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冬夜的晚上,姚世祥狠狠地揍了他一顿,把白家驹的门牙打掉了好几颗,姚世祥自以为已经清除了足迹,不会有人知道,其实他走路如打夯一般,“咚咚”的脚步声跟普通人的脚步声根本就不一样,白家驹虽然被他套在麻袋里,但是听觉还是好使的,尤其是他被揍得躺在地上,那脚步声听得越发真切,所以他认定了揍他的人就是姚世祥。

本来白家驹想到县衙去告状,但是当时大家都在嚷嚷姚世文即将是县太爷的东床快婿,白家驹的手里有没有真凭实据,他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可是这个哑巴亏吃完,他又怎么能甘心?正巧他的新婚妻子又讨厌她的通房丫鬟紫鸾,总找她的错处,那天紫鸾被罚跪后,便找他哭诉,白家驹听了心烦,便起了把她送人的念头,他便甜言蜜语的跟紫鸾说,那姚世祥升了高官,将来总要结了妻子儿女去,他那妻子就是一个没有见识的乡下农妇,你如此这般这般如此,那姚世祥一准就厌弃了他的妻子,到时候你的机会就来了…

那紫鸾也是个没见识的,只道白家驹是为她着想,她就没想过按着白家驹教的办法,姚孙氏在乡下若是闹得太过了,就不单单是姚世祥休妻的问题,而是姚世祥的官位都坐不稳当了,她的官太太梦根本就实现不了。

白家驹怎么也没想到他的阴谋这么快就暴露了,他心里对那个紫鸾恨得要死,好歹两个人也曾经在床上颠倒|鸾凤,这个混账东西,竟然把他这个幕后主使招出来了!白家驹心中把紫鸾骂了千百遍,却是什么用也没有,好歹央求了妻子出面给她在县衙当捕头的叔叔写了信,又封了五百两银子送去,可是到了此刻还没有信送来,只急得白家驹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不停的在地上绕圈。

林婉娘冷冷的看着她的丈夫,当初刚成亲的时候还觉得他风度翩翩,可是有一次在床上他一时性起,居然喊什么谨娘,自此她心中便不舒服,后来打听到谨娘居然是他退了亲的女子,她心中便存了一个解不开的疙瘩,等到白家驹被人打掉了门牙,说话都漏风,林婉娘便越发看着丈夫不顺眼,此刻又出了这种事儿,她恨恨的说道:“你这会儿知道着急了?当初你派人怎么不派一个家生子过去?如果她的父母兄弟在咱们手里握着,她焉敢出卖你?枉你读了那么多书,不知道都读到哪里去了!”

白家驹气道:“还不都是因为你?若不是因为你总看她不顺眼,我怎么能打发她走?”

林家也是大户人家,还有亲戚是官吏,尤其是林婉娘的亲叔叔,是县衙的总捕头,所以林家在县城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林婉娘当初也是看好了白家驹是个秀才,觉得以后前途无量,这才委屈自己嫁到潭拓镇这小地方来,哪知道到了白家后事事都不顺心…

林婉娘当即反唇相讥道:“打发走一个丫头的法子多了,卖了不就完了!偏偏把那个蠢货送给对头!这下子被人拿到把柄了吧?你有能耐怎么不自己出面?还得我们林家给你擦屁股?”

夫妻俩互不相让,当即便争吵起来,正吵得不可开交,林家派人送信来了,白家驹赶紧拆了信看,信上说紫鸾在大牢里得了疟疾,吐泻不止,已然死了。

白家驹顿时放下了心头的一块大石头,也顾不得刚跟妻子吵过架,当即高兴的说道:“没事儿了没事儿了!”

林婉娘则没有笑模样,她冷冷的“哼”了一声,甩袖子走了。白家驹的心忽的一沉,他又想到,自己亲手写下的信还在叔丈人手里捏着,那可是个大把柄,要怎么弄回来才能放心…

*****

姚世文和李子轶在紧张的备考,紫鸾的事儿他们倒不担心胡县令不秉公办理,却没想到白家驹会使阴招,二人明知道紫鸾死的蹊跷,却也没有什么把柄,只能作罢。

既然紫鸾死了,短时间内那白家驹倒也不会再对姚家下手,二人便加紧时间温习功课,只有考上科举才是王道。

对于李子轶能否考上秀才的事儿,他自己很自信,姚世文也觉得姐夫能考上,因为童子试过不过,胡县令是主考,他最有发言权,不为别的,单单冲着道衍大师的面子,只要李子轶的试卷没有大问题,可以说秀才是一准稳拿的…

这天李子轶和姚世文正在摇头晃脑的背书,就听见立春在院子里喊道:“中了,中了,少爷中了秀才了!少爷以后也是老爷了!”

