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安心头一颤,说道:“大哥!”

东炎提高声音,说道:“退下!”

敬安目光闪烁,站着不动,东炎手中的书向下一扔,狠狠地扔在敬安身上,继而跌落地上,敬安沉默片刻,弯腰将书捡起来,拍了拍,重新端正放回桌上,才说道:“我真的并非故意隐瞒大哥,何况我若是有要事要离京,大哥必会体谅,不至于拦阻我,我何须先斩后奏?不过是一时阴差阳错,时间又紧迫,我才先去见的皇上……大哥要怪我,等我归来,便罚我好了……我如今走了,大哥自己要保重,公文之类,也别熬夜伤身,另外,小心朝廷内那些奸人……”

东炎瞪着敬安,过了片刻才说道:“我不用你假惺惺的!出去!”

敬安叹了一声,终于转身出了门,出门之后,却又转身,轻轻地替东炎将门带上了。

且不说敬安自在府内预备行程。众人定会疑惑,月娥究竟去了何方,而那一伙北方的商客又是来自何处,什么出身,他们口中的大郎,又是何人?

这话,却要从月娥跟小郎离开紫云县说起。

原来当日,月娥同小郎两个,急急离开了紫云县,一路不停,却只向着更北边而去。如是走了六七日,越是向北,天气越是冷,也不知行了多久,两匹马都冻坏了,一天走不了多久。

月娥同小郎两个到了个陌生城镇,幸喜这边之人口音同紫云县差不多,两人便将马给卖了,恰好有一队经过的客商,是要去北边平川州做买卖的,月娥同小郎两个便过去,三言两语熟络起来,那领队的见月娥同小郎并非奸恶之人,便收了他们些银两,许他们跟着一起。

商队的人颇多,因为经常往北走,装备自是齐全的,用得马匹也格外剽壮,特别耐寒。月娥同小郎两个便挤在他们车队的车厢内,挡了刺骨寒风,里头又准备着小炭火炉子,已经比骑马赶路好上不知多少倍。

因此又行了七八日,终于到了一处地方,月娥同小郎两个下了车,告别了那领头之人,见这地方虽然冰天雪地,却极是繁荣,街市两边酒楼林立,层出不穷,来来往往之人,多数都着皮袄,头戴皮帽子,身材健壮高大,浓眉大眼。月娥跟小郎两个再车队内的时候,也跟人买了两套衣裳,然而虽然打扮相似,体态面容却跟当地之人格格不入。

两个人便循着那领队的指引,到了当地的衙门,将带着的路引交了。那县衙中的主簿看了无误,打量了两人一番,便记录在册,又慢吞吞地问道:“你们两个初来乍到,可有亲戚投奔?”姚良毕恭毕敬说道:“回先生,不曾有。”主簿又问道:“那是要住客栈了?”姚良点头,说道:“回先生,暂时只得如此。”

那主簿见姚良嘴甜,生的又好,年纪还轻,月娥也见面嫩,他想了想,说道:“我看你们两个倒也是乖巧孩子,我有个认得的亲戚,因为搬了大屋,剩了几间小屋子,空置无用,正待卖呢……”

姚良大喜,急忙问道:“先生,这样却好,只不过不知要用钱银几何?”主簿的说道:“他那里是三间大屋,带有厢房并粗使的家具之类,对外要价六十两,我看你们两个小可怜的,就不要你们多,我再同他商议一下,便宜给你们便是了。……然而我需要问一问,你们明日再来探消息。”姚良同月娥两个听了,知道这里的房子比紫云县的更为便宜,就千恩万谢,欢欢喜喜出了门。身后那主簿的又追出来,问道:“你们两个初来乍到,别四处乱走,就歇在老街上的那悦来客栈便是了,是老字号,不坑人。”

姚良同月娥知道遇上好人,两个便又鞠躬谢了,那主簿见他两个毛毛躁躁的,却十分情真,也觉欢喜,就挥手自回去了。

姚良同月娥两个初次来到这冰天雪地之处,又惊又乍,又觉欢喜,不免失态,在大街上也摔了几个跟头,月娥不敢就尖声叫,牢牢地咬着唇,只怕被人识破身份,两个人扶着,跌跌撞撞,寻了那悦来客栈,果然那掌柜的是个忠厚人,——一见他两个冻的鼻青脸肿,进了门就缩成一团,赶紧叫小二上热茶来。

