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摇着诡异的船儿慢慢划离码头,如悠然一叶飘入苍天碧水间,清凉舒润的风从天之一隅掠着湖面拂上面颊,带着遥远的、未名角落里的轻吟浅唱在眼底眉梢精灵般跳跃。

我站在船头,微阖着双眼静静伫立,安然享受而忘记了时间流逝。半晌回过神来,见小船划得像位龙钟的老妇,不由好笑地回过头去,却见在船尾摇橹的楚凤箫竟在望着我的后脑勺出神。

“累了么?换我划一会儿。”我走过去在他眼前摇了摇手替他招魂。

“我可不想一整天在湖面上原地绕圈圈。”他回过神来取笑我。

“以您老人家这速度我看我们还是坐蜗牛更快些呢!”我取笑回去。

“臭小子,我是怕你站在船头,划得快了掉下水去。”楚凤箫笑着加快了摇橹的速度。

我在怀里摸了摸,一想自己似乎从来没称(chen,四声)过手绢儿什么的,只好一伸胳膊,用袖子替他去擦额上的汗,却见他愣了一愣,半垂下眼皮儿任我动作,没有吱声。

“扇子呢?”我问。

“咳,”他嗓子不知为何突然有些哑,干咳了一声方道:“腰里挂着呢。”

我在他身子另一边取下了扇子替他扇风,他看了看我,抿了抿唇,依旧没有多言,只管默默摇着橹。

“我们这是要去什么地方?”我问他。

“唔…去…”他似乎好容易收回心神,咧嘴一笑,道:“我前几日看过清城的概览地图,见这倾心湖的彼端快接近东岸的地方有一处小岛,由于东岸都是些深山老林,所以城里人一般很少划船到这么远的地方来,那小岛也由于过于小了,没有人住,是个孤岛,所以一直想到那岛上去看看,正巧今日有时间——不知道你想不想也去看上一看?”

我笑:“想不想去都已经被你骗来了,难不成还返回去?——原来你也没去过那岛,居然还骗我说是个好地方!万一那岛上有蛇有兽,到时候咱们就等着做一对孤魂野鬼罢。”

“这个提议倒是不错。”他半真半假地笑,“你可愿意?”

“喂喂,你该不会是想不开意欲了却残生、又不甘心黄泉路上无人作伴便把我骗来同你一起咔嚓罢?”我一手叉腰一手摇扇地睨着他。

“让你猜到了,”他笑着眯起眼来,那坏样儿简直让人疑心是楚龙吟扮成了楚凤箫跑到了这船上来,“今儿骗你出来就是要带你到那岛上去‘咔嚓’一下子,从此人间太平。”

“我造了什么孽要这样对我?”我佯作震惊。

“你呀…造的孽大了。”他深深看我一眼,偏开脸去假意向前方眺望。

“累了么?换我罢。”眼见日头高升,正晒在头顶,楚凤箫背上的衣衫已经被汗浸得透了,我用扇子撑在他脸的上方替他遮着太阳。

“这才划了多远呢,我又不是弱不禁风的书生。”他瞪了我一眼,更加加快了摇橹的速度。

“你的意思就是我才是了?”我也瞪他,把扇子合上塞到他的怀里,伸手去抢他手里的橹柄。

“我个子比你高,胳膊比你粗,力气也比你大,理当由我来划。”他捉开我的手,就是不肯让我划橹。

“你这汗涔涔的样子我看着也热,你歇会儿去,汗落了再来换我也是一样的。”我无奈道。

“你进船篷里去,看我作甚。”楚凤箫耍起龙式无赖来。

两个人就在这船尾上拉扯了一阵,这船儿本来就小,架不住我们两个在这里“动手动脚”,左右一阵摇晃。

“你忘了——今儿我是你的长随,哪有主子划船下人坐船的道理?”逼不得已,我只好用“主仆论”压他,反正我就是不想占人便宜,尤其是对我好的人,他对我好一分,我便要还他十分,就算没本事还十分,起码也要尽我所能还到最好。