姚谨正推着婴儿车上的两个宝宝,母子边走边看院子里的栀子花,她听见立春的话,笑道:“什么少爷老爷的?”

立春笑道:“少爷考中了秀才,以后别人就可以称呼他‘茂才老爷’了…夫人,报喜的人正在大门外呢!”

姚谨赶紧拿了几百钱让立春拿了去打赏,她心里也高兴,李子轶中了秀才,以后自己家也可以免税了!值得好好庆贺一番,她便吩咐厨房今天的饭菜丰盛些,把公公婆婆、以及小叔子们都请来,姚谨想了想,又派人去请了姚孙氏,大家一起庆贺庆贺。

厨娘是姚谨新买来的,同时门房和仆役也都添了人,因为养鸡场要扩大,药圃也需要人手。

新来的厨娘做的饭菜不比姚谨差,姚谨这回倒也不用亲自动手了,她刚把人派出去没一会儿,李杨氏和铁拐李就乐颠颠的来了,赵娥儿也带着乖官一起来了。

李杨氏一见到姚谨便说大喜,又张罗着要请左邻右舍吃饭,姚谨不由得想起上次请客的事儿,她就一阵头疼,忙说道:“娘,过些日子大郎还要参加乡试呢!他哪有功夫请客?功课可耽误不得,不如等他考上了举人,再一起请客吧?”

李杨氏这会儿自信心膨胀,只觉得儿子是天下最聪明的,便是考个进士也不在话下,便点头应了,倒是铁拐李对姚谨的心思猜到了一二,只不过他一向不爱说话。

姚谨又跟赵娥儿说了几句家常,问了问她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李杨氏当即不太高兴“是个女娃子…”

姚谨笑道:“女娃子怕什么?若是长得像弟妹这样漂亮,将来找个好人家,娘家人也未必借不上力,太祖皇上的马皇后,还是贫苦人家出身呢,就连我大哥,去年还是农民呢,现在成了将军了…人这一辈子的际遇,谁又能说得清?”

李杨氏听姚谨这般说,她便把那不高兴的心思都压了下去,赵娥儿听见姚谨替她说话,感激的对姚谨笑了笑,正在这时候姚孙氏也来了,大家便一起说些家常,姚谨最怕的就是嫂子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好在她前几天受了紫鸾事情的打击,人蔫了不少,如今李子轶也中秀才了,地位高了一大截,她更不敢在姚谨面前嚣张了。

李子轶第二天就去带着礼物拜见了胡知县,这就是所谓的拜师,在胡县令的门房里,李子轶遇到了几位同榜录取的人,也就是互称同年,同年做了官之后,在官场上都是能相互照应的,李子轶和他们清谈了一番,大家相约一起起北平参加乡试。

时间很快就到了八月份,姚谨又为李子轶和姚世文打点行装,这次聂小倩要跟着照应姚世文,姚谨也没有反对,同行的还有姚谨给李子轶买的书童点墨,临行前姚谨特意把点墨叫到跟前,好好嘱咐了一番,让他看着李子轶不准喝酒,更不准去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点墨知道这个家里都是夫人说了算,忙不迭的答应。

送走了李子轶,姚谨的心里空荡荡的,她既希望丈夫能考上举人,又怕他像哥哥一样有权就开始找女人,不过已经时值秋天了,家里开始忙起来了,她没有太多的时间想那些有的没的。

山上的草药要采摘,然后拿回家来晾晒整理,做一下简单的加工,再送到药行,地里的田租要收上来,养鸡场扩大规模要建鸡舍,尤其是要考虑母鸡的过冬问题,只有保暖做好了,母鸡的产蛋量才能提高,所以这鸡舍一定要建的好一点,而且也要到八月十五了…

放榜之时,正值桂花飘香,李子轶眼看着姚世文中了第一名解元,就连白家驹也榜上有名,他却找遍了乙榜也没有自己的名字,不由得有些泄气,姚世文笑道:“姐夫,你的书去年才捡起来接着读,一年的时间能考中秀才,已经很不错了,等三年后你再考,你一准也能考个解元当当!”

李子轶收拾起心情,拍了拍姚世文的肩膀,笑道:“你不用安慰我,你姐早就说过了,这次我只当是来适应一下考场,下次再考,你去参加你的鹿鸣宴去吧!我可先回潭拓镇去了!你姐姐若是知道你中了解元,不知道会怎么高兴呢!对了,你老实交代,昨天那个找你的小丫鬟是谁家的?我怎么不知道你在北平认识谁家的小姐?”

姚世文被姐夫一问,当即红了脸。

正文 离乡

李子轶回到潭拓镇,心情已经恢复如常,他回到家,正看见姚谨在给下人讲解怎么样切割草药,巧儿看了李子轶,喊道:“爹爹,娘,爹爹回来了!”

