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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这一番折腾,慕容冲的神智又恢复了一些,竹清见此情形才终于冲过来将阮闵拦腰抱住。

原本林珍惜心里也没有底,她只知道过去爸爸喝多了酒,极难受时,就会用这个方法,眼下见慕容冲的状况果然有起色,才逐渐有些信心。

她于是又冲旁边的侍从发令:“快拿些温热的水来!”

待温水递上来后,林珍惜便哄着慕容冲饮下去,而后再以指压舌根的方法助他催吐。

如此几遭之后,慕容冲渐渐缓和下来,但似乎因为耗尽力气而昏睡过去。

林珍惜扶着他平躺下来,又试了试他的脉搏和呼吸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她也顾不得手上和身上沾满的血污,自床榻上爬下来对大夫道:“我已助他将胃里还未吸收的毒物排出,大夫可直接验他的毒血,另外已经消化掉的那些,还得拜托大夫…”

她的话才说了一半,阮闵却用力一挣将竹清甩开,指着林珍惜的鼻子道:“妖女!妖女…”

从他脸红脖子粗的样子便可看出,阮闵已经到了怒不可遏的地步,指着林珍惜的指尖更是气得直抖。

“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我把这个妖女拉出去!”阮闵西斯底里的大吼了一声。

侍从们似乎才回过神来,和应声冲进来的侍卫们一起,七手八脚的把林珍惜拽到了屋外。

林珍惜还放心不下慕容冲,转头又往回冲。

那些毒物还有多少残留在他的体内,会造成多大的影响,这些都还不清楚。

她必须要陪在他的身边,看着他安然无恙了才能心安。

不知为何,她当时就是憋着这样一股劲,和门口的侍卫纠缠了许久,却始终被挡在门外不能靠近。

到第二日傍晚,一日间水米未进的林珍惜再也没有力气折腾了。

她却也没有离开,抱着双膝坐在慕容冲寝屋门前的台阶上,直到天边升起星子。

大夫和仆从们还在出出进进的忙碌着,却没有一个人告诉她里面的情形。

她抬头望向漫天璀璨的繁星,忽然间就模糊了双眼,失魂落魄般自言自语的低喃:“他不会死的,他不应该死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中毒(二)

不知为什么,林珍惜潜意识里总觉得慕容冲中毒之事与她脱不了干系。

是她的到来扰乱了时间的正确秩序,才会使他遭遇不测。

她隐约觉得这就是历史发生偏差的代价。

原本不应该发生的事情变成了可能,原本应该存在的人或物从这个时空中消失,或许还会有更加可怕的结果。

胡思乱想之际,她变得更加惶恐。

惴惴不安中,又过去一夜。

天刚蒙蒙亮时,有人在林珍惜的身旁顿住脚步。

神智已然有些恍惚的林珍惜侧过头去看,见是竹清从屋子里出来,便欲起身向他询问慕容冲的情况。

她身子还未立稳,忽觉眼前一花,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往前栽去,幸而竹清及时出手,才不至于摔倒在地。

“大夫说幸而郎主及时将毒物吐出,眼下已无大碍,静养几日便可痊愈。”

不等林珍惜发问,竹清就主动道明慕容冲的情况,继而又劝她道:“女郎守在这里也无益,不若先回去歇息,待郎主醒了,小人再告知女郎何如?”

竹清说得委婉,可意思再明确不过,若是林珍惜也累倒了,反而是添乱。

林珍惜思忖片刻,却也认了这个理,便点了点头表示答允。

竹清唤了两个下人来送她回客居的厢房里歇息,自己往后院的深处行去。

林珍惜心道这名唤竹清的少年总跟在慕容冲身边,片刻不离,眼下慕容冲在屋子里昏睡,他却独往别处去,便以为慕容冲那里出了什么事,慌忙唤住他相问:“竹清这是去哪儿?”

