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可忆咬了咬下唇,很是为难。在古人来看,脚是女子的第二贞操,绝不可轻易示人,虽说紧急情况下医生可以特殊一点,但庄秋水他又不是正牌医生,万一传了出去对曾可忆的名声有损。

见情况有些僵持,我温声向曾可忆道:“曾小姐,庄先生的为人我可以替他打包票,不该说的他绝对不会乱说,而小姐的这两位心腹也必会对今日之事守口如平。小姐若是信得过我们,便让庄先生看看伤,若是不行,就请小姐再忍片刻,我去请我家大人派了车轿送小姐去医馆,可好?”

曾可忆红着脸低声道:“衙门车轿岂是轻易就能调用的?钟公子不必费神了,就…就请庄先生替我看伤罢。”说着向两个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便蹲身去替她小心翼翼地脱鞋袜。

我转身往外走,将门关上,在台阶上坐了下来,一为避嫌二为放风,不由想起庄秋水给我上药的事来,心下道了声糟糕——那庄夫人还等着我回心转意嫁给庄秋水呢,如今我…一旦我告诉了楚龙吟自己是女儿身的事,那似乎只有嫁他才行了,到时庄夫人那边要怎么交待?她会不会看不起我还在其次,万一我嫁不成庄秋水她便要庄秋水自裁可怎么办?

糟糕糟糕…还有一点:一旦我告诉了楚龙吟我是个女人,他必定会明白庄夫人要找的那个女子就是我,到时一问之下知道了庄秋水曾看过我的身子,庄夫人又要逼庄秋水自裁,他,他会怎么做?

活自己的

正托了腮皱眉苦思解决之道,便听见身后门响,见庄秋水出来,在我身旁立住,垂下眼皮道:“骨折。”

“这么严重?”我连忙站起来,“庄先生能医么?”

“你来帮手。”庄秋水说完这句便转身回去屋中。

我跟着进屋,见曾可忆光着的那只脚肿得像个大馒头,脑门上虚汗哗哗地往下流,两个丫鬟含着泪正拿手帕给她擦汗。庄秋水过去坐下,拿过药箱,扭头看了我一眼,我连忙凑过去,听凭庄秋水指挥着拿药拿绷带拿夹板等等,直疼得曾可忆再也忍不住掉下泪来。

我见状不忍,没话找话地吸引她的注意力,她咬着牙,死死攥着我的袖子,古代不比现代,没有高科技的医疗设备,就算庄秋水方才在她的脚腕上涂了麻醉药,那也不能跟注射麻药的药效相比,因此曾可忆等于是生生忍着断骨之痛的。

感于她的坚强,我轻轻握住她发抖的手,这手冰凉,手心里全是汗,像找到了精神支柱般也反手用力地握住了我的,总算经过一番包扎治疗处理完毕,大约麻药也生了效,曾可忆似是不那么痛了,小脸上满是委屈地望着我,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颤着声道:“钟公子…方才可疼死我了…”

我宽慰道:“好了,这就好了,回去开些止痛的药服,熬过这几天就没事了,庄先生医术高明,保证你这伤恢复得比常人快…”

我这里还没说完,便听得庄秋水那里木木插口:“我不能保证。”

立时满额黑线,扭过头去冲着庄秋水难看地干笑了一下:“我这不是安慰曾小姐呢么…”

曾可忆噗哧一声逗得笑了,又因伤痛扭着眉道:“钟公子,可忆明白你的意思…唉哟…谁叫我不小心呢,这下子可遭了罪了…”

“比起投河来说已经好了很多了。”我笑。

曾可忆娇嗔地瞪了我一眼,小手轻轻捶在我肩上,道:“你取笑我?!我现在可是伤员呢!且还是伤在你家门前,你要怎么补偿呢?”

“我送你回去。”我笑道,“你且先在庄先生这里等我一等,我去车马行租辆车轿来。”

曾可忆也不推辞,将头一点,这份干脆还真是叫人喜欢。

庄秋水也不在这房里多待,收拾了药箱子便同我一起出了房门,我向他拱了拱手,道:“又麻烦庄先生了。”

庄秋水看了我一眼,木声道:“你几时有空?”