我仍旧伸手去捉那橹,楚凤箫却不知为何忽地收了笑,脸上淡淡地望着我,这一刻我几乎又要疑心楚龙吟附了他的身了,不由怔了一下,正赶着小船猛地一个摇晃,我防备不及失去了重心,趔趄了一下便欲栽往湖中。

楚凤箫眼疾手快,一伸胳膊揽住了我的腰,一个用力便搂进了他的怀中。我轻吁口气想要从他怀里出来,却谁料他的手臂仍旧箍得紧紧,并没有要放开我的意思。

疑惑地抬眼看他,见他垂着眼皮盯进我的眼中来,胸膛起伏着,呼吸越来越沉,越来越急,让人有种透不过气来的…紧张。

“怎…怎么了?”我有点惴惴不安起来。

他沉默了半晌,方哑声道:“我从未将你当成过下人,只把你当做是…好友,知音。若你当我是主子,那咱们这份情义就到此罢了。”

知道他生气了,我连忙轻轻拍了拍他的胸膛:“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了。我只是不想像个小姑娘似的被人照顾着…你看,我虽然瘦弱,好歹也是个男人呀。”

楚凤箫总算勾了勾唇角,却又似真非真地道了句:“你若真是个小姑娘才好。”

“好任你欺负么?还不放开我?”我推推他。

“你若当真是个姑娘我怎会欺负你?”他笑着放开我,“我会好好照顾你,疼惜你,珍重你,绝不让你受半点的委屈,有半点的不高兴。”

心脏没来由地缩紧了那么一下,纵然明知这话不是对我说的,却也有了无尽的感动。怕他笑我娘娘腔,我转过身背对着他,慢慢收起脸上的动容,掩饰性地玩笑道:“不知哪个姑娘能如此幸运得到楚二少爷的眷宠,真是上辈子修下的福分。”

楚凤箫自哂地笑道:“只怕是不会有了…天作孽尤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噗——”我笑着转头看他,“你作了什么孽了?”

他看了我一眼,别开目光,淡淡地道:“我不该妄动心念,错动心念,如今魔由心生,沁入骨髓,无可救药了。”

“好严重的样子…”我笑着拍拍他的肩,“当真没得治了么?”

他白我一眼:“你兴灾乐祸什么?!”

“做为好友、知音,我当然是想帮你了。”我连忙笑得真诚。

“你呀…你不将我祸害至死便是帮我了。”他伸出一只手来捏了捏我的鼻尖,眼里尽是温柔。

这船撑了小半个时辰,总算能够望见远远的一座绿油油的岛屿,不由更加来了精神,振橹急摇,很快划至跟前,见古树参天,芳草如茵,巴掌大的蝴蝶儿上下翻飞,各色婉转鸟啼响彻林间,一脉清溪缠绵至岛心深处,端的一个世外清幽之地!

将小船缆绳缚于岸边一株树干上,齐齐踏上这碧油油软绵绵的芳草地,忍不住跑了几步,跳了几跳,心情一片欢畅。

岛上的景色算不得我见过的最好的,但在我经历了这么多天的非自由的生活之后,它显得是那么的弥足珍贵,让我实在无法停下脚步驻足,只想发了疯的跑,迎着广阔的蓝,快意的绿,鲜活的五颜六色,直抒胸臆,尽敞心怀。

“喂——”楚凤箫几乎跟不上我的脚步,在后面笑着,“臭小子,这回可是放了羊了…”

