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子向外而行,逐渐地出了城门,外面雪有些厚,脚踩在上面,发出吱呀吱呀声响。

月娥坐在轿中,慢慢地掀开帘子向外看了看,听脚步声,估摸着带着十几个人,她便留心看两边儿的路,因先前是来过一次的,倒是记住了六七分。

过了近一个时辰,好似到了半道,忽然有人大声叫道:“路边有人!”与此同时,只听得几声惨叫,连连响起,月娥心头一惊,手握着膝头裙子,一动不动,只听得外面有人叫道:“有贼人出没,保护夫人!”便是刀剑交击的声响,连成一片,且夹杂着人声嘶喊,因是平明,万籁俱寂,所有声响刹那交错响起,格外凄厉,惊心动魄。

月娥忍了忍,终于没有忍住,一掀轿帘子便走了出去,却见茫茫雪路之上,地上的积雪已经被染做一团一团的红,起码有六七人已经倒在地上,多半是侯府带出来的,周围却是些黑衣蒙面的人,身法矫健,手持武器,同护送的人斗在一起。

原先抬轿子的几个轿夫也被砍倒在地,动弹不得。月娥看了一会儿,便向前谢夫人的轿子跑过去,中途还踩到一具尸体,差点将她绊倒,月娥不顾一切爬起来,跑过去,掀开帘子叫道:“夫人!”却见谢夫人坐在里面,面白如纸,手中的佛珠不停地数着,一声一声地念佛。

谢夫人听到月娥叫,便睁开眼睛,却并不见慌张,只问道:“发生何事了?”月娥说道:“不知哪里来了些强盗,正在杀人,夫人,我们逃罢!”谢夫人说道:“逃?命来了,逃也逃不过的……就算逃,又往哪里逃?”忽然面色一变。

月娥见她望向自己身后,也觉毛骨悚然,回头一看,果然见一个蒙面人正在自己跟前,月娥后退一步,那人狞笑一声,手中的刀当空一闪,月娥只觉得颈间一痛,整个人便不省人事,倒身下去。

月娥醒来之后,发现人躺在床上,室内光线微暗,她略略一动,觉得颈子上一阵阵疼,回想起来,原来是那人用刀柄砸在她的颈后,叫她昏了过去。

月娥起身,试探着下地,却见这不过是一座干净整洁的屋子罢了,周遭无声。

月娥试着摇了摇头,脑后仍旧觉得疼,她见窗户虚掩,便推开窗户,透过窗户看出去,隐约可见院落宽阔,满地白雪凌乱,却是不见人影。

月娥正在发怔,外面有人推门进来,见她起身,便急忙说道:“月儿,你怎么起来了?”却正是谢夫人,身后跟着两个丫鬟。

月娥见了她,急忙说道:“夫人,你没事么?”谢夫人说道:“我无事,阿米托佛,万幸,幸亏是香叶寺的大师们及时赶到,才将那些强人们打退了,救了我等。”

月娥说道:“那我们现在是在哪里?”夫人说道:“此地是白衣庵,因香叶寺不收留女眷,所以那里的大师们便护送我们,暂时来这里安身。”月娥点了点头,又问道:“可派人回去报信了么?”谢夫人说道:“你且放心,已经派人去了。”

月娥这才松了口气,又说道:“也不知是哪里出现的强贼,竟然如此胆大包天,幸亏夫人无事。”谢夫人说道:“那条路我也走了十几回,没想到居然还有强人……想必是看最近大雪下得紧,他们穷极了才出来杀人抢劫。”

月娥也点头,说道:“幸而是有惊无险。”

正说着,外面有人推门进来,见状急忙低头,说道:“阿米托佛,女施主无事么?”月娥见却是个身材魁梧的僧人,惊得退了一步。

谢夫人却说道:“月儿你勿惊,这位是香叶寺的寺监晦善大师,全亏了他带人赶到,才将贼人打退,救了我等。”

月娥才松了口气,说道:“多谢大师了。”那晦善略抬头看了月娥一眼,说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那些歹人竟然敢在香叶寺外杀人,自有报应。”又说道,“只因女施主先前受伤,所以贫僧才来一观,不知女施主觉得伤处如何了?”月娥说道:“已经无碍了,多谢大师。”

