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安一听,身子抖了抖,才慢慢地抬头看向月娥。怔了一会儿,说道:“你想走么?”月娥望着敬安,淡淡说道:“侯爷把所有都想好了,我留下来也没什么意思,倒不如走了干净。”

敬安看着她,目光几度闪烁,最后才试探说道:“月儿,你……不再好好地想想?或许……或许事情还有转机之类……”

月娥转头看向别处,说道:“我一切只凭侯爷做主,侯爷叫我来京,我就来京,侯爷若叫我走,我自然是要走的了,多想什么?”

敬安皱着眉,想了想,犹豫说道:“可是……可是你对我……你……”

月娥说道:“侯爷想说什么?”

敬安想来想去,终于松了手,盯着月娥说道:“难道你对我没有一丝儿的留恋?说走便要走了?”此刻终于透出一丝懊恼来。

月娥看着敬安,两人四目相对,半晌,月娥才说道:“侯爷你说这些做什么?岂非无用,有没有什么留恋的……于事无补罢了。”

敬安一怔,月娥看他一眼,便站起身来,说道:“既然如此,侯爷若没有别的事,我就回去了,侯爷说要安排人送我回平川,可别忘了。”说着就向门口走去。

不料敬安向着地上一跳,闪身到月娥身前,一伸手便将她拦住,动作敏捷利落,腰一挺,面上虽是恼怒,却已重是旧日那骄横狂放之态,略带一丝恼怒,哪里有丝毫颓丧软弱的样儿?

月娥站在原地,却并不慌张,只望着敬安丝丝冷笑。

敬安将她拦了,见了她脸上冷漠笑意,便更怒,说道:“姚月娘!你这狠心之人,三言两语,就肯这样将我撇下了?”

月娥淡淡说道:“不然怎地?”敬安握拳说道:“你……你,你这样的人,你休想……我不许你走!”

月娥便哼一声,说道:“叫我走的是侯爷,叫我留的也是你,你到底是要怎样?”

敬安怒道:“我虽说叫你走,你看在我们昔日情分上,也不用走的这样快罢!”

月娥说道:“我又不是官儿,不能破案,不能救命,留下来做什么,自是走的好。”

敬安一口气上不来,瞪了月娥一会,才又说道:“我叫你走你就走!那我叫你一辈子在我身边,你会乖乖答应?——走的好走的好,我怕你心底一直都想着要走的!”

月娥仰头说道:“是又怎样!”

敬安大恼,说道:“你……你……你实在叫我……”手伸出来,却只点着月娥,瞪了片刻,忽地狠狠地跺了跺脚,垂头说道:“为何……你总这么对我?”

敬安后退一步,便靠在栏杆上。此刻垂着头,手也垂下,一副无可奈何,垂头丧气之态,却并非先前假装之态。

牢房门口在侧,月娥要走的话,自是会出去,见敬安如此,她却并没有动,看了敬安一会儿,便看向别处,牢房内暗沉沉的,且又阴冷,呆得久了,浑身难受。

周围虽无人,黑黝黝的却有些可怕,两人说话的声儿在寂静里显得格外大声。

月娥轻轻叹了口气,便放低了声音,说道:“我是生是死,是留是走,都是侯爷一句话而已,一向都是你做主,怎么倒现在又问起我来了?……何况现在最紧要的怕不是这个,我不知侯爷你心中想什么,只是……还是要早些离开这个地方才是。”说完,心头略觉得酸酸的。

原来,敬安的性子月娥摸得比谁都清楚,这人就算是遇到什么难处,也必不会如先前那副软弱之态,何况更说出要“送她走”之类的话,除非谢敬安也是死了换了个人,否则,打死了他也不会说出叫她走这些话的,他虽对她有情,但说他会做出“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种行为来,想来实在惊悚,故而月娥便只说要走,果然敬安便急了。

敬安本垂着头,听月娥说这几句,便抬头来看她。心头细细地品了这几句,忽地双眸微亮,转怒为喜,向前便将她的手握住了,说道:“好月儿,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难道你……先前说的,是故意吓唬我的?”

