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蓝衫人做出对策,便听得洞外惨呼声越发响成一片,已经有海盗开始往洞里跑了,照这样下去,鳄鱼们轻而易举就能把所有人堵在洞里一网打尽。蓝衫人情急之下只好先命众人拼命顶住,然而刀剑根本就伤不了皮糙肉厚的鳄鱼甲,鳄鱼们直如虎入羊群,大肆展开杀戮,一时间洞外血肉横飞,洞内腥风扑鼻,甚至有胆小些的海盗直接拿刀抹了自己脖子,宁可死得干脆一点也不想被凶残的鳄鱼撕咬分尸。

眼见洞内众人就要失控,蓝衫人也早没了主意,脸上阴晴不定地似乎在想着独善其身,用轻功什么的一个人逃走,而他若逃走了,洞内这伙人群龙无首势必崩溃,到时后果有多惨烈已经不堪设想…最重要的是,我也不想死在鳄鱼的嘴下,不想被扯得肢体分离内脏流一地,那样的话我就是做了鬼也会觉得恶心的。

我站起身走到蓝衫人的身边冷冷看他,他盯向我,道:“你倒是挺镇定,不知道自己已经死到临头了么?”

“被你们带到老窝去不也一样是死么?甚至还生不如死,如今有这么多人给我陪葬,已经比我预期得要好多了呢。”我讽刺地淡淡一笑。

“那我就成全成全你,把你丢到洞外去,让你死个痛快。”蓝衫人阴冷地道。

“二当家的想自己离去么?就算回去以后说是鳄鱼将你的兄弟们都咬死了,只怕也难服众口,你这个二当家的以后可不好混呢。”我也冷冷地笑。

蓝衫人被我识破了心思,面上表情愈发凶狠,然而我说的却又是实情,他一时也想不出话来反驳。

见将他激得差不多了,我话锋一转,淡淡地道:“二当家的,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易如何?”

蓝衫人没想到在这样的时候我居然还同他提什么交易,不由带着丝疑惑地盯住我:“什么交易?”

“我有个能逼退鳄鱼的法子,用你几十个兄弟的命换我自由安全地离开,如何?”我道。

蓝衫人虽然信不过我,但眼下也确实没有别的法子了,眼看堵在洞口的海盗就要支撑不住,鳄鱼便会涌进洞来,他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把头一点:“成交!”

“请先将我手上绳子解开。”我道,蓝衫人知道我也逃不掉,手一挥,绳子便断为两截,我边揉着被勒疼的手边道:“鳄鱼的弱点在它的眼睛和鼻子上,尤其是鼻子,让你的手下尽力攻击鳄鱼的这两处,必有事半功倍之效。”依稀记得从书上看到过有关鳄鱼的介绍,说到鳄鱼鼻子上神经发达,一但遭遇重击便会软弱无力。

蓝衫人便依言高喝着让众海盗如法炮制,果见顷刻间有七八条鳄鱼被打得缩了回去,然而…然而洞里的我们低估了这些鳄鱼的数量,这一批被打回去,下一批紧接着又涌上来,很快海盗们建立的那一点点优势便荡然无存了。

“叫人把火点上,把锅架起来!”我指着他们从船上搬下来的物品问向蓝衫人,“这些东西里有油么?”

“有…”蓝衫人已经被源源不断涌上来的鳄鱼吓得慌了神,甚至刚刚有一条冲破了防线直接窜入了洞中,被他一拳捣在鼻子上又痛苦翻滚着退了出去。

“把油倒进锅里烧!快点!”我狠狠推了他一把让他保持清醒,到底他是有武功在身的,很快镇定下来,吼着指挥海盗们将锅架上用火烧油。

“你这是想干什么?”他额上冒着冷汗狐疑地问道。

“大勺子或是瓢什么的有么?找出来,等会儿油烧得滚了之后就让人舀了往鳄鱼身上泼,眼睛鼻子是重点!”我也吼着——海盗们的惨叫与惊呼充斥了整个山洞,若不用吼的根本就没办法让蓝衫人听到我的声音。