晦善便说道:“既然如此,那贫僧便放心了,女施主,谢夫人,贫僧暂且告辞。”说着,便一点头,转身出外,谢夫人送到门边,便关了门。

月娥说道:“夫人,我们何时才能回府?”谢夫人叹一口气,说道:“勿着急,等府内派人来接我们才可回去,不然的话,恐怕那些贼人去而复返,那就大大不妙了。”月娥说道:“夫人言之有理,我有些心急了。”

谢夫人就说道:“难怪你也慌了,本来是来祈福的,却不料竟遇上这回事,我的心此刻兀自也慌得厉害,须到前面去拜拜佛才好,月儿你有伤,便先歇在此处,等人到了,咱们再一并回去。”

月娥点头,说道:“要不要我陪着夫人?”夫人摇头,说道:“还有几个丫鬟,外面又自有女尼相陪,不必了,你的伤真的无大碍么?”月娥说道:“并无大碍。”夫人说道:“我留个丫头给你,若有什么事,叫她来叫我。”月娥点头,谢夫人才转身出外去了。

月娥回到床边,坐了一会儿,左思右想,终于向门口走过去,那丫鬟见状,就说道:“娘子要去哪里?”月娥说道:“我只觉得头疼,要些水来洗脸。”丫鬟想了想,说道:“既然如此,我帮娘子打水,娘子在此稍候。”说着,便开门走了出去,又将门带上。

月娥听她脚步声远去,便急忙打开门,迈步出去,却见这院子虽大,却有些荒凉,都看不到人,且院内都是积雪,只走廊上尚干净的,月娥第一次来白衣庵,只是浅浅看了一回,却并不曾走到这个地方来,她便沿着走廊向外而去。

月娥走了一段,已到尽头,顺着路便转了一转,又见一条甬道,绵延向前,她迈步而去,便欲讨路,不料走了一段,却忽地听到细细声音,隐隐传来。

月娥一怔,停了脚步细听,然而一侧耳之际,耳畔却又无声了。她还以为是自己幻觉,便又迈步向前,不料刚走一会儿,顺风又送来一阵细细微微的声音,类似呻吟,似极痛,又似极……月娥心头一震,转头,就看向这院子的左手边上,只见那边儿并排着几间房子,都是房门紧闭,听声音却是自那里传来,只不知是哪间房子。

欢喜禅参覆雨翻云

此地清冷,月娥走了半晌,连个人影都不见,忽地自一片寂静之中得这一声,甚是怪异。月娥转头望着那房门紧闭的几间屋子,略迟疑片刻,重退回去,便向着那边悄没声息走了几步。

果然就听得里头有个声儿,气喘吁吁,嘶声说道:“你这身子……越发好了,我、我迟早晚,要被你吸干了的。”却是个陌生的男子声音。

月娥心头一紧,却听得另一个声儿娇媚说道:“这般说,难道你不受用么?……还是……怕了?”

月娥听了这个,顿时如五雷轰顶,愣愣地在原地站了片刻。

里面两人兀自言语,男子说道:“我自是……受用的,怕什么?只不过你也……太厉害了,我只怕有朝一日、你……厌了我,嗯……”来不及多说,只呼呼大喘,听得人面红心跳。

月娥又想听,又觉得龌龊难当,见他们一时不语,不由地暗暗焦急,隔着窗户,心跳如鼓,忍不住伸手按着胸口,只怕那一颗心跳出来。

终于又听到那女子一声媚笑,说道:“我怎会厌了你……你竟比你师父还和我心意,这样的可心人儿,我怎么舍得呢?”声音嫩嫩地,似要滴出水儿来一般。

那人一听,越发动兴,里头呼喝呻吟,交缠一片,甚是不像话。月娥强忍着,正想要继续听下去,却忽地听到隐隐地有人叫道:“娘子,娘子?”