哎?哦。八月十五前几天因为太忙一直没有到他这儿来跟他“研讨交流”,这位工作狂想是等得不耐了。

“明天,今晚楚大人有事,只怕回来得早不了,明天罢,吃完晚饭我来找你。”我道。

庄秋水点了下头,径直回他所居之处了。

我匆匆跑到府外租了车轿,而后回转庄秋水的仵作房,因曾可忆的脚上了夹板,没法儿再穿鞋,我便找了块干净的布替她轻轻将脚包住,然后将红了脸的她背出府去。才一出府门,迎面正遇见楚凤箫迈着闲步回来,一见这情形不由愣了一愣,道:“小钟儿,出什么事了?”

我简单将事情说了一遍,而后上车将曾可忆安顿好,向迟迟未进门去的楚凤箫道:“我送曾小姐回去,楚大人若问起我来,烦二爷替我说一声。”

楚凤箫只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扭头进门去了。

曾可忆便在车上向我道:“这位二爷是楚大人的双胞弟弟罢?怎么好像脾气不大好的样子?上回在门口见到的就是他罢?对人也没个好脸色,好像谁得罪了他似的!”

“唔,大概正巧两次都让你碰上他心情不好的时候了,他平日脾气其实好得很。”我替楚凤箫辩白道。

“哦,看样子我同这楚二爷天生不对路,一遇见便是他不高兴的时候。”曾可忆笑道。

我也只笑了笑,没再吱声,一路送她直到曾家大门外。

曾可忆还记挂着刚才说好的三日后会面的事,如今她伤了脚,三五个月内只怕下不得床了,因此只好请我三日后来曾府商议。

答应下来,目送她被曾府下人抬进门去后我才坐了车轿回转楚府,刚进内宅院子,便见楚凤箫坐在院中那口井边一手转着辘轳在那里发呆。走过去往井里看,水面映着一块蓝天和两张脸,其中一张好笑地看着我,道:“你往里瞅什么,还能瞅出个大美人来不成?”

“我还没问你在这儿玩辘轳做什么呢,是想捞个大美人上来不成?”我反问。

“是啊,也捞个美人出来让我背背。”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干嘛,看我背了美人你嫉妒么?”我挑眼儿看他,“早让你也去交往个姑娘,你又不肯,这会子又来拈酸吃醋的。”

“你是承认正同那姑娘交往了?”他盯着我问。

“承认啊,为什么不承认?”我白他一眼准备往自个儿房里走。

楚凤箫一把拽住我的袖子,道:“昨夜我要说的话还没说完。”

我顿了顿,扭头道:“听你的口气,你那话若说出来很可能会损害你我的情谊,若果真如此的话,那还是别说了,我这个人心重,没你想的那么豁达,万一真让我觉得不能再和你做朋友,你难道不后悔么?”

楚凤箫盯了我半晌,道:“我觉得,你好像知道我想说的是什么。”

我轻轻挣开他的手,淡淡笑道:“那你就该考虑清楚,到底要不要跟我说那些话。”

楚凤箫蹙起修眉,一瞬不瞬地盯着我,许久才又道:“我今儿才算看出来,你是最会装傻的那一个。”

“嗳,难得糊涂么。”我笑着耸耸肩,“真糊涂不了还不能装装糊涂么?对了,你不是说要在外面吃午饭的?怎么还不到午饭时候就回来了?”

见我岔开话题,楚凤箫也没有再多说,站起身掸了掸衣服,笑道:“因我记起你答应过我要送我件白色衫子来着,正巧今儿有空,便想回来叫着你一起去。”

“哦,对,那我们吃完午饭便去罢?”我道。

“不必了,”他笑得有些空洞,“我不大想要那衫子了,此事作罢。”说着便转身回他自己房间去了。

我也往楚龙吟的房间走,正要进门,猛地惊觉自己方才犯了个大错——楚凤箫说他今天中午要在府外吃饭的时候,我——我正被楚龙吟藏在被子里,这话应该只有楚龙吟一个人知道才对,我、我是不应知道的!