姚谨看到李子轶,顿时脸上带了喜色,她看李子轶没有什么异样,便问道:“大郎,你考上了?”

李子轶笑道:“你每次都跟我说,‘胜固欣然败亦喜’,可见说的都是假话,你心里还是希望我考上,是不是?不过这次真的要让你失望了。”

姚谨笑道:“有什么好失望的?当初我嫁的是农夫李大郎,现在李大郎摇身一变成了茂才老爷,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对了,二弟呢?他考的怎么样?”

“他高中了头名解元,当然还要应酬几天。”

姚谨一听弟弟得了头名,高兴的无以言表,不过丈夫没考上,她也不好表现的太高兴了。

夫妻俩边说着,边往屋子里走,李子轶便将有俏丽的小丫鬟找姚世文的事儿说了,又说他怎么追问姚世文那丫鬟是谁家的,姚世文怎么也不肯说。

姚谨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不知道二弟看好了谁家的女孩,她笑道:“等二郎回来,我亲自问他好了!聂小倩呢?她没出什么幺蛾子吧?”

“她倒是个有眼色的,侍候的也周到。”

进了屋子,姚谨赶忙张罗下人给丈夫烧洗澡水,又吩咐厨房准备丰盛点的晚饭。

李子轶坐在浴桶里,姚谨帮着他把长发洗了,又给他搓背,李子轶忽的拉住姚谨的手,笑道:“谨娘,想我了没有?”

“想,天天想呢!”

“那进来一起洗?”

姚谨知道他不怀好意,遂笑道:“你趁早熄了这主意!大白天的,你闺女儿子还在外面等着你抱呢!对了,我大哥来信了,说二弟若是进京去参加会试,把大嫂一起带去…真不知道景辉这孩子想了什么办法,竟然能说动大哥…我原先还以为大哥打算把大嫂一辈子都扔在潭拓镇不管她了呢!”

李子轶忙问道:“那你有没有跟她说大舅哥娶了平妻的事儿?”

“没有,我只告诉她大哥让她也去南京,她正高兴的收拾东西呢,看她那样子,我也不好给她泼凉水,真不知道应该怎么跟她说,我正为这个发愁呢!”

李子轶拍了拍姚谨的手“别着急,等二郎回来了,咱们给他摆一桌酒席,到时候把大舅嫂请来,你借机再跟她说。对了谨娘,我…我也想跟二弟一起去南京。”

“什么?你…你怎么会有这念头?”

“我一来想去南京见识见识,二来…我也想见见那位道衍大师,他既然是你的本家,我见见他也很正常吧?”

姚谨可不这么想,以前道衍大师在北平的时候,他怎么没张罗去见见?可见是他的想法有了改变,姚谨叹了口气“大郎,你想做官?”

“不是,我一个秀才,捐官这种事儿总觉得不太好,再说咱们家也没有那么多钱,我想进国子监读书,咱们大明不是有贡监嘛!让道衍大师帮帮忙,我完全有资格进国子监,然后参加三年以后的大比,那时候说不定我也能进士及第…”李子轶说着,注意到姚谨的情绪不对,忙问道:“谨娘,你不愿意我去吗?”

“你去了,我和孩子怎么办?你扔下我们不管了?”

李子轶回头看了看姚谨,笑道:“我什么时候说扔下你们不管了?我还舍不得谨娘你呢!也舍不得孩子,当然是咱们一家五口一起去!大舅哥跟二郎,将来肯定都是在南京扎根的,咱们到了那儿,你就能经常见到他们了…”

姚谨当然也希望能去京城看看,但是家里的这一大摊子怎么办?一切还都刚刚走上正轨…

李子轶自然也知道姚谨想什么,他笑道:“家里的事儿就交给咱娘吧!娘的岁数也不大,管家她更是一把好手,就让她搬到咱们的大宅子来住,干脆让老二夫妇和老三也搬来,老宅子就租出去…谨娘,你不愿意?家里赚的钱应该足够咱们在南京开销的,娘若是知道我有机会进国子监读书,肯定会大力支持…”

姚谨说道:“娘说不定大力支持你去,让我带孩子留在家里看家。”她想了想,永乐皇上虽然早早就下令要迁都,但是真正迁都是在永乐十九年,十九年的时间还很漫长啊。

李子轶笑道:“娘若是真的那么说,我就说我也不去国子监了,就上县学,怎么样?”

姚谨虽然不太愿意,但是又不想违逆丈夫的意思,况且能去国子监,对李子轶的功课只有好处…

吃过了晚饭,夫妻二人早早的歇了,分别了二十多天,少不得一番缠绵,都说久别胜新婚,虽说时间也不算久,但是少年夫妻,当然更炽烈一些,缠绵过后,姚谨躺在丈夫怀里,一边听着他那有力的心跳,一边问道:“大郎,怎么忽然就想着去国子监了?以前你从来没说过。”

李子轶抚摸着姚谨光滑的后背,说道:“白家驹考上举人了。”

姚谨笑道:“他就是一颗老鼠屎,你理他做什么?”