月娥大惊,来不及多想,急忙抽身向后,转过身,提着裙子,双脚如飞一般掠过走廊,仍旧要退回先前那院落里去,临去回头一看,却正见身后那紧闭的几间房子之中,有一扇窗户微微打开,先是探出一支如白藕般的手臂来……

月娥屏住呼吸惊鸿一瞥,目光自那手臂上掠过,依稀见到两具身子纠缠在一起,白的如雪,蛇一样缠着,兀自在上下缓缓而动,青丝绞缠披散,底下那一张娇媚容颜,双眸微闭,欲看向这边……

月娥惊心动魄,急闪身退入月门之后,脚步不停疾走,又多行了一段,却才见先前伺候自己的那个小丫鬟正在四处张望。

那丫鬟见了她出现,才松一口气,急上来说道:“娘子怎地出来了?奴婢打了水来。”

月娥稍微撩一撩鬓边头发,微笑说道:“因我有些心急了,就出来寻你……差点走岔了路,幸亏听到你叫,我就赶紧地回来了。”这丫鬟打量了她一番,便答应一声,说道:“娘子别乱走,迷了路就不好了。”月娥若无其事进了房内,果然见水盆放着,她便掬水洗了把脸。

月娥擦干净了脸,便只在床边儿坐着。她起初醒来之时,本以为是早上,没成想在屋内徘徊了一会儿,却见天色慢慢暗了下来,月娥心头乱跳,便起身,若无其事地问那丫鬟,说道:“夫人怎地还不回来?”丫鬟说道:“夫人正在前边儿拜佛,片刻应该就回来了。”月娥说道:“我如今觉得有点饿了,想来没吃中饭的缘故,坐不住,你陪我一起去见夫人可好?”那丫鬟想了想,便说道:“娘子还是稍等片刻……想必夫人也快回来了,我们现在去,恐怕走岔了路。”

月娥想了想,便笑着说道:“你说的有理,既然如此,那我便等着就是了,只不过……我肚中饥饿,有些受不住,不如劳烦你去找点吃的先与我垫垫饥。”

丫鬟看了月娥一会,似是犹豫,最后才说道:“那就劳烦娘子先等着,我去去就来。”月娥便点头。

那丫鬟转身出门去了,月娥等她去的远了,便急忙开了门也出来,一路尾随那丫鬟向后而去,却见她走了片刻,拐了几拐,最终进了一间房,想必是厨房了。月娥靠在墙边儿,放眼看了看四周,却只见后面有个小小角门。

此刻院中空无一人,只听得那丫鬟在内不知跟谁说话。说道:“快做点点心来,我端出去给她吃。”另一人说道:“还吃得什么,早晚也是个死罢了。”月娥此刻已经浑然忘了所有,见院中无人,便飞快地跑到那角门边儿上,却见上面还拴着锁,顿时惊了惊。

此刻,那屋内便响起叮叮当当之声,那丫鬟说道:“我看这一位有些不同。”另一人说道:“有些什么不同?”丫鬟说道:“说来奇怪,二公子很是疼爱她,跟别个不一样,倒像是动了真心了。”另一人就说道:“就算是真疼爱,也是白搭,倘若是个好的,怎会来到这里?”

月娥手握着那锁头,见上面锈迹斑斑,只怕此刻有人出来,便会看个正着,她急得团团转,真如热锅上蚂蚁,不知如何是好,匆忙之中,用力将那锁摇了几下,见那锁脱落了两块儿铁锈,隐隐松动,月娥心头一跳,冷眼觑见地上一块石头,她便急忙握起来。

正此刻,里头剁东西,叮当有声,月娥便听明白那个声响,跟着那一刀落下之时,用力将石头砸到锁头上。

只听得轻微“哗啦”一声,锁头立开,月娥大喜,却听得里头说道:“方才什么响?”另一个说道:“你切菜太大声了,还有什么呢?”