蓝衫人明白了我的用意——鳄鱼的皮太硬,刀剑什么的轻易伤不了它们,而油不一样,如此的高温足以将它们烫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众人大力往锅下添着所有能烧的东西,一大锅油很快便烧得滚了,众人便拿了大勺子或瓢、盆、碗,舀上热油狠狠往那已经堵在洞口的鳄鱼身上泼去,着了油的鳄鱼痛苦万分地打滚挣扎,有人把火丢在它们的身上,火借油燃,一时间洞外一片火海,将鳄鱼和人隔在了火海两边。

见这一方法奏效,残余的海盗们这才镇定了下来,然而这洞内不能久留,时间一长空气就会被火烧完,众人不被鳄鱼咬死也得在洞内憋死。于是派了几名敢死海盗用桶拎着热油从洞内出来,见着鳄鱼便泼,另有几个用油画了个大大的圈子再使火点燃,洞外因此便腾出了一个大大的空间供洞中之人出来透气。

海盗们把火堆和锅从洞里移出来,继续点火烧油泼鳄鱼,这其间也有鳄鱼中的敢死队员不畏滚油窜入火圈中来咬死个把人的,双方伤亡都十分惨重。

眼见着天色渐亮,岛上景物渐渐能看得清楚,鳄鱼们终于顶不住滚油的威力,慢慢退了开去,直至潮水涨起来,这伙可怕的杀手便潜入海中去了。

海盗头子

我低下头,目不旁视,因我知道今天早上的第一缕阳光照到的绝不是大海的美,而是这孤岛上如地狱般的人间惨象。耳边响起了那些存活着的海盗们的哀嚎,有人一头撞在岩壁上死了,有人又哭又笑地跑开了,还有人目光呆滞,像失去了灵魂的一具躯壳,他们全都崩溃了,面对着眼前这样血腥的场面。他们昔日的朋友伙伴一夜间只剩下一堆残肢断臂,五脏六腑被抛得到处都是,还有的脸上也许还保留着临死前惊惧至极的表情,血肉模糊着,见证着昨晚那场惨烈的屠杀。

蓝衫人大概是残存下来的人里面唯一一个神智还能勉强保持清醒的,他好半晌才艰涩开口,对我道:“走…罢,我带你离开这里,只是若现在让你走,你一个人怕也走不远,且我这些尚活着的兄弟们也急需回去就医,不如你先同我回我们的岛上去,等我安排好了亲自送你离岛,我保证不让人伤害你,可好?”

我点点头,反正我自己一个人也不会开船,就这么泡在海面上迟早也是死,而跟了蓝衫人回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我垂着眼皮,不敢抬头去看周围的景况,只管扯住蓝衫人的袖子跟着他往岛边泊着的船上走,蓝衫人略停了停脚步,忽地一弯身一把将我扛在了肩上,而后架起轻功直接掠上了船去——他也怕看到那惨象,不得不飞掠过来。

我靠在船头面向大海,那根紧绷的神经这才缓缓地松驰下来,而后才发现自己其实已经到了极限,眼泪止不住地涌出,根本难以抑制地嚎啕大哭起来,后怕得浑身发抖,直想就那么纵身跃入大海干脆的死掉,那巨大如怪兽的鳄鱼,那惨白毫无生气的利牙,那活生生被咬碎的头颅,那断在地上仍在颤抖的手…昨晚我已尽量不让自己去看那惨烈的屠杀,可这些片断还是无可避免地收入眼中,尽管死的都是烧杀掳掠的海盗,可他们毕竟是我的同类啊…

哭到胃中翻涌,我趴在甲板上,将头伸出栏杆外呕吐不已,直到吐出胆汁,直到吐出血,这才软软地倒在甲板上喘息,好容易缓过劲儿来,又是嚎啕,又是呕吐,几番折腾下来已经全身虚脱失去了意识。

昏迷中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察觉有人在我的腿上踢了一脚,费力地睁开眼睛,见是个手里拿刀的人正低头瞪着我,骂道:“小王八羔子!吐不吐到船外去,全他妈的吐到甲板上!滚起来!我们大当家的要见你!”