下意识地回头看向楚凤箫的房间,却见他也正立在门口向着这边看,同我的目光一对,脸上闪过一抹古怪的神色。

我心惶惶地跨进门,只能祈祷楚凤箫以为是楚龙吟将此事告诉我的了。

楚龙吟正歪在榻上看书,身上只着了中衣,还敞着半个怀,露出一片结实光洁的胸膛,见我进门便一招手,笑眯眯地道:“情儿,来来,读读这一段。”

“不。”我干脆利落地应着——这家伙还真是给点儿阳光就灿烂,又想让我给他读黄书?!敢逼我我照样儿咬他。

“嗳呀——好小子,还反了教了!”楚龙吟将书一丢,起身光着脚便向着我走过来,我转身要往外跑,被他几步跨上来一把薅住脖颈,连抱带扯地拉到里间榻上,我四肢并用又推又掐,两个人打成一团。

最终当然是我因力竭而不得不败下阵来,硬是让他摁着在嘴上无赖了一阵,末了咬着我的嘴唇含糊笑道:“怎生是好…你家老爷我莫非也要落个徐驸马的名声?”

“别装清纯了,你在坊间早已是这个名声了。”我嗤笑。

“喔?那正好了,也省得我费心掩盖,既然已经美名远扬,我便将它坐实了得了。”边说那手边不老实地揉向我的腰间。

我吓得连忙扯住他的袖子,偏开脸瞪向他:“我有话要问你!”

他嗳了一声,一头倒在我的颈旁,往我的脖领里吹着气:“你又有什么话要问?一次性全问完了罢,免得今儿一个问题明儿一个问题,让老爷我心里也跟着一跳一跳的。”

听闻这个泰山崩于前都不会色变的家伙居然也会因我的问题而“一跳一跳”的,心里不禁有那么一丁点儿甜滋滋,放软了声音道:“你打算怎么跟楚老二说你我的事?”

“实话实说呗。”楚龙吟答得倒干脆,几乎是毫不犹豫。

“你觉得他会接受自己的哥哥同一个男人谈情说爱?”我问。

“你很在乎老二的想法?”楚龙吟望着我反问。

“他毕竟是你的弟弟。”我在脑中几乎已经想像出当楚凤箫知道真相后抓狂的样子了。

“若他不接受呢?你会怎样?”楚龙吟继续问。

不接受就告诉他我是个女人呗,这问题对我来说不能算是问题,对楚龙吟才算,所以我乐得坏心眼儿地让他自个儿头疼去,于是耸了耸肩,道:“全看你了,我无所谓。”

“臭小子,你倒会省心!”楚龙吟好笑地捏了捏我的鼻子,而后这手便顺便向下滑到了我的颈子上。

见我没了什么话说,这坏东西的大手便开始不老实地往下滑,眼看就要滑到我的胸上,我连忙抓住他一把甩开:“你是急色.鬼投胎么?青天大老爷!”

楚龙吟丝毫不见愧色,涎着脸道:“食色性也,青天大老爷我是再正常不过的男人,哪里做错了么?”

“正常?”我嗤地笑了一声,“您老人家身为男人还喜欢男人,这也叫正常?”

“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男即是女,女即是男。众生平等,众生大同。在老爷我眼中,男与女并无不同,区别只在于自己的心意,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管它什么阴阳互补男女相吸!人活着就该为着自己的心意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才不枉来这世上一遭。人人活好自己的就罢了,管得了别人怎么个活法儿么?!”楚龙吟笑得不羁。

这话说得好,我笑了一笑,一个翻身压在他身上,捧起脸来重重在嘴上“啵”了一下,而后飞快地跳下地去,楚龙吟愣了愣,旋即舔着自己嘴唇笑弯了眼睛:“臭小子胆子越来越大了,竟然敢偷袭你家老爷。”

