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祖母发话,贺行远立刻敛神肃容,恭敬应是。

贺老夫人示意贺夫人一同来,又朝知遥看了眼,见她神色就知她伤得果然不轻,便暗暗摇头,也不强求她跟去了,只在离去前对着门边墙壁淡淡说了句:“你好生歇会儿。”

知遥心知祖母这是在同自己讲的,忙低声谢过贺老夫人,抬眼就见贺夫人也担忧地看了自己一眼,心知母亲这是原谅自己了,便松了口气。

继而想到贺行远不知怎样求得母亲原谅的,居然不同她计较了。

贺老夫人一走,老王爷便绽开笑容,捋着胡子刚要发言,门却砰地下被人大力推开。

贺知瑶端着一盘鲜果子走了进来,也不抬眼,只盯着果子看,说道:“这可是我亲手摘的,又亲手洗了的,大家都尝尝。”

说完后她抬头看,这才发现屋内加上她也只有四个人。

迟疑了一刹那,贺知瑶便端了果子请老王爷与江衡言吃了,又将果盘放到一旁的桌上,顺手拿了两个走到知遥身边问道:“人呢?都哪儿去了?”说着就塞了一个给知遥。

知遥谢过她,边小口吃着边告诉她贺老夫人有话要同宋参将说。

贺知瑶自然知道那就是贺行远,便点了点头。

知遥晓得方才贺夫人、贺知瑶与贺行远在一起,想到母亲的谅解,她朝贺知瑶那边侧了侧身子,又靠在扶手上找了个舒服些的位置,便低声问道:“方才你们是怎么求得母亲原谅的?”

说到这个,贺知瑶就也不吃了,将果子拿在手中把玩,半晌说道:“其实没我什么事儿,那家伙将所有的错处独自全担下来了。”

知遥想到贺行远抱起她时的那一踉跄,心中紧了紧,问道:“他,他可受了伤?”

“他不让我说,而且当时我在外间,并没看到。”贺知瑶咬着唇,思索了下,说道:“他背上或许有伤,。”

知遥心中顿时难过起来。

难怪方才他说自己不够关心他,原来如此。

见知遥一脸心疼,贺知瑶感叹不已,憋了许久也只是说出一句:“他对你倒是真的好。”

知遥扯扯嘴角,心说自己定要想办法查看下他的后背才行。

努力平复了下心情,知遥转而想到三姐同江衡言的事情,见他俩虽然还是不太熟络的样子,但关系好像还不算僵,就问道:“你同世子,还好吧?”

说到自己,贺知瑶倒是不甚在意,“就那么回事儿呗。”见知遥还是一脸担心,就道:“你不用担心我,反正我已经和他达成约定了。”

“什么约定?”

“就是我若能让那孙绮烟老老实实的,他便给我最大限度的自由啊。”

知遥细想了下,觉得这确实是个好主意,不由赞道:“三姐果然聪明,居然能想到这个法子。”

此时贺知瑶正大力啃果子,闻言便极为不解地上下打量知遥一番,讶然问道:“这主意…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贺知瑶细细看她半晌,突然噗嗤笑道:“这可是你家那位想出来的办法啊!”

她说的,自然就是贺行远。

知遥的笑容就滞了下,“不至于吧…”她完全没听他提起过啊。

看她果然是不知道的,贺知瑶就摇头叹息,安慰地拍拍知遥的肩,说道:“罢了,往后你被他欺负狠了,想哭的话,就来找我吧,我好歹能给你个哭的地方。”

两人讲话时刚开始还知道小声点儿,说到后来,全然忘了屋里还有两个没吭声的人,于是不自觉地就越说声音越大,等到贺知瑶最后一句话出口,屋内其他两人想不听见也困难了。

江衡言但笑不语,老王爷抬抬眼皮,说道:“轮得到你这小丫头做主?有我呢!”他朝知遥拍胸脯说道:“若是他敢欺负你,爷爷给你撑腰!”

这时江衡言倒是发话了,“我反而觉得她们姐妹二人说起话来更方便些,毕竟您是他的爷爷,不是遥儿的。”

老王爷一脸惊讶:“这遥丫头不是慕家的吗?怎么和贺家姑娘扯上关系了?什么姐妹?”