两个人就这么跑着跳着,穿过树林,越过小溪,翻过岩石,最终气喘吁吁地并排累倒在草地上。笑着,喘着,仰望着蓝天白云,真真正正地体会到了什么是无忧无虑,自由自在。

“要吃东西么?中午了呢。”楚凤箫躺在一旁偏头望着我笑道。

“好!我要喝点酒!”我兴致勃勃,很久没有这么痛快过了。

“哟,看样子情儿爷是海量。”楚凤箫坐起身笑道。

“哈哈,我的酒量同庄先生有一拼,三杯必倒。”我也笑着起身去取午饭。

“那么说咱们三个里面我酒量最好喽?”楚凤箫笑递给我一只鸡。

“您老几壶的量?”我递给他一个馒头。

“四杯。”他笑。

“果然海量。”我也笑。

然而酒壶只有一只,没有杯子。

“你先喝,先干为敬。”他把壶递给我,坏笑着道。

“…这话哪有别人说的,真是。”知道他其实是让着我,便也不推辞,接过来抿了一小口,酒味却不浓,是极缓和的那一种,不由再次感激楚凤箫的细心体贴。

楚凤箫接过壶去毫不嫌弃那上面还留着我的口水,也喝了一口,然后便眯着眼笑道:“啧啧,今儿这酒好烈,我怎么竟有些醉了?”

“你是酒不醉人人自醉。”我笑着扯下个鸡翅膀放进嘴里。

“说得太对了…”他看着我的嘴喃喃了一句,立刻又干咳了一声,道:“瞅瞅你这吃相,实在和这副尊容不成配。”

“这还算文雅的了,”我从嘴里揪出一根骨头,“若饿得急了就不是整只翅膀的啃了,直接上嘴扯这鸡身了。”

楚凤箫一时也顾不得吃了,只管看着我吃东西发笑,直到我吃干抹净舔舔嘴,他便探手入怀掏出一方雪白帕子递给我:“拿这个擦手擦嘴。”

我看了眼这帕子,摇头道:“这一手油的,你那帕子那么干净,还是留着擦汗用罢,沾了油怪恶心的。”说着起身想要去溪边洗洗,却被他忽地伸手过来,用帕子轻轻揩上了我的唇角。

我的秘密

我怔了怔,有点不好意思,偏开头道:“喂…你又把我当小姑娘了?两个大男人这副样子多古怪…”

他半垂着眼皮,也不笑,淡淡地道:“这岛上就我们两个,你还怕谁看见?”

他不知我是女人当然不明白我的别扭,我只好从他手中抢过手帕,道:“我自己来就好,你赶快吃罢。”

楚凤箫闷下头吃他的东西,只可惜我没有帕子能给他用,只好到溪边将他的帕子洗了洗,他又拿过去用,末了又洗了晒在石头上,用块小些的石头压住。

吃饱喝足,人就开始犯困。见我连连打着呵欠,楚凤箫不由笑道:“找一处阴凉地儿睡一觉罢,如今咱们也尝尝古人天为盖地为席的滋味儿。”

连连点头表示同意,当即寻了块草厚的阴凉地儿,尽情地伸展了胳膊并排仰倒在上面,嗅着花香,听着溪响,闭上眼睛,整个人醺然欲睡。

意识正渐朦胧,忽觉指尖微微一热,是楚凤箫的指尖触在上面,小心的,轻柔的,试探的。我想动上一动,可今早晨光里那对温柔的眼睛浮上心来,像千丝万缕的线般将我周身缠得密不透风,一丁点儿也动弹不得。

就这样待了良久,他的指尖忽而轻动,慢慢地,轻轻地沿着我的指尖滑过指肚、指根、前掌,直到掌心,接着又忽然离去,下一秒,整个温暖的大手便严严密密地握住了我的手,握得不露任何缝隙,切切实实地同我的手心贴合在了一起。

莫名其妙的,我的眼眶竟有些发热,说不清道不明的一股情绪在心头绕来绕去却找不到可以直入内心的通道,这样的不明所以让我很是烦乱,便强迫自己静下心来,什么都不去想,慢慢地,慢慢地堕入了被一双温柔眼睛凝视着的梦乡。

一觉醒来,楚凤箫正坐在旁边看着我笑,被人看着睡觉我还真不习惯,脸上有点发烧,便假装揉眼睛把脸挡住。

“这地方很不错,”楚凤箫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草屑解去了我的尴尬,“可以赏景可以散心,好在是少有人来——不如把它当做你我二人的秘密地点如何?”

我有些好笑:“秘密地点用来干什么?藏秘密么?”