我其实有点不大好意思,挠了挠头,转身出了里间。我想我本该矜持一些的,可楚龙吟却是这么样一个男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哪怕我在他眼中是个男子,他也毫不犹豫地接受我,给予我,这么的干脆,这么的理直气壮。所以我觉得那些多余的害羞和试探完全不必有,我喜欢他,那就让他知道,那就明明白白大大方方地表达出来——这样的爱才叫痛快。

闲散王爷

他在里间没有了动静,不知是否同我一样正在心里沉淀着什么,过了许久才听他恢复了平日样子地懒洋洋道了一声:“情儿,给爷更衣梳头。”

梳洗完毕正是午饭时候,至前厅时楚凤箫已经等在了那里,靠在椅背儿上正出神,见我和楚龙吟进来连眼皮儿都没抬一下,楚龙吟奇怪地问他道:“你小子不是不在府中吃午饭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嗯,没什么意思,就回来了。”楚凤箫答道,语气和神色并无半点异样。

楚龙吟也没有再问,两人如往常般用了午饭。饭毕,楚龙吟边喝茶边道:“小凤儿下午有什么安排么?”

楚凤箫看了他一眼:“没有。你有事?”

“反正王爷那里也是晚饭前才去的,左右这会子无事,咱哥儿俩往城西钓鱼去,可好?”楚龙吟笑着问他。

“好。”楚凤箫很痛快地答应了,“就咱们两个么?”

“嗯,就咱哥儿俩,不带这俩小子,难得过个节,让他俩也松散松散。”楚龙吟悄悄冲我眨了眨眼,我猜他大约是想借此机会探探楚凤箫的意思。

哥儿俩又喝了一阵的茶,吩咐传唤小厮下去准备钓具,一时备妥,两人扛着钓竿出了门,嘱咐我和子衿自行安排,晚饭前务必回府。

我也没什么地方可去,便前往书房铺开纸张写字帖,如果和曾可忆所说的生意谈成了,将来字帖的需求量必然会大大增加,不如趁此机会先准备上一些,以免到时捉襟见肘。

一下午的时间很快就消磨过去,估摸着那哥儿俩快回府了,我将字帖收好,回到内宅院子,前脚刚进房门后脚楚龙吟便也进了院门,倒了杯茶给他解渴,歇了一阵便重新更衣梳头,精神抖擞地叫上同样新换了衣服的楚凤箫,带上我和子衿,乘上车轿径往王爷别苑而去。

这位王爷据说是当今圣上的胞兄,向来不喜参与政事,因而手中并无实权,只是个闲散王爷。因他一向喜欢游山玩水,所以在全国各地很多风景秀美的城里都建有他的别苑,这一年到头他就往来于这些别苑之间,四时美景哪处都不错过。

这位王爷在清城有一座正经儿的王府,就在赤松街白梅巷,占地面积很大,周遭围绕着的几条街道都很小,过往路人也极少,因此很是安静。不过我们的车才刚行至白梅巷口便见整整一条巷子停满了车轿,想来都是王爷今日请来的客人。

楚龙吟从车窗向外张望了两眼,便掀开车帘和那车夫道:“掉转车头,走苍柏街,那有条小斜巷叫做绿萝巷的,从那里走。”

车夫依言掉转车头,楚凤箫奇道:“从绿萝巷能通到王府大门么?”

楚龙吟笑得神秘:“咱们不走大门,走后门。”

楚凤箫嗤笑一声:“你走后门,王府倒是让你进么?鬼鬼祟祟的。”

楚龙吟冲他抛了个媚眼儿:“你且看着就是了。”

马车绕了一大圈儿,进了绿萝巷,在一处小红门儿前停住,这里果然不见其它车轿,我们四个下了车,楚龙吟便上前敲门,听得里面有人应道:“谁啊?”

“清城府,楚龙吟。”楚龙吟朗声答道。

里面那人便将门开了,一个半老家奴连忙拱手作揖,笑着道:“楚大人来了,我家王爷早便让老奴在这里等着大人光临呢!”

楚龙吟变戏法儿似的手里多了半锭银子递到老奴手里,笑道:“辛苦张伯,晚上好生喝几盅。”

那张伯也不推辞,笑着收了,客套了几句,一伸手道:“楚大人请随老奴来罢,王爷今儿可是有好酒等着大人呐!”