月娥同姚良两个哆哆嗦嗦喝了几杯茶,才缓和了过来,旁边的几个小二闲着,都来看他两个,原来这里的当地人身材高大健壮,姚良虽然是正长身体,可也不矮,然而跟他们相比,却仍显得瘦弱,而且容貌俊秀,所以这些小二都来看热闹。

只月娥为了遮掩容貌,脸上抹了点黄粉,所以那原本的了色并不显露十分,然而看的久了,却也能看出她容颜俊美,只是月娥大部分时间低着头,所以也不起眼罢了,是以这些小二都只看姚良,一边问长问短,姚良也只乖巧回答了。

片刻掌柜的叫小二送了些菜上来,竟是个还在咕噜咕噜冒泡的砂锅,里头炖着的无非是菜叶子跟大块的肉,倒是喷香扑鼻,也不知是什么肉,筷子都夹不动,看的姚良跟月娥眼都直了。

那些小二们见姚良呆呆地用筷子去夹,却又不得其法,夹起来又掉了,所有人又都哄堂大笑,满屋子的人都来看热闹,月娥只好总低着头。

那小二笑了一阵,姚良面嫩,已经面红耳赤,月娥也低着头,掌柜的见状,解围说道:“可怜见的,这么远来到,别吓坏了他们,去取刀子来。”姚良更是莫名。小二的把一并小刀取来,就从盆子里把那肉块捞出来,放在姚良跟前盘子上,又用刀子轻轻切开极快,才叫他吃。

姚良试探着夹了一块吃了,觉得极美味,便点头,说道:“真好吃。”小二们就笑。

姚良才对月娥说道:“哥哥,来尝尝看,真的好吃。”月娥也饿了,急忙也吃了一块,果然好吃,就也赞了一声,旁边的小二们见他两个动作斯文,虽看不惯,但见他们赞美当地饭菜好吃,也都觉得高兴。

本来姚良同月娥以为遇到的那主簿跟这客栈的掌柜都是因为运气好,才遇到好人,却没有想到,当地的民风便是如此,是有名的淳朴,虽然看似人人彪悍,可是心地却好。

当天晚上他们便歇在客栈里,第二天去衙门找那主簿,果然那主簿已经等候着,且已经谈妥了,房子只要了他们四十两,那主簿兀自絮絮叨叨说道:“你们两个小孩子,背井离乡的也很不易。”

而后带两个去看房子。到了地方,屋主已经等候,开了门领他们进去,两人一看,果然见房子气派宽敞,比紫云县的更是不同。可是大小却差不多。月娥同姚良极其兴奋,两个手牵手跑到里面去,来来回回看了一番,见屋子宽敞透亮不说,桌椅板凳虽少,却也齐全,实在毫无挑剔,便出来跟那屋主签合约,主簿从旁见证了,月娥便取了银子交给那屋主。

手续都办妥了,那屋主又说道:“原本还有些桌椅板凳,并些小家什,本以为这边荒废了,也没人买,因此我都拿到家去了,既然如此,我改日叫人给你们送回来。”这却又是一番惊喜,也是屋主忠厚。月娥同姚良两个千恩万谢,不知道鞠了多少躬说了多少谢,那主簿的才跟屋主离开。

当下,月娥跟姚良便在这平川州的大镇上落了脚。

重相见恍若一梦中

过了月余,月娥同姚良对青庭镇的风土人情已然熟悉。未几日,因衙门里招衙差,姚良便兴冲冲去报了名。先前他在紫云县之时,跟着张桥学了不少东西,而后经过考核,果然给他通过了,姚良很是欢喜。

月娥也觉得当衙差不比当兵,危险性小些,便也由得他去了。如此又过了几天,月娥便思量着做点活计,想来想去,只有重操旧业。

她当初为了躲避敬安,便一路向着关东这边来,一来料想敬安年少,那性子上来了虽然了不得,但过几日找不到人,也就作罢了,他那样性子料也非长情之人,所谓三分钟热血念想而已。二来,就算他有心去找,这千里之外,他又怎么能找来?是以月娥是不怕的。

姚良人机灵,头脑聪明,先前心喜为兵为将,如今退而求其次,着了一身衙差公服,也觉得气派非凡。他又生的好,能说会道,手脚勤快,同僚都也很喜欢他,偶尔拉帮结伙出去吃酒之时,也叫着他。此地民风淳朴,就算是有衙差,也不过是点缀,偶尔大老爷判一些东家丢了一头蒜,西家走失一条狗的案子,极少有凶案之类,每月又有银子领,真是前所未有的快活。