挣扎着坐起身,环顾了下四周,却见船已经泊在一座岛边,这岛远比那孤岛要大得多,岛上植被茂密岩山密布,想来就是这伙海盗的老巢所在地了。

我看到蓝衫人立在岛边礁石上冲我招手,那些在孤岛上残存下来的海盗正被人用担架抬上岛去,十几艘海盗船只剩了一艘回来,抢来的东西也全都丢在了孤岛上,这伙海盗这一回可谓是损财又折兵。

虚软地下得船去,走到蓝衫人面前,见他面色比我也好不到哪里去,前襟上沾着些秽物,估摸着也是在船上吐过了,冲着我难看地一笑,道:“走罢,我们大当家的要见见你——放心,我已经将你想法子救了我们这些人的事告诉给了大当家的,他不会伤你的。”

既入匪穴,很多事已经不是我说不愿就可以不做的了,于是索性坦然地跟了蓝衫人,越过岸边礁石进入了匪岛深处。

穿过一片密林,来至一座山脚下,山壁上有一道隧洞,洞口两名海盗把守,进入隧洞走了一阵,前方豁然开朗,呈于眼前的竟是一处幽谷,时值深秋,满谷的红枫银杏青藤黄花,半山腰处居然还有着一凹秋海棠随风送香,很难想像这样一处世外仙源般的所在住的全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土匪强盗。

幽谷的中心是一片用黑岩石堆砌而成的屋宇,与四周的美景相衬起来显得十分不搭调,屋宇的前方是平平整整的广场,广场前则立着一座高大的门坊,上面刻着三个遒劲大字:雷神谷。

从门坊进去,行过黑岩石广场,见正面是一座高大殿宇,门匾上刻着“雷神殿”三字,门口立着值岗海盗,大门敞着,拾级而上进入殿内,殿内空无一人,正前方是一架乌木大椅,上铺虎皮,椅后是一扇石屏,屏上画的是怒海狂涛,乌云滚滚中隐约有一个龙身人首的神物,正是《山海经·海内东经》中所记载的雷神的形象。

蓝衫人示意我先在殿内立等片刻,看样子那土匪头子架子还不小,过了好半晌才听得石屏后有脚步声传来,转出一名身形修长着黑色长袍的人来,这人头发未束,很随意地散在背后,脸上却戴了个同屏风上雷神的脸一模一样的面具,以至很难看出他的年龄来。

“大当家的…”蓝衫人面色有些难看,毕竟他这一次“出任务”损失了太多的成员。

海盗头子很随意地歪在虎皮椅上,一手支腮,透过那雷神面具向着这边看。

“老二,”海盗头子开口了,声音竟然意外地好听,只是却不好判断他的年龄,“你可知这一次行动你错在了哪里?”

“大当家的…我错在耽误了回航的时间,在那客船上浪费了太久,否则昨天就能在暴风雨前赶回来的。”蓝衫人垂下头。

“我不是早就说过了么,我们的目的只在劫财,不许辱人,不许伤人,取了财就该速速离去,你们倒好,还搞什么搜身?!”海盗头子并不似想像中的那般穷凶极恶,正相反,由于他那舒而缓、清且沉的音质倒衬得他很是优雅,虽然口中这些训斥的话是淡淡地吐出来的,反而更有一种无形的霸气让人感到压迫,“跟你一起回来的那几个估摸着以后很难治好,就那么疯了,家里的老子娘谁来管?”

