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都九城,入夜之后便会闭城门,以防有人从中作乱,有人趁夜出城的话,是需要出示令牌才可,那数名领了字纸的骑士,出了府邸,到了城门边上,手中一物微微亮了亮,那门边的士兵早就知晓,早早地就将城门给开了,一边讨好说道:“各位大哥辛苦了。”

马上之人说道:“给大人办事,谈什么辛苦不辛苦。各位兄弟也要守好了城。”众人说道:“这是自然的,自然的。”

城门开处,十数匹马一涌而出,飞速地疾驰到了分叉路口,彼此停下马匹,拱手告别,有的说:“我是去东平府,一两日就可。”有的说:“我去江北平江,要四五日。”有人说道:“你们的还可,我要去西南边陲,估计快也要十几日才能往返。”大家互相叮嘱了一阵,才各自分几个方向,分散而去。

每一日,都是如此,也不知耗费多少人力马力,那小楼之中的人,却总是毫不疲倦,从最初的暴躁不耐,到最后的冷静淡然,目光亦变得越发静冷,望着簿子上记录,手中的朱笔,稳稳地勾出一个又一个标记。

日复一日,一直到了大半年之后,又是一年冬,这未晚楼上,来了一些北边的货商。

这些人似是经历长途跋涉,满面风霜,长相又跟京城之中有些不同,个个人高马大,虎背熊腰,身上裹着的尽是动物的皮毛,一行六七人,看来粗犷无比,让人望而生畏。这群人熙熙攘攘地在楼外,将骡马停了,自有酒楼的小厮们照料了去。

未晚楼上的小二,都是见惯了场面的,而且自这未晚楼开张,虽然有些个地痞流氓曾经来闹过一两场,但那些闹过事的人,却都统统被捉了起来,不是残手就是断脚,重则丧命,却都因他们前科累累,所以无人敢言,甚至有些不知好歹的官家公子,偶尔闹事,最后也还是灰溜溜地回来道歉的。因此明眼人都知道这未晚楼身后的大老板来头非小,更无人敢来撩虎须。

小二知道自家老板硬气,然而却是有名的赏罚分明,做事越发不敢偷懒。见这些人来的“凶猛”,虽然有些楞神,但到底是玲珑惯了的手段,便仍旧满面堆笑,点头哈腰,无微不至地将人迎了进去。

那些人进了门,上了楼,为首之人,一脸的络腮胡子,头上戴着一顶毛茸茸的皮毛帽子,着实威风。昂首挺胸地在小二带领下进了门,说道:“听说这京城里的未晚楼不错,看来还真挺好。”身后的人就说道:“大哥,要先尝尝东西,饿得我要死了。”

小二见他们人多,就特意地腾了个大地方,又多叫了几个伙计一起伺候着。这几位爷得了乐,说道:“真识相,等会多赏你银子。”他们这些人,因着招摇,穿州过府之时,不知吓坏多少胆子小的店家,还以为是强匪呢,到底是眼界不开,不够大气。

小二急忙谢了。跟那大汉同行的一个便又说道:“到底是京城,天子脚下,跟些小地方的不同,也没有那等畏首畏尾的鼠辈姿态,我看着很好。”

小二笑嘻嘻说道:“谢谢各位客官夸奖,咱们这未晚楼虽然新开了不到一年,却是这京城内数一数二的,我们自然也不能给自家店子抹黑……刚才听这位爷说饿了,不如先点些东西来吃?”

领头的大汉见他对答如流,也觉得高兴,他们这群都是豪爽性子,当下便笑着说:“你这小兄弟说话有趣,好罢,你便替咱们点些好的来就是了。”

小二哥见惯人情,知道这些人恐怕是些北边来的皮货商,最是阔绰不过的,便说道:“咱们这店内,请的都是名厨,各位想吃什么,应有尽有,若让小人推说,我们这楼上做的好乳猪,想必各位客官是爱的,若是饿了,烤的金黄流油,正好垫饥,另有三鲜汤,这样天气,热热的喝上一碗,又滋补,又鲜甜。倘若是餐点,自有南边的师傅,点些客官们没吃过的南边风味儿,譬如烧梅,汤包,虾饺儿之类,来尝尝鲜。”

小二哥说着前面时候,六个大汉都目不转睛地听,其中一个竟咽了口水,只想叫那小二哥少些废话,赶紧上菜,不料,当小二说到最后一句之时,这帮人听着,竟都笑了出来。

这店小二是有名的眼神犀利,见状不解,问道:“各位客官笑什么,莫非小人说错了话儿不成?”