我们一行人便随着张伯沿着一条翠竹夹的小石径往里走,听他和楚龙吟对话中的意思,那王爷竟是早就知道楚龙吟会走后门儿来他这里似的。

顺着石径穿庭过院,一路七拐八绕。楚龙吟问那张伯道:“今儿王爷前面请客?我看大门外停了不少的车马。”

那张伯笑道:“还不都是些来送礼的官员!王爷昨儿个未在府中,因此上都赶着今日过来了,王爷并未设筵,今儿只请了楚大人您一位。”

楚龙吟笑眯眯地点着头,遂不多言,由张伯带着来至一处小厅,进入厅内自有待客下人迎接,张伯行礼后退去。

待客下人先请楚龙吟和楚凤箫在厅内椅上坐了,奉上茶来,我和子衿则在二人身后侍立,那下人笑向楚龙吟道:“还请楚大人先稍坐,王爷尚在前厅接待访客,稍后方能过来。”

于是便坐着等了一阵,一时又见那下人进来道:“王爷有请,楚大人请跟小的来。”

出了小厅又是一路走,这王府大院自非寻常百姓富人家可比,单说那高耸连绵的屋瓦房檐就透着一股子皇家气派,更莫说这府简直大得不像话,还没走多久我就已经晕头转向找不着北了,偏头看了眼身旁的子衿,见他也是一脸的茫然。

好容易来至一处楼舍前,见那门匾上书着“拾梦阁”三个字。进得楼内,沿着楼梯直上二楼,便见一道吊着水晶挂帘的月洞门前分左右立着七八名侍女,只看她们身上的绫罗衣衫就能深深体会到皇家的富贵之气,再看容貌皆非凡品,个个沉静端方,那气质绝非普通丫鬟可比。

离门最近的两名侍女将水晶帘打起,楚龙吟便一马当先带着我们三个进去,门内是一间宽宽敞敞的客厅,地上铺着厚厚的毯子,中央设一只铜制香炉,炉内冉冉地冒着青烟。西南两面墙挨窗是一排红木桌椅,正北则有一架落地纱屏,纱屏后影影绰绰地依稀有人在晃动。

厅内椅上先坐了两个人,见楚龙吟进来忙站起身,却不急于见礼,那领着我们入内的下人只向着纱屏的方向行礼道:“主子,楚大人来了。”

楚龙吟便也向着纱屏行礼道:“下官楚龙吟给王爷请安。”我们剩下这三人也忙跟着行礼。

听得纱屏后一个清清淡淡的声音响起,道:“坐罢。”

此时那早立起来的两人才敢上来与楚龙吟见礼,双方客套了几句,而后各自落座。一时听得纱屏后那位王爷道:“刘洪福,张万全,本王方才已经说了,太子太师目前尚有一个空缺,圣上令本王举荐,本王认为以你二人之才能皆可胜任。然而空缺只有一个,即是说本王最终也只能从你二人之中选出一个来推荐上去。因缺的这一个位子是专教太子作文章的,所以本王的意思是,你二人这便回去各自房中作篇文章来,明儿一早给本王看,哪个写得好,本王便举荐哪个。如何呢?”

刘洪福和张万全闻言连忙起身应是,其中一个问道:“不知题目是什么?”

那王爷沉吟了一下,淡淡道:“你们两个现在不是暂居本王府中的‘听竹楼’么?那楼外种的皆是竹子,不妨便以‘竹’为题罢。”

刘张二人齐声应是,听得那王爷语声中带着些许倦意地道:“就这样罢,本王今儿也乏了,你们两个先退下罢。”

那两人便向王爷行了礼,又向楚龙吟行了一礼后退出了厅去。

半晌见那屏风后没什么动静,不由疑心这王爷不会是累过了头就这么睡过去了吧?忽而听得他开口道:“小龙儿今儿又空着手来的?”

噗——“小龙儿”?这称呼…有内容啊!