月娥微微松一口气,蹑手蹑脚将锁链解下,轻轻把门拉开,便向外迈步出去,顺手将门拉上。

出了门来,月娥站定了脚,望着面前情形,顿时倒吸吸了一口冷气,满心的狂喜顿时化作乌有。

你道是如何?原来她此刻立足,却正是在一片悬崖边儿上,此地距离那崖边大概有十几步远,一阵风吹来,地上的雪被卷着飘入悬崖之下。

月娥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向后一退,将身子贴着墙壁,又心颤颤地,急忙转头看向右手边,却见不过是一条小道,贴着屋宅,她咬了咬牙,便小心谨慎向着那边走去,战战兢兢跑过了那条道儿,终于出了外头,一步一步自那悬崖旁边离开,才松了口气,却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月娥伸手擦一擦汗,放眼一看,重暗暗叫苦,原来面前竟是一片林子,白雪皑皑,林子黑黝黝地,也不知东南西北,哪里是路。

月娥只叫自己镇定,为了稳定心神,便喃喃出声,低低说道:“无事,无事,当初来的时候,这白衣庵是在香叶寺的东边儿,我记得那门口是朝西的,现在我是在这白衣庵的后面,那么就是说,我就沿着这房子往前走,就会出了这里了。”

她在极度紧迫的险境里有此分析,已经不易,也是对的,但是前提却要这里是白衣庵才对。

饶是月娥左思右想,却没有料到,这地方却完全不是白衣庵。

月娥打定了主意,就沿着这房子向前走去,幸亏这宅子并不大,不一会儿就出到前面,果然见一条路在眼前。

——天无绝人之路!月娥心头一喜,还以为找到路了,急急忙忙而去,正想要顺路而回,却见前方路上,摇摇摆摆来了一人。

月娥一惊,刚要想逃,却见那人一怔,旋即手举在胸前,行礼说道:“阿弥陀佛,原来是女施主。”

月娥细看那人,却是先前在屋里头见过的和尚……生的魁梧高大,眉眼英俊,此刻月娥也想起来,当初第一次去香叶寺,自己差点儿摔倒,便是这和尚从旁将自己搀住,这眉眼,原是有印象的。

月娥惊疑不定,站着不语,那和尚略向前一步,皱眉说道:“女施主独自一人在此作甚?不是受伤了么,怎不好生养着?”

月娥看他一派正气,犹豫片刻,说道:“晦善大师……怎么回来了?”

晦善说道:“阿弥陀佛,只因香叶寺那边有人传了信儿来,谢府的人到了寺内,要接谢夫人同女施主回去呢。”

月娥听了,不由高兴起来,说道:“谢府的人来到了?是谁来了?”晦善说道:“谢府小公子亲自前来。”月娥心头又惊又喜,不知是何滋味,便说道:“既然如此……大师请去通知谢夫人,我自去香叶寺。”晦善摇头说道:“这怎么使得,一路空有歹人出没,若是又对女施主不利,却岂不是贫僧的罪过了?”说着,一双眼便望着月娥。

月娥对上那双眼,心头一凉,却仍笑着,说道:“多谢大师关怀,只不过因先头我掉了样紧要的东西,故而禀明了夫人,出来找一找,不如大师先进里头去,我找到了,便同大师一起回去便是了。”

晦善说道:“不知是何物,我帮女施主找便是了。”月娥说道:“此地都无,想必是陷落到旁边沟里去了。”那晦善便转身,向着里头探头看,月娥伸手拔下一枚珍珠头簪,手抖了两下,还未曾扎下去,晦善回头,说道:“并没看到,不知是何物?”忽地目光一动,问道:“女施主手里是什么?”

月娥见她双目炯炯,便后退一步,晦善忽地一笑,说道:“原来女施主故意跟贫僧闹着玩,手里必是藏着那要紧的事物了,不如叫贫僧看看。”

月娥步步后退,说道:“大师说笑了。”晦善笑道:“贫僧从不说笑。”猛地上前一步,伸手便捉向月娥。

月娥大叫一声:“别过来!”伸手将簪子向着他脖子上扎去,簪子尖儿很是锋利,顿时刺破肌肤,然而竟再刺不下去,月娥一惊,越用力,却好似刺到铁板上一样,心头大惊。

这边晦善闷哼一声,伸手握住月娥的手向外一撇,珍珠簪子便落了地,三两滴血洒在旁边。

晦善将月娥捉了,狞笑道:“怪道说你不是个好相与的,果然是个烈性狠手的,倒是小看了你。”浑然不顾颈间的伤,说着便将月娥紧紧抱住,擒了她双手。

月娥挣扎之间,目光一动,望见背后庙门上写的字,顿时一怔,心神俱裂。

晦善见她神情恍惚,随着目光看了看,顿时笑道:“小娘子莫不是以为这是白衣庵?这的确是白衣庵,不过已经在十年前废弃了的。”

