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本来正说到关键处,江衡言却突然话说到一半硬生生顿住了。贺行远觉得奇怪,转身朝窗边看去,才发现江衡言正愣愣地看向窗外。

贺行远就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见到院中情景后,也怔了怔。

绯衣少女轻移莲步缓缓行来,双颊透出淡淡粉色,一颦一笑都带了娇嗔的味道,全然没有了往日娇憨的样子,而是透出少女特有的韵味来,吸引了少年的全部目光。

知遥正同衡云说起等下不知道该怎么与贺行远讲,转眼就瞧见两个少年正盯着她看,而且还像是震惊的样子,不由得就羞红了脸,轻声埋怨江衡云道:“我就说了不该来吧,你偏要来。你看,他们很明显就没想到我会过来不是。”说着就要离去。

谁知她刚转过身,就听贺行远喃喃唤了声“遥儿”,虽然声音不大,可知遥却听到了,于是半侧过头去看他。

贺行远就绽开个笑容来。

知遥便回他一笑。

江衡云见两人都在笑,就拉了她往屋里走,“我就说行远不可能会生你气的嘛。”话里虽提起贺行远,却是一进门就将知遥往江衡言身前推去,“哥哥,遥儿要找你呢。”

江衡言就问道:“遥儿来找我可是有事?”

贺行远面上的笑瞬间僵在了那里,接着黯淡了下来,将视线从知遥身上挪开,转向了窗外。

知遥将他的神情动作都收在了眼中,不知怎么地就有些心慌,顺势说道:“我…我是来找哥哥的。”

江衡云噗嗤笑道:“刚才还说要来找我哥哥问侯府的事情呢,转眼就说是要来找行远的。你怕什么,我哥哥可乐意着呢,不用紧张。”

知遥呆了下才听清江衡云的话,就转过眼瞪她。

这是哪儿跟哪儿啊?她什么时候因为不敢和江衡言讲话而紧张了?

贺行远将她们的话都听在耳中,淡淡撂下一句“你们慢慢聊”,疾步出了屋子。

江衡云唤了他一声,见他脚步不停,就追着他出了门。

知遥直觉是自己惹恼了贺行远,却不知道原因,就想去追,谁知手臂被江衡言给拉住了,挣了挣没挣开,只得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去。

直到贺行远他们离得远了,江衡言才松开手,温和地问道:“你找我什么事情?”

“啊?啊,我…”知遥本还在想贺行远在生气什么,刚要问江衡言为什么拽住她不放呢,就听到江衡言的问话。一时间她脑中没反应过来,细想了想才说出想知道侯府日常使用食材需要消耗多少银两的事儿来。

江衡言就低低地笑,“你若想来找我只管来就是。”

知遥琢磨了下,觉得江衡言可能误会了什么,于是说道:“我这段时间在帮忙管理府里的厨房,所以想详细了解下采买方面的事情。”又觉得解释得不够,就补充道:“我本来想让衡云帮忙来着,可她说你可能知道…”

眼看着江衡言只微笑着听她说,并不表态,知遥就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人家都不听她解释了,那她还解释什么啊。

江衡言微笑道:“我派人去问一下,过些时候给你答复。”

知遥就连连谢他。

江衡言叹口气,道:“遥儿怎么这样见外?有什么需要尽管提,不必这样多礼。”

知遥笑着应了,心想话虽是这么说,可到底不是自家哥哥,礼数不到也不好意思总麻烦人家。

同江衡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知遥总算是在快要上课之时等来了贺行远。

知遥急匆匆和他说了句“课后你等我会儿,我有话和你说”就要离去,却被贺行远叫住了。

“有什么事?快说快说,要上课了。”知遥急道。

“你果真有事找我?”贺行远双眼晶亮地问道。

“废话,你到时候等着我啊。”

“好。”贺行远缓缓吐出一字,凝视着绯衣少女飞奔而去。

知遥确实是有事想同贺行远商量。

昨日之事她本来就打算在午休的时候同他说的,所以方才被江衡云拉去的时候并没提及。

但后来她见贺行远不知为何生了气,生怕他中午不等自己就走了,所以特意等了他提前同他打好招呼。

待到先生宣布下课出了门,知遥就紧跟着奔了出去。看到院中候着的清隽少年,她莫名地就安心了许多。

“等了很久吧?”她笑盈盈问道。

“还好,走,屋里说话。”贺行远不由分说拉了她去到他们的教室,将屋子里的炭火拨旺了,这才问道:“有什么事?”

知遥就将昨日回家遇到的事情细细说了,等到说完后,她发现自己忐忑了许久的心,居然不知何时已经平静下来。

贺行远沉默许久,说道:“静待事情发展吧。”

“那…不告诉祖母了?”