“大哥,愚弟愿为所有死去的弟兄及这几个弟兄的家人养老!”二当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这活儿可不轻,”海盗头子轻声一笑,“以后你就专心照顾这些人的家人罢,岛上诸事可以不必再插手了。”

“…是…”蓝衫人颤抖着应了,海盗头子简简单单地几句话就削了一人之下千人之上的他的职,这架势还当真像个土皇帝。

“起来罢。”海盗头子又将目光转向我,我淡淡地看着他,对上了他那对黑白分明的眸子,“就是这小家伙想出了逼退鳄鱼的法子救了你们么?”

蓝衫人站起身,道:“正是。”

海盗头子便不再作声,只是在我的脸上盯了许久,盯得连旁边的蓝衫人都有点犯嘀咕了,才道了句“大哥…”便被他挥手打断,道:“给他安排个房间先去洗洗。”之后便起身,依旧转过石屏离去了。

蓝衫人便向我道:“你先跟我来罢,大哥不会为难你。”

唯今也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以我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没法逃走。

被蓝衫人带着出了雷神殿,七拐八绕地来至一排屋前,推开其中一扇房门,见里面床铺衣柜俱全,虽简单却也可安身,蓝衫人便道:“你先在这房间里歇歇罢,这是死在石鱼岛上的一个兄弟的,柜子里有他的衣服,厕室里有澡盆。”说罢便关了门出去了。

我把门和窗全都上了闩,简单地洗了把脸,脱去身上已经脏乱不堪的衣服,从衣柜里翻出房间主人的一套看上去还算干净的外衫套上,袖口和裤腿都太长,只好挽起来,整件衣服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虽然有点邋遢,好歹也能蔽体。

靠在床栏上闭上眼睛,昨夜那血腥场景再度涌入脑海,只好重新睁开眼,不敢让自己的头脑闲着,以免再度胡思乱想。

也不知那海盗头子究竟对我是怎么个态度,他肯放我离岛吗?就算肯放,我既不会架船也不知方向,一入大海九死一生,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倒成了左右为难。还有楚龙吟他们…昨晚的风暴如此强烈,他们还安全吗?他一定是彻夜未眠吧…官府不肯轻易出兵攻打匪岛,他少不得要多费心机和口舌去说动他们,他只是个文官,在海上打仗毫无经验,万一、万一当真同海盗短兵相接,他——

不成!我必须要尽快离开,尽快与他汇合,绝不能等到他带了官兵赶过来。

一念至此,我再也坐不住了,起身出得房来,按着方才蓝衫人带我过来的路径往回走,重新来到了雷神殿,然而殿内空无一人,海盗头子并不在此处,只好问向门口站岗的海盗,道:“请问大当家的现在何处?”

那海盗瞥了我一眼:“大当家的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你小子最好老老实实待着,等着我们大当家的传你,这岛上可不比你们家里,若是赶上哪个弟兄心情不好,一刀宰了你也是不必问罪的!”

见问不出什么,只好离了雷神殿。我当然不能再回屋去“老老实实待着”,每拖延一秒,楚龙吟就可能离这岛近一步,而每近一步他就多一分危险,所以我必须尽快找到那海盗头子问明白他究竟想要如何处置我,能放我离岛那是最好的。

焦急地在这些黑岩石砌成的屋宇间七拐八绕,一时见面前横亘一座山石,壁上开有一洞,俨然又是一条隧道,洞口并没有人把守,犹豫了犹豫,一咬牙钻了进去。这隧洞很长,洞壁上嵌着铜制的灯座,灯座里燃着灯油以供照亮。走了约五分钟才看到了出口,快步过去,安全起见没有直接出洞,先扒着洞沿悄悄向外张望了张望,却见洞外是一口深潭,潭内设着石墩供人行走,潭面上浮着一层白烟,走过去猫下腰捞了把水,这才发现这潭水竟是烫的,原来是一处温泉!