月娥手不能动,又逃不了,便说道:“你……你们究竟是想做什么?”晦善说道:“想做什么,小娘子一会儿便知。”说着,手在月娥的脸上摸了一把,笑着说道:“你伤了佛爷,本该立刻处死你,怎奈生的如此花容月貌,佛爷心生怜惜,就留你一条命,同佛爷参个欢喜禅罢。”

月娥双手被他掰在腰后,动弹不得,便拼命拿脚去踢他,这和尚原练就了个气功之类,浑身肌肉绷紧起来,寻常刀枪不入,颈间的伤,还是月娥趁着不备才得手,绕是如此,簪子尖儿一进去,这和尚便运起功来,到底叫月娥功亏一篑,不然的话,倘若是其他人,早就倒在地上了。

月娥抬脚踢来,那和尚双腿一并,反将她的脚给牢牢夹住,说道:“原来小娘子等不及,却来撩拨佛爷了。”

月娥拼命将脚向回拉,却纹丝不动,那和尚一手擒着她双手,松开双腿,月娥才站住脚,和尚向前,将她抱住,低头望着月娥,但见她双眉青黛,纤柔如柳,眼若秋水,芙蓉脸在雪色映衬下,越觉得如玉般晶莹可爱,樱唇更如花瓣一般,这和尚色-欲攻心,便说道:“上回佛爷爷见了你,心痒难耐,便有心想要弄一弄你,日思夜想,终究轮到这一日。”

月娥暗暗叫苦,只好大声叫道:“来人啊,救命啊!来人啊!”拼命向着那和尚来路去叫,指望有救星出现,然长路寂寥,哪里会有人出现?

那和尚哈哈大笑,说道:“小娘子叫的却好,待会儿便叫给佛爷听便更好不过了。”

低头望着月娥,一时欲动,便想要先亲个嘴儿,正在此时,那废弃的白衣庵里头匆匆跑出两个人来,见了和尚才住了脚。和尚哼道:“没用的废物,连个人都看不出。”说着,将月娥一抱,扛在肩头,向内便去。

和尚扛了月娥入内,不知走了多久,拐进里间,才将人放下,略微松开,月娥双脚落地,鬓发散乱,头晕脑胀,站住脚一看,顿时一惊,却见里头坐着的人,却正是谢夫人,然而却又……有些不同。

谢夫人淡淡说道:“这是怎么了?”面上毫无惊慌之色。

那和尚说道:“这贱人想要逃走,正被我遇上了。”谢夫人听了,便只看着月娥笑,月娥只觉毛骨悚然,望着她,一时说不出话,谢夫人起身,柔声问道:“月儿,你跑什么?”

月娥后退一步,身后却是和尚,急忙离了。谢夫人走到月娥身边,伸手,用力捏住月娥下巴,微微一抬,柔声又说道:“你就留下来,难道我就会吃了你?”

月娥望着她,想了想,才问说道:“夫人……你这是为什么?”

谢夫人望了她一会儿,见她神情迷乱之中带着一丝悲愤,心头一动,便松开月娥,回过身,哈哈大笑。

此刻她身上所着衣裳,跟先前的端庄雍容全然不同,却穿了件儿水红色的开襟长衫,胸口是一抹同色的抹胸,绣着粉嫩一朵莲花,颤巍巍地兜住胸前,往上却露出修长粉颈跟雪色肌肤。

她这一笑之时,双手张开,腰肢扭动,骚媚入骨,旁边晦善看的火动,便上前来,将人从后抱了,说道:“看你这模样,想必是跟释念弄过了?”谢夫人呻吟一声,身子反而在晦善身上蹭了几蹭,半是呻吟半是娇嗔说道:“是又如何?谁叫你走了的?我不找他,却去找谁?”

