听我话的。”

平娘笑着道:“红姑,你这话说得好生奇怪,这么些年,你费尽心思培养爷是为着什么?不就是希望他将来能够出人头地吗?此番老太太想孙子了,希望他认祖归宗,往后对他前程只好不坏,你倒是不肯了。”

沈大娘道:“我的儿子,便是不靠沈家,也能够成为人上人。”

“好了红姑,我也不是来跟你谈这些的,我此番来,是奉了老太太的命,接你们一家三口进京过好日子去的。”平娘道,“你也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红姑,老太太当年待你不薄,否则的话,你以为你还能够活到今时今日?竟然还能嫁人,又生得一个女儿?”

沈大娘道:“我是自由之身,嫁不嫁人,也不关侯府的事情。”

“可是谁想这么巧呢,你嫁的那汉子也姓沈,恰好你儿子随之姓了沈。”平娘说,“红姑,你的内心深处,其实是希望爷认祖归宗的,又何必装着清高不肯承认?”

第115章

自己的心思叫人戳破,沈大娘心中极为不舒服,也半点好脸色不给平娘。

“我怎么做,那是我自己个儿的事情,与你无关。平娘,你可别忘了,我与你不一样,我是自由之身,可不是侯府的奴仆。”她目光定定落在平娘脸上,似是心中怄着一口气,音量也拔高了些道,“别说什么姐妹不姐妹的话,想当年,你自己做了什么自己心中明白。”

平娘倒是没有生气,面上只一直含着淡淡笑意,但见沈玉珠端茶进来了,她则望向沈玉珠,啧啧叹道:“这丫头,模样长得倒是也俊俏,就是黑了点儿。想来是平时过多了苦日子,一个姑娘家,却成日风吹日晒抛头露面的,这像什么话。”

沈玉珠倒是不客气,她才不管什么贵人不贵人呢,她只知道,她看着眼前这个妇人不爽。将茶碗狠狠置在她面前,沈玉珠叉腰道:“你打扮得再人模狗样的,日子过得再好,也不过是个奴仆。我跟我娘就不一样了,日子虽则清贫,可我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们是自由之身,这是你比不得的。”

平娘就是一个软面团子,任人揉扁搓圆,就是不生气,只笑道:“你这副模样,倒是跟你娘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太不会说话了。”她冷冷笑着睇了沈玉珠一眼,碰都没碰那茶碗一下,只坐正身子来,道,“左右我这次来,也不是与你们母女打舌战的,我来,只是接我们家大爷回府的。至于你们母女,老太太说了,想跟着走,就一并带走,不想跟着走……哼,侯府倒是还省了几口饭。”

“你放心好了,我跟我娘是不会跟你走的。”沈玉珠气极,“我哥也不会。”

正说着,外面沈玉楼一并三人走了进来,沈玉珠见到人,连忙跑着过去。

平娘但见外面走进来两位男子,一位紫衣华服,金冠束发,神采飞扬,仪容俊美,乃是地道的京中贵人打扮。另外一位男子,则穿着素朴的白色袍子,面若冠玉,身形秀雅修长,容貌竟是与二房的大爷几分相似。

平娘自当是一眼就认出了沈玉楼,赶紧起身,走到他跟前道:“奴婢见过大爷。”

沈玉楼浓眉蹙起,只垂眸望向跪在一边请安的妇人,淡声道:“你先起来吧。”

平娘站起身子,沈玉楼却没再理会她,只走到沈大娘跟前去,关切道:“娘,您怎样?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玉楼,娘没事。”沈大娘紧紧握住儿子的手,目光落在自个儿子脸上,愧疚道,“玉楼,娘瞒了你二十年,原是想着,待得你皇榜高中之后,再告诉你你的身世。却没有想到,如今竟然叫他们给查出来了。你原本就是瑛列侯府的公子,只是命不好,是从娘肚子里出来的。你要是……要是……”

“娘,您说什么呢。”沈玉楼伸手半搂住自己母亲,“要不是娘从小将我跟玉珠拉扯大,儿子哪能念书考功名,儿子如今有的这些,都是娘给的。”