月娥用力一甩他的手,说道:“什么吓唬你的?侯爷你说要送我走,却不是玩笑的罢,我只当了真了。”敬安说道:“我是故意那般说,要试你心意,谁知道你竟那样的?”

月娥说道:“我又哪样了?”敬安望着她,微微委屈,说道:“你好狠心,我虽没有受刑,心里到底是不好过的,你就安抚我一番,说些甜言蜜语的真心话,又怎样了?”

月娥说道:“我不会说!”

敬安说道:“难道你心里真的只想着要走?”月娥说道:“不错。”

敬安最不爱听的就是这个,也不管她是不是赌气,就怒道:“你死了这条心,就算我真个儿死在牢里,也不会放你走的。”月娥哈哈笑了两声,说道:“亏你先前还演得几多情似的……委委屈屈,倘若我是个实心的信以为真,淌眼抹泪的靠在你身上求你不要送我走就好了?”

敬安想了想那副场景,自觉还算过得去,可惜要她如此,却是不能的了……她就是个世上最狠心之人,偏给他遇上了……

然而这世上却有更多喜爱在他身上淌眼抹泪的软弱女子,偏偏他都是正眼也不看一下的。

真是命中魔星了。

敬安就咬牙说道:“那又如何?你就向我服个软儿,疼惜我一番又怎样?我的心意你早就明白了,你的心意我却一直都不知道,你叫我怎么放心?”

月娥说道:“谁要明白你的心意了?侯爷你试我的心试到牢里来,却完全不想外头多少人为你担忧么?胡闹也要有个限度的。”

敬安虽知道先前多半是她窥破了故意说要走的,但隔靴搔痒,到底心不足,就说道:“这件事我自有主张,——你只说你对我到底是怎样?”

月娥说道:“我不明白侯爷的意思。”

敬安说道:“你明明对我有意,为何你从来不说?我不服!”恨不得将她狠狠摇一顿,把她的心里话给摇出来才罢休,却偏不舍的动她为难她。

月娥就淡淡然说道:“侯爷你想的太多了罢,同你说不清楚,我要走了。”敬安见她要走,便将月娥抱住,将牢门一踢,说道:“我不要你走。”月娥说道:“你这是干什么!”

敬安说道:“我要你一句知心的话。”月娥说道:“胡闹!”敬安说道:“你只说,你心底有我没我。”月娥说道:“我说过,我不知道!”敬安说道:“到现在你仍不知?”

月娥仰头看他,说道:“当初我问侯爷,倘若不是这张脸,侯爷你会不会喜欢我,侯爷说什么来着?”敬安看着月娥双眸,心头一动。

敬安将月娥抱起,也不顾她挣扎,就抱在腿上,坐在床边,说道:“我知道你恼我了,只不过……你说我胡闹也好,做戏也罢,我是被你逼的无法……我只要你一句话,又有什么难,难道你真的心底一点也没有我?倘若我方才当了真,真的送你走,你就真走了?”

牢里极冷的,月娥靠在他怀里,不知不觉便贴在他的身上,她自先前进了牢房,一直到现在,虽然表面强硬冷酷,然而一颗心七上八下,此刻才安稳下来。便只不动,暗暗听着敬安心跳声。

却听敬安静静又说道:“还有……前天白衣庵的事,我都知道了。”

月娥怔了怔,便抬头看他,迟疑问道:“你知道又如何?”敬安低头看她,说道:“你心头猜疑,怎不开口问我?”月娥转头,说道:“我猜疑什么了?”敬安说道:“你看到那人是我,心中定然猜疑为何我会跟那尼姑在一块儿,举止亲昵,是不是?”