见楚凤箫也是一脸的既好笑又诧异,不由自主地望眼过来同我对视了一下,我冲他笑笑,他垂了垂眼皮儿别开了目光。

便见楚龙吟有些尴尬地摸着鼻子,笑道:“您老这里还有什么缺的么?”

“不是要你带了好酒和美人一起过来的么?”便见纱屏后的影子一阵动,脚步声响起,慢悠悠地从后面转出个人来,羽眉凤目,身形修长,一袭玉色衣衫,周身上下不见半点装饰,然而骨子里却透着逼人的雍容贵气,令人不敢与之正视。

楚龙吟笑着起身,道:“美人没有,男人倒是带来一个。凤箫,来,见过王爷。”

楚凤箫早跟着站起,躬身便要行礼,被王爷伸手托住,笑道:“这便是小龙儿的双胞弟弟——小凤儿?唔,虽然长得一模一样,不过这气质上可远非小龙儿可比啊!”

楚龙吟眯着眼睛笑,显然楚凤箫被人夸赞比他自个儿被人夸赞还要令他高兴。楚凤箫自谦了几句,倒是不卑不亢,王爷颇为欣赏地点了点头,向他笑道:“放眼朝内朝外这些大大小小的官员们,也就你这位不着调的哥哥入得了本王的眼,什么恭维谄媚那一套的看着实在让人恶心!瞧瞧,过个节的也不让人安省,前宅那伙子送礼问安的到现在还没打发清楚呢。”

楚龙吟插口笑道:“您老随便捏个谎说不在府里不就完事儿了么?”

王爷也笑道:“可不就是这么说的,饶是如此还是一窝蜂的来…罢了,不说他们!今儿本王既请了你小子来,这一回可是绝不会轻易放你回去的!咱们不醉不休!”

“不知您老今儿个准备了什么好酒赏给小的我呢?”楚龙吟嘻嘻笑着。

王爷哼了一声:“就知道你小子这回必定又空着手来——也罢,看在小凤儿的面子上我不与你一般见识!今儿你们算来得了,我这里才弄了几坛子番邦美酒,你我哥儿仨正好尝个新鲜!…小龙儿,前儿圣上赏我了几个番邦美人儿,能歌善舞,水儿得很哪!待会儿让她们来伺候伺候你?”说着便冲楚龙吟挤了挤眼睛。

楚龙吟干咳了两声,一对贼眼飞快地冲着我瞟了瞟,我垂下眼皮儿,假装没看见。

一行说笑一行在王爷的带领下出了小厅,沿着楼梯上了三楼,三楼是东西南三面皆为落地敞窗的大厅,北面一道屏风墙前设有矮榻和矮几,王爷便坐了正座,楚龙吟和楚凤箫分坐于东西下首的客座上,我和子衿各自在二人身后侍立。

一时王爷命人上酒菜,窗外天色才刚拉黑,月亮尚未出现。因有王爷的侍女负责斟酒布菜,我也就不必动手,只管在后头站着就是。楚龙吟和楚凤箫先行敬过王爷,头杯下肚,王爷眯着眼看着楚龙吟,笑道:“怎样,这酒比起咱们这儿的如何呢?”

“醇倒是够醇,烈却不够烈。”楚龙吟摇头晃脑地道。

王爷轻笑了一声,道:“大话莫说得太早,这酒也是番邦进贡来的其中一种,后劲儿大得很,等你醉倒了看还怎么说嘴!”

“醉倒了就在您老这儿睡了,您老还把我丢大街上去不成?”楚龙吟笑道。

“那倒不至于,怎么说你也是本王的师弟,柴房总还是有一间可以给你用的。”王爷也笑道。

一听“师弟”二字我和楚凤箫都瞠了,他盯向楚龙吟的脸,我盯向楚龙吟的后脑勺——这是肿么个情况?