沈大娘心中舒坦了些,但见儿子得知此消息似乎并不怎么惊讶,不由望向谢逸。

谢逸笑道:“沈大娘,这件事情,我已经告诉玉楼兄了。”又望向平娘,“既是沈家主子叫你来接的人,这沈大娘怎么说也是你们家大爷的生母,你既然想将你们大爷接回去,就不该给沈大娘脸子瞧。”

“你们侯府的事情,我不多明白,不过,小爷打小也是生长在这样的人家。”他在堂屋内摇摇晃晃来回走了几步,悠哉道,“虽然沈大娘以前是与你一样的人,可人家如今不但生得一位爷,还亲自把屎把尿地培育出了状元之才来,就论这分功,你就必须得将她当主子看。你们老太太是怎么想的,你心中不会不清楚,你要是聪明,就别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我可告诉你,如你这样的人,小爷我可是见多了。”

站在谢逸这个璟国公府嫡出公子爷跟前,平娘自当是一副奴相,只低头道:“看爷您说的,红姑自当功高,所以,我奉老太太的命来接她一并回京享福去。还有这两个丫头……”平娘唤方才那两位妙龄女子到跟前来,吩咐道,“你们是老太太拨来一路上照顾红姑姑的,要记得,红姑姑可是大爷的生母,好生伺候着。若是敢有半分怠慢,小心回去叫老太太知道了,剥了你们的皮。”

那两个丫头听了,连连点头称是。

平娘则又望向沈大娘,笑着道:“红姑,那咱们什么时候启程?”

沈大娘虽则对这平娘有颇多意见,可一来沈家老太太她得罪不起,二来,既然如今儿子身份提前暴露了,这迟早也是要回去的。倒不如顺着老太太的意思,此番就跟着平娘一道回京去。

思及此,便缓缓启口道:“左右玉楼也是要进京赶考,我这一应都收拾好了,即刻启程吧。”

闻言,沈玉楼走到朱福身边,紧紧攥住她手,望着自己母亲认真道:“娘,既如此,我们便与朱家一道进京。”说罢,朝着沈大娘弯了弯腰,道,“今儿天色已晚,明天再走不迟,娘,儿子先带着阿福去朱家跟朱大叔和朱大婶说一声。”

平娘这才正眼打量起朱福来,只见她穿着粗布碎花衫子,典型的乡下姑娘扮相,打扮半分不起眼。可这容貌却是极好的,雪白团子似的瓜子脸儿,乌溜溜的一双大眼睛,皮肤白皙水嫩得似是比城里的姑娘还要好。

又见沈玉楼待她不同,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待得回了京城,平娘复命后,便与沈家老太太说了这件事情。

沈家老太太才将见到自己宝贝大孙儿,见他不但气质清华,而且还饱读诗书,甚至还中了湖州解元,此番也正在准备明天春天的会试,不由心中开心。只想着,这得算是红姑大功一件,不但没叫大房绝了后,反倒是将爷教养得这般好。

可又听平娘说这孩子竟然私下与一个乡野丫头极好,不由冷了脸,只觉得荒唐。

平娘一边蹲着给老太太揉腿,一边笑着道:“那姑娘奴婢打听了,跟大爷在松阳县的时候是邻居,两人也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奴婢还打听到,这丫头小有些本事,不但赢得了湖州厨艺大赛,而且,还自己个儿做生意呢。”

“她一个姑娘家,竟然抛头露面做生意?”沈老太太冷着一张脸,“没有一点姑娘家该有的矜持,要说玉楼这孩子什么都好,怎生就瞧上这样的丫头了?”想了想,觉得不该是她宝贝孙儿的错,定然是那丫头的错,便又道,“定然是这丫头勾|引的玉楼,此事,万万不可以。这红姑也不晓得怎么想的,既然知道此事,竟也由着胡来?”