月娥沉默片刻,偏把头一扭,说道:“我没有如此。”敬安见她又要逃,便发了狠,用力捏了捏她的下巴,说道:“既然如此,当时你为何哭了?”

月娥心头一动,立刻知道是小葵同他说了详细,就说道:“风吹了眼睛也是有的,我都忘了!”

敬安见她嘴硬,又气又怜,二话不说,便低头,狠狠地亲了她一回,月娥喘不过气来,又羞又气,用力打他肩膀,却只落得手疼。

片刻敬安送了她,月娥才涨红了脸,说道:“好不要脸,说不过人家,就胡来吗?”敬安尝了甜头,心便好过,笑嘻嘻说道:“我是看你嘴硬的很,叫我心里痒痒的,幸亏这是在牢里,不然的话,就狠狠地教训你一顿。”说着,就又低头轻轻亲她的脸。

月娥用力将他的脸推开,说道:“方才你无缘无故,为什么说起白衣庵来?”

敬安笑道:“还不认?你心里猜疑了的,是不是?”月娥说道:“是你说的,并非我提起。”敬安便叹,说道:“要你说句真话,跟要杀了你似的……好罢,我便跟你说,那天的确是有人传信给我,我才去了的,你看到的那人,原先叫做静瑗的,我不知你听没听说我同她之间的过去之事……原本,我跟她是君子之交,不知为何她有了身孕,月儿你信我,并不是我,倘若是我,天打雷劈……”

月娥低头说道:“我没说,你这么着急做什么?”敬安才又说道:“我问她她也不说,因我先前名头不好,且那阵跟她也有些往来,所以都以为是我做下的……因这件事,我才被罚到紫云县去。她便出家了。”

月娥不语。敬安又说道:“昨儿她叫人传信叫我去,我只以为有事,便去了,我当时知道你跟母亲去了香叶寺拜佛,却一时没想到你们会去白衣庵……当时静瑗同我说了些往事,大概是风吹的她头疼,便站不稳脚,我便扶了她一扶,便只是如此了,再无后续,而且……据我所知,静瑗心里另有他人,就如我心里有你一般,是以我们两个是再没什么的。”

月娥听了,就低低说道:“同我说这么详细做什么,我也没问。”敬安说道:“其实我并不想瞒你什么,如今我都对你说了,你的心可该放下了罢?”月娥说道:“我有对你说我放不下么?”

敬安抱着她,想来想去,说道:“对了,昨日你叫周大带回来的那话,我听了。”月娥说道:“嗯。”敬安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叫我早些回去,好陪你去看小暴,是不是?”月娥心里欣慰,偏说道:“我没有这样儿说。”

敬安说道:“我知道你是这样的意思。”月娥不说话。敬安最恨她这样,叫道:“月儿……”就低头亲她。

月娥躲开,抬头看他,忽地问道:“你怪我不问我你在白衣庵之事?”敬安停了动作,说道:“我只怕你闷在心里,你只须问我,我自会告诉你事情原委,你如此闷声不响,倒让我觉得你,你心里怪我,却又不上心我……”

月娥闻言笑了笑,想想,便又问道:“那倘若你也有事宁肯闷在心里不问我,却是为何?”

敬安一怔,说道:“怎么会?”月娥说道:“没有么?”敬安摇头说道:“并无。”

月娥看着他,就说道:“那上次你去东院,大公子也在……你心中是何想法?”

敬安听了这话,神色一变,就看向月娥。月娥略一垂眸,淡淡说道:“此番我来,也是大公子伴着我来的。……大公子,好似对我格外照顾,你可知道为何?”

虎视眈眈刺客降临

敬安听了月娥这话,想了想,便微微一笑说道:“大哥向来对我极好,知道我着紧你,所以陪着你来……一来是照料你,二来却也是来见见我,就算见不到,也是个心意,我是知道的。”

月娥望着他,说道:“说的极有道理。——没了?”

