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道:“靖王莫要着急,我自会一一告知与您。”

先皇立瑞王为王位继承人其实一直没有改过主意,只是其中真实原因不为外人而知,以岚的猜测,这多半与皇太后有关。

先皇与现在的皇太后是结发夫妻,曾经感情很好,是皇家难得一见的伉俪情深,也是成鼎的一段爱情佳话,在先皇还是王爷的时候,他们有了他们的第一个儿子,不是大皇子也不是瑞王,这个孩子聪慧过人,五岁之际就已经是全国闻名的神童,不止先皇疼爱万分就连先皇的父王---晁懿皇帝都喜欢得不得了,或多或少因为这个孩子对先皇更加倚重,只可惜,这个孩子没有活过七岁就夭折了,是被毒死的,所中之毒正是寒心,皇太后给高露婕下的毒药。

先皇和皇太后悲痛欲绝,也就是那个时候皇太后性情大变,变成了现在的这个毒妇,而皇上终其一生都带着一份深重的亏欠和悲悯,无论皇太后做什么,都无法对她苛责,同时也格外疼爱瑞王,即使知道他并非皇位继承者的最佳人选,最后还是把皇位交给了他。皇家的悲剧从来都是由权而生,随命而终,也正因为这个孩子,才导致先皇在锡镕风华公主的帮助下即位后,会将自己的兄弟尽数除去,丝毫不念手足之情。

在这一刻之前,我一直认为先皇是个没有感情的人,不单面无表情,而且丝毫没有情绪波动,想不到他也有年少轻狂的日子,也有无法释怀的伤痛和只能怜惜不敢苛责的人,也会做出一个皇帝不该做出的决定,用感情代替理智去挑选接班人。

不过,很显然,游方等人的卦言对先皇还是很有影响力的,他虽然坚持认为不足信,最后还是留下了这份密旨交给岚。而且,作为一个父亲,他实在太了解瑞王了,也太了解其他皇子了。

岚说,先皇将这密诏交给他的时候千叮万嘱,只有在瑞王所为即将为害到成鼎举国上下利益的时候才能来见我,只有在确定瑞王非王者之才,难当王者之任时,才能来考量我的势力。

我不禁说道:“如此看来先皇对岚兄实在是信任已极呐。”

先皇怎么会给岚这么大权利,以他的眼光来判断皇位改是谁的?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呵呵,王爷误会了。先皇确实将密诏交于我保管,不过这国家大事当然不是我一个人能说了算的。”

“那我冒昧问一句,有谁能做这些判断?”

“欧阳大人是其中一位。”

欧阳琛?我早该想到了。欧阳琛是先皇的心腹,又掌管着祀正门,先皇的情报部门,若岚所言非虚,他的身份果真如斯神秘,那么必定与欧阳琛有些瓜葛,至少相互熟识。

“还有何人?”至少我要知道现在我的命运捏在谁手里。

“神威侯。”穆匡!曾经兵权的掌控者,成鼎最能征善战的将领,应该。

“礼部尚书彭瑞彭大人。”彭瑞年近古稀任在朝中身居要职,曾是先皇的启蒙老师,合情合理合逻辑。

“仅此三位大人而已?”他们三个人在朝中地位超然,更重要的是,他们在先皇的心中的地位更重,他们三人合力至少能控制住成鼎一半的朝臣,即使甄瞿两家的势力如何之大也不敢贸然同时向这三个人公然挑衅。

“还有二人。”

还有两个人?朝中除了甄广尧和瞿松龄还有谁能跟穆匡等人相提并论?

“白老爷子。”

我微微露出惊色,白老爷子不是从二十年前就不过问政事了吗?

岚解释道:“白老爷子离朝之前,与先皇有过一个约定,就是在先皇仙逝之后,如有必要须得返朝辅佐新皇三年。不过此一时彼一时,白老爷子早已接到先皇密诏,静观成鼎之变,防患于未然。”

所以,白翼会跟来不是闹着玩的?不是闲着没事干?呵呵,我可真是容易相信人呐!竟然一点都不怀疑。

“那么最后一人是?”

“陆掌柜。”

“谁?”

“陆掌柜,先皇的异母兄弟。”

什么?这又是从哪里凭空冒出来的人?就算是先皇还有兄弟在世,也不该叫“陆掌柜”吧。

“陆掌柜乃是晁懿皇帝与一名宫女所生,是以他的名字未被列入宗室族谱中。而且先皇即位之时,陆掌柜不过十岁而已。”

因为这个陆掌柜虽然有皇家血统,但是地位太低,加上先皇即位时年纪尚幼这才幸免于难。可是,先皇为什么要在死后把成鼎未来系在这个弟弟身上?