“不是,等我回去后看看情况再说。”

两人无言地回了住处,临分别时,贺行远犹豫了一路后终于问道:“今日你同衡言说的是什么?”

知遥没想到他忽然问这个,但也如实回答了,将为何这样做的原因也一并说了。

贺行远愣了下,笑道:“原先你还不乐意管这些琐碎的事情,如今倒是与以前不同了。”

知遥没好气地说道:“我明明说过我可以的,是你不信而已。”

贺行远就勾着嘴角,故作摇头叹息状走了,气得知遥连连跺脚。

方才在课上说话不方便,江衡云见知遥回来,也细细询问方才她同江衡言说话的内容。

知遥无奈了,平时和江衡言多说几句也没人管啊,怎的今日一个个都那么八卦了?

两人讲了一会儿话,知遥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隔壁屋子里叽叽喳喳的声音正响个不停,吵得厉害,就问江衡云是怎么回事。

江衡云撇撇嘴低声道:“江雨晴不是和孟大将军的孙子订了亲么?眼看着定下的婚期也不远了,孟公子就派人给江雨晴送来了些京城时新的玩意儿,这是叫了她们去瞧新鲜呢。”

她们住的地方是由一间大屋隔开成的几个小点的隔间,江雨晴就住在知遥她们的隔壁那间。

知遥听了江衡云的话后探头看去,果然是有好几个女孩儿聚在一起将江雨晴围在了中央,正兴奋地看着江雨晴拿着的东西。

江衡云见状生怕知遥羡慕江雨晴,连忙说道:“放心吧,她的那些东西总好不过哥哥给你的那些。”

知遥怔了下,继而笑问:“我会有什么不放心的?”

江衡言送她的东西一向是顶好的,她根本没怀疑过这点。

说起来,江衡云送的礼物也不差,那些胭脂听说是什么江南刘家的,好像也是很好的东西就是了。

“咦?我送你的胭脂这些天来怎么不见也你用?”江衡云细细打量着知遥不施粉黛的白净脸庞,不解地问道。

知遥没法和江衡云解释为什么涂脂抹粉其实对皮肤不好,什么铅啊这些的她也说不清楚,只能干笑道:“我这不是不会弄吗?”

“哎呀早说嘛,不会我教你啊!”

江衡云就同她滔滔不绝地讲起江南刘家的东西是如何如何地好,怎样用能发挥这些胭脂的最大功效。

知遥从她的话里拣出来紧要的听了听,就也知道,原来那刘家是专做胭脂水粉的,而且质量绝对的上乘,别人家的再好,也赶不上刘家东西的一个渣,就连宫里用的那些,也都是他家做的。

据说刘家家主亲做出来的更是异常珍贵,只是他做的东西向来只有送的没有卖的,世人也只是听闻而已,并没见过。

江衡云对此很是惋惜。

知遥反而不以为然。

谁知道那个家主做出来的东西是不是真的好呢,也许是他们家的人为了弄个噱头,故意神化了他的水平,让人民大众对刘家的东西更加痴迷也说不定。

两人正在这边嘀嘀咕咕,就听江雨晴在门口笑问:“你们也来看看吗,京城的时新花样呢。”说着扬起了一只珠钗朝她们这边晃了晃,神色间全是挑衅。

江衡云就想开口驳过去,知遥拉了拉她,朝江雨晴说道:“不用了,多谢。”

待到江雨晴无趣地离去后,江衡云不服气地低声说道:“你瞧见她那嚣张的样子了吧?她拿的那支有什么好的,也就她当宝贝而已。估计她那一匣子的东西加起来,还比不上哥哥送给你的一个呢!还整天嚷嚷着说孟家对她有多好,我看呐,未必!”

知遥看着江衡云气鼓鼓的样子觉得好笑,就问:“我们惹她做什么?周先生和万先生都放她一马了,我们也别和她起冲突就是了。”

当年的事情,江衡云是了解的,正因为知道实情,所以她更为知遥抱不平,觉得知遥和郑有为打了一架又被先生们罚了站,全都是因为江雨晴做的那些个事儿,因此每次看到江雨晴都没好脸色。

知遥只得屡次提醒她,不要去招惹江雨晴,跟那些人生气也只是扰乱了自己的心情而已,得不偿失。

可江衡云是个直性子的,哪顾得了这许多?所以这些年来她同江雨晴明里暗里闹了不少次,连知遥都无奈了。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奋发!别霸王别霸王别霸王…碎碎念…~~o(>_<)o ~~