敬安垂眸想了想,说道:“月儿……我……嗯,没了。”月娥见他眼底一抹犹疑,却总不说,就知道他也并不是心底无事的,说的这样,无非是听来冠冕堂皇罢了。因此她也不说破。

敬安拥着月娥,两个静坐了片刻,忽地听到外头有人说道:“是时候了,去叫一叫。”听来却是东炎的声音,狱卒便答应一声,过来说道:“侯爷……”陪着笑,虽说是东炎的令,却不敢就忤逆敬安。

月娥便欲下地,敬安将她抱了,说道:“你先退下。”狱卒巴不得这一声,即刻答应一声,也不敢抬头,飞飞地就走了。

敬安说道:“好不容易见了,叫我好好地看看。”月娥转头看他,说道:“要看的话,回去再看也是一样的。”敬安听她声音柔和,显然带情,先心喜三分,此刻才了然她先前果然是吓唬自己的……不由情动,紧紧抱着人,说道:“不舍的你离开。”

月娥说道:“你喜欢这地方,自己留下就是了,我不爱这里。”敬安说道:“我知道……”在月娥耳畔低低地说道,“你放心,不出明日,我就出去了。”

月娥笑笑,看他一眼,说道:“你自己有数就好了……”敬安答应一声,就在她脸上啾啾地亲了几口,月娥说道:“你疯了……”寂静里听了那个声音,甚是清晰,不由害羞。

敬安吻住她的嘴,含含糊糊说道:“嗯……就当我疯了罢。”到底给他纵情尽心地亲了一回,月娥想推开他,怎奈半边力气都给他吞了相似,敬安毫不费力将人抱了,说道:“月儿,你好端端地在家里头等我回去。”想了想,又说道:“那个在白衣庵写得祈愿字纸呢?”

月娥说道:“丢了。”敬安说道:“怕是哄我的罢?等我回去,就给我看好不好?”月娥也不同他多说,只点点头。

敬安才依依不舍将人抱着下地,放开,月娥整了整衣裳,转身向外走,敬安步步跟着,一直跟着到门口,兀自眼巴巴看着。

月娥走了一步,才停了,转过身看着敬安,说道:“侯爷……”

敬安脚下一动出来,将她的肩膀握了,眼睛亮亮地,说道:“什么?”

月娥看着他急切双眼,笑着摇头,说道:“没什么……只不过,想要对侯爷说一件事。”

敬安略觉的失望,又仍带一丝希望,问道:“你说?”

月娥低声说道:“先前我不问白衣庵的事,其实并不是似侯爷所说那样,我不问你此事,正如你没有问我大公子之事一般。”

敬安心头一怔,模模糊糊地想到什么,然而仓促之间,竟没绕明白,心思动了几动,说道:“月儿,你没有其他想对我说的了么?”月娥伸手握了握他的手,仰头看着他,一笑说道:“等侯爷出去了这里……相见了的话,再说罢。”

说过之后,转过身便向前而去。

敬安望着月娥身影自牢狱暗影沉沉的甬道中缓缓地向前,离自己越来越远,不知为何竟有种恐惧之感,正想要向前一步,将人追下来,却见甬道尽头,东炎的身影一晃出现,敬安生生站住脚,东炎遥遥看了他一眼,敬安咬了咬唇,终究后退一步,缓缓地,一步一步,退回牢中去了。

东炎便带着月娥离开大牢,出到外头,冬日天短,已无日影。小葵扶着月娥依旧上轿子,东炎骑马,便送月娥回家。

剩下敬安在大牢之中,左思右想月娥最后那一番话。

昔日在东院,见到东炎在月娥屋里之时,敬安起初是并没有在意的,后来才留心月娥的脸色有些不对,头发亦散乱着,衣裳也不似昔日那般整齐,敬安自然心惊。

再加上东炎的举止有异,敬安便觉察不妥,却只不说。

后来东炎笑叹几声离开,敬安便又在地上捡了月娥的腰佩,当时他就知道事情定然有蹊跷。后来敬安便问大理寺是否有什么举动,知道了东炎在查楼家之人,一时想不通,还以为是东炎因楼家之时而又迁怒自己,然而……对于月娥的衣衫不整跟东炎的反常,敬安不说,心底却仍旧存着一个疙瘩的。