岚一直都在说,不紧不慢,将我所疑惑的事情一一解释清楚:“陆掌柜与皇族宗室无缘,却亦是晁懿皇帝血脉。先皇即位之时,若长皇子未亡,恰好与陆掌柜同年,是以先皇甚是善待陆掌柜,曾留陆掌柜于禁军营,也曾追随白老爷子出征。”

这关系真是复杂,搞半天这陆掌柜一直都在先皇身边。可是为什么叫“陆掌柜”?这算是个什么官名?

“陆掌柜并不在朝中任职,而是在尚京城内开了一间小店铺,以此维生。其实,陆掌柜曾于王爷有过一面之缘,对王爷大有好感。”

有这样的人吗?尚京大大小小的店铺我进过不知多少间,有这样一位陆掌柜吗?

我一边回忆着,看了岚一眼,他正笑着看我。

“啊!”

“看来王爷是想起来了。”

“是,是。。。那家店叫什么来着。。。”为什么我想不起来那家店的招牌?

“呵呵,王爷,没有招牌。”

是。。。没有招牌。为了帝王剑的秘密,高露婕带着我七绕八拐地找到那家老旧的店,有一个又聋又哑的老头看着柜台。。。就是说那个武功奇高,身形干瘦的掌柜的就是陆掌柜?!就是我的皇叔?!天雷一道,我蒙了。

良久,等我把这些秘密消化完了,我和岚的对话终于进入了正题,前面那些算是给我开胃的小菜?

“为什么来找我?”

“王爷不想知道先皇是如何评价诸位皇子的吗?”

“这与我何干?”

岚轻笑出声,道:“自然有关,因为王爷是先皇认为继承皇位的最适当人选。”

“是吗?”

“王爷是否还记得先皇临终前的话?为王者,知人善用,任人唯贤,仅此八字尔耳。”岚怔怔看着我,又复道,“瑞王欠了包容天下之胸襟,亦无容人之量;博王冲动自负亦无王者之风;盘王志气消沉不足用矣;宜王傲气太甚,卓而太孤,未能听他人之谏言;煊王仁善有余,霸气不足,未能识人;唯有靖王您,能当得这八个字。”

当得?真的当得嘛?

“好吧,就算我当得这八字,为何现在才来找我?”话全让先皇说完了,我还能说什么?我都离开尚京三四个月了,新皇早已登基,现在这不是马后炮吗?

“倘若新皇能励精图治,完成先皇遗愿,统一三国,令成鼎繁荣富强,那自然能慰先皇在天之灵,只是。。。”

“出什么事了?”

“皇上迫穆将军交出军权。”

“我知道。”

“皇上召回了文至境内的十万大军。”

“这个我也略有耳闻。”

“皇上听信瞿相之言,一心排除异己。”

“这有何不妥?”所有皇帝上位第一件事情不就是排除异己吗?

“时机不妥。”

“如何不妥?”

“王爷不知道的是,锡镕此刻真对文至垂涎三尺,对成鼎虎视眈眈。”

“此话怎讲?”

“锡镕国内宗族分支繁多,各部之间是有矛盾冲突,即使锡镕统一多年,也是有内乱发生。月前,七皇子已动身往西门关来了,据探子回报,此行明里是为拜访镇守边关的锡镕契律王爷而来,实则与契律王爷商议关税问题。锡镕曾与成鼎定下协议,免收成鼎往来客商商税,如今时限将至,锡镕未有于成鼎续订合约之意,恐怕在先皇仙逝之后,已然不将成鼎放在眼里了。”

“若七皇子促成关税改制,就是变相向成鼎示威?”

岚微微点头,“虽称不上示威,至少是试探成鼎虚实。加之成鼎刚从文至撤兵,锡镕早有意涉足文至,眼下局势微妙,丝毫不能有差池。”

我颔首细想,却是不妙呀。

“还有一事,王爷必定不知。皇上从文至撤兵,并非忌惮宜王,而是忌讳靖王您。穆匡穆维信与王爷一同出生入死,其中情谊必定不浅,而穆维信十万大军中亦有靖王的亲信,又远在文至,若靖王叛变,穆维信的这支大军必定成为皇上心腹大患,故而皇上急于将其召回,好想方设法,撤去穆维信将帅之职,将这十万大军捏在手中。”

呵呵,原来如此,原来还是因为我,怎么会因为我?!我不住苦笑,欲哭无泪。

“此时此刻,皇上根基未稳,心急于除去劲敌,难免逼虎跳墙,”岚富有深意地看着我,好像在提醒我不要否认,确实,真的危及到我生命的话,任谁都不会甘被宰割的,“若然因此酿成内战,外有锡镕为患,成鼎江山恐怕再难安稳,成鼎百姓亦会沦为外族囚奴。这是先皇,成鼎历代皇帝都不容发生的事情。”

这就是岚来的原因。

什么意思?将皇位交给我?那不是要我造反?造反不用打仗?结果还不是一样?他既然来了,就一定早有预谋,那五位想必早已有所决定了。命途多舛,我的生活才叫风雨飘摇呢!