碧青色瓶子

虽说知遥开始时根本就没将刘家的事情放在心上,可江衡云后来又说起刘家时无意间提到的一个名字却让知遥有些在意。

刘昕初。

知遥将这个名字在心中默念了几遍,觉得自己好像听过这个名字,但只有隐隐约约很浅的印象,已经记不清楚了。

原本还打算慢慢回想是从哪儿见过这名字的,可连日的课程让她根本无暇顾及这个,直到回到贺府的那天晚上,她才被偶然发生的一件小事唤醒了多年前的记忆。

当时知遥同贺行远去菁园探望母亲,同贺夫人说完话后,罗嬷嬷见知遥手上的皮肤有些干燥,就让人端了温水去到外间给知遥泡手,擦干后罗嬷嬷拿出了个碧青色的瓶子来,要给知遥涂上润肤的脂膏。

知遥见到瓶子的刹那,一些记忆突然涌现。她惊愕之下深吸口气微笑道:“嬷嬷有这样的好东西,不如送我一瓶吧。”说着作玩笑状要去抢罗嬷嬷手里的瓶子。

罗嬷嬷很巧妙地将瓶子绕出知遥双手能够着的范围,将瓶子塞回怀中道:“姑娘想用,老奴伺候您用就是,哪就需要姑娘亲自动手了。”

“那嬷嬷送我一瓶总行吧?再不然,我另拿个瓶子来,嬷嬷匀给我一些也可以啊。”

“这脂膏放在其他瓶子里效用就不太好了,姑娘若是喜欢,日后姑娘回家的时候老奴伺候姑娘用。”

知遥笑笑,也不强求,玩笑了两句便也罢了。

罗嬷嬷就又掏出瓶子,给知遥细细抹匀。

贺行远平静地看着,一言不发。

待到从菁园出来,贺行远也不招呼声,直接随着知遥去了朱桐苑。知遥也不奇怪,由着他跟在后面。

进屋后遣退服侍的人,贺行远才低声问道:“那东西有什么奇怪的?”

知遥也不多说,打开角落的大箱子,从箱中取出个箱奁,打开来看,在一堆小物什的里侧静静躺着个碧青色的瓶子,同罗嬷嬷方才拿的那只一模一样。

“这箱奁里装的都是我进府的时候带来的东西,好些年没打开了,若不是今天罗嬷嬷拿出那瓶子,兴许我还记不起来。”

知遥说着,小心地将瓶子拿出来,拉着贺行远凑到灯下指着瓶口内侧刻着的小字让他看。

贺行远仔细一瞧,显然是“刘昕初”三字。

“这是…江南刘家的家主?”贺行远盯着它们迟疑道,转而不解地看她,“你从哪儿弄来的?”

“那时我皮肤不好,罗嬷嬷便日日给我涂了脂膏来保养,那些脂膏就是用这种瓶子装着的。每瓶只有这么少用起来很快,但每用完一瓶后,罗嬷嬷都会把瓶子小心收好。只有一次,她忘记将空瓶子收起来,我一是好奇,二也觉得它很漂亮,就将它拿走了。后来没人的时候偷偷看过好多次,见除了这名字外也没什么奇特的地方,就作罢了。”

“罗嬷嬷当时只给你用了这一种脂膏吗?有没有其他样子的?”

“好像还有粉色和紫色瓶子的,用来涂抹身上的一些疤痕,但时间太久记不清了,主要还是用的这种。怎么?”

贺行远神色复杂地说道:“或许我这些年用的东西,也是他做的,只是不是碧青色的瓶子罢了。”

两人就都沉默。

许久后,知遥问道:“听衡云说,这刘昕初亲手做的东西只送不卖,而且数量很少?”

“嗯。”

“那罗嬷嬷从哪儿弄来那么多的?”

“不知道…”

知遥原本以为这件事就够她惊讶的了,哪知道第二天居然又出现了让她捉摸不透的事情。

“这是言哥哥送来的?”知遥下午的时候拿着个薄薄的本子去青柏院找贺行远,“你确定?”

贺行远将书卷放下,抬眼看了下她手中的东西,似笑非笑道:“确不确定你都不应该问我吧?这不是他派来的人今早的时候亲自交到你手中的吗?”

知遥就无力地坐到了他的身旁。

贺行远奇道:“你怎么了?不是斗志昂扬地说要揪出那马氏克扣的证据吗?”

“问题就出在这里,”知遥哭笑不得,“那马氏非但没有克扣银两,反而替咱们省了不少银子。光大米一项,她花费的银子就比市场上的价格低了近一成,比侯府低了两成。”

江衡言也是在帮知遥查的过程中,发现了自己府里采买之人出现了问题,还送了小礼物让人带来给知遥,说是要感谢她。

“会不会是以次充好?”