月娥也觉得此地甚好。倒是没有想到,千里之隔,民风便大有不同。何况此时她男装打扮,喜的是此地严寒,男人女子都穿的厚实,是以多窈窕的身姿,厚厚的皮毛衣裳上了身,除非有意盯着看,否则也是看不出的,何况月娥有意遮掩本来面容,果然事情就平安无事,邻居们也见他们“兄弟”两个年幼,人又好,都也照顾着。

起初姚良出衙门去当差,怕月娥一个人在家里头闷着,不几日,竟也抱了一只小奶狗回来,说是同僚家的大狗所生,正在分窝,月娥见那狗虽小,然而直耳朵,蓝眼睛,眼睛上两点白毛,眉心也有一簇,瞪着人的时候好像极严肃,月娥惊得说道:“这狗狗是……”月娥心头惊疑不定:看这狗狗这幅模样,竟然如雪橇狗似的。

姚良见月娥面露惊喜之色,说道:“姐姐喜欢么?这狗狗是很耐冷的,据说是先前从西边儿的夷邦传来的,姐姐,是不是很好看?居然是蓝色的眼呢。”

那小哈瞪着眼睛看月娥,月娥看的高兴,喜不自禁,赶紧伸手抱了过去,说道:“果真是好!”简直爱不释手。

此后又安稳了一段日子,月娥便打量着开烧梅店。姚良日常曾到街上巡逻,一应地界也摸得熟悉,当下给月娥找了一处小小的店面。便张罗着将店开了,起初当地的人都不太认得,姚良便只带着自己的同僚去吃,又拿一些去送给主簿,果然这些人吃着好,逐渐地就都回来买,生意才慢慢地好了起来。

先前月娥劝说周大放他们离开紫云县之时,曾叫周大给了一张县衙开具出来的路引,只上面的名姓跟来自何处两方都空着,事后月娥便叫姚良自己填写上去。两个皆用了化名,只写:姚大郎,姚小郎,至于来自何处,便只填了个来路上经过的陌生城镇。

月娥如此,也是怕倘若这份路引给周大知道了,日后他要找自己麻烦、亦或者他扛不住会敬安吐露实情,反而会泄露自己跟姚良的行迹。

本来以月娥的想法,这姓也都是要改的,只是为了一个不忘本的意思,便留下来,她哪里知道敬安的真性情怎样?只料定了敬安绝对不会为了区区一个自己怎样大张旗鼓,天下虽大,隔着千里,何况如今她又是“男身”,倘若如此还能被敬安找到,那真算是浑海底的两根针遇见那么巧。

因此月娥跟姚良便安了心居住在此,每日勤勤恳恳,日子过得倒也安稳。月娥此刻是男装,更比昔日自由许多,说话也比昔日大声,只需要尽量做男子的粗嗓子,倒是有点辛苦,不过常了也便好了。

是以白日月娥便去经营铺子,顺带上那只小哈溜达放风,姚良上衙门,从衙门回来无事,就去食铺帮忙,两人再一起回家。闲暇时候,姚良便跟着些同僚进山打猎,原来这是此地风俗,姚良也只得入乡随俗。

虽然姚良不愿手沾血腥,但看一帮汉子在雪地林间追逐野兽,爆裂嘶吼,宛如虎奔狼跳,竟也如上阵打仗一般,嗜血乃是男人天性,骨子里的热血滚滚发热,也跟着大叫了几声,在雪地中乱窜的不知跌了几多跟头,却也甚是痛快,痛快之余,心中一时便想到昔日敬安,想那谢将军,一身铠甲横刀立马,何等威风,当初杀敌救了自己,那场景,他时时刻刻急着,一丝一毫不能忘记,然而……心头不由地一阵黯然。

姚良对敬安那人,心底的滋味莫可名状,一方面当他是天神一般的恭敬,另一方面,却又因他对月娥心怀不轨……做下那些事,总觉得有些难以面对。然而他却对他们姐弟又有救命之恩,无可辩驳。因此对于月娥一定要离开紫云县这决定,姚良心底也是隐隐明白几分月娥心意的。或许正是因为不知要如何面对敬安,所以才想远远离开罢了。

姚良寻常从衙门回来早,有时候便去帮月娥收拾铺子,两人携手回家,又顺便到集市上买上些肉类之物好家去做饭,那小哈已经认了主人,便摇头摆尾的跟着,时不时地在雪地里打个滚儿,惹得月娥跟姚良哈哈大笑,日子其乐融融的,端的是无比快活自由。

一日姚良在衙门之中办完了公事刚要回家,却见个秀气的小丫头从后面拐出来,躲在一根柱子后冲着他招手。姚良不解,看看左右无人,便指指自己。那丫头点了点头。姚良只好走前几步,说道:“不知姐姐有何事?”