竹清转过身来,表情平静的应道:“小人方才冲撞了阮公,眼下正要去领罚。”

听到这里,林珍惜又多了几分歉疚,若非助她拉住阮闵,竹清也不至于受到牵连,可那时情急,她也想不出别的办法。

她嗫嚅片刻,想说些什么向竹清解释,然而竹清不等他开口便拢袖朝她略施了一礼,而后转身离去,至始至终平静的态度,竟也不曾透露出半分怨怼。

虽说竹清向林珍惜承诺,待慕容冲醒来便会通知她,可她在厢房里却怎么也坐不住。

林珍惜只和衣在榻上小寐了片刻,一醒来就又跑回慕容冲的屋子前守着。

如此直到第三日,她仍抱着双膝坐在台阶上,夜里熬得狠了,不知不觉就耷拉下脑袋睡过去。

恍惚之间,似乎有什么轻轻搭在了她的肩头。

林珍惜强忍着困意掀开眼帘。

目光触上比繁星还要璀璨的眼眸时,她还以为这是一个梦。

她微微一动身子,披在肩上的素白衣衫便自肩头滑落下来。

林珍惜本能的抬手去拉,指尖触到丝织品的柔软时才逐渐清醒过来。

看着慕容冲在她身旁并肩坐下,她想问候一声“可还好”,然而双唇张翕了数次,却连一个音也没能发出,反而是眼里的泪水如断了线那般滚落下来。

慕容冲的脸色还很苍白,见她落了泪,脸上的温柔笑意便收敛起来。

他隔着月光,朝她伸出手来,微凉的掌心贴上她的面颊,指腹反反复复的替她拭去泪痕。

当真实的触感顺着脸颊传递到心底,林珍惜的泪水却愈发如决堤的洪流那般肆虐起来。

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林珍惜怨怼道:“你身子还没好,怎么就出来了?”

她说着,又将肩上那件衣衫取下来,强迫着披回到他的身上。

慕容冲道:“我醒来就听竹清说你一直坐在门口不肯走。”

“好歹在你这里蹭吃蹭住这么久,总要确认你没事了,我才能走,不然多不道义。”林珍惜忽然有些窘迫,说话时脸上又泛起红晕。

“我已无碍,你放心。”慕容冲凝望着她的眼眸,忽然无比真诚的说了这一句。

林珍惜一时便忘了刚才的尴尬,愣愣的点了点头,觉得他柔如月光的语调有着奇怪的魔力,让她许多日都七上八下的心蓦地就归于安宁。

后来,他们二人默然并肩在台阶上坐了许久,一言不发的看着星空,仿佛约好了那般都不主动先开口。

林珍惜终于熬不住了,攥着衣摆道:“我知道现在说这样的话很不应该,可是…可是我真的不是什么仙女,连外星人的说辞也是我胡编的。”

出乎意料的是,慕容冲并没有流露出惊诧或者愤怒的表情,只是安静的听她继续说着:“那时候,我看你要轻生,所以才编出谎话,以为这样你就会抱着去天国的希望活下去,并没有想到你会一直记到现在。”

“我不是仙女,而是从另一个时空穿梭过来的人,或者说,我是从未来来到这里的,从1600年以后的未来回来这里。”她反反复复的解释着,企图寻找一个更加容易理解的措辞:“我知道这样说很难理解,可是…”

林珍惜有些焦躁的侧过头去与慕容冲对视,望进眼里的却是一双沉寂如月光的眸子。

他至始至终只是听她说着,沉默的不发一言。

直到她安静下来,他才平静道:“所以说你不是仙女。”

总算是抓住了中心思想。

林珍惜如释重负的长吁了一口气,朝着慕容冲笃定的点了点头。

慕容冲垂下睫羽,停顿了片刻又道:“所以你一定要离开这里,一定要去长安?”

他的话中隐有叹息之意,林珍惜知道一时让他推翻维系了多年的信仰并非易事,便解释道:“我原本就不属于这个时空,是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如果因为我的出现而扰乱了这里的秩序,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那样我就成了千古罪人了。”

慕容冲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再度沉默后道:“千年后?”