“应该不可能,我让绿帘帮忙查验了一下,买来的东西都是好的。”

贺行远:“…”

不管怎么说,这次的事情也不算是完全没有收获,起码知遥同贺行远对马氏非但没有放松警惕,反而更加在意起来。

此人九成是夏夫人找来塞进府里的,虽不知目的是什么,可如今看来,这马氏要么是心思单纯一心只想好好做事,要么是心机深沉做事滴水不漏。

“我还是觉得此人不简单。”知遥沉思了半晌说道。

“你肯定?”

“算是有一些把握吧。”

“那好,我们去和祖母说一声。”

“呃?”知遥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这是准备告诉祖母了?”

“对的,你不是说了此人不简单吗?”

“可…我也不是有十足的把握。”

“一成的把握也没问题,”贺行远笑道,“怕什么?左右有我呢。”

两人慢悠悠地去到安园,还没进院门就见贺知悦正匆匆赶过来,两人相视一笑,立在月门旁静等大姐。

贺知悦远远地就朝二人笑道:“祖母应该还在休息,你们这时候去怕是有些不合适,有事情不如晚上再说?”

知遥就停了下来同贺知悦说话,贺行远说了两句便自去见祖母。

贺知悦看他一眼,见知遥没动,就松了口气,携了知遥去她屋里,顺便同知遥谈起管理厨房时遇到的一些事情。

这时就见门帘一动,含蕊进得屋来。

贺知悦道:“你怎么也不让人通禀一声?”

含蕊说道:“当然是来给你个措手不及,看看你背着我在说什么悄悄话呢。”

知遥就奇怪,怎的含蕊来了还需要通禀了?而且,大姐什么时候和含蕊那么熟稔了…

含蕊说道:“夫人说晚上想吃糖醋鱼,遣了我来问问姑娘家里可还有没有鲤鱼?”

知遥看清她的样子后,就更反应不过来了,有些愣怔地看着含蕊梳着的妇人发髻,答非所问道:“含蕊你这是配了人了?”想想又觉得不对,四天前还一点动静都没有,四天后怎的就…

含蕊羞得满脸通红,贺知悦笑着推了知遥一把,说道:“含蕊如今伺候父亲呢,昨儿母亲做主,升她做了姨娘。”

知遥就张了张口,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

听说当年母亲和夏姨娘一同怀有身孕的时候,父亲也只是收了一个通房,一年多后那通房也就被配了人。

如今含蕊不过三四天功夫,就一下子跃成姨娘了?这是怎么回事?

含蕊被知遥瞧得羞得狠了,红着脸掩面出去了。

贺知悦等含蕊出了门,才对知遥说道:“这事儿,原本是我促成的。”

知遥不解,贺知悦说道:“原本你还小,我不该同你说这些,可有的事情你早些知道也是好的。父亲前些日子总去琼芳院,虽然母亲不介意,可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如今有了含蕊,父亲晚上就都留在了菁园,还会经常去看看母亲,想来以后弟弟妹妹出生了,父亲对他们的疼爱也能多一些。”

知遥沉默。

不得不说,大姐的说法是有道理的。贺大人在母亲怀孕时同她接触多些,自然就对未出世的孩子期待更高一些,以后与孩子的感情也能深一点。

况且含蕊对母亲又一向忠心耿耿,做了姨娘后也是母亲多了个助力,这样的做法确实是很好的。

可为什么,她的心里还是有些难过呢?

正在这时,贺行远刚巧来了,见知遥闷闷不乐的样子,也不多问,同贺知悦说了几句话就拖了知遥回青柏院。

进了书房贺行远忙问知遥怎么回事,知遥就将含蕊的事情同他说了,还将贺知悦的话一并告诉了他。

贺行远不解,问道:“这有什么问题?”

知遥心说果然天下男的一般黑,都觉得老婆多了没问题,就撇撇嘴,懒得解释。

贺行远细想了半晌才有些明白过来,试探着问道:“你是觉得父亲不该再收房里人?”

“废话!要那么多女的做什么!还不够烦心的。”

“那你是觉得,父亲如今这样就很好了,还是说——”贺行远顿了下,生怕表达不清楚,便加了句:“就像祖父同祖母那般,只有一妻才最好?”

“当然是只有一妻最好了啊,”知遥答道:“可是祖父那样的好人,这世上能有几个?”

她细想了下,又有些不对。母亲比夏姨娘进府还晚,若父亲真的那样一心一意,那他们俩还会不会出现在贺府都是个问题。

于是她也就先不想这些,转而问道:“你今天去祖母那里,祖母怎么说?”

却没听到贺行远的回答。

知遥就有些莫名其妙,这才发现贺行远正垂眸盯着桌上的红梅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