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懋生走后,顾夕颜虽然没有再去看方少芹,却不时地让人送去一些补品。

顾夕颜朝她扬颌微笑,然后进了屋子。

魏夫人正坐在外间喝茶,看见顾夕颜进来,就斜睨着内室朝着顾夕颜挑了挑眉:“你来了!”

顾夕颜微笑着点头,喊了一声“魏夫人”,就听见内室有红鸾缓缓的声音:“少芹姐姐,你怎么瘦得这么厉害……”

方少芹没有作声,到是齐毓之,温柔地道:“姐姐这段时间身体有点不好……红鸾,我也有很长时间没来看你了,你又长高了不少,像个小大人了!”

红鸾嘻嘻地笑,低声说着什么顾夕颜听得并不十分清楚。

段缨络帮她撩帘进了屋。

齐毓之握着徐夫人的手坐在床缘边,红鸾趴在齐毓之的膝头,方少芹则垂手立在床头。本应在了旁服侍的章嬷嬷就站在不远处的多宝格格子前。

看见顾夕颜进来,大家给她屈膝行了礼,跟着进来的宝娘给顾夕颜端了一张绣墩,顾夕颜坐下来和齐毓之夫妻说了些家常话。

几句寒暄之后,顾夕颜就借口余年阁的事忙,就要告辞:“你们陪祖母坐回就快些过来吧!……今年你二叔不在家,你要主持今天的祭祀礼,我又有身孕,还指望着少芹帮我招呼众位长辈!”最后一句,却是对齐毓之说的。

“婶婶放心!”齐毓之点了点头,转头吩咐少芹,“你去送送婶婶!”

方少芹应了一声“好”,要去搀顾夕颜。

顾夕颜甩开手臂,笑道:“难道你也要把我当病人不成……我这段时间可是被拘坏了!”

方少芹若微微地笑,顾夕颜已俯下身问红鸾:“你是留在这里和哥哥嫂嫂们一起去,还是和我一起去。”

红鸾望着齐毓之,脸上就流露出几份不舍来。

齐毓之一怔,望着红鸾的脸,神色间竟然有片刻的茫然,顿了顿,才道:“红鸾,你就跟着我,好不好?”

红鸾听了,就露出了甜美的笑容。

那一刻,像极了叶紫苏。

顾夕颜就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方少芹。

方少芹只觉得红鸾的笑容非常熟悉,却记不起什么时候见过了,又觉得顾夕颜那一眼笑得奇怪,却又不知道她为何要这样的笑。

她还来不及细想,就听到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和低低的问候声。

方少芹一怔,就看见墨菊一边撩了帘子一边道:“少夫人,几位太夫人和夫人、太太们过来看夫人了!”

这话说的拗口,顾夕颜却笑着站起了身:“快请进来……”

她的话音没落,方少芹就看见四叔祖的嫡妻领着大伯母崔氏等人鱼贯着走了进来。

她们一进屋,崔氏就几步上前扶住了顾夕颜:“哎哟,你这是什么时候,快坐下来,快坐下来。”

顾夕颜站着把进来的人都喊了一遍,这才坐来。

墨菊和杏雨几个婢女就霍霍地搬着凳子,一时间,屋子里简直就是人头攒动了。

齐毓之就带着方少芹给众位长辈平辈行了礼。

四婶就开口笑道:“还是玉官有心,比我们都到的早!”

大家一听,都跟着七嘴八舌地说了几句客气话;然后四婶又把红鸾搂在怀里夸了一番,大家就跟着奉承了几句,说得红鸾满心高兴的样子,顾夕颜看了不由摇头。也不知道这孩子随了谁的性子,自己肚子里的这个可千万别这样啊!

最后四婶才问了徐夫人的病情。

章嬷嬷就把这段时间徐夫人的饮食起居说了一下,当大家听到徐夫人每天只吃一顿饭的时候,都怔住了。

章嬷嬷忙解释道:“夫人常年卧床……不好收拾!”

大家都听出了话里的几份意思。

齐府这么大的一个府邸,仆妇如云,如果不是魏夫人在其中挡着,徐夫人怎么跟前就连个侍疾人都没有呢!

屋子里的人大多数都选择了沉默。

齐毓之的眼眶一下子就湿润了。

四婶长叹了一口气,道:“夕颜,我知道你身上不方便……你不如多派几个嬷嬷婆子,这个样子,也有失体统啊!”

顾夕颜满脸通红,目光就不由得瞟向了外室,有些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是”。

四婶见状,就冷冷地“哼”了一声,道:“这可真是稀奇了,莫非是这家里,你还当不住家不成!”

顾夕颜就唯唯诺诺地喊了一声“四婶”,无奈地道:“都是我的长辈……”

四婶就冷冷地笑了笑,道:“既然如此,那就由我做主,让玉官、少芹两口住到贤集院来侍疾,也免得哪天人死了我们都不知道……”

方少芹一听,猛地朝顾夕颜望去,正好看见顾夕颜静谧如月色的脸。

她心中一轰,正欲说什么,齐毓之已激动地给四婶行礼:“多谢四叔祖了!只要婶婶答应了,我,我今天晚上就和少芹搬过来!”

顾夕颜垂着眼睑,低低地道:“是婶婶不好……以后,母亲就烦请你们两口子照顾啦!”