屋内三人齐刷刷盯着明知故问的老王爷看,老王爷刚开始还一脸正气作大义凛然状,最终还是败下了阵来,咳了声,用袖子遮了眼继续睡。

作者有话要说:哎呀呀要到新年了。各种激动。。。。。

先兆

不多时,老夫人与贺夫人同贺行远回了厅中,后面跟着个丫鬟。知遥细看了下,认出她是碧玺,顿时松了口气。

贺行远一进屋就凑到知遥身边,看贺知瑶坐在她身侧,他便选了另一侧坐下,轻声问她:“怎样?疼得轻些了没?”

知遥只道好多了,贺行远看她歇了会儿果然脸色好看了些,就稍稍放下了心,凑到知遥耳边说道:“祖母与母亲答应了。”

知遥琢磨了下,问道:“可是郑有为和二姐的婚事?”

“嗯。颇费了些功夫。”

能让贺行远开口说比较麻烦,那说明这事儿可真是费了他不少心思才让长辈们答应的。

这时有丫鬟匆匆来禀,门外有宋参将的朋友来找他,说是有急事。

能追人追到别人家的,肯定不会是小事。

贺老夫人忙命人将那人请进来。

“哎——你等等。”

“刚好”醒来的老王爷出声唤住了小丫鬟,对贺老夫人说道:“我刚想起来园子里的花还没浇,还得赶回去呢,就不打扰你们了。”

说着唤了贺行远和知遥就要离去。

贺老夫人明白老王爷这是不想让那些事儿牵连到贺家,稍作挽留便也罢了。

只是贺夫人担心知遥身上还没好全,想留下她在府里养伤,到底拗不过贺行远,由着贺行远将人背出了府。

“咦?蔡先生?”见到来人,知遥吃了一惊。

虽然他就是王静岚的义弟,王亦铭将军,但此时的他为了掩饰身份依然作了做教书先生时的打扮,知遥便以学生之礼见过了他。

王将军没认出知遥来,只略扫了她一眼,便向贺行远同老王爷示意车中细谈。

知遥就倚在门边,准备在车外等着。

贺行远晓得知遥的伤不算太轻,不肯让她独自在外面,说道:“让她也一同进来吧,外面风大。”

知遥默默地看了眼几乎不动弹的树叶,说道:“不用了,要不我去门房那边避一避好了。”

贺行远不肯,硬把她抱上了车。

王将军显然不乐意,却也没多说什么。

老王爷只笑眯眯地看着,根本不帮忙解释。

知遥无奈至极,一进到车里,她便缩到了角落里,希望王将军能明白,她不会故意偷听。

只是就算她刻意不去听,在这样有限的空间中,有些词句还是会时不时跳进她的耳中,可她却云里雾里不知他们说的什么。知遥明白过来,他们用的该是代号。

但看到老王爷凝重的神色和王将军眉眼间的决绝,知遥也能明白事情绝不简单,就更恨不得堵上自己的耳朵了——这些事,不是她能搀和的。

“遥儿,这几日你随我回王府去住吧。”贺行远忽然说道。

老王爷却不同意:“我倒是觉得慕家更安全些。”

贺行远满脸的不赞同,老王爷依然坚持自己的意见。

王将军不知道知遥现在的处境,见两人起了分歧,就问道:“哪个慕家?”

知遥答道:“慕将军家。”

王将军倒是笑了,对贺行远说道:“既然如今,还是在慕家吧。”

“不行!”贺行远断然道,挪到知遥身边拉住她,“她身上还有伤呢!而且那几天会乱得很…”

“怕什么!”知遥见老王爷朝自己使眼色,忙打断他,心中有些明白他们在说什么,面上却装作没事,道:“小简那儿有好多伤药呢!有她给我上药,有什么好担心的?”

“可是你不在我眼前,我生怕你会有什么事。”贺行远急道。

老王爷见状说道:“那时候你可没空管她。倒不如让慕家那丫头和她一道,俩人有商有量的,也有个伴儿。”

贺行远心知老王爷说的是实情,只得咬咬牙,硬下心来答应了。

到了慕府门口,知遥同三人告别后离去。

眼看着慕家大门近在眼前了,知遥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贺行远唤她的声音。待她回头望去时,贺行远已经跳下了车大步来到她的身边,半拖半抱地拉着她往一边走。

“你做什么!”知遥咬牙问道。

贺行远不睬她,只一味地拉着她,待到了不远处的僻静巷子,贺行远才停了下来。

知遥仰头去看,惊讶地发现贺行远眼圈都红了,她不由心里有些慌,也顾不得怨他转而问道:“你怎么了?”