那首领之人略一举手,众人才停下来,只那个饿得趴在桌上的人,却说道:“大哥,他看咱们是北边来的,就认定咱们没吃过南边的东西,何其可笑。”

又有人说道:“老三说的对,只不知这里的人做的点心,可比不比的上大郎的手艺?”

那首领人性格沉稳,便说道:“你们不知道,便不要多话,做菜这些学问,好像我们习武,都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又或者有人练得是刀,有人耍的是剑,你要说是用刀的厉害或者用剑的厉害,却是门外汉才会说的话。只各有千秋就是了。”

店小二就说道:“听各位客官的口气,好像是有人做的点心很是出色?”

那老三便笑,说道:“那是自然,我们大郎做的点心是极好的,那烧梅,我一口能吃几十个。”说话间,甚是自得。

小二闻言,便陪笑说道:“大郎?那是何人,姓甚名谁?……既然如此,不妨各位细细说说。我命人择几味合口的菜上来,大家边吃边说……只因我们这店内有个规矩,倘若能说出地方上有做得好的点心之类,能说上名姓,讲清地方,擅长哪种的,店内就为客官赠送一味菜色或一笼点心。”

老三笑道:“果然如此?我在路上听了,还只怀疑,你别是空口胡说。”小二说道:“当真如此,童叟无欺,各位客官请看,我们店内的笔录师傅还在那边忙呢。”

那大汉跟几个兄弟转头一看,果然见靠近床边,正有个人在夸夸其谈,旁边一位青衣者,捧着书正在记录。而另外那边,亦有一位同样青衣者,亦在认真记录。

老三见状大喜,说道:“大哥,这等好事,便由我来说。”

这首领之人谨慎,便说道:“你们店内怎会有这样古怪规矩?有何原因不曾?”

自来也不知有多少人问这个原因,店小二自然不慌,便说道:“我们店东是有名的喜爱天下美食,尤其欢喜点心果子,立志要访遍天下奇人妙物,以精益求精,所以才如此,并无其他原因。”

首领这才点了点头。那老三见状,便急躁,说道:“大哥,究竟叫不叫我说……”

首领思想一番,终究说道:“老三,咱们也不贪图什么菜色,自有银两买就是了,也不差那么点儿,你急什么……何况大郎跟小郎两个,素来是安静脾气,不爱惹事,就别给他们招事是真的。”

便说到这里,就在他们身后,那雅间里头,却有个白衣之人,闻言之际,那举杯的手势便猛地停了一停。

其实那老三其实也并不是贪图便宜,只是他生性-爱说话,且在他心中,以为那“大郎”所做,是天下无双,因此立志想要好生夸耀一番大郎的,见首领这么说,他是最听话的,当下也不敢违抗,悻悻停了。

店小二见状,还想劝一劝,不料这老大说道:“小二哥,不要只是说,快些上菜来就是了。我们自有银两付账。”小二见状,不能强求,便只好陪笑着去了。

剩下几个人,聚着桌子,老三便问道:“大哥,为何不能说……平白叫他们以为我们说谎,再说,大郎做的烧梅那是一绝,我却不信这里的人能比他做的还好吃。”其他几个也点头,老四是个谨慎的,也说道:“虽然大哥这样说,然而我们那离这里千里之遥,就算他们的店东当真喜爱成狂,也不至于就跑到我们那里去,何况冰天雪地的,冻也冻死了他。”

老大说道:“虽然如此,仔细些好,天底下哪里有免费的吃食,别只贪那些小便宜。”

不一会的功夫,饭菜尽数上来,几个人停了话。一尝果然好吃,老三先赞不绝口,当下也不多话,只是一阵狂吃狂喝。过了好一阵,店家又特送了烧梅上来,那首领老大便说道:“我们并没要这个。”

店小二说道:“因客官们先前说过……有人做的好烧梅,因此我们里面的师傅听了,便特意做了,请各位品尝品尝。”

既然人家不为难他们,又送这好东西来,老大的也不好说什么,总不能叫人拿回去。

老三见状,眼前发亮,不由分说,先吃了一个。尝了尝,边说道:“嗯,吃起来倒也不错,我离了两个月,尤其想念大郎的手艺,如今也算是望梅止渴了罢……二哥,是不是这个词?”