“不行!我不能让那颗老鼠屎比我强!大舅哥已经是官身了,他竟然还敢出手,可见他这个人胆大妄为…他这次若是考不上进士,肯定也会进国子监,所以,我起步不能比他低了,相信我谨娘,家里的这一摊子让娘看着,还有二弟和三弟照应,绝不会有差错,再加上咱们在豆腐坊的分红,赚的钱足够咱们在南京的开销,再说我到了国子监,也是有禄米、禄银,你别担心…”

这话倒也说得在理,况且姚谨不信自己到了京城会坐吃山空,虽然现在还没有想好做什么,她相信总能找到适合的事情做。

李子轶又跟父母商量了一下,铁拐李没有什么意见,李杨氏大力支持,国子监那可是朝廷的最高学府,一般人想去也去不成呢!那可是天大的荣耀,李杨氏知道要借助姚家的力量才进得去,当然也一力支持姚谨跟着儿子一道去,倒是对着一对双胞胎孙子,李杨氏万分舍不得,但是孩子还小,当然离不开娘…

没过几天,姚世文就回来了,姚谨便将李子轶的打算说了,姚世文一听大喜,若是姐姐一家也去京城,岂不是姚家人又能经常见面了?姚世文一个劲儿的夸这个主意好,鼓动着姐姐跟他一起走,姚谨便也把心中的最后一点疑虑抛了,想起丈夫的话,姚谨便又问弟弟在北平看好了谁家的女儿,用不用自己央媒帮着他求亲,姚世文说道:“姐姐,我和她虽然互有情意,但是只怕…只怕不行…”

“什么?二郎,你现在高中解元了!而且咱们姚家也是名门大户,虽然现如今有些落魄,可是哥哥已经是三品武官了,什么样的人家咱们配不上?”

姚世文无奈的说道:“姐姐,你就别问了…这种事儿要靠缘分,若是我中了头名状元,也许事有可为,否则只怕不行…”

姚谨见弟弟不肯多说,便也不好深问,心中却是琢磨,到底是谁呀?什么样人家的女儿弟弟会配不上?她还真想不出这样的人来,除非是皇家公主!

姚世文得了解元,少不得一群亲朋都来贺喜,姚谨帮忙招待的同时,也开始有条不紊的安置家里的产业,李杨氏也开始接手,一项一项的安排姚谨都跟婆婆说了,新添置的鸡舍已经建完了,夏季存下来的鸡蛋还新鲜,要赶紧上市,草药也都卖完了,第一年的草药收入就有一百多两银子,看得李杨氏直咂舌,没想到草药这么值钱。

姚谨闲来便把种植草药的注意事项都写下来,还有养鸡过程中遇到的各种问题,乃至怎么养殖蛆虫,都写成文字留着给婆婆看,家里忙乱了几天,这才清净下来。

李子轩和李子轲知道哥哥要进京,便把豆腐坊多半年的账目整理了,给了姚谨一千两银子,姚谨忙说道:“三郎,我手里还有积蓄,用不了这么多钱,你不是还打算在北平开铺子嘛!前期的投资也不少钱,抽给我这么多,豆腐坊该不够用了。”

李子轲笑道:“嫂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开豆腐坊用不了多说投资,若说投资最大的部分,就应该是房子了。我正要跟嫂子说呢!你家解元郎在北平还有一座宅子,不如租给我们用好了,房子可就怕闲着,久不住人就坏了。”

姚谨一琢磨也是,二弟去了京城,北平的房子岂不是没用了?她便跟二弟商量,姚世文却说道:“姐姐,那栋房子我本来想送你的,闲时也可以去北平住一住,哪成想你们一家也要去京城,没用人照应,我正打算托人卖了呢!既然三郎要做生意,那房子就算姐姐的好了。”

姚谨也想在北平置些产业,她想着手头的银子除了杨家在孩子满月的时候给的一千两之外,还有将近两千两,虽然跟大富之家不能比,却也委实不少了,便是到了京城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事情做,也应该足够用,姚谨当即也就同意买下二弟是宅子,写了文书立了契,房子便归姚谨了,留给李子轲开铺子用,哪知道给姚世文银子的时候他偏偏又不要,声称姚谨上次已经给了他三百两银子了,姚谨也只得作罢。