贺行远也不说话,一下子趴到了她的肩上。

知遥感到脖颈处传来凉凉的湿意,就呆了呆。

“跟我去王府,好不好?”

“不成。老王爷同王将军说了,我留在慕府比较好。”知遥断然拒绝。

“那若是我求你呢?”

仿若过了许久,耳边才再次传来贺行远的声音,只是由于他没抬头,所以声音显得闷闷的。

知遥就愣在了那里,片刻后耸耸被贺行远趴着的肩膀,放轻了声音问道:“可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没有。”

“那为什么…”

贺行远又在她肩上蹭了蹭,见知遥一直问他要个回答,这才改趴为抱,不甘愿地含糊说道:“前两次我都没见着你,这次可不想再这样了。”

知遥明白这是说前两次二人分开的时候,默了片刻,说道:“左右是最后一次了,怕什么?”

怕的是什么,她心中有数。可这个时候,两人中谁也没法将它说出口。

“方才王将军与我们说的是,那人如今身体眼看着就不行了,前些日子孟将军做错了事情被他暗地里调出京城,短时间内不会回来,所以…”

“所以如今是个好时机?”知遥问道。

贺行远不开口,显然是默认了。

“为什么要同我说这个?”

“我只是不想瞒你罢了。”

知遥这才知道他居然对他们三人在车上用暗语的事情耿耿于怀,就道:“你应该知道,我不介意的。”

“我明白,可我就是想和你说声。”

知遥便只好由他。

见他这样相信自己,知遥很想高兴地笑一笑,但不知为什么,就是笑不出来。

静静地相拥了一会儿,贺行远忽然将她推开,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知遥叫了他两声,他也不停下,知遥别无他法,只得扬声说道:“过几天等我好了,我找你一同去山上看桃花啊!”

少年脚步顿了顿,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匆匆离去。

知遥看着他的背影,眼睛一酸,泪就要往外流。她赶忙使劲揉了揉眼,努力了半天,硬是挤出了个笑来,向慕府慢慢走去。

接下来的几天,知遥在慕家安静得很,除了给长辈们请安外,便待在自己的屋子里足不出户地做绣活儿。

若是慕小简问起她整日里都在绣什么,知遥就说是在绣嫁妆。

慕小简见她对着那些个粉白橙黄的颜色还硬说是嫁妆,就明白她不知在为了什么事情而心里发堵。

刚开始慕小简还劝劝她,让她多出去走走散散心,后来见知遥跟榆木疙瘩似的怎么都说不动,慕小简就也歇了这个心思,跺跺脚由着她去,自己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只是每日傍晚后,慕小简都会来到知遥的院子里,也不管知遥听了或是没听,捡些好玩的事情说与她。

直到这天她又来了知遥这里,正要开口说话,知遥却拉了她,拿了两件衣服往她身上比量,“看看合适不。”

一件是粉色绣白色桃花的春衫,一件是橙色裙子,绣得很细致,显然是用了心的。

慕小简先是高兴地赞叹了许久,细细想了后又讶异不已,“这几天功夫你就做出来了?”

知遥答非所问,喃喃说道:“不行,好像大了些。”说着就拿了衣衫取出剪刀来作势要改。

慕小简忙拉住她,说道:“大了也没多少,我看着漂亮,不想改。你且歇歇。”

知遥“哦”了声后,就乖乖坐在那儿不动了。

看她这样,慕小简难过不已,说道:“你快去歇歇吧,看你累得。”

知遥默了下,扬起笑脸,说道:“我不累。”

“那你…”

知遥想了想,说了实话:“其实我一点都不累,只是不想闭眼。一闭上眼,就不由自主地将事情往坏的方面想,我不想这样。”说着,她笑了笑,“我总觉得没来由地有些心慌,可说不上来是为了什么。”

慕小简不知道她是为了什么,只隐约能猜到或许和小参将有关系,许是憋得狠了所以向她诉说一番。

慕小简也不多问,只是拿了衣衫高兴地说道:“今日江雨晴见了爹爹送我的镯子后还向我炫耀,说她祖父昨日里送她的南珠更珍贵,还说是皇上赏的。明日我可要让她瞧瞧我妹子给我做的裙衫,这样漂亮,可够她羡慕的了!”