说真相血色桃红

谢夫人一反常态,作出那等妖娆举止,同晦善两个,毫不遮掩,言来语去,月娥听得毛骨悚然,惊心荡魄,心头却也知道,她既然肯在自己面前坦然如此,此番怕是事要难了。

月娥后退一步,下意识便又想逃,却不料那晦善机警,见状便扭头过来,恶狠狠说道:“小娘子,你若是敢动一步,我立刻便断了你的腿,横竖也害不到什么其他,只小娘子要吃一番苦头了。”

谢夫人望着月娥,也便说道:“他是有名的凶悍性子,说到便会做到,月儿,休要拿双腿做赌,到时候我可救不得你,识时务者,为俊杰。”

月娥听了这话,咬了咬牙,情知是真,便忍了口气仍站着不动。

晦善才说道:“好乖的小娘子。”低头,嗅着谢夫人发间香气,说道:“却始终不如你……只是,我只是去一会儿而起,你就片刻也等不得?”谢夫人腰肢微扭,说道:“你这是在吃你徒儿的醋么?”晦善手上乱摸,嘴里说道:“倘若我吃醋,这会儿那还能好端端同你说话?早就醋死了。”谢夫人娇笑两声,说道:“你也不用如此大方,我早知道,你心里也有了人了。”

晦善手上一停,说道:“这个我不明白。”谢夫人说道:“上回你在香叶寺见了月儿,便失魂落魄一般,见她滑了一脚,便冲出来相扶,也不怕露了行迹……你当我看不出来?”

晦善见她说破,便不否认,反而讪笑着,说道:“果然不愧是我的心肝,竟如此明白我心头所想。——既如此,你可愿成全我?”

谢夫人横他一眼,说道:“这又有何难,等大事成了,我便可将她送给你受用,你爱如何便如何。”晦善大喜。

两人说了一会儿,身躯相贴,不堪入目,月娥听他们说起自己,如说一只待宰羔羊一般,暗自惊心,却偏不能逃。

不一刻,谢夫人望着那晦善,忽地腻声说道:“咦,你这颈子上怎地带血?”晦善听她提到这个,便恼道:“原是在外头时候,我一时不防,吃了她的亏。”

谢夫人掩口而笑,说道:“幸亏你平日练气,弄得刀枪不入,不然的话,此刻在我面前岂非是一个死人了?见了美人儿,就丢了魂儿了?”晦善说道:“她再美,也不过是个木头美人,哪里及得上你半根儿毫毛,何况……要杀佛爷哪得那么容易,除非是在……”便不说下去,只淫-笑两声。

谢夫人自知意思,便说道:“罢了,休要说嘴,你先去沐浴则个,我同她单独相处片刻。”晦善说道:“莫非要教导教导这小娘子?”谢夫人笑道:“哈……倘不如此,她的性儿不好,你的性子也不佳,三两次,你便恼了,就将人弄死了,却不妙。”晦善便鬼头鬼脑,说道:“如此也好,这样绝色的小娘子,却要长久受用才妙,只不过,别教的全像是你一般厉害,我可吃不消。”谢夫人说道:“我自明白。”

那晦善自去了。临去之前,便叫了两个人守在门口。

谢夫人见晦善走了,才又徐徐回了床边坐定。此刻,脸上妖媚之色才缓缓退了,双眼定定地,望着月娥,出了一会儿神。

月娥也不知要怎生是好,她先前指使那丫鬟打水,出来之时听到声响,后来便在窗口惊鸿一瞥见了的那个人,却正是谢夫人,如此看来,当时却是谢夫人跟那晦善的徒弟释念在做那等事情……然而……

这变化来的实在太快,叫人瞠目结舌。

谢夫人出了会儿神,看月娥也怔怔地,便一笑,就说道:“月儿,只顾呆呆站着做什么,坐一会儿。”

月娥手扶着椅背,看着谢夫人,想想,便说道:“夫人,……我不懂,你这是为何?”

谢夫人见她面色镇定,并不惊慌,便略觉惊奇,说道:“不懂,哪里不懂呢?”月娥说道:“你为何……跟那僧人……”

谢夫人哈哈一笑,说道:“是说这个么?也没什么……当初,我去香叶寺拜佛,是他勾我上手,起初我也颇为难受,寻死觅活的……后来渐渐地得了趣儿,便想开了,反而那才是真乐趣。”

月娥咬了咬唇,问道:“夫人这话……是在老侯爷活着还是……”

谢夫人目光一动,略见犀利之色,说道:“你这么问,是何意思?”