因为要离开故地,李子轶少不得要向一些亲朋故旧拜别,其中就有胡县令。

转眼便到了九月初,李杨氏看好了利于出行的日子,这天一家人乘坐了马车直奔运河码头,哪知道胡县令正等在这里,同时又送上了贺仪,李子轶少不得要承诺在道衍大师跟前提一提他的名讳,喜得胡县令见眉不见眼,倒是姚谨发现胡县令身后的马车上,有人掀开车窗帘偷偷往这边看,发现姚谨注意了,那车帘又放下了。

随着姚谨夫妇同行的人,除了梅花、梅子之外,就是李子轶的书童点墨,再加上姚孙氏带着新买的丫鬟冬麦和春苗,还有姚世文的丫鬟聂小倩。至于冬梅,因为她熟悉家里的事情,姚谨便把她和立春留下,帮着李杨氏料理家务。

梅花虽然离开母亲有些伤感,但是她小孩子心性,马上要坐上大船了,看见巧儿和梅子都很高兴,她脸上也有了笑模样。

李子轶和姚世文告别胡县令,一家人登上包下来的一艘船,眼看船就要起锚了,却见岸上来了一匹快马,马上一个人高喊:“李大郎,等一等。”

正文 船上

等到那匹马来到岸边,众人才看清骑在马上的来人是杨槐,此刻码头上好几艘客船,所以的人都站在甲板上等着看开船,岸上也有不少送行的人,姚谨看了看李子轶,只见他双眉紧锁,显然不高兴了。

姚谨生怕他给杨槐没脸,不管杨槐有什么目的,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李家的事情,姚谨便说道:“大郎,你如今也是茂才老爷了,说话做事儿可要讲究风度,这位杨槐…好歹也是老乡,人家来送行,你快去吧,不可失了礼数让人看见笑话…”

李子轶满心不愿搭理杨槐,可是这样的时候,又不能让妻子去跟他说话,别人出面更是不行,李子轶也只好勉为其难又从跳板上来到岸边去会杨槐。

姚谨在甲板上,看见他们兄弟比比划划不知道说什么,此刻已经深秋,天高云淡,岸边高大的垂柳随风飞舞,树叶已然泛黄,她不由想起一句诗“汉苑零星有限,隋堤点缀无穷。”忽然想起来下面两句似乎不怎么吉利,她便住了嘴。

姚世文在船上有些心不在焉,不时的四处看,好像在寻找什么人,他听了姐姐这两句诗,笑道:“姐姐,这是你做的诗?这写的是柳树吗?下面是什么?”

姚谨干笑道:“我不过说了两句顺口溜,哪里是什么诗?没的让人听了笑话…”为了怕弟弟追问,姚谨看看嫂子在远处,忙问道:“对了二弟,咱们什么时候跟大嫂说大哥的事儿呀?”

原本姚谨早就想告诉姚孙氏,但是姚世文不让,生怕姚孙氏知道了再闹将起来,被人知道了姚世祥升官了就娶平妻,传扬出去姚家的脸面上不好看,所以姐弟二人便想着到了船上再说,反正坐船一时三刻到不了京城,这么长时间足够姚孙氏消化这件事的。

姚世文说道:“一会儿开了船就跟她说吧!让她早点有思想准备也好…唉,她一去了,咱们的洪嫂子可就没有消停日子过了。”

姚谨笑道:“那她也是自找的,虽然有她哥哥做主订下这门亲,难道她自己就不会反对吗?凭着她的家世,虽然是守过寡,想找个才貌相当的人应该不难…”

姚世文笑道:“姐姐,你以为每个当哥哥的都像大哥这样宠你啊?她一个妇道人家在哥哥跟前讨生活,还不是兄长说了咋样就咋样?”

姚谨想想也是,自己丈夫虽然是个二婚头,对自己却很是宠爱,娘家哥哥更是对自己溺爱得很,就是弟弟,也总是让着自己,说起来自己还是很幸运,她不由自主的便笑了。

这时候李子轶已经回来了,客船也缓缓地起锚,他上船的第一件事儿就是抱起两个儿子,在孩子脸上左一下右一下的亲,两个儿子乐得咯咯笑,姚谨忙说道:“咱们屋子里坐吧,外面风有些大,别让孩子着凉了。”

夫妻俩进了船舱,姚谨忙问道:“杨大少有什么事儿?”