那小丫头打量着他,说道:“小郎,听闻你家哥哥做的好烧梅,小姐听说了,很喜欢,叫你明儿来带些过来。”

姚良怔了怔,说道:“是小姐要吃的?那为何不叫仆人去买?”丫头说道:“小姐叫你带你就带,推三阻四的做什么,诺……这是银子。”说着,便看看左右无人,匆匆跑过来,将一块手帕交给姚良,姚良急忙推过去,说道:“姐姐,这个我不能要。”

那丫头却又跑了回去,闻言回头,望着姚良说道:“你若不带来,小心小姐发怒,有你好受的。”说着一笑,就轻松去了。

姚良无奈,将那手帕打开一看,却见里头果然包着块碎小银子,只不过这帕子一看就是闺阁之物,角上还绣着小小花朵。

姚良情知这事情有些不尴尬,不过也无奈,只好揣到怀里回家,当晚便跟月娥说了此事。月娥听了也觉奇怪,问道:“那丫头说是小姐要吃烧梅?”姚良点头,说道:“知县老爷的小姐,我是听哥哥们说起过的,闺名叫做弄佩,我没有见过……不过哥哥们说长的很好,他们府内自有使唤的人,怎么偏叫我买?姐姐觉得这事奇怪么?”

月娥看着手中那方粉红色的丝帕,还带有闺阁香气,且又并非廉价之物,果然是小姐所用的。便问道:“那么,据你所知,这弄佩小姐平常也叫别人替她买东西过么?”姚良想了想,就摇摇头。月娥说道:“也许是咱们多心……不过,总觉得这弄佩小姐好似对你……”说着就微微抿嘴而笑。

姚良知晓月娥意思,便说道:“姐姐你取笑我,我才来不过几月而已,连见过她都未曾,恐怕真的是听闻姐姐烧梅做的好,我若带去又方便,才如此的。”月娥也不跟他辩,只说道:“总之你要留心些,尽量别跟他们牵扯上去。”姚良说道:“姐姐放心,我心里有数。”

次日姚良送了烧梅上去,便将那帕子也放在其中一并交还,这也是个谨慎小心之意。

不料此后,过了几日,姚良尽心避着内堂的人,然而隔三岔五,不是丫鬟,就是仆人,都来找姚良带烧梅,姚良无可奈何,这才信了月娥的话。

然而姚良同月娥此刻的身份,必定要隐姓埋名不惹是非才好,何况他如今只是个区区差役,就算那弄佩小姐对他有心,门不当户不对的,也是不成的,因此他从来都不肯假以颜色,就算买烧梅送烧梅,也都是一派正经,只当公事公办。

也不知怎地,这消息经走漏了。县老爷闻言,先拿姚良问话,姚良便只将买烧梅之事说了,其他只推一概不知,而且他来来往往经手,也只是些散碎钱银,小姐之物,一概没有私下留存,并且他机灵,事先就把这件事跟县衙的同僚说过,大家也知道他替小姐带烧梅的,所以这事对姚良却是正大光明,毫无徇私可言。

因此县老爷只是恼怒弄佩小姐,便将她训斥一顿,说她胡闹,也淡淡说了姚良几句,不须他再带烧梅。

姚良反而觉得轻松,便觉得事情平息,却不料那弄佩小姐性情却有些烈,又是从小被娇惯大了的,当下便不吃不喝的闹,弄得县老爷没有法子。

且不提这宗。

只说月娥便只打理那铺子,日子平淡如水,不知不觉大半年已经过,又是一年风雪日,月娥守着铺子,远望天边上,浓云密布,她居住此地也有些经验,知道定是要有一场大风雪。又看路上人来人往的也少了,月娥便打定主意今日要早些收铺子回家。

过了一阵子,风果然大了起来,连天色也阴沉了,吹得布帘子呼呼作响。却又匆匆来了几个买烧梅点心的客人,月娥手脚麻利地包好了,送人走,便想着把剩下的都收拾起来,只等再看一看小郎会不会来再说。

因往来的客人少,月娥关了一扇门,只开着另一扇,正在低头弄炉子里的火,忽地听到外头脚步声响,月娥没在意,只以为是寻常客人来。

月娥通了两下炉子,便赶紧站起身来,先去水盆跟前洗手,边笑着说道:“客官您要点什么?”