可就算敬安不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或者说隐隐猜到了事情大不妥所以不肯追究。但他对月娥,却是一百个放心的,同时,敬安也不认为东炎会有什么不轨之行为……因此,他才没有开口问那件事。

敬安想来想去,想到月娥临去说的那一番话,一瞬间豁然开朗。

原来,她虽在白衣庵看见了自己跟静瑗一起,却不问,却跟自己看到她跟东炎一起的心思是一样的……虽然同样都知道有些不妥,但是对对方,却是一百个放心。

敬安想到这里,浑身热都隐隐沸腾,忍不住自床上起来,冲到牢房边上,叫道:“月儿,月儿!”

牢内空阔,哪里有人回应,月娥都去的远了。敬安想了想,大声叫道:“月儿,月儿,不管你是什么模样,我都是最喜欢你的,月儿,你听到了么?”眼泪瞬间涌出眼眶,敬安的心却是宽慰而喜悦的。

黄昏将至,外头一个狱卒提着饭盒进来,给敬安送吃的。将饭盒放下,便拿钥匙开门,里头敬安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狱卒便将饭盒提进来,放在桌上,便把里面的饭菜一一端出来,又拿了一壶酒放在桌上。敬安才起身,说道:“嗳,好饿。”那人躬身低头,说道:“侯爷请慢用。”便向后退。

敬安望着他,饶有兴趣说道:“且慢。”那人一怔,停了步子,问道:“侯爷还有何吩咐?”

敬安慢慢起身,说道:“本侯一个人吃,何其无聊,正缺一个能够对饮的,我看你也不像是个吃过饭的样儿,不如留下来同本侯一起喝一杯。”

那人仍旧弓着身,说道:“侯爷说笑了,小人不过是个衙差,哪里能跟侯爷同桌吃饭。”敬安说道:“衙差又如何,如今本侯还是囚徒呢。来,不必客气。”说着,就起手倒了一杯酒,递向那人。

那人面色一凛,后退一步,说道:“侯爷,小人真不敢当。”敬安说道:“你是不敢当呢还是不敢喝呢?”那人见状,便变了脸色,敬安冷冷一笑,手上一动,那杯子里的酒水向前一泼,那人反应倒快,急忙挥袖子一挡,只听得“嗤”地一声,酒水沾到袖子,顿时烧烂了几个洞。

敬安笑道:“真毒,若喝下去,这会儿果然是酒肉穿肠了,怎么,你们连等也等不得?”那人见事情败露,一伸手,便将腰间的刀□,转身向着敬安扑过来。

敬安不慌不忙,将桌子上的东西拿起,向那人扔去,那人的刀连荡,只听得“铛铛铛”几声,窄窄的牢房内一片酒菜狼藉,那人左躲右闪,敬安瞅准时机,拎起一条凳子劈过去,那人举刀一抵,只听得喀嚓一声,凳子从中裂开,却不料敬安乃是诱敌之计,底下悄无声息地飞出一脚,正中那人腰腹,那人向后倒飞出去,撞开牢房的门跌了出去。

门口的两个狱卒听了声响,便来看端倪,却未曾想到,外头有几道黑影嗖嗖闪了进来,两个狱卒大惊,叫道:“什么人?”当前的黑衣人动作迅速,手中寒光一闪,正中咽喉,两个狱卒哼也来不及哼便倒了地。

四五个黑影子闪身入内,直奔囚禁敬安所在而去,这一刻,敬安已经出了牢门,见眼前有人来,脚下一勾一挑,便将那狱卒跌落在地上的刀挑了起来,手腕一动捏在手中,冷冷一笑,把刀轻挥,便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头。