“对啊,”楚凤箫点头,半认真半玩笑地道:“我的秘密全在这里了。”

“那好,我也把我的秘密放在这里。”我笑着站起身,闭上眼睛想了一阵,然后睁开眼,“好了,全留下了。”

楚凤箫偏头看我,我也偏头看他,两个人相视一笑。

返航仍是由他撑橹,我在船篷里坐着。

“你的秘密里可有我么?”他忽然笑着问。

“既然是秘密,当然不能说。”我笑。

楚凤箫冲着我做了个鬼脸,没有再问。

抵达岸边,将船还回去,时间尚早。想起了我同人合作的雨伞生意,便拉了楚凤箫一起去了作坊,道:“这便是我的秘密之一,我在为自己攒赎身的钱。”

楚凤箫一愣,垂下眼皮静默了半晌,方低声地道:“说实话,我还当真有些矛盾…既希望你早日脱去奴籍恢复自由之身,又不希望你那么早地离开…”

一时间我也不知该说什么好,离开是必然的,我绝不会再留在清城,然而我也当真舍不得楚凤箫这个朋友,这个我唯一的朋友。

没有作声,低下头在伞上写东西,楚凤箫便坐在我的身边旁观,偶尔会感叹几声我写的那些寓言和名人警句,大部分时间都在默默地看着,或者看着伞上的字,或者看着我的侧脸想心事。

时间于是过得很快,转眼天色便擦黑了。从雨伞作坊出来,楚凤箫带我去逛夜市,走街串巷,糖葫芦蜜饯果脯莲子糕杏仁酥百合饼,连吃带拿不亦乐乎,玩到兴致上来,这家伙居然又买了两壶酒,拉着我坐到河边杨柳岸上边吃边喝边笑边聊。渐渐地两个人都醉了,相互搀扶着起身往回走,他伸臂勾住我的肩,在耳边温柔的低喃,想来我也醉得不轻,听他说的却是“我怎会…怎会对个男人…动心了呢?”

于是安慰地拍拍他的脸蛋儿,喷着酒气笑道:“无妨,这里是古代,龙阳断袖什么的都是上流人等的高雅癖好,不会有人笑你的…”

“这、这里是古代?”他迷茫地看了看四周,“咱们怎么会到这儿来了?该、该回府去了,这地方我、我也不大熟的…”

“慢慢就熟了,”我笑,“我不也是穿来了慢慢适应的么?”

“唔…好,”他笑着点头,用鼻尖蹭了蹭我的颊,像只亲昵的猫儿,“你在哪里,我、我便在哪里,你,你要离开清城,我,我也跟你离开清城,一起去浪,浪迹天涯…可好?”

“一起去浪,哈哈哈嗬嗬,好,好啊,”我大笑,“把你哥哥那个混蛋流氓大痞子丢下不管了!让他哭去!”

“啊哈哈哈哈!”他也跟着醉笑,“对!把那混蛋流氓大痞子丢下!哭去!”

就这么醉着笑着,也不知道谁带的路,反正还当真回到了楚府,一直进了楚凤箫的房间,见屋内没人,想是子衿今晚要伺候楚龙吟,所以睡到了我的那屋去。于是便搀扶着楚凤箫先坐到床上,想给他倒杯水喝却被他扯住胳膊不肯放开,只好推他躺下,弯身帮他脱鞋,然后抻过床上薄薄的丝被给他盖上。才要转身往外走,忽觉手腕一紧,整个人就被他拽了过去,头晕脑涨地栽向床面,正压在了他的身上,紧接着他一个翻身,反将我压在身下,双臂一收,就这么紧紧地将我拥在了怀里。

我有些慌有些怔,有些不明所以又有些隐隐察觉,只是醉得厉害,头一沾枕就几乎要昏睡过去,恍恍惚惚间,听得他在耳边低喃:“情儿,情儿…怎生是好…我…爱上你了…”

“你…”我的大脑早就无法再思考,黑暗中挣扎着睁开眼睛去看他,正对上他的一双浓情似水的眸子,带着醉意,带着沉沦,带着义无反顾的决心,倾下头来,用火热的双唇,严严地覆上了我的唇…

醒过来的时候,阳光正晒在眼皮上,想要翻个身避开,却发现一根男人的胳膊正搭在胸前,另还有一条腿沉沉地压在肚子上,先是皱了皱眉,而后发觉不对,神智登时清醒过来,倏地扭脸望过去,却见楚凤箫一张犹自酣睡的面孔就在枕边。

——我的那个天哪!发生了什么事?!