笑着一回头看向门口,当看见面前站着的那人之时,月娥脸上的笑却蓦然僵住,旋即一点一点地慢慢褪色,消散无踪。

面前那柜子前头站着一人,因是天阴,他又背对着光,便有些模模糊糊的,看不太清楚,可是那双眼睛,却如寒星两点,就在望见此人双眸的一刹那,好似时光倒转。

半年又如何,一年又如何?就在见到他的瞬间,轻飘飘地化作一秒钟的时间,飞逝而过。

月娥竟有些站不住脚,本能地后退两步,伸手轻轻地抓了抓旁边柜面,却没有抓住。

再用强敬安逼真心

虽然还未曾将那人面容看得清楚,月娥却一眼就认出,那人正是谢敬安!他就好似凭空而出,从天而降,又如同始终就站在她面前不曾离开过一样,时光倒转,却如同又回到了紫云县之时,相似场景,是他清晨披衣而来,慵懒一声:今天够早了罢……

月娥后退一步,身子微微战栗,那人却不言不语,隔着柜子,始终凝望。月娥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然而眼却不能眨,手也不能动,他气势逼人。

那人望着她,时光便在两人面前飞来转去,将往事一幕一幕牵扯而出。

往事如烟,事隔经年,多少人分了散了,多少人死了灭了,多少人一辈子也不能再碰面,为什么偏偏,他又会出现?!

月娥望着敬安。敬安也看着月娥,片刻,他忽然转过身子,脚下一动,迈步向着旁边门口,将帘子一掀,走了进来。

这才叫月娥惊醒,知道他并非幻觉,这种真实的感觉已经不能再叫人更震撼。她后退,至柜子边上,眼睛看他一眼,又不敢再看,便望向别处,心中如有小兔惊惶乱跳,只因遇到猛虎降临。

敬安进了门来,略打量了周围一眼,他身着白色的狐裘,头戴着白色帽子,腰间仍配着柄紫檀桥镶银星的唐刀,这次却是长的。他整个人纤尘不染,好似真从云端直接落下来的。

月娥看着他淡漠之极的神情,一时几乎窒息。

敬安不再看月娥,目光向下,看了看放在墙边的一张桌子,以及旁边的凳子,他便走了过去,缓缓地坐了。

月娥不知自己是要怎样,逃?能逃得了吗?

敬安落了座,眼睛盯着桌面,半晌,方出声,淡淡说道:“我饿了。”

月娥不知如何是好,更不知他为何说出这句话来,此刻她浑身发僵,连手指头也难动一根。

敬安又说道:“我饿了,取东西来吃。”声音淡漠如初。

月娥这才明白过来,于是木讷地转过身,来到木柜边上,目光一动,才发现门口站着几个身材高大之人,仔细一看,其中一人却是周大。

如今他望着她,目光之中,说不出是怎样神色,似怜悯,似无奈,又似无情。

月娥含泪低了头,抓了两个烧梅,手抖了抖,又掉了下来,重新抓起来放在碟子里,忽地又觉得有些冰了,于是翻到底下的笼屉里摸了摸,果然还是有温的。

月娥拿了七八个烧梅,用碟子盛了,避开敬安,只在桌子那头,将碟子慢慢放下。自始至终,不敢看他。

敬安仍旧不动,只是看着那一碟子烧梅。月娥缓缓后退。难道他是不曾认出她?是路过?不……怎么还能生出这样痴想,明明周大认得她。

然而他……在做什么?

月娥眼睁睁看着敬安,却见他沉默片刻之后,慢慢地抬手,捏了个烧梅,放入嘴里吃了,很快地,又捏了另外一个,他吃的很快,几乎是大口大口的那种,月娥也见过不少饿坏了的人,因为着急,饿得狠了,所以吃相凶猛,狼吞虎咽,但是她却是做梦都想不到,敬安这样的人,也会如此——狼吞虎咽。