黑衣人纷纷向前,将敬安围在中央,狭窄的牢房内,顿时一片刀光剑影。

厮斗之间,那些黑衣人见敬安勇猛,便打了个暗号,其他黑衣人向后一退,当中那人手中一抖,甩了一物在地上,只听得“砰”的一声,那物便炸裂开来,顿时一片烟黄色迅速蔓延开来,敬安一怔,急忙伸手用袖子掩住口鼻,纵身后退,虽然他动作迅速,却仍不及那些黄烟厉害,早有些便吸了进去,顿时脑中一昏。

黄烟散开后,那些黑衣人便重又上来,敬安背靠墙壁,无处可退,便只撑着迎敌,心头暗暗叫苦,那些黑衣人见状,便攻的越急,招招都向着敬安身上招呼,正在险象环生之时,外面忽地有人叫道:“围起来!”

敬安正觉恍惚,听到这一声,顿时喜出望外,却见外面闯进一队人来,细看,却不是大理寺之人,也并非九城的人马,为首一人,却正是东炎,东炎旁边站着个武官打扮之人,敬安一时没有看清其人。

且不说大理寺里这一场恶战,只说在谢府,先前,东炎陪着月娥回府之后,便送她回了东院。大理寺的牢狱之中,敬安同月娥说的大部分话,东炎都听得清清楚楚。进了屋内,东炎坐了,便问道:“我听敬安要送你回去?可是真的么?”月娥说道:“是真的倒是好了。”话虽如此,却一笑。

东炎便看她,瞧她微笑如花,便说道:“你很喜欢敬安?”月娥说道:“怎么大公子竟似替侯爷问一般?”东炎说道:“我……”月娥说道:“对我来说,只求安身,喜不喜欢这回事,我这样的人,却是没什么资格的。”

东炎先前便只当她是鄙贱之辈,然而如今知道她是楼容玉,听她如此说自己,反觉得难过,想来想去,压着心口那团难过,就说道:“你别如此说……倘若,你真的喜欢敬安,我、大不了以后我不拦着他、许他娶……”

东炎说的甚是艰难,心头着实难过无比,竟说不下去。

月娥听到这里,心头微动,便只说道:“侯爷如今关在牢中,却不知是生是死,方才我听他口吻,好似有许多人针对他,欲借此事生风……朝中的事情我自然不懂,大公子可知道?”

东炎想来想去,说道:“所谓树大招风,敬安平日又不安分,再加皇上重用他……自然有些人是不忿,倘若从中生事,也是有的。”

月娥说道:“只望他能平安回来……那牢内冷清,多呆一会儿也是难受的,这一晚上,不知侯爷怎么熬过……”

东炎听到这里,便坐不下去,起身说道:“忘了,我还有些事,嗯,我先出去……你也别担心,早些歇息。”

月娥便赶紧送了东炎出门。

东炎前脚离去之后,谢夫人那边便有人来请月娥过去。

月娥想了想,略收拾了一番,就跟着来人去见谢夫人,不料谢夫人却不在大房,却在佛堂之中。这佛堂月娥却是初次来,进了门,只见修的颇为宽敞干净,香火缭绕,当中一尊佛像,宝相庄严,谢夫人便跪在佛前的蒲团上,低着头默默地念诵经文。

月娥不敢打扰,只静静地站在门口,片刻,谢夫人才略抬头,说道:“月儿,你来了。”月娥这才上前,行礼说道:“不知夫人叫我何事?”旁边瑛姐上前,扶着谢夫人缓缓起身。

谢夫人转身看向月娥,便说道:“听说你今日去见了敬安?”月娥点头,说道:“正是。”谢夫人说道:“他可还好?”