第一百二十三章死讯(上)

从书房里出来,天已黯然,雪已落尽,北风呼啸而过,扯动窗棂作响。

院外,柳襄佑一身积雪,面色通红,显然已经站得够久,冻得很厉害了。

我心怀抱歉,让他赶紧回房休息。

但是他早已全身僵硬,实在很难行走。

“王爷。”春熙快步走来,身后跟着一个小丫头怀里捧着一条毛毯,“岚先生的房间准备好了。”

我微微点头。后来才知道我跟岚在屋里的时候,春熙来过,见柳襄佑站在院门口知道我有重要的事情,柳襄佑深得我意,立刻让春熙去给岚安排房间。

小丫头帮柳襄佑抖去身上的积雪,把毛毯披在他身上,扶着他回房去了。

春熙领着岚去他的房间。我站在院外一会儿,冷风让我清醒不少,让我想想再想想,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没有目的也没有结论地想着。

缓步走回南苑,走回卧房。院里积雪淹没脚踝,好像让我托这一条粗重的脚镣,每一步都艰难。我的脑海里飘过应霖绪的话,我来到这里必是有原因的,也许这里真的有我的使命,我的命运?我该面对,该去完成我该完成的事情?如果,想要回到21世界,我必须做些什么的话,我是不是要去做?还是维持现状?我满足于现在衣食无忧的生活状态?慢慢遗忘离开家乡的思念?还是愿意被人被阴谋左右?我是在怕什么?害怕做不到吗?害怕那些负担吗?我又什么舍不得,放不下,让我不能放手一搏的人事物吗?也许当初没有,但是,现在,我能想到,想到高露婕,想到封姒妍,想到那些跟在我身边,依赖我生存的人。

我嘲笑自己,想得太多了,什么事情都想得太多了。应霖绪说要一个契机,她说得不清不楚,我又何苦猜测?即使她说明白了说清楚了,我还会继续东想西猜的,为了那些有的没有的未来或者可能。为什么要活得这么累?为什么不能随性一点?忽然很想念高露婕,有她在的日子,我似乎有了主心骨一样,什么事情都敢做,都能做,不管不顾也不在乎其他什么。她在哪里呢?究竟在哪里呢?快回来吧!给我出个主意啊!

不知不觉,我的脚印已经留在了南苑口。

寂静的夜里,南苑里细碎的争吵声钻进我的耳里,很容易分辨,是烟儿的声音。

我悄然靠近,将烟儿和封姒妍的对话接收进来。

“公主~你就去吧!”

“。。。”

“公主!七皇子是您的亲哥哥,您怎么就不愿见他一面呢?难道这两年时间就能让您忘了自己最亲近的人?!”

“别说了,别说了。”她的声音在颤动,是压抑着?还是在哭泣着?

“公主!”

“烟儿,你别说了,别再说了,我不会去的。”我听到一种深深的无力,似乎飘零的落叶,水里的浮萍那般无力。

“不,公主,您不能不去啊!”

“我答应过的,我答应过他,与锡镕再无干系了!”她烦乱地喊了一声。

“公主!”

“烟儿,让厨房弄点热汤,王爷该回来了。”

“公主。。。”

“去!”

在烟儿的双脚还未跨出房门之前,我已经闪身躲了起来。天色黑暗,加上烟儿的心情应该早就已经摔在了谷底,所以完全没有发现我留下的足印,更不知道我偷听了她们的对话。

我推门而入的时候,瞥见她匆忙抹了抹眼睛,可是充血的眼睛还是出卖了她。

从西门关之时过后,她不再刻意把眼泪流给我看了,不再耍些小心思引我注意,不再刻意扮娇柔,却也没有真真实实地活,她喜欢看书,尤其是兵书,但是在我面前,她绝对不看,也不让我知道她看,因为怕我怀疑她的用心,以为她跟锡镕还有关系,所以处处都避忌着,把自己困在这个院子里,一日一日无聊地过去。

现在,她又要放弃与亲人相见的机会。我太明白那种思念的痛苦了,满满充斥在身体每一处隐隐作痛,无法遗忘无法习惯的痛苦。她为什么要舍弃?从潞州到锡镕不过百里,来来回回五日足矣,为什么不去见见自己最亲的人?因为我,因为爱,她明知道自己牺牲掉的是她前半生的一切,但是她还是愿意。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觉得亏欠,当时是不是把她送回锡镕更好,此刻,为时已晚。

我靠近她,没有勇气安慰她,只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却还是不忍心。

“刚才你和烟儿的对话,我听见了。”

她一惊,有些害怕,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去见见你七哥吧。”

“可是。。。”

“没有可是。去吧。他是你哥哥,我没有理由绑着你,不让你见他。我给你最大的信任,只因为我相信,愿意相信。你能让我相信的,是不是?”