那是一种,叫人看得惊心动魄的吃相。他一边大口大口地吃,眼中的泪也大颗大颗地落下来。

月娥看的真真切切。

她忽地想到,当日在紫云县他受了伤在床之时,曾说过想吃她亲手做的烧梅,他略带无赖望着她,说道——“要你做给我吃,不许给别人”,如今……

天南海北,人海茫茫,他终究还是找了来。

月娥看不下去,甚至想给他倒一杯水,叫他慢些吃,但是却不成,月娥望着敬安动作缓缓地慢了下来,将最后一个烧梅塞入嘴里,好像卯足了劲一样,才将那烧梅咽下去。

极怕,月娥忽地很想逃,她向着门口走了两步,还没出门,周大神色淡然地出现在门边上,虽然不曾说一句话,却已经足够月娥明白:逃不得。

她停住脚,身后敬安慢慢地站起身来,月娥转头看他,敬安转过身来,在白衣白帽映衬之下,那双眼睛格外的红,红的好像沁出血来。

敬安说道:“你过来。”月娥摇摇头,咬着唇,不出声。敬安嘴角一挑,上前几步,月娥步步后退,退到墙角去,外面风更急,将帘子吹得向内而来,好似一片乌云,顷刻挡住了月娥的视线。

敬安上前,伸手捏住她的脸。月娥转头看他,本能地叫道:“谢敬安。”敬安微笑,说道:“你还记得我的名字?”

月娥心头发苦,哽咽颤抖,说道:“谢侯爷,你怎地会在这里?”

敬安哈哈大笑,而后说道:“你说呢?”月娥说道:“侯爷……”敬安的手上用力,笑已经变作狞笑,说道:“扮作男人的样子,倒也别有一番趣味。姚月娘,你够聪明,可惜本侯比你更聪明。”

月娥吃痛,说道:“侯爷,你想做什么,我已经离得你够远了!”敬安说道:“是么?可惜还不够!”微微低头,亲了上去。

月娥吃惊,用力捶打敬安身子,敬安只是不理,动作狂暴,唇齿相交,好像是战场交锋,而他势若破竹,不可阻挡。

他对待她,就仿佛刚才那一碟子烧梅,他狼吞虎咽,迫不及待,饿得狠了,好似饿了……千年。

外面是风呼啸的声响,月娥只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跟他野兽般的喘息,身子却好像要被他碾碎,不属于自己,敬安好似要将她生生撕碎,又或者将她这样一口一口咬碎吃掉,月娥甚至能感觉到嘴唇被他弄破了,一股腥甜的气息,微弱弥漫。

不知过了多久,敬安才离开,月娥窒息,弯腰大口大口的呼气,敬安居高临下看着她动作,伸手将她头上戴着的帽子摘了,向着旁边扔下。

因着要戴帽子方便,月娥里头便只扎了一个发辫,将头发都窝在帽子里,此刻长发如瀑,倾泻而出,不由一惊。

敬安盯着她,微微一笑,伸手搂住她的腰,轻而易举将人带起来,向内便去,一边说道:“倘若这里亦有一张床,倒是天作之合。”

月娥被他抱着,双脚悬空,急忙叫道:“侯爷,侯爷!放我下来!”敬安将门一脚踢开,望着面前的里屋,忍不住哈哈大笑,原来这里的屋子比先前在紫云县的要宽敞的多,果然是有一个炕在内,被褥齐全。

月娥心惊肉跳,拼命挣扎,敬安将门踢上,抱着她到了床边,二话不说将人压在身下,低头便亲。月娥的唇被咬住,又是一阵刺痛,却只能呜咽发声。敬安略松了她,却在她耳边轻轻又咬了咬,低低说道:“你逃啊,任凭你再逃到天涯海角,我也有本事找你回来,姚月娘,如今你再逃啊!——你玩的多大,本侯都陪你!”

又恨又恼,他声音凄厉愤怒,一边动手,在月娥的腰间用力一扯,将她的腰带扯断,将厚厚的外套敞开,里头就才露出曼妙的身段来,敬安的手从上到下,缓慢抚摸而过,说道:“这个法子很好,别的男人都看不到,嗯,我很喜欢。”又在她的领间撕扯一番,低头便亲上去。

月娥挣扎大叫,敬安仍旧用旧法子,将她双手缚住了,一手按着她腰,他单手就几乎就能将她的腰压在炕上,月娥嘶哑说道:“侯爷,你别叫我再恨你了,索性大家天南海北,做互不相识,岂不是好,你这是做什么!做什么!你非得逼着我无路可逃么!”声嘶力竭。

敬安说道:“谁许你这样,谁许你天南海北,谁许你互不相识?!你曾经答应过我什么!难道你全忘了?本侯却没有忘,你答应留下,你答应在我身边的!如今你说我逼你无路可逃?!你这……”他咬牙切齿,牙咬了几番,望着月娥,却忽地又压下火儿,笑起来,只说道:“不过你放心,从此之后,你哪里也去不得,你只会留在我身边,姚月娘,不信的话,你便再试试看,本侯若是再叫你逃一次,本侯再也不寻你了,——看到了么?”