月娥说道:“请夫人放心,侯爷一切安好,说叫夫人切勿担忧,不日他便可回府。”谢夫人点头,说道:“阿弥陀佛,这个孽子惹下的债哪里就那么容易清了,无非是说说宽慰我们罢了,要真是那样儿轻巧,那倒是好,我也不用想事情想的头疼。”

月娥便说道:“夫人保重身体。”谢夫人说道:“宽心,我无事的。”

两人在佛堂内站定,谢夫人握着佛珠,略微沉吟,才又说道:“今日叫你来,其实另有其事,只因我近几日心绪不宁,又加上敬安之事,颇为烦恼,我疑心是孽债缠身,因此想去香叶寺行一场大法事,好消灾祈福……明日便去,月儿你便陪我去一趟,如何?”

月娥想了想,便微笑说道:“左右我也无事,愿意相陪夫人。”

杀生孽近佛门之地

这一夜,月娥没怎么睡着,只靠在床边上,静静出神。小葵来看过几次,每次都见她望着一处,不言不语,只是发呆。小葵劝了几回,月娥反叫她回去歇着,小葵也无法,只得去睡了。

外头风飒飒吹过,也不知城中哪里,隐约传来几声鸡叫。小哈伏在床边上,静静睡的香甜,一动不动。

月娥呆看了片刻,才觉得半边身子微微发麻,便动了动,手垂下,撇在一物上,低头看看,却是先前藏着的那些春-宫画本。

月娥怔了怔,随即一笑,便拿了本上来,信手翻开,低头去看。却见线条清晰,画工着实不错,人物栩栩如生,表情也画得极其到位。月娥起初心无旁骛,只是看着好玩儿,翻看了几页,见了那些奇技淫巧的姿势动作,忍不住一时动了心……

她在这种事上,是个生手,但也叫敬安带着吃了两回滋味,看了会儿,不由地就觉得心跳,心底便忍不住乱乱地想起了些胡天胡地的场景,月娥自觉不好,急忙将书页合了,又轻轻啐了一口,脸上发热,说道:“我怎么会想到他呢,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了。”

月娥把书放下,换了个姿势靠着床上,只怕自己睡着,怔怔地就望着桌上的一支红烛,心头百转千回地想个不停,想了许久,几番犹豫,终于下了地,见那桌上还放着笔墨纸砚——平日里消遣用的,她就研了墨,想来想去,在纸上写了行小字,因手有些抖,字迹难看,琢磨了会儿,遣词用句也觉得不妥当,便只在蜡烛上烧了,又再写一次。

如此反复,烧了几张纸,写了好大一会儿,终于写好了,月娥盯着那字看了片刻,便轻轻地吹干了墨渍,又仔细叠了起来。

第二日天不亮,月娥一夜未眠起了,婢子们烧了香汤,月娥沐浴了,换了衣裳,小葵说道:“夫人怎么心血来潮就要去,昨晚上大公子一夜未回呢,也不知怎地。好歹等大公子回来再说。”

月娥就说道:“我们不知夫人的心事,就随了她罢了,对了,小葵……”小葵便看她,月娥说道:“其实这一趟去进香拜佛,也不用多人伺候,索性就只我一个跟着谢夫人去便是了,你留下来,不用跟着我了。”

小葵吃了一惊,说道:“娘子,这是为何?”忽然面色一变,急忙跪地,说道,“娘子,是不是小葵做了什么错事?让娘子不悦?”

月娥摇头,急忙伸手将她搀扶起来,说道:“你别急,你也知道我的出身,又不是什么大家小姐,不用别人伺候的,在府内,自然要你来帮着我,这一回出去,也不为别的……既然是为了礼佛,就要诚心一些,不用人伺候着。何况,我留下你也有用意,我怕……假如侯爷回来了不见人,会着急,你便同侯爷说明了,他也不至于心急。”

小葵听她说了这番话,才略安心,又说道:“那娘子不带伺候的人?”月娥说道:“真个不用了,对了……”她便从袖子里掏出那一张纸来,说道:“我另有一件事,需要你记着。”

小葵点点头,说道:“娘子你只管说。”

月娥便将那叠着的字纸交给小葵,在她耳畔低低地说了一番话,小葵面露惊异之色,看向月娥,月娥说道:“你别笑话我,因我昨夜晚做了个梦,为求安心,才如此,你只记得我所说的,不得有误,可能做到么?”