踏着石墩往前走,上得潭的对岸,绕过拦路山石,本以为另有出路,然而呈于眼前的情形却着实把我吓得险些叫出声来——山石后仍是一大片的温泉水,这并没有什么可惊奇之处,然、然而,此时此刻在这温泉池当中的一块平滑岩石上正赤身露体地立着一个男人,手里举着个木盆从头上往下浇水冲澡!

我慌得转身便走,却谁料因太过紧张,脚下一滑竟然照直摔下了温泉去——“扑嗵!”——“哗——”

…再没有比眼下情形更让人尴尬难堪的了…

挣扎着从水中冒出头来,抹去脸上的水渍,睁开眼便对上了一张雷神面具——老天,竟然是他——是这海盗头子在洗澡!…他洗澡时也不摘面具吗?那脸能洗干净?

诡异地在这种情况下竟还走了个神,我慌得想往后退,被池底一块石头绊了一下子,再度跌倒在池水里。当再一次冒出头来时,见那海盗头子双手环胸地望着我,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亦正亦邪

“抱歉,我不是有意的…”我尴尬地偏开身不去看他,想要回到岸上去。

“你叫什么名字?”海盗头子居然开口问了个不搭边的问题。

“我…我叫钟情。”嘴上答着,脚下仍然紧着往岸边赶。

“几岁了?”海盗头子居然仍在问。

“十六岁。”我胡乱答了一个,双手攀到岸边准备用力撑上去,谁知才刚跃起脑袋上就觉一湿一沉,竟是被一只大手盖在上面硬给摁了回来。

只好扭头看向那海盗头子,却见他竟跟在我的身后来至岸边,一手摁着我将我阻住,而后双臂一伸撑住我身后石岸,就这么把我圈在里头,继续问着道:“家住何处?”

“清城。”我紧紧贴住背后石头,却也不能再将与他的距离拉到更大了。

见他一味望着我,好半天才笑了一声,道:“你同那个当官儿的是什么关系?”

想来他是听那位二当家的说过了我和楚龙吟的事,因而只好答道:“我是他的长随。”

“长随?”海盗头子低声笑起来,“难道是我在这海岛上住得太久不了解外面世道了么——几时开始时兴起让女人来当长随的?”

我心中一惊,不成想居然被他看出了真身,这下可是大大的不妙,身处匪窝对于女人来说无异于身处地狱,更何况我面对的还是这岛上拥有最高权力的海盗头子!于是硬是摇头道:“大当家的误会了,在下只是长得像女人罢了,否则也不可能跟在当官儿的身边做长随。”

“小家伙不诚实,”海盗头子哼笑一声,“难道非得要我亲自证明出来才肯如实招供么?”

我有点儿慌了,这海盗自然不能同楚龙吟那当官儿的比,他们连人都能杀,更何况凌.辱一个女人?然而才刚否定了自己是女人,就算现在翻供的话也一样躲不过危险,不由一时噎住,只好紧张地望着面具后的海盗头子的一双眼。

“要说实话么?”海盗头子歪着头看我。

说与不说他都已经认定了我是个女人,若是不说的话说不定还要招来他的无礼行为,因而只好全身戒备起来,低声道:“我…的确是个女人。”

“喔…那么说你方才是在骗我啰?”海盗头子语气淡淡地,听不出任何的情绪,“你可知欺骗我的人有什么下场?”

见他这么说,我索性将心一横,道:“既然我已经落在大当家的手上,就没准备活着离开,只是士可杀不可辱,望大当家的能给我个干脆的。”

海盗头子又是一笑,道:“你既然落在了我的手上,怎么处理你自然是我说了算。须知…我可是已经十几年没有碰过女人了呢…”一边说着一边微微向前俯下身来。

我紧张地瞪着他道:“你敢动我,我就——”

“就怎样?咬舌自尽?触壁而亡?”海盗头子将一张面具脸直凑到我的眼前来,唯一露在外面的眼睛里满是戏谑的笑意。

“不,要么你杀了我,要么我就杀了你!”我咬牙冷声道。

海盗头子蓦地一阵大笑,突然伸手勾起我的下巴,笑道:“我本只想吓唬吓唬你罢了,既然你这么说,我倒真想看看你要怎么杀了我呢…”说着便故意用另一只手抚向我的腰。

早就戒备的我毫不犹豫提膝狠狠磕向这混蛋的下身,却不料反被他一把勾住膝盖将我的腿抬了起来,口中低笑一声道:“还真是只小野猫,你可知越是如此越只会让我更兴奋?只会让我更想把你弄到生求不得求死不能?”