“是,千年后。”

“千年后,可还有秦国?”问到这一句时,慕容冲的眸光又沉了几分。

林珍惜明白过来,他想知道的是他的族人是否还要受秦国的奴役,便依照史实说来:“几年后鲜卑人就会攻入长安,建立西燕政权,秦国到那时灭亡。至于千年后,不仅没有秦国,连皇帝都不再存在,人们会建立民主政权,再也没有谁能够奴役谁,世上的大小事务也不再只是一个人说了算。”

“若真是如此,当真是令人向往的世界。”听着林珍惜滔滔不绝的说了许多,慕容冲面上浮现出一抹浅笑,低声叹了这一句。

林珍惜见他如此,本想安慰他几句,告诉他不必羡慕,日后他会成为西燕皇帝,君临天下,却不想她还未开口,便有一个刺耳的呼声自远处传来。

原是阮闵提着衣摆,急步往这边赶来,身后还跟着一溜仆从。

他见慕容冲和林珍惜并肩坐在屋子前的台阶上,便似天塌了一般,边着人扶起慕容冲,边一惊一乍道:“郎主怎可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便是不替自己爱惜,也该替主上爱惜…”

他唠唠叨叨的说着,三句不离“主上”二字,听得林珍惜耳朵都要起了茧子,可鉴于慕容冲都不曾对他发怒,便也只得按捺下来,悻悻然的退下去。

考虑到慕容冲的身子尚不曾痊愈,林珍惜便将去长安的日子往后推了推,直到他好利索了才开口提辞行之事。

这一次,慕容冲没有再强加阻拦,反而为她准备了口粮和盘缠,还主动提出以马车相送。

林珍惜自知已经给他添了不少麻烦,不好意思弄出这样大的阵仗,便只收了盘缠,婉言推辞了马车等物,准备踏上路途。

临行前,慕容冲要送她至城外,又被她以身子才刚好受不得风寒为由再度极力阻拦,总算是让他应下只送到府门口。

告别后,林珍惜还有些放不下,便问慕容冲道:“下毒之事查得如何?抓住凶手没有?”

慕容冲道:“下毒的仆人已经自尽,后面恐怕还有指使之人,此事线索已断,无从查起。”

林珍惜听说真正的凶手还逍遥法外,不禁替他担忧,目光无意识的瞥过跟在他身后的阮闵,倾身凑到他近前道:“会不会是…”

她目光朝那边一斜,慕容冲便已领会,却只是摇了摇头道:“他若有此意,大可不必费这些力气。”

林珍惜心道也是,这些年慕容冲都在苻坚的控制之下,苻坚若有意害他,只怕他早已活不到现在,更何况历史记载中的苻坚无比自负,想来不屑用这种下作的手段。

她于是百思不得其解:“那会是谁?”

慕容冲却以无比平静语调道:“这世上,认为我辱没了族人颜面,早该以身殉国之人比天上的星辰还要多,是谁做的又有何重要?”

慕容冲此话虽说得轻巧,可字里行间里细细品来,却让人甚不是滋味。

林珍惜觉得任何话都不足以起到安慰的作用,便不再多言,二度对他施以辞礼之后,转身欲行,却又忽然心下一动,回过身来对那太守府前长身玉立的男子道:“待我去长安问到了下一场流星雨的时间,我一定回来找你。”

冲动之下,她是真的想带他一起走。

按照历史的进程,他原本就是要从这个年代里消失的,若是她带走了他,亦不会有什么差别,无非是消失的方式不同,或许算不得更改历史。

只是她虽这样大胆设想着,慕容冲却只是看着她微微颔首,浮在面上的柔和浅笑显然是将她的话当成了安慰。

她已经骗过他一次,如何又能指望他再信她第二次。

作者有话要说:

上天的旨意(一)