老二的稍见斯文,便笑了笑点头,说道:“吃你的罢了,总是多话。”老三又多说一句,只道:“虽然这烧梅也好吃,不过仍比我们大郎做的差上一点。”

几个人便又吃了一会,正酒足饭饱,要结账之时,忽地有人恭敬说道:“侯爷!”一刹那,满屋子鸦雀无声,都看向一处。

连这一桌的客人,也都望向那边,只见自里头屋里,出来一个翩翩的白衣公子,普一出场,真如美玉无瑕,浑身隐隐地似有光华笼着。

那老三见状,一时看呆了眼,目不转睛地过了半晌,才喝了声彩,低声说道:“真美,是不是女人?”

那老二低声,啐道:“低声,休得无礼,只看到人家一张脸就什么都忘了!只管信口胡说。”老三的听了,这才转开眼去,却见此人虽然生得极美,但身段高挑,腰背笔直,眉宇间威严隐隐,自有一股不容小觑的气度,却哪里是女子会有的。

老三就低声说:“说起来,……如今想想,大郎倒是比他更为女气些。”老二见他死性不改,就伸手,在他的手臂上用力地捏了一把。老三吃痛,才停了。

说话间,这位美公子却不偏不倚,只向着这一桌子走来。人越近了,那压迫感便更强,感觉倒好似是极锐利的锋芒正一点一点逼近。连老三那样迟钝的也有些紧张起来,竟觉得大气不敢出一声,此一刻,把先前误以为此人是女子的那轻视感,早抛到爪哇了里去了。

这忽然出来的美公子,却是何人?不是别个,正是敬安。敬安到了桌边,那首领虽然是原来不晓得京城风物,见敬安气势不凡,早也站了起来,他一起身,众兄弟也纷纷起立。那老大便抱拳问道:“不知这位公子是?”

敬安身边跟着的,却是周大,刚要说话,敬安一个眼神。周大不语。敬安说道:“在下姓谢,世居京城,见几位打扮不俗,豪杰相貌,说话爽利,必定是北边的英雄,因此在下心生仰慕,特来结交一番。”

饶是那老大见多识广,也摸不着头脑,凭空出来一个翩翩贵公子,竟要同自己这些粗人结交……那一干兄弟们也是呆了。敬安笑道:“只因小弟从来不曾去过北方,很是向往那边的英雄,今日有幸见到,自不可错过。”他气度高贵,言谈有礼,生的又好,说这样的话,屈尊降贵的,叫人简直无从接茬,更无法拒绝。

拿人犯少卿亲上门

长发尽数绾在头顶,用白玉冠束着,额前亦用同色白玉莲花雕的抹额围了一圈,那玉色白净,毫无瑕疵,本已经是极美,然而却比不过这人脸色明净。一身白衣胜雪,因身段修长,穿的潇洒倜傥。前方腰下垂着两串汉玉的玉佩,右边腰间,却带着一柄紫檀鞘镶银纹的小唐刀。

乌发雪肤,白衣银剑,偏偏他星眸灿烂,笑的和煦,言谈温文,礼遇有加,这些人一路自北边跋涉而来,因样貌同打扮皆跟本地不同,受尽无数冷眼跟惊奇目光,如今乍然被人如此对待,这人偏是个极出色的,真是又惊又喜。

那老二的先前是读过书的,见这翩翩少年现身,腰间虽杂佩并排,然而他走起路来,那玉佩却并无丝毫声响,可见乃是从小养成的大家风范,就知道他出身必定非富即贵,定然大有来头。