平娘见状,忙又安慰道:“您老人家先别生气,以前是大爷不知道自己个儿身份,这才犯了错的。可是如今不一样了,如今大爷可是瑛列侯府大房的爷,是贵人,哪里还会正眼瞧那野丫头一眼。若是大爷坚持喜欢那丫头的话,想必就是红姑暗地里教唆的,故意要他气老太太您。”

沈老太太才将寻回宝贝大孙,自当希望这个孙子的一切都能够掌控在自己手中,越想越觉得这件事情必须有个了断,便对平娘道:“这丫头如今住在哪儿?这么不识抬举的丫头,该是早早赶回京城才是。”

“老太太,这奴婢可不敢。”平娘忙低了头,“您老人家是不知道,别看这丫头岁数小,心眼可就多了。不但勾搭上咱们家大爷,连璟国公府的两位爷也都暗中帮她,甚至听说,当朝四皇子殿下,私下都去过这姑娘家做客。”

“还有这档子事情?”沈老太太倒是觉得新鲜,忽而笑将起来,“既然如此,想必这丫头与玉楼孙儿的事情不成不了,我老婆子也就不担心了。不过,能让当朝皇子放在眼中的人,想必是天香国色,改日若是有机会,我倒是真想见见。”

平娘道:“姿色的确有,乡野长大的孩子能如她那般,的确是少见。不过,倒也没有到那倾国倾城的地步,只一个小美人儿罢了。听说这丫头一手的好厨艺,四皇子,还有谢家两位爷,尤其是谢三爷,都是冲着这丫头做的菜去的。”

沈老太太显然对朱福起了好奇心,此番端端坐正,只吩咐平娘道:“你去打听打听,看她此刻住在哪儿,明儿叫她来见我。”

平娘低头应了声是,而后只又慢慢给沈老太太捶腿,说些旁的新鲜事儿。

已经入秋,秋风飒爽,此刻天色将晚,而朱福又是初到京城,此刻寻住处怕是不方便,只想着先寻一处客栈栖身,待得明儿腾出空来,再慢慢找住的宅子不迟。可谁知,才将寻得一处客栈,便有小厮扮相的人走了来。

“请问是朱姑娘吗?”那小厮礼貌地朝朱福打了千儿,这才说,“朱姑娘,我们家公子有请。”

第116章

“你们家公子是谁?”朱福好奇,她初来京城,怎生会有认识的公子……但转念一想,便笑着道,“你们家公子是不是璟国公府的三爷?”但又想,方才谢逸走的时候说了,今儿天色已晚,明儿一早再给他们寻住处,怎么这会儿就寻得了?

那小厮扮相的男子皮肤白得很,下巴一点胡须没有,嗓子也是尖尖的。

他笑着弯腰道:“我们家公子不是璟国公府的爷,但是公子说了,与朱姑娘也算是旧识。听闻姑娘来了京城,公子特意命奴才前来候着姑娘,还请姑娘跟奴才去吧,不然的话,回头公子可是会骂奴才办事不利的。”

朱家一群人站在客栈大门前,他们衣着朴素,与这豪华的京城格格不入。

路过的行人,频频有人朝朱家人望来,皆是投来好奇的目光。甚至有些,还伸手对他们指指点点的,私下交头接耳。

朱福左右瞧了瞧,觉得这么晚了再站在这里也不合适,便也直言问道:“你们家公子到底是谁,且说出名讳来,否则的话,我们是不会跟着你去的。”说罢,朝着那小厮笑了笑,“多谢你们家公子好意,我们寻得了住处,今儿晚上就住在这运来客栈。”

说完便弯下身子,将弟弟寿哥儿抱起来,摸了摸他脑袋问:“寿哥儿,咱们今晚住在这里,好不好?”

寿哥儿还是头一回出松阳县,来了这繁华的京都,只觉得什么都新鲜。

心中开心,他伸出手来紧紧环住自己姐姐脖子,乖巧听话道:“好。”

暖姐儿也开心,见弟弟这么听话,她也赶紧抱住二姐姐腿,撒娇道:“二姐姐,我也听你的话,你让我们住在哪儿,我们便住在哪儿。”

那边卫三娘抱着蔻姐儿走了来,扯了扯朱福衣角,轻声道:“福姐儿,蔻儿累得睡着了,若是再在这里站着,吹了冷风会着凉的。”望着那小厮,笑了笑,而后只拉着朱福往客栈里面去。

这个时候,上京来赶考的人很多,京城内各大客栈都已经被四面八方上京赶考的考生占满了。这运来客栈自然也不例外,朱福进去问的时候,被告知,已经客满。听说是客满了,朱福心一惊,望着怀中困得快要睡着的弟弟,有些犹豫起来。