魂飞魄散地坐起身,发现身上衣服完好无恙,这才稍稍松了口气——这是怎么回事?!我我我,我怎么会和楚老二睡在同一张床上?!发生了什么?发生了什么?老窦?老耶?老如?谁告诉我一声?

就在我惊魂不定的当口,楚凤箫“嗯”地一声睁开了眼睛,眨了一眨,复又闭上,两秒钟之后触电般地再度睁开,“啊”地缩回了胳膊和腿,也惊了魂般蹭地坐起身来:“这、这——小钟儿!我不是有意的——你、你莫要生气——”

“你道个什么歉?”我惶惑地问他。

“我…我也不知道…”楚凤箫抚着自己的头,四下打量了一下,“这里…好像是我的房间?”

“哦…是啊…”我也跟着打量了一下,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什么思路都没有。

楚凤箫略略冷静了,望着我想了一阵,皱起眉头:“昨儿喝得多了,怎么回来的竟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我这才想起来,昨天我们出去玩儿来着,后来在湖边喝酒,再后来…啥也想不起来了。

我翻身下床,脚步还有点虚浮,揉揉发涨的太阳穴,转脸向他道:“我也没什么印象了,昨儿还真是醉大了。——哎呀!太阳都这么高了!你今天还得跟着上堂问案呢罢?!”

楚凤箫也才反应过来,跟着“哎呀”了一声,跳下床便要往外跑,我连忙一扯他胳膊:“怎么也是误了,先洗漱了再去罢,这蓬头圬面的怎么上堂?”

楚凤箫避开我的手,瞟了我一眼,道:“不、不了,我得赶紧去——你回房歇歇罢,我会请大哥准你休上一天的——”说着便头也不回地奔出了门去。

有点讶异于他的反应——难道是我思想太开放了?虽然确实有点不好意思吧,但这也不是故意的不是?在他眼中我也是个男人,至于把他吓得落荒而逃吗…

然而最终我也没能休息成——楚龙吟接到了一封请帖,听说是当朝的一位闲散王爷在城西晴光湖上新建了座别苑,新居落成,邀请一部分在清城领任的官员前往游玩,今日下午前去,明早回来。既然是王爷的邀请,自然推辞不得,楚龙吟本意是只同楚凤箫两个人去就是了,楚凤箫却说懒于同那些达官贵人做应酬,死活不肯跟去,楚龙吟便只好带了我这个长随一同乘马车出了门。

清城不愧是水城,城内水道城外湖,大大小小数十计,这晴光湖看上去竟比倾心湖还要大,简直像是一个小型的内陆海。码头上早有那王爷的家丁恭候,还有两位同是应邀而来的客人,想是等凑够一定人数再一齐前往别苑,于是弃车登船,稳稳划向一眼望不到边的湖中去。

几乎划了近半个时辰才看到远远的一处岛屿,不由想起了倾心湖上的那座小岛来,继而又想到了楚凤箫连日来略显反常的言行——这个家伙,还说把我当朋友来着,有了什么心事都不肯对我说!到底…还是难以把我这个奴仆当成平等的看待么?

