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懋生就点了点头,挥了手示意四平自己去休息,然后自己撩了帘子,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晕晕黄黄的灯光中,他就看见顾夕颜穿着亵衣支肘呆呆地望着炕桌上的瓜型玻璃灯在发呆,神间戚婉而茫然。

齐懋生愕然。

夕颜,神色是戚婉的,是茫然的,为什么?

他心里隐隐有一种认知。

除了自己,还有什么能让聪明的夕颜觉得为难的?

欢笑也是为了他,惘然也是为了他……

顾夕颜好像注意到有人进来了,她立刻堆上笑容转过头来,看见是齐懋生,顾夕颜笑容更灿烂了:“回来了,我让杏雨打水你擦把脸!”

这一路上,他们也有好几次借宿在官员的府衙,不管旅途如何疲惫,顾夕颜总是以端庄优雅的姿势,亲切随和的态度和那些官太太们寒暄。特别是走到晋宁府时,知道知府王芝景是出身关东郡定州王家,而且是熙照二百九十一年的进士及第,闻名燕地的大学者、能吏,她甚至还亲手下厨整了一桌酒菜,赢得了王芝景和太太的交口称赞。第二天,王芝景的太太甚至还亲自服侍顾夕颜吃了早饭。路上,他有些不忍地道:“你要是不喜欢,就不要去应承她们……”

顾夕颜却笑道:“你不也说了,我现在可是齐顾氏,首先是齐,然后才是顾。我和这些官员的夫人关系融洽了,也可调节一下你和这些下层官员们的气氛。”

齐懋生知道她说的有道理。自己十五岁承爵,为了震慑那些对他心生不满的人,一直以来都表现的严厉而冷峻,以至于下属在自己面前战栗的时候多,轻松的时候少,有什么事,都会拐弯抹角地找齐潇……他不放心让魏夫人插手燕国公府的事务,也与魏夫人不耐烦周旋这些琐事有很大的关系……这样的顾夕颜,自己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关心则乱吧!

望着顾夕颜的笑脸,齐懋生突然间觉得有些心酸。

在夕颜那如花的笑靥下,还有多少的苦涩呢?

原来,让她受委屈的,一直是自己……可笑自己却还口口声声地说会维护她!

他抿了抿嘴,带着勇往直前的无畏坐到顾夕颜身边,很认真地望着顾夕颜,道:“夕颜,我想和你谈谈红鸾的事!”

顾夕颜很意外,她还以为齐懋生会暂时回避这个问题。

齐懋生看见她有点发怔,更觉得自己在处理齐红鸾的问题上伤害了顾夕颜。他郑重地道:“我仔细考虑过了,你说得很有道理,我们毕竟不能代替她过日子。以前我对红鸾关心的不够,很多问题都忽视了,我不愿意把事情向坏的一方面想,可能在心里,恐怕也有一点推卸自己责任的意思……”

顾夕颜惊讶地嘴角微张。

齐懋生,总是这样……坦然地直面困境,不推卸、不逃避……有一颗勇敢的心……

“夕颜,”齐懋生很真诚地道,“我既然把家里的事交给了,就要信任你对这些事务的处置才对。红鸾的事,我不再过问了,把她交给你……”

“懋生!”顾夕颜有些张口结舌起来,“我恐怕没你想象的那样有能力……”

齐懋生笑着点头:“我们不是曾经约定过,要彼此坦诚吗?我们一起商量着办,没有什么事能难倒我们的!”

会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两人之段时间隐在心中的荆棘,顾夕颜真的没有想到。

懋生,总是让她意外……

她有点激动地搂住了齐懋生,但心里却更惶恐了。

自己,能不负懋生所托吗?