即刻大步赶了出去,但见那小厮人还在,依旧一脸笑容候在外面。

沈玉楼也赶了来,见朱家一家子人还站在外面,忙道:“阿福,别再寻客栈了,这个时候寻不到客栈,走,跟我去沈家住。”说罢,弯腰将抱住朱福腿的暖姐儿抱起来,又望向卫三娘跟朱大道,“大叔,婶子,我替你们安排住处。”

那小厮见状,即刻迎上来,笑着弯腰道:“沈大爷,奴才的主子早已经替朱姑娘一家准备好了一处院落,方便长久居住的。天色这么晚,怕是瑛列侯府一众主子也早已歇下,沈大爷若是这个时候再行安排,怕是不妥。”

朱福扯了扯沈玉楼衣角,又望了那小厮一眼,随即凑到沈玉楼跟前去,轻声道:“我见他面白无须,嗓音又尖又细,想来是宫中太监。他方才说我跟他家主子算是旧识,他们主子住在京城,而又非谢家公子,想必就是那位了。”

“四皇子?”沈玉楼挑眉。

朱福点头道:“若是四皇子的话,倒是可以放心,不若我便带着爹娘跟着去吧。”

沈玉楼垂眸想了想,而后牵着朱福手,对那小厮道:“既如此,便先多谢你们家公子。不过,此刻天色已晚,不若我跟着他们一道去。”

“我们家主子说了,若是沈大爷也想去的话,请便。”说罢,他侧身,让出道来,“一应马车都备好了,请便吧。”

京城寸土寸金,房屋鳞次栉比,又逢三年一次的文考跟五年一次的武考,还有厨艺大赛凑到一起……所以,早在一个月前,这京城内各大客栈都已经客满。好在四皇子手快,一早便命人赁了个院子,就是给朱家人准备的。

院子就在皇城边上,不算大,两进两出,足够朱家人住了。

朱福一家人赶到的时候,四皇子已经等候多时了,早有些不耐烦。正准备先行离开明儿再来,外头候着的小宫女便跑了进去,禀报道:“殿下,来了,张公公将人给请了来。已经到门口了。”

“再不来,本皇子得记张成时一过,走。”四皇子抚了抚衣袍,而后负手大步出门。

才将跨出二门,就见自己身边的小太监正引着朱家人往里面来,四皇子便停了脚步,只定定站在原处,从腰间摸出一把折扇来,打开扇子,慢悠悠扇着风儿。那张成时见了,连忙上前来给四皇子请安道:“奴才小成子给殿下请安,殿下,人已经请来了。”

四皇子点了点头,笑着道:“一路上辛苦了,便进屋先歇着吧。”又望向沈玉楼,“沈公子,别来无恙啊?”

沈玉楼连忙抱拳道:“草民见过四皇子殿下。”

以前在松阳县的时候,朱家人见到四皇子就十分拘束,如今又是在京城,是天子脚下,这朱大夫妻见到四皇子,更是紧张起来,连忙要给四皇子下跪。四皇子一手扶住一个,笑着道:“又不是在皇宫,不必如此客气,都起来吧。”

暖姐儿一直对四皇子有些成见,想当初,就是他拐走自己的,害得爹娘兄姐担心好一阵子呢。

趴在沈玉楼肩膀上,暖姐儿蔫蔫的,似是快要睡着了的样子。

“阿福姑娘,本皇子今儿候在此处,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与阿福姑娘说的。”他一袭淡紫色锦袍,碧玉簪子束发,立在庭院中,身姿笔挺,只望向朱福道,“皇祖母吃过阿福姑娘亲手做的糕点,特别喜欢,所以,明儿一早本皇子会来带着阿福姑娘进宫,希望阿福姑娘能够亲手替皇祖母老人家做一顿饭。”

朱福没有想到,前脚才来京城,后脚就要进宫。

此刻是四皇子殿下下令,她不好拒绝,便应道:“民女知道了。”

四皇子拍手笑了笑,目光又落在蔻姐儿身上,眸光略微沉了沉,而后道:“你们放心吧,本皇子已经跟太医院的黄太医打了招呼,待得空闲,本皇子便带着黄太医前来,替这位赵小姐看伤。”