我一时又羞忿又暴怒,拼命地捶打他,虽然知道这无济于事…他一动不动地任我将拳头招呼在他的身上,口中只管低笑,直到我筋疲力尽地靠在身后池壁上粗喘,他才谑笑着道:“怎么,这就没力气了?这副样子可是杀不了我的,别说我没给你机会哟!”

我狠狠地瞪着他,他是男人,又会功夫,今日之辱说什么也逃不过了,我看不到他的面目,但我会把他这双眼睛牢牢刻在脑子里,只要我能活着逃出雷神岛,我就是用尽一切办法也要回来报复他!哪怕他卸掉面具躲进人群中,我也会一眼认出他这双眼睛!所以我不能死,我要活着等到他后悔今日所为的那一天!

海盗头子也牢牢盯着我的眼睛,半晌暧昧一笑:“小野猫,你这是在挑逗我么?…方才你说你十六岁的罢?你可知道,我的第一个女人也是十六岁呢,你长得很像那时的她,只不知品尝起来的滋味儿是否也是一样的…”说着便故意将目光滑向我因方才拼命挣扎而导致被扯大了的领口。

我一个用力转过身去,扒住岸边突起的石头拼命往岸上爬,却被他一伸手摁在头上,跳也跳不起,爬也爬不动,用力扒开他的手,他却向下一滑握住了我的后脖颈,听得口中“咦?”了一声,手指尖滑过我那因身上衣服过于宽大加之拼命挣扎而露出来的小半个后背,紧接着便将我的上身摁趴在岸上。

我彻底绝望了,一霎间楚龙吟的面孔出现在眼前,带着轻笑,带着认真,带着温柔,一句话也不说地就这么看着我,我知道今日之辱必成他日之伤,我才得到的爱情,永远都将带上一道深深的疤痕。

我僵硬着身子等着被人抛入地狱的那一刻的到来,然而身后的海盗头子不知为何半晌没有动静,似乎就只是立在那儿目光灼灼地盯着我看。我正要再尝试着挣扎脱出,却被他一把从岸上扯回水中,扳过我的身子面向他,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睛在我的脸上用力盯了一阵,半晌方“哧”地一笑,道:“还真是个孩子,稍微吓唬吓唬就白了小脸儿——放心罢!叔叔我对小孩子不感兴趣。”

叔叔?叔你妹啊!这叫吓唬吗?这是纯正的猥亵啊!

看着满脸狐疑再加惊魂未定的我,他大笑着伸手捏了捏我的脸蛋儿,转身走了开去,背对着我一挥手,道:“小小年纪就偷看男人洗澡可是不好的习惯哟!你若找我有事,半个时辰后到雷神殿后面的房间去好了。”

我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他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生怕他又来个回马枪冲过来告诉我说他这个变态大叔就是喜欢扑倒小萝莉…总之顾不得自己脑中一团混乱,我匆忙爬上岸去,才要拔脚逃走,又听得他在那厢笑道:“小野猫,莫要试图逃出雷神岛,此岛四周机关遍布,丢了小命你可就没机会再来杀我了。”

一路飞奔回蓝衫人替我安排的那间屋子,将门窗全都从内插上后便惊魂未定地坐到椅上喘息,心中又是恼恨又是后怕。好半天才终于平复下来,开了衣柜重新取了套衣服换上。才刚将衣服穿好,便听得有人在外面敲门,不由又是一阵心惊肉跳,咬牙问了声“谁?”听得外面那人笑着应道:“我。”——竟又是那个海盗头子!