见楚凤箫面上诧异,王爷不由“嗳?”了一声,问向他道:“怎么,小龙儿没有告诉你么?——这小子,改不了他那弯弯肠子!——记得你哥以前出家的事罢?”楚凤箫点头,王爷便接着笑道:“你哥出家的那会子呢,本王也在出家,因此本王是你哥哥的师兄,我们两个拜的是同一个师父。”

啧,原来如此!难怪楚龙吟敢在他面前没高没低的,只是堂堂一位王爷怎么会出家呢?难道天龙朝流行这个?或者是他也曾有位得病的家人?更巧的是这王爷出了一阵子家竟然也和楚龙吟一样还了俗,不晓得他们的师父会不会有怨念。

席上三人又干了一杯,进入闲聊模式。先说了几件清城内近来发生的新鲜事,包括徐驸马冒用王爷的名在别苑连杀三人之事,楚龙吟便问那别苑现在派了什么用场,王爷淡笑道:“发生了血案自然不能再住,若是卖给本城富人呢怕他们也避讳这个,因此本王也正要问小龙儿你,可有什么建议没有?”

楚龙吟想都不想地笑答:“那房子盖都盖了,还是新的,拆了费事,不拆可惜。反正穷人住不起,富人不愿住,王爷倒不如发个善心,我这里还有百十来个夏天时候发洪灾流离失所的孤儿没处安排,王爷便将那岛赏了这些孤儿住罢。”

王爷不由笑起来,道:“你小子原来早便打我那别苑的主意呢!这话头也是你故意提起来的罢?…也罢,你回去时我让人把那岛的地契房契给你,你看着处理就是了。”

楚龙吟笑着谢过王爷,王爷嫌他假惺惺,逼他又干了一杯,笑道:“人模狗样的,还跟我装呢——今儿不把你灌吐了本王便管你叫师兄。”

“嗳嗳,这话您老人家可是说了第十七次了,哪回不是你先吐的?哪回你叫过了?”楚龙吟一下子变回了流氓相,完全没有了方才的那“人模狗样”。

看样子王爷同楚龙吟这对儿师兄弟的关系当真是相当的好,只是不知是否是我过于敏感,总觉得他们这样的亲密无间里还隐约有着几许再回首已是百年身般的沧桑,有些很沉很旧很遥远的东西无法言喻,然而双方一个眼神便能心有灵犀——这样的默契,就连楚家兄弟两个之间都不曾有。

说笑一阵,忽见王爷一抚掌,笑道:“对了,我这儿有个有趣儿的问题问问你们两个——这问题我逢人便问,硬是没能得到一个听得过去的答案,且看你们哥儿俩有没有更独特的见解。——这问题简单的很,只有一句:是鸡生蛋,还是蛋生鸡?换句话说,是先有了蛋,还是先有了鸡?”

换你长随

乍闻这问题我不由愣了一下,依稀记得自己曾在哪里写过这句话来着。便听楚龙吟失笑道:“您老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么个问题呢?”

王爷笑道:“今年夏天的某日,本王微服在外游逛,因忘了带扇子,又觉天气有些热,便临时买了一把,见那扇子上的字写得不错,就问了问卖扇子的老板是何人所写。那老板说是与他有合作的一个小伙子写的,当时不在店中,便未见着。后来我又经过了那店,想起那扇上字来,便将自己的扇子给了老板,让他请那写字的小伙子在我这扇上不拘写些什么,结果取回扇子看时就看到这么一句话:鸡生蛋,还是蛋生鸡?嘿!那小伙子还当真有趣儿,可惜之后我叫人去找他要答案时他已经不再同那扇子店合作了,这问题便也成了我心头的一个疙瘩,不解不快。怎么样,小龙儿可有了答案?”

听他这话我才想起来这么回事儿,心道这世界好小,没想到绕来绕去竟又在此处碰见了。

便听楚龙吟笑道:“这问题就同先有了男人还是先有了女人一般难答。恕小的我愚昧,这问题当真不知答案。”

“小凤儿呢?”王爷笑着问向楚凤箫。

楚凤箫想了想,道:“先有的蛋罢。”

“哦?何解?”王爷笑问。

楚凤箫答道:“钟祖曰: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又曰:天地之状,其形如卵。世间万物皆含于天地之间,天地既形如卵,那么先有蛋后有鸡也正合了天地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