他将腰间的唐刀解下,握在手中,镇定说道:“本侯倘若再失了你,直接就拿这刀,——自刎了事!”

月娥怔怔看着,此刻反而镇静下来,望着敬安将唐刀扔到一边,缓缓地解自己衣裳,将披风亦脱下扔了,双臂一伸将月娥抱在怀里,将她的衣裳扯脱,露出胜雪的肌肤来,敬安亲吻上去,略微用力,便留下红色印记,敬安欢喜看着,亲了又亲,印记渐多,敬安仿佛着迷,说道:“怎么不出声,你知道这一年我是怎么过的?嗯,天天盼着能见到你,做梦也想着就这样抱你,就像是现在……”

月娥含着泪,说道:“侯爷,你为什么想见我?”敬安说道:“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只是想,想得坐立不安。”月娥不语。

敬安轻轻地咬了咬她的耳朵,说道:“怎么不说话,快说话,出声给我听。”

月娥说道:“侯爷,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敬安说道:“我要找一个人,自然有的是法子。”月娥说道:“然后又如何?”敬安说道:“如何?你说呢……”将她的衣裳撕开,低头向下。

月娥闪了闪,敬安将她的手握着,好似品尝美味,低头啧啧有声,月娥吃痛,便低声呻吟,说道:“你也不知要如何,哈,就像是上次一样,凭着本能而行事,对不对,侯爷?”

敬安的唇擦过那柔软之处,爱不释手,说道:“是,你说的全是,你以为什么就是什么。”另一只手却慢慢向下,月娥抵不过他的大力,说道:“你总是这样,全不管别人痛苦欲死,你不是不知道我为何而逃么,因为我知道你就是这样的人,只为你一己之私,就全不管他人怎么想,我跟了你又怎样?改日你看上了别个,依旧是不择手段,到时候我是什么东西,你全都不记得。”

敬安听了这话,动作微微一停,月娥长睫一抖,说道:“对你们这些人来说,长的稍有姿色的女子,不过是你们可以随意摆弄的玩物,侯爷你喜欢了就缠住了取乐,不喜欢就抛开,不痛不痒,却想过没有,我是下堂之人,我是乡野村妇,我无权无势的,可我也是人,侯爷你这样做,会逼死我的,你想过没有?”

敬安的手指摸过那雪肤红缨,大抵是冷,她娇娇地翘着,有些倔强,有些诱人,敬安说道:“当初本侯同你说过,要带你回京,给你名分,你……”

月娥说道:“侯爷,你说过的那些,我并没有忘记,反而记得很清楚,你叫我作妾,是不是?我听小葵说过,你并没有妾室,让我作妾,已经是天大的荣幸了,我该感恩戴德是不是?可是,侯爷我跟你说一句掏心的话,别说是作妾,就是侯爷你叫我做妻,我也是不敢跟了你的!”

敬安的手捏住那处,转头却盯着月娥双眼,问道:“你说什么!”

月娥望着他,并不觉得憎恨,却只觉得可怜,说道:“侯爷你一片苦心追我到此,茫茫天下竟给你找到,我无话可说。如今也不必遮掩,我只对你说实话,侯爷你绝非我的良人,你是绝佳的将领,却不是极好的夫君,你有勇有谋,可是我却不以为你有情有意,你的所作所为,在我眼里,无非是一个‘始乱终弃’,我不走,留下来做什么?当初你问我是不是喜欢苏青,抱歉侯爷,我说谎了,我并不是十分喜欢苏青,我只是喜欢同他在一起的感觉,他是个平淡无奇的男子,他比不上侯爷您出身高贵,比不上您长相俊美,比不上您武功高强……他什么都比不上您,可是他适合我,他是真心的在疼我,我同他在一起会很好,一定很好。可是侯爷你……你说的那些话,我听的很惶恐,我只觉得害怕,更觉的想要逃离。”

敬安盯着月娥,厉声说道:“我对你也是真的,我跟你说过,我毕生都没有对一个女子如此上心,倘若我只当你是玩物,何必煞费苦心也要找到你,倘若我不如苏青疼你,我何必为了救你跟小良,差点葬送自己性命?你为何不好好想想,你为何就不肯信我!”月娥张口说道:“我不敢,也不能。”

敬安望着她,半晌忽地说道:“你怕什么?你……”月娥也看着他,却不说话。

敬安皱眉想了会儿,忽然说道:“你刚才说,你不喜欢苏青?”月娥怔了怔,说道:“我……”苦笑,这时侯他不应该计较这个的罢?