卫三娘大喜,闻言,立即道谢。

四皇子摆手道:“大家算是旧识,本皇子与阿福姑娘也算是朋友,你们就不必客气了。”又望向沈玉楼道,“沈公子,这里便交给你了。”

说罢,也没再多留片刻,只摇着折扇大步走了出去。

张成时与那个小宫女朝着朱福一众人行了一礼,而后也跟着四皇子出去了。

待得人走了之后,卫三娘才将放得轻松,而后笑着打量这处宅子,只觉得有些不敢相信。这半辈子过去了,都是忙碌的命,没有想到,生平不但能够过上富足的好日子,此番来能够上京来,而且还能见到这么些贵人。

“爹,娘,外面风大,咱们进去说话吧。”朱福抱着弟弟寿哥儿,望了沈玉楼怀中的妹妹一眼,道,“三个小的都累坏了,呆会儿我去烧水,给他们洗洗身子,让他们先睡吧。”又说,“爹娘也不必拘束,既来之则安之,我心中明白,也不会白住这么好的宅子的。”

屋里一应都收拾得干净,四皇子留了一个老嬷嬷下来,那老嬷嬷已经将每个人的房间都一应准备妥当。

简单洗漱之后,蔻姐儿与寿哥儿都黏着卫三娘,朱福则抱着妹妹暖姐儿睡一间屋。

这里的屋子比当初在松阳县的时候还要大,还要漂亮,暖姐儿在屋子里头蹦来蹦去,瞧见什么都要用手摸上一模。又回头望着姐姐道:“二姐姐,这里真漂亮,就是太大了,要是没有二姐姐陪着我,我会害怕。”

说罢,她匆匆迈着小短腿往朱福跟前跑,扑到她怀里。

“等姐姐在京城开了铺子站稳了脚跟,咱们就回去,到时候,姐姐就在松阳县盖一间这么大的宅子,咱们一大家子人都住进去。”朱福憧憬着未来,心中实在开心,只觉得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她将妹妹抱得满怀,“暖姐儿,明儿姐姐要进宫去给太后娘娘做糕点吃,若是得了太后娘娘喜爱,那姐姐在京城也算是走出一大步了。”

“二姐姐最厉害了,就做上次在湖州时候的那个糕点,好吃。”暖姐儿窝在姐姐怀中,哈欠连天,却不肯睡,“二姐姐,咱们继续说话,我好开心啊。”

“快睡觉,有什么话明儿再说吧。”朱福揉妹妹圆脸儿,抱着妹妹一并钻进香喷喷暖烘烘的被窝里面去。

“这个被子好香好暖和,二姐姐,睡在里面可舒服了。”床也很大,暖姐儿兴奋得睡不着,只在床上滚来滚去。

朱福觉得妹妹闹得有些过,一巴掌拍在她屁股上,才将小丫头驯服住。

第117章

第二日一早,朱福才将收拾妥当,外头张成时张公公便笑着进来了。

朱福已经知道这张成时乃是四皇子李勤身边的太监,便也礼貌地朝张成时微微弯了弯腰,笑着道:“张公公,起早啊。”

“哎哟喂,阿福姑娘,你可是折煞奴才了。”张成时笑得细长的眉眼眯成一条线,微微驼着背,尖着嗓子道,“阿福姑娘,奴才是得了四殿下的命,这才一早来打搅的。四皇子说,昨儿已经跟姑娘您说好了,今儿带着姑娘进宫去。”

朱福笑道:“能够进宫给太后娘娘做一顿饭,乃是我三生有幸。张公公,我这一切都准备妥当了,便即刻随着你去吧,可别叫四殿下等着了。”

张成时笑容更深更殷勤了些,连忙道:“还是福姑娘体恤奴才,福姑娘请。”

朱福正要走,卫三娘带着三个小的走了进来,先是笑着朝张成时打了招呼,而后对朱福道:“福姐儿,你一个人进宫去,万事可得小心着些。凡事千万别逞强,多听听四殿下跟张公公的话才好啊。”

张成时道:“夫人,您请放心,奴才会好生照顾福姑娘的。”

朱福从卫三娘怀中抱过蔻姐儿来,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笑着说:“蔻姐儿,阿福小姨要出门一趟,你在家乖乖听外婆的话好不好。”见小丫头乖巧地点头,她则怜惜地拨了拨她覆在额前的刘海,笑容浅了一些,却依旧认真道,“阿福小姨要努力给蔻儿请得名医,咱们一直都是漂亮的小姑娘,知道不?”