瞧着他眸光流转,笑语嫣然,骨子里却是一股冷然煞气隐隐,是那等养在家中不事世事的普通少年不能比的,这些人见多识广,自明白这股煞气来自何方,除了那些冲锋陷阵的将军,也除非是江洋大盗、杀人成性背负数条人命的才会养成。

然而看他面容,偏偏如此无邪,这老二脑中蓦地想起“诗经”里头一句: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知子之来之,杂佩以赠之。知子之顺之,杂佩以问之。知子之好之,杂佩以报之。忍不住也在心中叫一声:美哉少年。

一行人目眩神迷,他们都是北边的粗莽汉子,哪里见识过如此了色,其中,唯有那首领老大,望着敬安笑面如花,心头却暗暗警觉。

寒暄良久,未晚楼下,敬安自酒楼里迈步而出,掌柜的亲自带小二恭敬相送。

敬安翻身上马,打马徐行,周大紧紧跟随,离开酒楼一段距离,周大才说道:“这些北方蛮子也忒不识相,侯爷给他们面子,他们竟也瞒的密不透风,不肯多说一个字。”

敬安淡淡一笑,说道:“他们有本事一路无惊无险来到京城,自是有不凡之能。只不过,方才他们没说,却只是因那老大的在场拦着,此人心思慎密,不过不必管他,本侯自有法子得知端倪。”

周大答应一声,也不知敬安想做什么,只悄悄退后,眉头微微皱起,眼望前方之人,腰身笔挺,唯有那袍袖被风鼓起,微微动荡。周大轻叹一声,暗了眸子。

敬安今日不必去衙门点卯,却先回了衙门,即刻叫人来,吩咐去查今日在未晚楼上那一伙北方商客,来自何处,又在哪里歇脚,惯常跟何人交易,一干杂事。自有人去了。敬安坐着无事,才换了衣裳,便欲去武场操练一番,正在此时,有人门外进来,行礼说道:“禀大人,大理寺少卿来了,在外头要见大人,说有要事。”

敬安一怔,周大问道:“可是大公子?”外面的衙差说道:“正是。”

敬安不明白,却也站起身来,疑惑问道:“大哥在做什么?要事……”虽则沉吟,脚下却迈步出去,一路到了厅上,却果然见有个人站在那边,背对着厅上而站,双手垂在腰间。

此人身着一袭青色官袍,腰间勒玉带,头戴锦纹乌纱帽,两条长翅端正横着,敬安上前,行礼说道:“大哥!”

那人闻声才回过头来,锦纹纱帽正中镶嵌一块同青色明玉,两边璎珞垂着,一张清水脸,双眸如星,唇如桃瓣,看似温润君子,实则冷若冰霜,双眸淡淡看了敬安一言,拱手,冷冷说道:“谢大人!”

敬安一怔,见他官服相待,想必是正经事体,且自己的这位大哥,是向来的铁面无私,公事公办,便也即刻说道:“本官唐突,不知少卿大人前来,有何要事?”

谢东炎面色肃然,毫无表情地说道:“的确是有要事,最近本官接了一宗当街伤人致死的案子,经查属实,案犯就是谢大人麾下将官,名字唤作赵铭之人,不料本官派人去捉拿此人,却遭谢大人下属阻挠,几番未果,至今案犯未曾归案。”

敬安一惊,说道:“竟有此事,这……本官对此一无所知。”

谢东炎冷笑一声,说道:“有人欺上瞒下,或未可知。”

敬安看着东炎冷意嗖嗖的双眸,知道自己这位大哥是有名的不徇私情,略微微微冷汗,说道:“这个的确是本官待下不严,请少卿大人放心,倘若查明属实,本官将亲自命人将人犯送到大理寺。”这番话说的也算婉转了。

然而东炎看着他,却越加冷峭,说道:“查明属实?谢大人要用几许时间?被赵铭当街所伤的老者,已经不治身亡,他家儿子将状告在京府衙门上,衙门听闻是九城指挥使大人的麾下,也是不敢管的,直接便转到大理寺,本官已经将一切事情来龙去脉查探清楚,只等人犯到场,莫非还要等大人再查探十天半个月,让那老者尸骨未寒,死不瞑目?”