她没有再说一个字,扑到我怀里,掩住眼泪,掩住哭泣声,用我的体温驱赶她所有的不安。

封姒妍离开的这几天,给了我一个空闲,把岚的话仔细想了又想,想着要做一个怎样的觉得,也想着要如何告诉她,我不想瞒着她也瞒不住。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让我心烦,就是七皇子是如何跟封姒妍取得联系的,不是不信任封姒妍,而是不放心烟儿,这丫头,从来就不是我这边的人。于是柳襄佑帮我清查了烟儿接触过的每一个人,抓出了七皇子埋在潞州的人。我不想打草惊蛇,便顺藤摸瓜,把七皇子的情报网摸了摸,静观其变。

对岚,我本不想太快给他回应,不仅仅因为我还没想清楚,也因为我不喜欢他,不喜欢这个突然冒出来看戏的人。

封姒妍离开后的第三天傍晚,春荣和简阳回来了。

下人来报的时候我正在书房,一听见消息我几乎是跳出房门的。

“王爷,春荣姑娘和简阳回来了。”

“他们此刻人在何处?”

“在偏厅。”

“高姑娘和杜修呢?没有在一起。”

下人害怕地轻轻摇头。

“怎么了?”

“王爷,小人不知。”

“什么知不知的!”

“王,王爷。。。春荣姑娘和简阳身上都带着伤。。。春熙姑娘已经命人去请大夫了。”

我施展轻功以最快的速度掠到偏厅,呼啸而入,把一路上的下人和偏厅里忙乱的众人都吓了一跳。

春荣和简阳身上的衣装只辨得出灰色和暗红这两种颜色罢了,身上的伤口简易处理过,现在正由几个丫头和大夫重新治疗,见我赶来,忙给我下跪磕头。

“王爷,王爷。。。”春荣一句话还没说全,眼泪先一个劲地往下掉。

我心口一紧,千万,千万,别告诉我什么坏消息!

“王爷!请王爷降罪!”

简阳跟着磕头,敲得地板直响。

“先把伤养好了再说。”

跟我来的时候一样,我迅速离开了偏厅,就怕听他们说下去,说出些我不想不愿意听到的消息,我承受不了,所以我逃了出来。我很害怕,害怕知道,却又很想知道高露婕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没有一起回来?杜修呢?他又去哪里了?

刚才的情形,让我不自觉往坏处想,但是以杜修的身手难道保护不了高露婕?双拳难敌四手,说不定。。。不,不可能,决不能,高露婕这么精明,谁能奈何得了她?不对,一定还有其他什么事情!可是我害怕知道。

害怕知道,我还是要知道,无论生死,我都不能让高露婕这么不明不白地消失了!于是第二天,我单独见了简阳和春荣。

他们两个一见我就跪,跪下就哭,哭得我心慌意乱。

“都别哭了!究竟除了什么事情,说!快说!”

我所知道的事情是他们一行高露婕、杜修、春荣、简阳还有我派去的亲兵一共十六人,成功从文至龙淮逃了出来,花费了不少时间到达太行山,给我派去太行山的亲兵报了信,让他们接应,回来便没了消息。

我所不知道的是,他们这十六人在文至国内辗转,在杜修的带领下乔装改道十余次,不断逃避文至左相的追兵,左相要将高露婕这个妖女抓回去示众以安民心控制叛乱,这一路上他们不断损失着带去的人,虽然艰苦却总算能保高露婕周全。我只知道杜修才高八斗,心比天高,没想到对逃跑也这么在行。我一颗心刚放松些,但又立刻悬了起来。

当高露婕他们来到太行山时,十六人只剩下七人,杜修料定我一定在边境安排了人手接应他们,于是便派了人报信,而他们为策安全便混在难民堆里,等着接应的人到来。

二天后,接应他们的一队人找到了他们,原以为他们苦难的日子到头了,却不料是另一个陷阱。杜修第一眼就知道不是我派去的人,但是对方五十人,名义上是保护,其实将他们围死了,让他们无处可逃,杜修只能先假意放松警惕,再谋出路。高露婕不久也觉得不妥,却也不敢力敌,与杜修商量之下,准备等回到成鼎在伺机逃跑。

但是这群人却无意带他们回成鼎,反而露出杀机,杜修心知不妙,只能冒险,趁夜脱逃,这一次,逃出来的只有高露婕、杜修、春荣和简阳四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