看着慕小简喜滋滋的样子,知遥知道她是真心喜欢,心里也很高兴。

只是这时慕小简不让她做绣活儿,一时间手上空了出来没事做,她顺手拿了杯子慢慢饮着茶。

刚喝了一两口,她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想到方才慕小简话中之言,手指颤了颤,杯中茶水洒到了衣袖上。

她却仿佛毫无所觉,只拉了慕小简,努力压平声音问道:“你方才的话,再说一遍可好?”

慕小简不明所以,知遥便又说道:“你刚才说,江雨晴她祖父,昨日在家?”

慕小简原本看到知遥紧张的神色,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如今听她这样说,就放下了心,说道:“是啊。”

语毕,她又想到了那时江雨晴脱口而出后懊悔的神色,琢磨了下江雨晴当时说的话,踌躇着道:“有些话不知该不该讲。”

知遥此时心神已经有些乱了,但好歹及时发现袖口湿了,忙将茶杯放到桌上,道:“你说。”

“江雨晴同我说她祖父被皇上罚了,所以回来一趟还要偷偷摸摸的,只是被她无意间发现了,才给了她那对刚赐下来的南珠让她不要说出去的,所以让我也不要声张。可皇上既然要罚她祖父,怎会又赐他一对南珠…有些蹊跷啊。”

知遥腾地下站起,手碰到杯子滚翻在桌上泼了满桌的水她也毫无所觉,倒是吓了慕小简一跳。

等慕小简回过神来想要拉住她的时候,知遥已经跑出了屋子。

“哎——你衣服湿了——”

知遥根本没法听到她讲的话,她现在心跳如鼓,只有一个念头。

去王府,找贺行远,告诉他慕小简方才说的话。

因为江雨晴的祖父早已去世,如今她的祖父只有一人,那便是她夫君的祖父,孟将军。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新年快乐啊!!提前说声新年好~~╭(╯3╰)╮

有人来了

要去王府,与慕家长辈们说一声是必须的,知遥晓得慕老夫人她们如今这个时候应该是在花厅,便不管不顾地一路跑了过去。

她急匆匆地刚进了院门,就听有人在侧边咦了声问道:“你是何人?”

知遥心烦意乱,听着声音知道不是慕家的几个主人,就也不搭理,只当是没听见,自顾自继续提裙跑着。

谁知刚行了没几步,一人突然闪到了她的身前。

眼看着再跑两步就要撞到那人胸口了,知遥唬了一跳赶忙收住步子,只是停得太急了,晃了晃才稳住身形。

跑得时候感觉不明显,一停下来才发现自己喘息得厉害,知遥微微皱眉,暗道着果然许多天只干坐在屋里不动是不行的。

她抬起头来看拦路之人,才发现对方居然是个相当俊俏的少年,特别是那双桃花眼,更是漂亮。

此时他正摇着把折扇盯着知遥上下打量。

虽说他倒也称得上是意态风流,但他眉眼中透着的那股子轻佻却让知遥觉得很不舒服。

看他衣着考究,知遥估计他是慕家相识人家的孩子,草草行了个礼后便要绕过他去往花厅。

少年却不放她过去,折扇一合就挡在了知遥身前。

知遥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懒得理睬他,挥手拨开那扇子就要继续走,谁知一把被那少年伸手拉住了左手臂。

知遥登时就恼了,也不管他是谁,右手成刀就朝他手腕劈了过去。

少年一看她伸掌就赶紧收回了手。

知遥狠狠地瞪他,少年也不恼,只笑嘻嘻地说道:“这位妹妹好眼熟,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原本抬脚就要走的知遥一听这话,倒是有些绷不住,笑了。

见到她的笑容,少年用扇子敲着掌心叫道:“啊!我想起来了…你可是贺家的?我瞧着你与江家的世子妃倒是有些相像!”

知遥第一天来慕家就是将自己原本的样子稍做了些改变而已,没有大动。

那日里见过她的慕家下人也有几个,后来的日子里她索性也就仿着那天的样子稍作变化罢了,所以如今她的相貌,是与她原本的样子有几分相似的。

知遥反应过来这少年是说自己与贺知瑶样貌相似,就不由停下步子多瞧了他几眼,但也不愿与他多做纠缠,只说道:“我是慕家的。”又朝他行了个礼便自顾自小跑着朝花厅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