小葵急忙说道:“我就从娘子之意,绝不会耽误事情。”

月娥点点头,拉着她手,说道:“自紫云县到京内,你是我最相熟也最可靠之人了,我在这京内举目无亲,除了侯爷,便只认得你了,因此心里只当你是贴心之人。”小葵低头,不知为何竟有些鼻酸,说道:“娘子快别这么说,说起来,小葵的命,也是娘子相救的。”

月娥说道:“你别怪他……那件事也别忘心里去,好么?”小葵说道:“奴婢怎么敢,从来都是卖身进来的,就算真的被……也是奴婢的命罢了,奴婢也无怨。”

月娥就笑了笑,说道:“我虽然命不好,却会看相,我看你的样子,却是个会有后福的,放心罢了。”

小葵破涕为笑,说道:“多谢娘子吉言。”

月娥笑着,转过身,到了梳妆台前,看了看,便把那个盒子打开,素日里敬安给她的好玩意儿都在里面,什么金银玉镯子,各色头花儿,翡翠玛瑙的戒子、珍珠串儿,应有尽有,月娥看了看,便从中挑了个累丝的金镯子出来,说道:“这个镯子,送给你。”小葵一惊,说道:“娘子,我怎么敢要!”

月娥说道:“我留着也没什么用,你看我从来都不爱戴这些的,就算稀罕个三两日,也就放下了,如今给你,你记得我方才说的那一番话,将来你许配了好人家,这就当作一点儿嫁妆。”

小葵仍旧不敢接,如坠梦中,恍恍惚惚。

这一刻,外面有人说道:“娘子,夫人那边派人来看娘子好了没呢。”月娥转头说道:“知道了,片刻就出去了。”小葵怔了怔,叫道:“娘子……”还待要说话,月娥冲她一笑,见她呆呆怔怔的样子,便亲给她戴了,又握着她手,张手将小葵抱了一抱,低低在她耳畔说道:“好生在家里头呆着,打听着外面的消息,好丫头,我知道你机灵的……自会明白我叮嘱你的那番话。”

小葵呆着。月娥松开小葵,向外便走,走到门口,小哈叫了一声,起身就跑到门口来,月娥走出门去,小哈也便跳出门,冲着她不停摇尾。

月娥说道:“小哈,你留下。”小哈退后两步,似乎犹豫,却只盯着她看。

月娥见她不动,披了披斗篷,迈步向前,出了东园门,身后呼哧呼哧之声又传来,却是小哈又跟上来,月娥站住脚,回头看了看,小哈便停了步子,月娥一笑,就又转身向前走。

出了东园门,过了东炎书房,天还黑蒙蒙地,就见到夫人大房跟前一大堆人在簇拥等候着,见月娥来了,有人就通传进去,片刻,谢夫人一身素服也出来了,见月娥只身一人,就问道:“月儿,你的丫鬟呢?”月娥说道:“只因我心思是去礼佛的,不想叫她们跟着,就没有带人,——我来伺候着夫人。”说着上前,谢夫人旁边的一个小丫鬟退后,月娥便扶了她,另一边儿,却是瑛姐扶了。

谢夫人见状,便笑着说道:“果然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既然如此,瑛儿,你也不用去了,只留下来便是,我有月儿陪着便好了。”瑛姐犹豫了一会儿,终究答应,便退后。

月娥同谢夫人两个相视一笑,月娥便扶着她向前,出了门,见两顶轿子一前一后,八个轿夫并些婆子们小厮们带着香火蜡烛之类的恭候着,月娥扶着谢夫人入了轿子,自己才退回来,也上了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