四下看了看,见墙上挂着一柄钢刀,几步过去取下来拿在手中,恨声向外面道:“你是来受死的么?”

他在外面呵呵地笑:“你插着门可是杀不到我的。我来是有事告诉你——官府的船距雷神岛只有十几里了,大战在所难免,你的那位官老爷若也在那船上,只怕十有八九要葬身鱼腹了。”

听了这话心中不由大惊,一时顾不得其它,一把拔下门闩将门开了,用刀横在身前戒备,盯向他道:“你说得可是真的?官船距此十几里,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海盗头子才洗完了澡,换了件白衫,胸前衣襟敞着,露着肌肉结实的胸膛,尚未干透的黑发随意披着,脸上仍带着面具,双手环在胸前倒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他在我的脸上看了几眼,笑道:“果然你同那官儿关系匪浅,一句谎话便试出来了。”

“你——”谎话?!这海盗头子洗澡水喝多了吧!?闲着无聊专门跑到我门前来骗人玩儿?!我立刻想要把门关上,却被他一伸手顶住门板,紧接着长腿一迈便进了屋,我用刀尖指向他,冷声道:“出去!”

“别那么紧张,”海盗头子只管往屋里走,根本都不看我手中的刀一眼,径直走至床边坐下,歪着头看我,“我不会再碰你,除非你主动投怀送抱。”

“你到底有什么事?”我只在门口立着,刀仍横在身前,丝毫不敢大意。

“我有些话想问你。”海盗头子好整以暇地道。

“说。”我道。

“你说你叫钟情,对么?”他问。

“是。”我冷冷看他。

“这名字好,谁替你起的?令尊?令堂?”他笑问。

“与你何干?”我冷道。

“唔…钟情、钟情,只不知是一见钟情呢还是情有独钟呢?”他丝毫不以为意,只管笑着,“你的祖籍在清城是么?”

“怎样?”我反问。

“城东银汉桥旁边那棵老桃树还活着呢么?”他忽地问。

我怔了怔,道:“活着,还在开花。”

“还有家叫做‘东风第一枝’的酒肆,不知道还在不在?”他笑问。

“在,生意很好。”我道。

“唔,不错,他们家的杜康卖得最好,浓春时节拎一壶好酒泛舟湖上,对洒当歌,赏花游湖,醒时垂钓醉了卧舷,别有一番情趣。”他继续笑着道。

听了这话我不由又是怔住,那一日湖上白衣人放歌泛舟的情形霎那间浮上脑海,便问他道:“你去过清城?”

“喔,去过,偶尔。”他笑,“那株老桃树就是我十几年前种下的。”

这事儿听起来还真是有点传奇色彩了,银汉桥我去过很多次,最喜欢的就是那株老桃树,却不成想当初种它之人此刻居然就在眼前,世上的事有时候巧得令人不敢相信。

不过,如果树是他十几年前种下的,那么这个家伙还真的是大叔辈儿的人物了,只不过因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年轻,皮肤身材什么的保持得又很不错,所以从外表上倒很难看出他的真实年纪来。想起自个儿刚才被他连吓带逗的戏耍了一场,脸色就又冷下来,淡淡向他道:“大当家的找我是来叙旧的么?”

海盗头子脱去脚上木屐,很随意地盘膝坐在床上,笑向我道:“你从小到大都长在清城的么?”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我决定不再顺着他的话如实作答,毕竟目前为止我还难以看透他的意图。

海盗头子倒不以为意,只笑着道:“若是从小长在那里,我倒想向你打听个人。”

“恐怕要让大当家的失望了,我在清城认识的人很少。”我道。

“喔,那就是说,你并非从小生活在清城喽?”他笑。

“从小生在清城也未见得全城的人都认识。”我模棱两可地道。

“噢,那这样啊,”他搔了搔耳朵,“你住在清城什么地方?”