他说这番话之时,声音微微提高,甚是愤慨。

敬安情知他已经动怒。不敢就插嘴。东炎说完,便喝道:“来人!”门外进来一人。敬安不知何事,便只看着,那人手中握着一册簿子,弯腰递上来,东炎伸手将那簿子拿过来,微微举起,说道:“大人看明白了,所有事情经过,都在此处,人证物证都也有了。你要查,顷刻间就会看明白,要人证,本官也自给大人传——本官今日就等在你这指挥使衙门,只等人犯归大理寺为止!”

说着,将簿子向着敬安怀中一送,敬安无法,急忙将簿子接过来,想了想,说道:“大……少卿大人何必如此,少卿大人做事,本官是深明的,必定毫无遗漏,——本官命人去拿人便是了。”

说着就唤周大。

却不料东炎说道:“且慢!”双眸如电,看着敬安,说道:“大人不用同我说这些,省得以后说起来,又说我威逼大人怎地……大人只管将这案件经过仔细看明白了再说,反正此事已经拖延了几日,也不差这片刻了!”说着微微拂袖,转头看外头,不理会敬安。

敬安见状,无法,只好匆匆翻开那簿子,见果然是如此,不由暗暗皱眉,心想这下属未免太糊涂了,犯什么人手里不好,偏撞到大理寺手中,大理寺的人也多,怎么又偏被大哥见到,可见是不能善了了。

敬安平素是最为护短的,因此这些属下也都格外忠心……然而遇到东炎,却是无法。敬安看了片刻,心头明了,便合了簿子,说道:“本官已经看明白了,果然如大人所说,本官这就命人去捉拿案犯,交由大理寺处理便是了。”

东炎听了这话,面色并不见缓和,只又说道:“大人你身受皇恩,又居要职,掌管九门安危,自然更要督管好下属,只要为了尽忠,为民庇佑,怎可放纵散漫,叫他们为害百姓?据本官所知,此类事情已经发生数起,常此以往,何以了局?——这一次,本官绝对不会轻纵!”

敬安急忙说道:“少卿大人向来断案公道,绝对不会有错判误判,徇私枉法之举动,如今就全凭少卿大人处置便是。”

东炎见状,才转过头去。

敬安便命人去捉拿那赵铭。一边陪着东炎落座,片刻好茶奉上,敬安亲自奉了一杯茶过去,一边陪着小心,柔声说道:“大哥,公事了了,不必如此了罢?”

东炎瞥了他一眼,仍旧淡淡地,简单说道:“公服在身,不便如此,有话,回家再说。”

敬安见他如此,便不便勉强,只好将茶放下。两个人端然坐着,竟不知说什么好,东炎只望着前方,面色始终不曾变过,冷静之极。敬安无法,只在一边叹气。

幸而不多时候,人就捉拿上来,五花大绑地跪在地上,东炎跟敬安起身,走到那边。那赵铭看着敬安,说道:“大人……”对上敬安锐利的眸子,也不敢求饶,只磕头说道:“小人丢了大人的颜面,情愿一死!”

敬安冷笑,说道:“你也知道,如今你的罪案发了,少卿大人亲自上门,合该你命数到头,本官也救不得你,你就自去罢。”

赵铭垂头说道:“小人遵命。”

东炎闻言,说道:“杀人者死,你最不该的便是杀人后藏匿,企图仗着身份躲过刑罚,还煽动同僚相助,阻挠办案!来人,将赵铭拉下去,押回大理寺!”自有人上来。

赵铭磕了头,被人拉起身来,走了两步,忽地回头,又说道:“大人,并非我不愿出首,只因我是一时错手……事后后悔不跌,且又怕必死,我家中也有老父,我实不忍撇下他,所以才逃……”

敬安皱了皱眉,淡淡说道:“事到如今说这些又有何用,速去。”

赵铭流了两滴泪,便也不再相求,只被人押了出去。

这边东炎见事体了了,便说道:“多谢大人深明大义,本官告辞。”

敬安无奈,只好说道:“本官相送少卿大人。”