“我知道,外婆跟我说的。”蔻姐儿细声细气的,笑得乖巧腼腆,只安静缩在朱福怀中。

“真乖。”朱福忍不住又香了一口,这才对卫三娘道,“娘,别担心我,我心中明白的。”笑着将蔻姐儿递了回去,“蔻儿性子好似比之前活络了些,这是好事儿。娘,您在家就负责蔻儿变得如从前一样活泼开朗,女儿就负责给她寻名医。”

“要是真能够寻得名医的话,治好这丫头脸上的伤,娘可真是开心。”卫三娘道,“那你去吧。”又对张成时道,“劳烦公公多照拂着些了。”

那边沈玉楼与朱禄也并肩走了出来,张成时见了,连忙朝两人作揖道:“沈大爷,朱爷,你们且放心吧。”

沈玉楼清润目光落在朱福脸上,背负在腰后的手渐渐攥紧了些,静静看了会儿子,而后对张成时点头道:“劳烦张公公了。”

朱福随张成时进了宫,张成时没有直接带着她去寻四皇子,也没有带着她先去太后宫中,而是领着她进了御膳房。已经是巳时时分,皇宫御膳房里早忙得不可开交,虽则忙碌,不过朱福瞧得出来,一众御膳娘子们,行事十分有规律,忙却不乱。

张成时走到一处角落,似乎在跟一个领头的姑姑说了些什么,而后那个宫女便朝朱福走了来,笑着道:“是朱福姑娘?”

朱福轻轻眨了下眼睛,有些拘束,却还是稳住,只面含微笑朝那宫女弯了弯腰,而后点头应着道:“是。”

“我叫翠屏,你可以唤我翠姑姑,是这御膳房的掌事姑姑。”翠屏道,“方才听小成子说,是四皇子殿下命你进宫来的,还说你是福记的东家?”翠屏上下打量朱福一番,不由点头夸赞道,“阿福姑娘可真是厉害,瞧着岁数不大,没想到竟然有这样的本事。”

朱福抬手抓了抓脑袋,笑着道:“翠屏姑姑谬赞了,我不过只是会做些小点心罢了,哪里比得上姑姑您。”

翠屏道:“你也别谦虚了,既然是四皇子亲自领进宫来的人,自当是有些本事。”说罢,便领着朱福往一边去,“姑娘擅长做点心,这边一应都准备好了,姑娘便请吧。”又说,“待得做好了,阿福姑娘与我说一声就行。”

朱福道:“那劳烦翠屏姑姑了。”

翠屏走后,朱福便着手忙开了,这里没有模具,她便亲自动手雕了花儿。模样新奇,味道甜而不腻,朱福细心,完全是按着老人家的口味来准备的。之前她跟着魏中天学徒的时候,魏御厨有跟她说过太后老人家的喜好,所以,朱福这次算是开了金手指。

不但做了饭后甜品,还琢磨着做了两道太后老人家平素里爱吃的菜,一应做好之后,太后宫里来人了。

翠屏望着朱福做的菜跟点心,不由笑了起来,而后搁置在托盘上,递给太后宫中的老嬷嬷。又拉着朱福走到那位老太太跟前去,笑着道:“齐嬷嬷,四殿下有孝心,从民间请了大厨来,你老人家快瞧瞧,这样的做法是不是花了些心思的。”

“四殿下?”齐嬷嬷笑着说,“怪道呢,今儿个一早,四殿下便进宫来陪着太后老人家,将老人家哄得笑了一上午了。这到了饭点了,四殿下也不肯走,非说要在太后老人家这里蹭饭吃,老人家乐得心情好得很呢。快,叫我端了去,让太后再高兴高兴。”

朱福静静站在一边,翠屏道:“你便跟齐嬷嬷去吧,一会儿太后娘娘会见你。”