“他特地来给我送行,还说他家在京城有一个铺子,说过一段时间他也想去京城…”

李子轶租的这条船不算大,艄公扯了船帆,船行进的速度很快,两个儿子新换了地方,怎么也不肯睡下,姚谨便和李子轶一人抱了一个儿子,坐在铺了缎垫的春凳上,顺着船舷窗看着岸边风景,河道宽阔,有小船不时扯帆而过,速度极快。两岸都是垂柳,在微风中摇曳,不时有鸟儿在树枝间扑棱展翅鸣叫,远处的田地都已经收割完了,留下一片萧索的秋景。

夫妻俩边看,边有一搭无一搭的说着话,姚谨想起巧儿,生怕她只顾着玩再掉到水里,便把梅子、梅花叫道跟前嘱咐了一番。清官、明官总算看累了,姚谨便给他们喂了奶,哄着他们睡觉。等到孩子睡熟了,姚谨让李子轶看着,这才往姚孙氏的房间里来。

姚孙氏正在船舱里往脸上敷黄瓜片,这可是老秋最后几根黄瓜了,她舍不得吃,留着敷脸,可是黄瓜这东西,放的时间稍微长点就会失了水分,变得干巴巴的,是以姚孙氏生怕黄瓜不能用了,每天她用黄瓜敷好几遍脸,皮肤倒也眼看着比原先变白了不少。

姚孙氏见到姚谨进来了,她忙指了指旁边的春凳让姚谨坐,姚谨坐下,笑着对冬麦和春苗说道:“你们俩先去梅子屋里玩一会儿吧。”

两个人答应着去了,姚孙氏看见姚谨几次欲言又止,便问道:“她姑,你想说什么?”

姚谨想着早晚得让她知道,便硬着头皮把哥哥娶了平妻的事儿说了。

“什么!”姚孙氏一声喊,脸上的黄瓜片一下子掉了好几片,“你说的是真的!好啊!你们竟然合伙骗我!”她说着抓起旁边用了一半的黄瓜,姚谨正担心嫂子冲着她打过来,哪知道姚孙氏张嘴就在黄瓜上狠狠的咬了一口“男人就没有好东西…”

姚谨看着姚孙氏眼角流下的眼泪,心里也很不好受,她忙安慰道:“嫂子,其实景辉走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事儿,之所以不告诉你,也是怕你心里难过,好在景辉已经大了,他又是个聪明的孩子,以后肯定会有出息,你就等着享他的福吧!我哥哥,也不是一个薄情寡义的人…官场上那些交际应酬,嫂子也不惯,哥哥大概也是这么想,才娶了洪嫂子,她哥哥是大哥的同僚…”

“行了!你不用说了!不就是想让我去了京城夹着尾巴做人吗?我凭什么让着她!我才是姚家明媒正娶的夫人,她就算是平妻也比我矮着一头,让我让着她,门都没有!小妖精,趁着我不在,就勾引我男人了!”姚孙氏边说着,把脸上剩下的几片黄瓜片都吃到了嘴里,咬牙切齿的样子不知道是想象着在咬谁…

姚谨一听就开始头疼,算了,这事儿是哥哥的家事儿,她也不好多管,更加管不来,不过姚孙氏若是胡闹,只能让哥哥更加厌烦她,若是她老老实实、通情达理的,哥哥说不定看在孩子的情面上,能对她以礼相待,这道理本来是个人都能想明白,但是姚孙氏却未必明白,以姚谨的身份,她当然也不便明说,便赶紧告辞。

姚谨回到自己的船舱,李子轶低声笑道:“还好,你嫂子没说什么难听的话。”

姚谨笑道:“你都听见了?这船舱这么不隔音吗?”

李子轶说道:“可不是,晚上咱们办正经事的时候,得小点声…”

姚谨不明所以“办什么正经事儿啊?”

“这几天你一直忙着收拾行李,一到晚上就睡得死死的,我见你那么累,可好几天都没碰你了,今儿又换了新地方,当然要试试…”

姚谨没等他说完,赶紧捂住了他的嘴“小心让人听见…”李子轶呵呵笑着,当着儿子的面就抱住姚谨,在她的脸上亲了两下。

傍晚时分,船到了一个埠镇便停靠了下来,一轮红日挂在远方的地平线上,船娘开始在甲板上生火煮饭,镇上也炊烟袅袅,从远处看镇子的上空一片烟霭,等到在船上吃完了简单的饭菜,天已然黑了下来,隐约看到镇上人家已然点着几点昏黄的烛火,天上的星星也越来越亮了起来。

偌大的码头上,停靠着大大小小几十艘大小船只,瑟瑟秋风中,船头上有打了照明灯笼的,那灯笼在微风里摇晃,连带着投在甲板上的光晕也在摇晃,也有的船黑漆漆一片的。不过,有一艘大船上却是灯火通明,姚世文看见远处那艘大船,就愣住了,他呆呆地看了半天,那船上幢幢人影,却不知道哪个人是她,此刻她又在干什么?姚世文就那么呆呆地看着,直到身上发冷了,这才赶紧回船舱睡觉。

李子轶见小舅子回屋了,他也笑着走回船舱。却说姚谨,她哄着两个儿子睡着了之后,因为知道在船上洗澡用水不便,便只用一盆水随便擦了擦身子,她刚擦完想把水倒掉,李子轶已经从外面进来了,他插上门,当即便紧紧把她抱住了,两个人一起倒在了床上…