月娥轻轻说道:“我也只是好奇。”

谢夫人望着她,两人目光相对,谢夫人一笑,身子微微歪了,靠在床边,说道:“这话问的有趣,……若我说,是在老侯爷活着之时,如何?”月娥说道:“老侯爷一无所知?”谢夫人说道:“他尚有那么多姬妾环绕,哪里记得我?”

月娥怔住,说道:“然而……我却没见到有什么姬妾在谢府。”

谢夫人淡淡一笑,却一字一顿,说道:“那是因为,她们此刻,全都死了!”

美艳的脸上,杀气陡生,月娥看的心惊,问道:“夫人这话……她们为何都死了?”谢夫人说道:“你说呢?”眉眼轻飘,看向月娥,邪气横生。

月娥心头一凉,说道:“难道,她们都被……”谢夫人说道:“哈哈哈,这有何难启齿的?那些贱人也受用的够了……老东西死了后,我便将她们一一带来此处,给那淫僧修习采阴补阳之术,没一个能熬过十日的……哈哈哈,想想便觉有趣,当时……她们在谢府之时,一个个争奇斗妍的,拼命地用手段要讨好老东西,你想不到,她们死时是怎样哀求我放了她们的……那种丑态毕现,又求什么?这就叫做善泳者溺于水……哈……哈哈,真是好笑。”

她伸手遮住眼睛,仰头而笑。

月娥听得浑身发凉,说道:“夫人的手段……好……好狠。”谢夫人笑了一会儿,才又看向月娥,说道:“狠么?”忽然冷笑,沉声说道,“倘若我叫你从了敬安,日后他娶妻纳妾,数十人跟你争宠,你会若无其事?”月娥想了想,叹一口气,说道:“我不知。”

夫人盯着月娥,说道:“其实,你的性子,却跟我一样。”

她沉吟片刻,说道:“其实他纳妾不纳妾,跟我也无关,那些贱人稀罕他奉承他……当他是至宝,当我是眼中钉,生怕我抢她们的宠爱,却不知道,我恨不得她们就将那老东西缠的死死的也就罢了……”

月娥说道:“那么你却为何又那么恨那些女子?”谢夫人说道:“我并非是恨,只是叫她们死得其所,人人给那老东西戴一顶绿帽子,而后下去陪他罢了。”

月娥皱眉。谢夫人说道:“你以为我口不对心?……你想错了,我从没将谢云天放在心上。”

室内忽地一片沉默,两人各怀心事,谢夫人似又出神,一时也没言语,沉默之中,月娥忽地问道:“夫人能告诉我,昔日夫人是怎么跟老侯爷相遇的么?”

谢夫人眉头微蹙,眼珠一动,问道:“你……从哪里听说的?”月娥不语,只看着她,谢夫人便说道:“你跟敬安,是怎么认得的?”

月娥心头一跳。谢夫人见她色变,便笑道:“想到了?我便同你一样!”她说到此句,声音微挑,隐隐带着咬牙切齿之意。

月娥问道:“难道说……老侯爷他是……”谢夫人说道:“是什么?我不知你哪里听来的,不过,外头说的,终究不如我亲口告诉你的好……”说到这里,谢夫人脸上忽地出现一种微妙神色,望着月娥,似笑非笑,说道:“倘若我不是被老侯爷霸了,此刻,你或许要唤我一声二娘,也说不定。”

月娥大惊失色。

谢夫人说道:“你道我将谢云天的姬妾都处死,是因爱生恨么,却是错了,我所恨的,只是他先坏了我本来大好姻缘,且又始乱终弃而已。”她伸手托腮,回忆说道:“当初,我同楼青玄……”说到此刻,她嘴角一挑,望着月娥说道,“你对东炎说,昔日你的记忆都忘记了……总不会连你父亲的名字都不记得罢?”