“是。”朱福乖巧站在一边,冲翠屏点了点头,而后朝着齐嬷嬷行了个礼。

齐嬷嬷这才上下打量起朱福来,她见站在眼前的所谓民间名厨是个小姑娘,眼中闪过惊讶,继而笑说:“瞧着这般小,也就十四五岁的年纪,怎生厨艺这般高?莫不是打小就跟着师傅学厨艺了?”又道,“还是四殿下有心,这样的人儿,也叫他寻得了。”

张成时弯腰打着千儿走了来,笑着对齐嬷嬷道:“这是福记的东家,太后老人家曾经吃过四殿下带回来的糕点,不是还惦记着的?阿福姑娘不但点心做得好,厨艺也是一顶一的好呢,对了,阿福姑娘在湖州厨艺大赛上拔得头筹,这不,此番来了京城。昨儿才到的,今儿就进宫来了。”

听了张成时的话,齐嬷嬷越发开心起来,连忙领着朱福往太后万寿宫去。

到了殿门口,齐嬷嬷转身对朱福道:“阿福姑娘且先在这里候着,一会儿待太后娘娘唤你了,你再进去。”

朱福点头应是,然后与张成时一道候在殿外面。

里面时不时传来一阵阵笑声,朱福听见了四皇子的声音,是四皇子在逗太后老人家开心呢。心里想着,只要太后开心就好,老人家开心了,她呆会儿请求宫中名医给蔻姐儿治脸上的烧伤,也就有希望了。

只才站着没多少时间功夫,里头走出一个宫女模样的妙龄女子来,笑望着朱福道:“你就是四殿下口中的阿福姑娘?”但见朱福点头,她一双美目上下看了朱福一遍,笑容更深了些道,“阿福姑娘,太后娘娘传你进去呢。”

朱福望了张成时一眼,点了点头,继而跟着小碎步走了进去。

当朝太后已经有六十多岁的高寿了,头发花白,面相却十分慈祥。她端端坐在上位上,身边四殿下正歪着身子,面上含着笑意,祖孙两人目光都落在朱福身上。

朱福一直低着头,走到殿中央,然后直接跪了下来。

“民女朱福,拜见太后娘娘,拜见四皇子殿下。”朱福也不懂这宫中礼仪,不过是跪着磕头罢了。

太后道:“快,赶紧起来,别跪着了。”

齐嬷嬷亲自走了下去,将朱福扶了起来,笑道:“阿福姑娘,方才太后老人家一直可劲儿在夸你呢,太后娘娘喜欢你。”但见太后招了招手,齐嬷嬷道,“太后见你过去,阿福姑娘,你且靠太后近一些。”

朱福冲齐嬷嬷点了,而后小碎步走到张太后跟前去。

四皇子冲朱福眨了下眼睛,继而转头对张太后道:“皇祖母,孙儿说的没错吧,她可不就是一个黄毛丫头。”

张太后拉着朱福手来,上下好生打量,越发欢喜起来。

“这丫头模样长得好,乖巧喜庆,浑身上下还透着股子机灵劲儿,皇祖母喜欢得紧。”张太后冲四皇子点了点头,而后又望向朱福,慈爱道,“丫头,你方才做的两道菜,哀家尝了,似乎尝出了些不一样的味道。你可否告诉哀家,你师承何人?”

朱福望了四皇子一眼,但见四皇子冲她轻轻点头,朱福便又在太后跟前跪了下来。

“民女师父叫魏明,在松阳县的时候,民女曾与师父一道于敬宾楼共事过。”稍稍一顿,但见太后并没有说什么,她继续低着头道,“方才做的两道菜,是师父教民女的。”

张太后又轻声道:“那你师父,现在何处?”

朱福如实回答道:“回太后娘娘的话,师父他……他……就在民女赢得松阳县厨艺大赛的时候,正准备将这个喜讯告诉师父呢,跑去师父住的地方后,却发现师父已经离开人世了。”说罢,她心中颇为感怀,想着师父其实也算是冤死,不由红了眼圈道,“师父离世的时候,璟国公府大爷也在,后来是谢大爷与民女一并给师父立的墓碑。”

后面的话没再说,再说下去,怕是事情就牵扯大了。

即便她再恨流光县主,可李流光到底是皇室中人,就算提起这个人来,也该是四皇子或者谢通提才对。

说到这里,四皇子李勤收了笑容,起身跪在太后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