东炎便转身,迈步欲走之时,停了停,微微瞥了敬安一眼,此刻面色才稍见缓和,低声说道:“晚上别尽在外头胡乱游荡,早些回家去。”

敬安闻言,才露出笑影,说道:“遵少卿大人命。”

东炎瞪了他一眼,才又转过身,向前迈步之时,面上又恢复了那种冷冷之态。

一直等东炎带着大理寺的人尽数走了,敬安才松了一口气。周大说道:“大公子还是昔日那个脾气,半点不给人情面。”敬安摇头说道:“这还是好的……幸而他也是仗着官服在身,怕有失体统,才没有给我一个耳光。”

周大也觉冷汗,说道:“大爷什么都好,就是太过为公,一旦涉及了朝廷百姓,便奋不顾身的……得罪了多少大臣。”

敬安闻言便冷笑,说道:“也算是那些人倒霉,哪个被他盯上的会是好下场的?他们暗地里尽管切齿去,却不敢对大哥怎样,见了他,如老鼠见了猫。倒是好笑。”

周大心想:见了大爷如老鼠见了猫的,好像侯爷你也是如此……

却无论如何不敢说出来。

敬安想了想,又说道:“你去查查,赵铭究竟为何对那老者动手,还有,他家中可真的有老父么,倘若有,他若被判刑,那就替本侯送些银两去抚恤那老者罢。”

周大答应。

当天下午,敬安派出的人将那一行北边货商的歇脚处跟来自何处,所有情形都打探的一清二楚,敬安看看天色不早,便出门去。

待从头边镇觅营生

“你这浑人!”蒲扇大小的手掌扇过来,正拍在后脑勺上,打的那人一个趔趄,站定了,摸了摸头却不说话。

旁边坐着的那个,正是前日在未晚楼出现的首领老大,此刻双眉皱着,望着那被打的老三,说道:“老三,我先都说过,不许说大郎小郎之事,你怎地就全跟那人说了?你这脾气……”

周围众人都瞪着那老三,老三委屈说道:“大哥,我……我都不知怎么回事,那公子请我喝酒,我见他很是豪爽,又对我等十分崇敬,……且他又不像是坏人,可是我的确是记得大哥所说,打定主意他若是问大郎之事,我便什么也不讲就是了。……不料,喝了一会,他说东说西,全不提大郎小郎,我就没了戒心……不知怎地渐渐说的多了,他……他真的好厉害,问的明明跟大郎小郎无关,可……可我偏偏就好像中了邪一样……不知不觉就都说了。”

老六年纪最小,见状笑道:“三哥,他是个男人,你怎地说的像是被狐狸精勾魂了一般。”

老二哼了声,说道:“只怕三杯酒喝了,就不晓得人家是谁了!”

一干兄弟哈哈大笑,独老大未笑。老三见状,便说道:“大哥,我错了,实不该多话,不过,我看那公子也不似坏人,问这些,应该也是无意……不会如何的,何况我们那里离这里千里远……”

老二问道:“大哥,你担忧什么?”老大略见忧愁,说道:“你们有所不知……这位公子显然来头非凡,他肯这样屈尊降贵的接近我们,必有所图……而且,大郎……他……”皱眉不语。

老三奇怪,问道:“大哥,大郎如何?”

首领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有点古怪,半晌才慢慢说道:“罢了,事已至此,就算老三不说,倘若他真的有心,也照样能查出我们的出身……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且看看再说。”

是夜。敬安早早回了府。入内换了衣裳,先去给老夫人问安。出来之后,便去寻谢东炎。打听了东炎在书房里,敬安便也直向书房而去。

进了里面,果然见东炎坐在桌子后面,手中握着一册书在看,已经换了家常便服,却仍旧是一袭青色的袍子,头上亦用同色头巾扎着发髻,在那灯光之下,凛凛然君子风度,果然如天子所说,“了之美玉”。

敬安上前,恭恭敬敬行了个礼,说道:“大哥!我回来了。”

东炎抬眼看了敬安,才将手中的书放下,说道:“你还知道回来。哼。”