一时抵达小岛,又有家丁候着迎接,而送我们来的那几名家丁便又撑舟返航,去迎下一批客人。

跟随接引家丁沿着一条青石甬路径往岛上别苑行去,但见一大片建筑横亘眼前,却与正经的王府大院不同,房舍楼宇皆建得精致小巧,没有那股威严庄重之意,反而透着江南水乡的清丽气息。

进得正厅大堂,早有两个人等在了那里,同楚龙吟一样穿着便装,大约品阶要比楚龙吟低些,所以尽管这二人年纪都在楚龙吟之上也都忙忙起身迎了上来。一阵客套寒喧过后各自落座吃茶,静等其余客人到来。

不多时,客人到齐,便见一位管家模样的人走入厅内,向众人拱手笑道:“诸位大人,我们王爷适才飞鸽传书过来,说他临时被急事绊住了脚,只怕要到晚宴前方能赶到,请诸位大人不必拘着,先请随意在别苑内游玩,务必当做自家尽情玩乐才好。”

众人直道好说,想来也是因坐得时间长了,便纷纷起身,或独自一人或三三两两地出得厅去,各自闲逛去了。

楚龙吟伸了个懒腰,冲我笑道:“情儿爷,咱们也到园子里走走去?”

看了他一眼,偏身让开等他先行,他便坏兮兮笑着一拍我的后脑勺:“走着。”

跟在他屁股后面出得厅门,一路信步而行。这别苑不同于正府大院那种正房与花园分得清楚的格局,却是景在房内房在景中,二者融于一体相得益彰。

一路走一路赏,正行至一处假山旁,却听得这家伙忽然笑道:“人有三急,老爷我先去方便方便,情儿爷可要一同去么?”

摇头,冷目。楚某人自去。

于是只好立到一旁树荫下等他,还没等得片刻,忽听身后传来一道年轻男子略显轻浮的声音:“哟,这是谁家小幺儿被主子丢在这里了?看可怜见儿的。”

不由回身望过去,见是位华服男子,相貌倒是生得上等,只是眉眼间掩不住的一股子酒色之气。跟在他身旁的是两名年纪约十四五岁的小厮,长相分外俊俏,甚至还略施了粉涂了唇,几令我怀疑这二位是不是同我一样女扮男装来的——就是扮也扮得太明显了些,还化着妆,到底是想让人看出来啊还是想让人看出来啊还是想让人看出来啊?!真是。

华服男子一只手搭在其中一名小厮——姑且先这么叫吧,的肩上,望着我的脸不由愣了一愣,转而一丝暧昧笑意浮上唇角,一双迷离的眸子将我浑身上下一阵打量,柔声道:“小幺儿,叫什么名字?你们主子是哪一位?”

想这次受邀而来的非官即贵,不是我顾及自尊及个人喜好的时候,就算再不喜眼前这人也得恭声作答,因而垂头躬身道:“小的主子是清城知府楚大人。”假装没听见他的第一问。

“喔——楚大人哪!”华服男子松开小厮肩膀,慢慢地向着我走过来,那两个小厮便立在原地没有跟进,带着异样的眼神看着我,“前几日赈灾募捐,我可是被你们主子敲去了不少银钱呢,这笔账待会儿需好好同他算算,看他拿什么宝贝补偿于我?”说着行至面前,一伸手竟然挑起了我的下巴,压下脸来暧昧一笑:“我看这个宝贝就不错,想来你们主子也不是个吝啬人儿——如何呢?小美人儿可愿同我回去?”

嘶——这位同志好像…好像是个龙阳君哪?!喜好男风在正史上的古代并不是什么为人耻笑的事,相反还是一种上流社会的流行现象,想不到在这架空的朝代里居然也有这样的情况。看来这两个“花枝招展”的小厮不是女子,而是娈童,都是供眼前这个性取向极度偏离的家伙玩乐用的——他竟还明目张胆地把男宠带来了,眼下又不顾仪态地勾搭清城知府贴身长随的我,唔…由此可见此人身份必在楚龙吟之上…莫非——他就是此岛别苑的主人、那位闲散王爷?!

心肝宝贝

这只手轻轻托着我的下巴,指尖微动,暧昧摩梭。我想偏头避开这变态的手,又担心他位高权重一句话要了我的小命,正在脑中疾速想着对策,忽觉肩上一紧,整个人就被一条胳膊揽住拉向了后方,紧接着便靠进了一个高大的怀抱,声音响在耳边,笑嘻嘻着道:“驸马爷好雅兴,来赴宴还不忘带着亲手调.教出来的妙人儿,真是羡煞了下官呐!”