姚谨也不敢说话,这静夜里一开口隔壁就能听见,她在李子轶的腰上掐了两下,他浑然未觉似地,慢慢的开始亲吻她的眉眼,然后停在了她的唇上,亲吻个没完没了,一双大手在姚谨的身上游走,不一会儿,船舱里就发出女人支离破碎的呻吟声,男人隐忍满足叹息声,静夜里听起来分外地诱人…

当一缕晨曦从东方升起,姚谨还在睡觉,两个儿子躺在小婴儿床上依依呀呀的说着话,李子轶怕他们吵醒了姚谨,赶紧把他们送到隔壁梅子她们的房间,聂小倩抱着巧儿,还有梅花,几个人正趴在舷窗上看日出,而梅子正在举李子轶日常锻炼身体用的石锁,见有人进来了,屋里几个人都回头看,巧儿一见李子轶,喊道:“爹爹,可以去岸上玩一会儿吗?”

李子轶笑道:“走吧,爹爹带你去。你们几个好好看着小少爷,我刚才让船娘给蒸了一碗鸡蛋羹,若是送来了就先喂他们吃。”二人赶忙答应了,李子轶便带着巧儿到岸上去溜达…

等到李子轶带着巧儿回来,姚谨已经醒了,正在梳洗,李子轶笑道:“谨娘,我刚才在岸上听到了一个消息,你猜你二弟喜欢的女子是谁?”

姚谨忙问道:“是谁?”

正文 安成

李子轶笑道:“我猜二郎是喜欢上了安成郡主,不对,现在应该叫安成公主才对!”

姚谨听了,一下子脑袋有些发懵,毕竟公主、郡主的距离她们的生活太远了,她半晌她醒过神来,一连串的问道:“你怎么知道?你听谁说的?你胡乱猜的吧?”

“怎么是我胡乱猜的?没有依据的事儿我怎么会胡说?昨晚上我就看二郎望着码头上的那艘大船发呆,当时就心里疑惑…刚才我带着巧儿上岸,刚好看见一队人马从镇上回来上了大船,我一看到为首的那个女眷,啧啧,怪不得二郎为她失魂落魄的…我一打听,才知道那艘船就是安成公主乘坐的,正巧也要回京,你还记得吧?以前二郎说过,她就是通过安成公主,才见到了道衍大师。”

姚谨听丈夫这么说,兀自不相信“安成公主怎么会在这里?二郎从京城回来的时候,皇上就派人来接家眷,你又不是不知道,景辉和颖儿不就是跟着人家的队伍后面走的吗?安成公主早就应该在京城了,可见是你弄错了。”

李子轶听姚谨这么一说,心中也狐疑起来,“可是我明明听见说的安成公主的,难道真是弄错了?”

“嗯,肯定是你弄错了。”姚谨嘴上说着,她又想起前些日子二弟曾经说过,他喜欢的女子只有他考上了状元才有希望娶到,再一联想到安成公主,姚谨自己倒是信了几分。

姚谨收拾完毕,本来想去问问二弟,转而她又打消了这念头,弟弟若是想让她知道,就会亲自跟她说,若是不想让她知道,问也是白问。虽然她心里也极想八卦一下,但是总要顾忌一下二弟的心情嘛!

夫妻俩刚要吃饭,就见那船娘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夫人,岸上来了几个侍女,说是什么…什么公主…哦对对,是安成公主的侍女,说是请夫人您去大船上坐坐…”

姚谨惊愕了“请我去大船坐坐?你不会弄错了吧?”

“不会不会,”那船娘笑道:“说了是请李夫人,娘家姓姚的,可不就是您嘛!还说了马上就要开船了,请您去大船上吃早点,顺便带着双胞胎儿子去船上玩…”

姚谨愣住了,那公主居然知道自己有双胞胎儿子!李子轶笑道:“谨娘,怎么样?我猜对了吧?这一准是二郎跟她说的…”

姚谨忙说道:“你快去问问二弟这是怎么回事儿…”

李子轶赶忙去了姚世文的屋子,把还在酣睡的姚二郎从被窝里挖了出来,姚世文气咻咻的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说道:“姐夫,你也不能这么害人吧?我昨夜新换了一个地方,半宿都没睡着觉,你就不能让我多睡一会儿?有什么问题等我睡醒了再问嘛!”

李子轶笑道:“我看你不是换地方了睡不着,而是心里想着美人,所以孤枕难眠吧?我告诉你,那美人可来找你来了!”

“什么?”姚世文顿时睡意全消“哪儿呢?她在哪儿?”他说着,也顾不得揉眼睛了,慌里慌张的开始穿衣裳,“姐夫,她不会在门外吧?”