敬安听这话不对,便笑着说道:“大哥让我早些回来,我自然不敢有违。”东炎说道:“那倘若我没有说,你便又不回来了?”敬安说道:“哪里,原也打算今晚回来的。”

东炎瞥了他一眼,说道:“别说我说你,你好歹也是个当今圣上钦点的九城指挥使,别整天眠花宿柳,落得口实在别人处,你这脸面不要,谢家的世代荣宠,可不容你如此作践。”

敬安说道:“大哥,我知道了,日后便少去就是了。”

东炎见他回答的如此轻易,早知他心头并没听进去,便说道:“倘若你听了进去,我就谢天谢地不说,连母亲大人也不用去宗祠那里哭了!”

敬安见他仍气,就陪笑说道:“大哥,莫非还在为白日那件事生我的气?”

东炎叹了口气,说道:“最近你的人实在闹得不像话,今日这件事,大理寺本是瞒着我的,生怕我难为……然而暗地里多少人对你虎视眈眈的你难道不知?你才从那偏僻之地回来,就被委以重任,可见圣上信任,也是对谢家的抬举,然而这样一来,又有多少人被你平白压了一头出不了,从而记恨在心你可知道?”

敬安闻言,肃容说道:“我知道大哥苦心,是为了我好,才故意上门捉人。”

东炎听他这么说,那淡淡无波的脸上才露出一丝冷笑,说道:“你竟也明白,倘若知道了,以后就好生约束你的属下,别再闹出些不像话的来,到时候我也无法替你兜揽。——这里多少人等着看你我的热闹,你也明白?”

敬安答应,说道:“大哥不必因我难做,我自己以后也会小心。”

东炎见他认真,才又说道:“那赵铭,我细细审问过了,他是跟那老者偶有争执,一时恼怒之下不慎出手,才伤人致死,不过,杀人者死,这是律法,我虽然同情,却无法通融,你明白么?”

敬安面不改色,说道:“我明白,大哥将他处斩,是理所当然的。”

东炎说道:“私下里跟你说这事,已算违规,下不为例。你知道便好……我这样说,只是为提醒你,那赵铭家人……”

敬安微微一笑,说道:“大哥放心,那赵铭的家人,我会命人安排照料,不至于流离失所。”

东炎这才点头,说道:“我虽然为天子效忠,按律行事,但是王法之外,尚有人情……赵家只赵铭一个独子,老父风烛残年,倘若因为赵铭之事,却害了他的老父……古人云‘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欲言又止,就看向敬安。

敬安会意,说道:“大哥放心,我明白。”又叹,说道,“素来无数人只说大哥铁面无情,却谁又知道大哥底下却是外冷内热,侠骨柔肠的呢。”

东炎听了这半是调笑的话,便又喝道:“少胡说!时间不早了,别在这里乱缠了,赶紧回去休息罢!”

敬安答应一声,将走未走,东炎冷眼瞥见,说道:“怎么了?”

敬安停了脚,回身行了个礼,说道:“大哥……我近日有些事情,恐怕需要离京一段日子……”

东炎一怔,说道:“可是圣上令你出京?”

敬安说道:“并非如此,只是我自己有些私事。”

东炎皱眉,说道:“你又有何事?”

敬安垂眸,慢慢说道:“是些须亲自去料理的昔日之事。”

东炎问道:“去何处?”

敬安说道:“北边。”

东炎问道:“多长时间?”

敬安说道:“快则一月,迟则……不定。”

东炎想了想,说道:“你是九城指挥使,九城的安危都在你之手里,你一去,皇城怎办?何况听你口吻,这一行似乎甚是艰难,难道圣上就会如此许了你?”

敬安说道:“大哥,我下午时候,已经去了宫内,请了皇命。”

东炎闻言大怒,目光刹那锐利看向敬安,说道:“好哇,你既然已经请了皇命,却又来跟我说的什么,这就是先斩后奏么?”

敬安说道:“大哥,实在是一时没有机会说……白日相见时候,大哥正忙……”

东炎怒道:“倒是我的不是了?”

敬安低头,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东炎瞪着他,看了许久,终于一咬唇,静静说道:“我明白了,你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