楚龙吟整根胳膊都搭在我的肩上,身体懒洋洋地倚着我,害我几乎站不稳坐到地上,只得用力挺直腰板撑着他的体重。

眼前这个变态男人居然是驸马爷?啧啧,他娶了公主还敢养男宠,皇家人的生活还真是淫.糜不堪。

却见这位驸马爷目光在楚龙吟搭于我肩头的手上转了一转,了悟般地笑道:“哟,我们楚大人几时也喜欢上这一口儿了?大人不是一向只爱美人的么?”

楚龙吟故意用手摩梭着我的肩,也是暧昧一笑:“偶尔换换口味也不失为一件乐事嘛。”

那驸马又看了看我因在楚龙吟怀里而感到别扭和不由自主发烫的脸,笑道:“这么个极品楚大人是从何处找来的?真真是羡煞小弟我了!”

“极品么,可遇而不可求,驸马爷不必心急,当有时自然会有。”楚龙吟笑着,顺手还拍了拍我的脸蛋儿,表现得无限亲昵。

驸马再一次看了看我,迈上两步来,笑道:“楚大人好眼光,这么个妙人儿实在是可遇不可求,想小弟我这辈子只怕没那个福分了,今儿既然遇上,少不得厚着脸皮向大人你求…”

“今儿既然遇上,少不得下官也要得意一回了,”楚龙吟将驸马想要厚着脸皮把我讨走的话截住,用另一只手捏起我的下巴,指尖在我的颊畔轻轻滑动,偏下脸来望住我,流里流气地笑道:“这个小家伙可是把我的心肝儿都掏走了呢!”言外之意,我这个“小家伙”是他的心头肉,说什么也不可能给别人。

驸马听出楚龙吟话中之意,干笑了两声,语气含酸地道:“只怕这小家伙掏走的不只是大人你的心肝儿——连身子都快掏空了罢?”

楚龙吟哈哈大笑着道:“纵是死在他身上又有何妨?左不过做个风流鬼,下地府时也能给其它众鬼讲讲那起子风流韵事,给它们的耳朵也开开荤!”

我强强忍住想要自插双耳的冲动——从书上和电视上看与身临其境完全是两码子事,书我可以看得面不改色,毕竟书是死的——可真让我身处于两个大花活男人之间听他们说荤段子,我实在做不到面不改色心不跳,何况这具肉身不知是什么体质,动不动就脸红——想来是体内血液运动得太过灵活了,轻易就能冲到脸上去——此刻我这张脸烫得离谱,天知道已经红成了什么样子,我可不想看到楚龙吟这混蛋发现我脸红时那可恶的坏笑。

然而不等楚龙吟看到,那一直盯着我的驸马却因我的脸红而看得目不转睛,楚龙吟有所察觉,大手一伸兜住我的后脑勺,将我的脸摁进他的怀里,故意坏笑着道:“这小子就是脸皮儿薄,再说下去只怕今晚不让我‘春风入罗帐’了呢!需找个避人的地儿好好哄转回来——如此恕下官不多奉陪了,驸马爷,请。”说着便搂了我径直离去。

直到拐入一间小小水榭内,楚龙吟这才将我放开,一掀衣摆坐到椅上,翘起二郎腿来看着我坏笑:“唔,老爷我没有破坏小情儿你的计划罢?你若是想跟了那驸马去呢,我倒是可以替你们从中搓和,想来那位驸马爷对你会比老爷我对你好得甚多,如何呢?”

这混蛋它故意取笑我!

没理他,径直立到窗边去,双臂抱在胸前往窗棱子上一靠,偏脸去看窗外的荷花池子。

“然而说实话,”他继续坏笑着,“我还真是越来越舍不得放你走了呢,小钟情。”

小钟情…我的名字在他口中有各种的版本,这个半认真半玩笑的,叫起来却是头一次。

仍旧赏我的景,看也不看他。

“你呢?舍得老爷我不?”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