甜糯如醴的声音变成了嗡嗡的蜂声暧昧不明地钻进了方少芹的耳朵里,她瞪大了眼睛,望着那张笑得如糖般甜美的脸,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晰地感觉到了隐藏其中的锋利。

她不由朝着半开的幔帐望去,正好看见了徐夫人眼中流露出来的焦急。

方少芹不由上前一步,低低地说了一声“不”。

满子里的目光全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方少芹手汗如浆,勉强地笑道:“今天可是大年三十……我看还是过了十五再说吧!”

顾夕颜就淡淡地笑了笑:“你不用顾忌那些……今年不比往年,你叔叔不在家,你们那边也只有你们两个,都是冷冷清清的地方,不如一起图个热闹,人先过来,东西以后再收拾……”说着,就朝齐毓之望去,“东紫阁如果魏夫人住着,一时怕也腾不出来,我看盈香阁不错,又正是赏梅的好季节,你们今天晚上就住在那里吧!”

方少芹就朝齐毓之望去。

齐毓之微微垂头,避开了妻子乞求似的目光。

“如此,我就多谢婶婶了!”

* * * * * *

她们到达余年阁的时候,余年阁已是灯火通明,从阁顶垂落而下的小小红灯笼,把整个天空都点缀得热闹又喜庆。

喧哗的笑语,穿梭的仆妇,远远飘来的饭菜香味,被灯笼映红的白雪,到处透着年节的气氛。

方少芹望着前面被齐氏众位女眷簇拥慢行的顾夕颜,不由伫足,眼中流露出失落之色。

齐毓之,比她想象中的更加没有头脑。

仅凭她一人,能打赢这场仗吗?

齐毓之感觉不到方少芹的气息,回头一看,方少芹正神色落寞地站在雪地中,眼神明亮而犀利。

他不由叹了一口气。

那个如柳杨般轻盈,那如星光般闪烁的眸子,随着时光的流逝,一一被抹去,一一被替代……

想到这里,齐毓之不由得心生愧意。

他轻声地问妻子:“怎么了?”声音里,有着前所未有的温柔。

没有徐夫人的新年,更胜从来!

话到嘴边,却说出了一句不相干的:“玉官,难道今天我们真的搬到贤集院去住?”

齐毓之一怔:“当然!婶婶顾忌着魏夫人不愿意管,可我们却不能不管……”

方少芹不由叹了一口气。

齐毓之就正色地望着妻子:“少芹,我知道你想什么。可现在,你让我丢了祖母只顾着自己的安危,我是做不出来的……”

第二百七十章 枝繁叶茂(一)

梨园的梨树绽开了一个个嫩嫩的芽,一簇簇,碧绿可爱地拥在一起,引来呢喃的燕子不时的穿行其中,黝黑的地上偶尔冒出几株刚露出绿意的小草,微微的风吹过,小草摇头晃脑的摆动着腰肢。顾夕颜半倚在湘妃榻上,低着头,认真地缝制着手中的春衫,乌黑的青丝和碧蓝色的领口间就露出一截白皙的脖子,在和煦的阳光下晶莹透明的如上等的骨瓷。

翠玉抬起头来,目光正好落在那如雪欺霜之处,她神色间就闪过几份晦涩。

自从过了正月十五,顾夕颜就叫了柳眉儿来,开始让梨园的人跟着柳眉儿缝制春衫。刚开始,大家还以为是为既然出世的孩子缝制的,后来发现布料粗糙,款式简单,而且衣衫从几个月婴儿穿的到二十几岁成人穿的大小不等。大家都有些不解,还是墨菊告诉大家,说这是为龚家的孩子们缝制的。

翠玉提不起什么兴趣,可嫣红却是兴致勃勃的,每天乘着当差歇着的功夫日夜赶制,说要在柳树抽条之前做完才好。

想到这里,翠玉不由自嘲地笑了笑,把目光投向了院子里的梨花树。

少夫人在三月间搞了一次什么择优录取,把府里所有管事的职权做了一个明确的规定,然后让现有的管事出面签了一个状子,保持能按照完成那些状子上的规定;有几位在齐府当了四十几年差的外院采买上的老管事心中不服,不愿意签,少夫人立刻买了几亩薄田让他们荣养了,至于几个年纪轻一些的,或是免了差事暂时赋闲着,或是摘了藉直接撵了出去,这其中,也包括了金禄一家。

大家私底下都在传,说少夫人要开始“变天”了。

她听了,一直有些惴惴不安。

别人不知道,她在梨园,有些事是最清楚的。

少夫人当着大家的面一副贤良淑德的模样,背地里却派了原先在高姑姑手下当差的一个姓田的燕喜嬷嬷去服侍齐毓之夫妻,听田嬷嬷那口气,好像自从大年三十齐毓之夫妻进府以后,就一直分房而居未曾同过室。据说大少奶奶的贴身嬷嬷为这事找了少夫人好几次,少夫人却解释说,这是免得在侍疾期间闹出什么丑闻来才不得已为之的。嬷嬷听了,也没有办法,只好求神拜佛的希望徐夫人早点好,可有魏夫人在贤集院进进出出的,徐夫人的病哪有那么容易就能好的,更何况,她得的可是风瘫啊!

不过,以后这些事,都与她没什么关系了。

少夫人张罗着帮她说了一门亲事。

未来的相公她是见过的,和她同年,人长得一副敦厚老实样,是九峰人,在九峰城里开了一家粮油铺子,乡下还有百来亩良田,虽然不能和墨菊和红玉相比,但能这样体面的放出去,翠玉还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