李子轶哈哈笑道:“二郎,我骗你呢!她人没来,不过派了人来,请你姐姐去她船上做客,还让你姐姐带着清官、明官一道去,你姐姐跟你讨主意呢?去还是不去呀?你姐姐说二郎说了算。”

姚世文这才知道上了姐夫的当,他像泄了气的皮球似地,又坐到了床沿上,嘴里嘀咕着“我就说她的身份怎么能到咱们船上来…让姐姐去吧,跟她做个好朋友,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李子轶说道:“你这话说的轻巧,人家什么人啊!让你姐姐跟她做朋友?那样的身份,跟她说话都得陪着小心,你姐姐该多累呀!我还心疼你姐呢!”

姚世文笑道:“姐夫,她人很随和的,没什么架子,你心疼我姐,难道我就不心疼了?你让姐姐放心去吧!没事儿…”

李子轶回到船舱,看见姚谨换了一身衣裳,聂小倩正帮着她往头上戴头饰,姚谨看见李子轶回来了,忙问道:“二郎怎么说?”

“二郎说公主人很随和,你尽管去,没事儿…”

聂小倩忙问道:“大小姐,不如奴婢帮着你抱着小少爷吧?”

姚谨也能猜出几分聂小倩的心思,但是她可不想让公主知道聂小倩的存在,她忽的想到,是应该给二弟买一个书童侍候了,以前是家里没有条件,及至条件好了,二郎又跑到京城去了,若是公主真的对二郎有意,这聂小倩也得尽早打发走,免得让公主误会…

姚世文原先是碍着胡县令的面子,不好打发走聂小倩,现在离开了胡县令的视线,把她安置了应该没关系,想到胡县令,姚谨又想起昨天他送行的时候,那个从车窗中偷偷向外看的人,难道那是胡家三小姐?她不是已经定亲了吗?怎么还偷偷地来给二弟送行?这算哪门子的事儿?姚谨现在已经可以肯定这个安成公主喜欢二弟了,要不然和她素未谋面,请她去做什么?姚谨只心里想着,这个胡清婉可不要闹什么幺蛾子才好…

李子轶看姚谨还在发呆,便碰了她一下,姚谨回过神,见聂小倩还巴巴的等着她回答,忙笑道:“不用了,让梅子抱着清官吧,她力气大,我自己抱着明官就行,你在船上和梅花一起帮我看好巧儿,别让她总趴着舷窗看,怪危险的。”

聂小倩失望的看着大小姐和梅子抱着两个孩子一起上了岸,跟着宫装女子一起上了不远处的那艘大船,她的脸色便有些不好看,若是少爷真的做了驸马,她该怎么办?驸马是不能有妾侍的,早知道这样,当初还不如留在小姐身边,可是她只是一个被人送来送去的礼物,半点由不得自己选择,她又能怎么办?一时间,一种悲怆的感觉占据了聂小倩的心…

却说姚谨上了大船,心里还有些忐忑,实在是不知道见了公主都需要什么礼节,同时心中也为弟弟担心,二弟娶了身份高的女人,会不会夫纲不振啊?而且对仕途好像也有影响吧?要不然凭着弟弟的才学,谁知道将来有没有机会进内阁?若是做了驸马,身份虽然尊贵了,仕途却就断了,平时听弟弟的言谈,他还是很有自己的见地,难道他都不想这些?转而姚谨又想到,幸好明朝的公主不像唐朝的公主那么荒唐,若是那样,姚谨便第一个反对弟弟和皇家公主往来了。

姚谨一直被宫女引到了大船的二楼上,只见安成公主正站在楼梯口迎接自己,只见安成公主肤光胜雪,双目犹似一泓清水,当真如明珠生晕,莹光美玉,她穿一身嫩黄的衣衫,看起来人淡如菊…

安成公主一看见姚谨便说道:“姚姐姐,真是失礼了,一直想看看你家的一对双胞胎小孩子,本来应该亲自上门去拜访,只是我这身份也不得自由…”她说着,不等姚谨见礼,便上前就要接过她怀中的明官。

姚谨忙说道:“公主,这不妥,还是我自己抱着吧,小孩子屎尿也没个准,小心他尿了你。”

安成公主笑道:“没关系,我姐姐家的孩子我也经常抱着玩的,尿了不过是换身衣裳罢了。”

姚谨没法子,只得把孩子递给她,又说道:“公主怎么称呼我姚姐姐?这称呼民妇可不敢当。”她说着,怕失了礼数,又赶忙敛衽一礼。

安成公主忙说道:“姚姐姐不可,您是道衍大师的堂妹,我哥哥还是道衍大师的弟子呢,按理说你可比我长着一辈,我称呼你姐姐,可是占了便宜了,姐姐快进屋里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