月娥怔了怔,轻轻摇头。谢夫人面露惊奇之色,说道:“原本我以为你是假装的,如今看来,果然是什么都不记得了?”月娥说道:“当初生了一场大病,是以……”

谢夫人垂眸,想了想,而后说道:“如此……也好,那他,没有对你说起以往之事?”月娥又轻摇头。

谢夫人忽地冷笑,说道:“也是,这对他来说,也并非什么大事,自然是绝口不提的,且你是他的好女儿,他怎么会把昔日的丑事告诉你呢?”

月娥便看向谢夫人,问道:“不知发生何事?”谢夫人说道:“如此我便亲口说给你知道——昔日京城之中,提起楼青玄来,都说楼翰林当朝名士,风流洒脱,文采倾绝天下……”

谢夫人如此说着,目光之中,却也忍不住流露出倾慕回忆之色。月娥看的心惊,却又忍不住极想听下去,却听谢夫人说道:“当初他年少风流,京城之内,谁人不知?我不过是小户人家之女,却也在心底暗暗思慕他的,一日里孽障起了,该当遇上,便同他一见成孽,他也心爱我,便同我约定终身,又说通了我家里人,买了我当侍妾。”

月娥皱了皱眉,说道:“夫人竟肯?”谢夫人说道:“不肯又能如何?一来,我家里的人都是贪财成性的,自来穷苦怕了,能将女儿卖个好价钱,又有何不肯的。二来,却是因为我当时也是心喜楼青玄,就算是他不出钱,我也只爱他一个。只恨我出身不好,他又有了妻房……”

脸上露出少女般的笑意,却又带一丝凉薄。月娥看的极其惊悚。谢夫人目光怔怔,说道:“你该笑我痴傻,便笑罢了,我自己也笑了自己多少年,……倘若没有这一念动心,好好地嫁个小户人家,也就平淡一世了,只不过,当初我跟了楼青玄,也以为是要同他一世了,只对着他那个人就罢了,我只认命,谁成想到!……”

月娥心头一跳,听谢夫人变了口吻,有些恶狠狠地,十分狠厉,便问道:“发生何事?”谢夫人说道:“他是个风流才子……朝三暮四,这倒也罢了,我只心甘情愿地,整日里能见他便好,谁知道……那一次宴席之上,他命我出席,却被,谢云天瞧上了我,谢云天当场向他讨我,我心头暗恼,只以为他会拒绝,却没想到……他竟然一口应承,事后,便命人将我打扮了,要送给谢云天。”

谢夫人一口气说了这些,月娥听得窒息,几乎不能言语。

谢夫人说到此刻,脸色狰狞如鬼,却忽地仰头,尽情哈哈大笑起来,笑了一会儿,泪珠成串跌落,却说道:“楼容玉……你是楼青玄的女儿,你来说,他如此做,可对得起我?!我一片痴心对他,他也说过千般恩爱,要白头到老的,怎会转身便送我给人?”

谢夫人起身,走到月娥身边,低头便狠狠地看着她,然而月娥却知道,谢夫人并不是在看她,而是想透过自己,看到楼青玄楼翰林罢了。

月娥说道:“夫人……”心头千万言语,无从说起。

谢夫人望了月娥一会儿,忽地又转过身,继而微笑,放轻了声音,说道:“还另有一件事,谁也不知……”

月娥呆呆看着她的背影,却蓦地觉得原先那妖娆娇媚的桃红色,竟如一抹摊开的血相似,触目惊心,眼眸亦看的生疼。

谢夫人转身,衣袖一荡,她望着月娥,说道:“这个秘密,我谁也不曾说过,如今便告诉你,……月儿。”微微一笑,才重见绝色。

月娥已被这一连串的真相震惊的思想不能,只望着谢夫人,说道:“是、是什么?”

谢夫人说道:“当日楼青玄命我出席之前,我曾有一事想要同他说,不料他便命人将我送给谢云天,我便没来得及说,后来,就再也没有对谁提起……那个秘密,那便是……”

她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望着月娥,眼中有泪跌下,嘴角却始终挑着笑,声音沉沉地说道:“楼青玄他送我给谢云天之时,我腹中,已经怀了孩儿。”

月娥先是一怔,继而脑中灵光一闪想通,刹那之间,浑身汗毛,根根竖起。

见恨绝旧人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