* * * * * *

一进入五月份,燕国公府上上下下就有点战战兢兢起来,按照齐灏的行程,他应该在五月初回来。

五月二日,齐懋生身边的一平终于回到了燕国公府,开始着手齐灏回府的事宜。所以当五月三日簇拥着齐灏的大队人马迎着晚霞进入雍州城时,被清了道的雍州城主干道上,三步一岗十步一哨的,早已是一副肃穆的景象。

齐灏虽然一直野心勃勃跃跃欲试,但在行政属隶属上,燕国公府还是熙照王朝的一个机构,齐灏以下,还设有正三品的府事一人,正四品的少府事二人,正六品的府丞四人,从七品的主簿六人,正九品的录事若干名,除了如龚涛这样被齐灏派出去的官员,留在雍州的大小官员加起来也有个四、五十人,他们一大早就聚集在了燕国公府内。

齐灏一进城,燕国公府就得到了消息,在齐毓之的带领下,这些大大小小的官员按照品阶排在了台阶前。当齐灏的马车停在并不雄伟的燕国公府门前时,大家都齐整整地跪了下去,黑压压的一片,口里齐喊着“恭迎国公爷”,把戴着帷幄跟在齐懋生身后下车的顾夕颜喊得吓了一跳。

齐懋生今天穿了一件孔雀蓝织锦云纹圆襟长袍,这颜色本来就给人一种嚣张的感觉,可齐懋生把脸一冷,竟然就生生把这颜色给压了下去,整个人就透露出睥睨的傲然,别说是那些跪在地上的官员了,就是顾夕颜,都感觉到了一种刀锋般的寒意。

难怪大家都觉得齐懋生不好相处了!

顾夕颜腹诽着,一副垂手恭敬的模样跟着齐懋生穿过了伏首在地的人群,然后在四平的带领下穿过府衙大厅的穿堂进入了后宅。

齐懋生就小小的结舌了一下。

四平则满头冷汗。

顾夕颜忘记了给齐懋生行礼,径直去了后宅。

不过,到底是忘记还是没有这自觉性,齐懋生也不敢肯定了。

夕颜对他那些礼仪上的恭顺,都能让他感觉到如戴了假面具般的不真实。

齐懋生脸上就不由闪现了一丝无奈笑容来。

第一百七十五章 回到齐府(上)

顾夕颜并没有那么天真,认为自己回到了齐府还会有人让她有喘息的时间去适应,所以当她知道马车会在傍晚的时候到达燕国公府时,她就在车里美美地睡了一觉,现在她神采奕奕地随着四平穿行在抄手游廊中,不时停下脚步来,问问四平身边的建筑物都是干什么用的。

四平一边擦着冷汗,一边道:“刚才我们出来的地方叫拙政厅,是燕国公府的议事厅,两边的庑房是各司的押房。拙政厅后面就是爷平时处理公务的德正厅,德正厅后面左边有个小院子叫做勤园,是书房,爷平时就歇在那里。左边您看到的这片树林了后面并排三个院子,梨园在勤园的正后面,左旁边是晚晴轩,再左边是爽风阁。因梨园后面有片梨花林,就比晚晴轩和爽风阁都大一些,梨花林旁有个角门,进去就是拥翠居,在晚晴轩和爽风阁后面。拥翠居后面,就是袭香馆,出了袭香馆,就是德馨院,就进了后院了……”

两人说着,就进了梨园。

白天的梨园,和那天晚上看到的又有点不同,显得更大些。

从一旁的抄手游廊进了垂花门就是壁影,绕过壁影就是宽敞的院子和敞厦了,敞厦的右边就是上次她从夹巷里进入的角门,靠着角门砌着一溜卷棚,卷棚尽头有个两扇的月洞门。

四平顺着顾夕颜的眼睛望过去,就笑道:“那里通勤园。”

难道齐懋生说梨园是离他书屋最近的地方。

这时顾夕颜发现敞厦前台阶东边还有一个月洞,她就指着那门道:“那里,可是通往晚晴轩的?”

四平顺手望了一眼,笑道:“是,那里正是通住晚晴轩的。”

只是个月洞,没有设门。

“走,我们去看看!”顾夕颜率先朝那边走去。

进了月洞,迎面就是太湖石做的山嶂,四月间,爬满了绿色的藤类植物,穿过山嶂,是座花圃,面积不大,但也有四、五亩的样子,姹紫嫣红地开满了花,缀满了花骨朵儿,花圃西边,是座林子,浓绿掩映中,横七竖八地缀着几幢小巧精致的房舍,非常雅致。

顾夕颜愕然。

没有想到,晚晴轩是这么的漂亮。

四平指着远处的房屋道:“一共有四幢屋子,分别叫弯月、眉月、弦月、晓月……”

竟然叫这样的名字!