离开太守府后,林珍惜先去马市上买了一匹马。

毕竟路途遥远,她不得不努力适应一下这个时代的交通工具,而马车的价格又太贵,为了整个旅程的顺利,盘缠也要省着点儿花才是。

然而,纵使卖马的人耐心的跟她讲解了骑马的所有要领,林珍惜看着马兄比自己高出一截儿的脖子,以及眼神中不容靠近的疏离,终于还是没敢尝试骑上去。

她牵着马的缰绳往热闹的街道上行去,指望先用这种方式拉近和马儿的距离,等到彼此间建立起一定的信任之后再骑着走。

但是,这样的结果就是她本来就不快的脚程,在时而耍耍小脾气的马儿的拉扯下,更加放慢了速度。

直走到太阳下山,这一人一马连平阳的城门都还没瞧见。

考虑到夜里不好赶路,林珍惜决定先找个客栈住下。

她最终选定了临近城郊的一家,地方虽然不宽敞,但胜在干净齐整,老板和老板娘也热情好客,特别是在看到林珍惜一身公子打扮又掏出钱币付定金之后。

要知道在这个时期,钱币还未普及,老百姓们大多采用以物换物的方式交易,只有贵族或是官家的人才会有足够的银钱购买物品。

老板娘自林珍惜手中接过钱币后在手上掂了数次后,朝她家郎君使了个眼色,继而无比周道的安排了房间,并将可口的饭菜送进了房里。

林珍惜哼着小调儿,用着饭菜,别提有多惬意,心道还是古代的商家实诚,服务到位,态度也和善,饭食还是纯天然无污染的,原不是而今那些三星、四星的酒店能比的。

在路途上奔波果然不比在宅子里歇着,林珍惜才用过晚饭就泛起困意。

她于是唤来小二收拾了碗筷,而后简单梳洗过后便睡下了。

这一夜,她睡得格外踏实,素来有些认床的她不仅没有失眠,反而一夜无梦,一沾枕头便睡了去,再睁眼时已是天色大亮。

起时,林珍惜推窗往外望了望,见日阳已经高悬在天际,便一边怨怼自己睡过了头,一边慌忙收拾着准备启程。

然而,当她到柜台前结算住宿的房费时,放在包裹里的那一包银钱却没有了去向。

她又回到房间里,和沿路经过的地方来来回回找了几遭,仍然一无所获。

一个她极不想承认的结论出现在脑海之中:她遭窃了。

可是昨日她在柜台付过定金后,到了房间里还摸过一遍,那时钱还在,定不会是在路上丢的。

至于在客栈住下以后,她素来浅眠,昨夜明明没有感觉到有人进入房间。

说来也奇怪,她昨夜似乎是睡得太沉了,以至于现在她的脑袋还有些恍惚。

揉着脑袋,焦头烂额之际,林珍惜隐约又有些更加不好的预感,于是再度向老板夫妇确认:“你们昨晚真的没有觉察到什么异样?真的没有什么奇怪的人到客栈里来?”

老板娘一脸无辜的否认:“因怕夜里有人投宿,柜台上一直有人守着,若是什么人进来,必然要从柜台前经过,不可能没看到的。”

说着,那老板娘忽然收起先前的温和态度,一脸凌厉的反问林珍惜:“郎君莫不是原本就不足银钱,才想了这个法子?”

林珍惜原本丢了钱,心里正焦躁,眼下又被人污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瞪圆了眼睛,与那妇人理论:“你这人怎么这样?按理说,在客栈里丢了钱,虽不是你们的直接责任,可也有连带责任,我只是问问,还没找你们索赔,你们怎么是这种态度?”

老板娘却从柜台后面绕了出来,一脸凶神恶煞的逼到林珍惜跟前:“你看清楚那上面写的什么!”

顺着妇人所指的方向,林珍惜看到柜台前挂的麻质幡布上写着一行字,却也不认得。

见她皱眉不语,老板娘又指着那几个字,一顿一顿的念了一遍:“财!物!遗!失!概!不!负!责!”

林珍惜不可置信的张大了嘴,完全没有想到这套放在现代堪称为行业内潜规则的把戏竟然有如此悠远的历史。

“你这是霸王条款,根本不能算数!我们官府里说去!”林珍惜仍然坚持维护自己的权益,正欲拉了老板娘一道去找人说理,不想却被一旁的老板狠狠推开去。

一时间,那老板也是凶相毕露,呼来几个小二,撸起袖子道:“官家才不会管这等小事,我看这小子是故意找茬,房钱怕是收不回来了,不若打他一顿,扔出去干净。”

老板娘冷哼了一声,算是表示赞同,林珍惜便这样被人提着,四脚朝天的扔出了客栈。

事后,林珍惜揉着摔疼的腚子,将昨夜之事回想了一遍,愈发觉得事有蹊跷,最后明白过来,她昨晚多半是进了家黑店,搞不好那店家和窃贼就是一伙的。

这样想着,林珍惜更加愤愤不平,心道等她哪一日自长安回来,必要告诉慕容冲严惩这帮歹徒。

这一瞬,林珍惜才意识到,原来自己竟真把临走时对慕容冲的承诺当了数,只可惜这次慕容冲却没有相信。

她自嘲的笑了笑,拍拍身上的泥土,重新盘算通往长安的旅程。

好在那店家没有完全丧尽天良,仍将那匹马留给了她,同她一道扔出了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