敬安深思,眼中忽地一道光闪过,说道:“那你喜欢谁?”月娥转头,说道:“我只是个命薄如纸之人,没有资格去喜欢别人。我只求活的平安而已。”

敬安心头飞速想了几圈,喉头一动,终于静了静,低头看月娥,说道:“姚月娘,如今我再问你一次,你喜欢本侯么?”

月娥抖了抖,说道:“不。”

敬安咬牙,慢慢说道:“你再说一次!”

月娥沉默了片刻,仍旧说道:“不。”

敬安伸手,慢慢捻着她的柔软,望着她脸上的痛苦隐忍,说道:“最后一次机会。”手便慢慢地顺着胸前,到了腹部,微微地按压盘旋。

月娥缩了缩身子,没有躲开,敬安眼睛眯起,紧紧盯着她的表情,又威胁说道:“快些说。”

月娥闭了闭眼睛,泪顺着眼角滚滚流出,滑入鬓角,月娥终于说道:“我不知道。”

成好事魔王遂心愿

敬安眸色暗淡,不死心问道:“再想想看。”月娥闭眸不语,敬安沉思,慢慢说道:“你为何哭?”月娥说道:“要你是我,你也会哭。”敬安俯身,亲了亲她的眼睛,舌尖一舔,只觉得泪咸咸的,就说道:“我不是你,怎会知道。”

月娥说道:“你何必总是盯着我不放?那京城里,难道没有比这张脸更绝色之人?”敬安怔了怔,说道:“你说的没错,的确有好些人比你更美。”月娥说道:“你怎地不去缠着别人?只同我过不去做什么?”

敬安苦笑,说道:“我怎知道,自心里有了你,见谁都觉得没趣味,我倒是想不记得你,可惜……”月娥睁眼,看他近在咫尺的脸,那双眼之中略带一点茫然,便忍不住心酸。

她是个现代人,见惯了偶像剧爱情戏,自然知道敬安如此跋山涉水,不惜一切要找到她,已经并非只是一个“任性”可以形容,他如此执着,……进门时候那种表现,月娥明白,敬安是对自己动了情。

但是这又如何?难保改日他又迷恋他人。

她不是不敢爱,只是在这种社会,爱这种东西,太过奢侈,而且敬安先前表现又实在太过恶劣。所以她宁肯退而求其次,只平平安安地就可。

然而敬安总是不放过她,又能怎样?

敬安想了会,说道:“我先前说过,我这辈子怕也只能为你一个,作出这些令我自己也觉意外之事……偏偏你不信我,”手慢慢抚摸过月娥的脸,说道:“你问我为什么……大概是因为我喜欢你。”

他这是第二次对她说这句话,第一次却是在他强把她从苏府的喜堂上抢回了侯府。当时月娥狂怒之下,只当他一派胡言,如今时隔一年,再度听来,只是一腔心酸,难以描述。

敬安见她又流泪,也觉心酸,起初那满怀震怒,本想将她生吞也似的怒火,竟逐渐不知飞到哪里去了,只说道:“你怎么总是不信我呢?”声音里隐隐地带着几分委屈。

敬安说着,便埋首在月娥胸前,靠在她的身上,略微蹭了蹭,才说道:“当日你走之后,我恼怒之下,差点把这颗心都给呕碎了,你又可知道?我自问是第一次对个人那么好,就算我有千般不是,你看在我为你出生入死的份儿上,也听我一句……你却只当我信口胡说……”他低下头,轻轻地在她胸前吻了吻,说道:“看起来不过是个娇娇嫩嫩的,你却为何能这么心狠呢,嗯?”恨意上来,悲楚难当,唇齿用力,唇下便又现了个红点出来。

月娥抖了抖,却躲不过,只说道:“只因我知道,我同侯爷你是不能在一块的,我情知跟你说你是不会听的,便只有一走了之。”

敬安说道:“走了又如何呢?还不是被我找回来……你注定是我的人,逃不了的。”单腿前屈做个跪倒之势,手握着她的双手腕不放,抵在头顶,软软地将月娥放在炕上,翻身压过去,细细吻她的唇,说道:“你可知,你不在那些日子,我想疯了你……真如一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