她还想走近去看看,身后却传来轻盈的脚步声。

两人回头,就看见墨菊正在山嶂旁张望。

她看见顾夕颜,就松了一口气,道:“二姑娘,嗯,夫人,端姑姑正在找您,说陪嫁过来的几房嬷嬷正在敞厦等着给您请安呢!”

以后这里就是她的家了,来日方长!

顾夕颜转身就跟着墨菊回了梨园。

敞厦里,身形高大的端姑姑身边正围着几个面目陌生的妇人,远远地看见了顾夕颜,都跪了下去,四平见状,就趁机告辞了。

顾夕颜脱了帷帽在敞厦长案前的太师椅上坐定,喝了口翠玉上的茶,润了润嗓子,这才让一群妇人起来说话。

“这位是李德宝家的,这位是马四家的,这位是刘六福家的,这位是施子安家的,这位是曲天赐家的,这位是刘五安家的,这位是李平家的,这位是刘孝家的。”翠玉在一旁一一介绍着魏家送来的八房陪嫁仆人。

顾夕颜笑着一一点了头,然后问了一下大家的差事,这才知道原来人拔到了梨园,住的地方也安置在了尚正居住,可因为顾夕颜没有发话,目前都还闲着。

她就问道:“不知月例钱发了没有?”

大家就有点面面相觑。

其中一个身材娇小的妇人上前道:“回夫人的话,月例钱发了!”

顾夕颜一笑,道:“既然如此,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就当是这段时间给大家放假了。今天我和国公爷还刚回府,还有很多琐事要办,大家也趁着这个机会修整一下,过几天我再给大家派差事。你们就先各回各屋吧!”

她到目前为止还不知道自己这边到底有多少人才能正常的运转,自然也就不好安陪这些陪嫁的嬷嬷们。

等这些人走了,顾夕颜问翠玉:“几个丫头都到了吧!”

翠玉忙笑道:“都到了。正在安置行李里呢!”

顾夕颜起身就去了正房。

合抱粗的参天大树已经是郁郁葱葱了,一边的花架子上也爬上了绿色的藤,架子下的大鱼缸飘着几片浮萍,不时可以看见红色的锦鲤划过水面。

进了屋子,正面墙前立着的八扇梨花木螺丝四季图屏风前的山型罗汉床上已铺上了猩猩红的缠枝花坐垫,梨花木太师椅间的茶几上摆放着几盆绿色的植物。进了东边的暗间,临窗的炕桌上摆着茶具,角门旁的多宝格格子里放着各式的精美玉器,落花罩旁的帷帐已换了春天用的湖绸。

一切,都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绕过雉鸡牡丹的绡纱屏风,嫣红、夏晴、杏雨、云裳四个人正在将带到洪台的衣物从樟木箱子里清出来放到八步床旁的高柜里。

顾夕颜眼角扫过,只觉得眼睛一花,不由“咦”了一声。

全是手工绣制的大朵大朵的花,没有一点缝隙,没有一片叶子,五彩缤纷,形态各异,像晚霞,像披帛,泛着绚丽的光华,显现出一种奢华的美丽。

是那条自己一直无缘穿在身上的百花不落地的裙子!

她不由蹲下身来,轻轻地抚着裙上凹凸不平的绣纹,有些哽咽地道:“墨菊,怎么这……”

墨菊的脸上就升起一团红云,她拉了顾夕颜到外间的炕前,低低地道:“……我学着姑娘的样子,把四箱衣物首饰都抵到了当铺里……先还以为是土匪或是人贩子,没敢作声,后来知道是国公爷的人,就,就把当票给了那个姓田的,说是您的东西……不问青红皂白的,坏了姑娘的事……让他,让他给捎回……原来以为不会去的,所以没敢跟你作声……谁知道,竟然真的又去了一趟盛京,从当铺里把东西给,给赎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