他还真是得寸进尺,居然越问越深了。我淡淡道:“这个不方便告之。”

海盗头子“哈”地一笑:“你还怕我找到你家里去不成?你家中还有什么人在?”

“这好像与大当家的无关罢?”我冷声道。

“怎么会无关呢?说不定你一高兴非要嫁给我做镇岛夫人,你的家人不就是我的家人了么?”海盗头子颇为认真地道。

“那我倒宁可一辈子高兴不起来。”我道。

海盗头子一阵哈哈大笑,末了定睛望住我:“看样子我再问你什么你也是不肯如实回答喽?”我没应声表示默认。见他将手一拍,伸腿下床,道:“也罢,那我就不问了。你在这儿好生住着罢,想来用不了多长时间你那位官儿老爷便会同官船一起打到岛上来的,待我解决了他们再放你回去。可好?”

“我不想再在贵岛上多留,麻烦大当家的今日就让我离开。”我盯向他道。

“这个么,恕难从命。”海盗头子走到我的面前,“今儿个下午预计海上会有龙卷风暴,比昨夜你们遇见的那一场还要猛烈数倍,且未来三五天中也有几场小风暴,短时间内你是走不得的。”

龙卷风暴?!天…万一楚龙吟他们不知天象,又心急着来救我…

海盗头子望着我的脸,忽地一笑:“你不必担心,官府也不全是无能之辈,近海之地的衙门皆有善观天象之人,他们肯定不会出船,出船也是三五天之后的事了。”

听他这么一说我才稍觉心安,然而让我在这匪岛上再住个三五天,实在是度日如年,更莫说身边还有这个亦正亦邪的海盗头子在。

海盗头子似是看穿了我的心事,又是哈哈一笑,故意低下头来语声暧昧地道:“你若觉得自个儿待着无聊,随时可到雷神殿后我那房里去找我…早晚皆行…”

我做了个请的手势将他轰出了门去。

如今也只好待在这雷神岛上静观其变,我将门窗都严严插好,而后便在房里闷坐,中午的时候有小喽啰送来了午饭,看上去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一脸稚气未脱,身上也没有丝毫的野气,便将他叫住,东拉西扯地同他聊起来,希望能从这孩子的话里套出点有用的讯息,谁想一问之下才惊讶地知道——原来这岛上总共住着三千多人,全都是十几年来遭受了各种天灾人祸流离失所的人们被那海盗头子收留下来的!

孰善孰恶

世上的人本就没有绝对的恶和绝对的善,就像我所知道的那些杀人犯们:高三少爷、许老爷子、徐驸马,甚至不久前在王爷府才刚经历的那桩案件的凶犯,他们都有与人为善的一面,就如楚龙吟所说的,人心是最难堪透和把握的东西。

大约是出于女人的第六感什么的,这个海盗头子从一开始出现,我就没有从他身上感受到真正邪恶阴暗的东西,哪怕是他在那温泉池中曾对我…那样过,诡异的是,我仿佛可以察觉到他那样做当真只是想吓唬我戏耍我而已,从始至终,他那对云淡风轻的眼睛里就没有过一丝一毫的欲望。

也许我是被那一世看过的书或电视什么的娱乐东西给误导了,海盗不一定就全是十恶不赦的人渣,他们也有他们的苦衷,就譬如这些流离失所的难民,如果官府不能给他们做主,为了生存下去,他们就只好给自己做主了。

这么一想,不由原来的警惕心去了两分,对这些海盗又多了些理解,便拉过这个小海盗让他坐到椅子上,问他道:“你吃了么?”

“还没呢!娘还没做好饭,我一会儿回去才吃。”小海盗大约觉得我比较面善,所以对我也是毫无戒心。

“喔,这样啊。你平时在岛上都干些什么?”我坐到他对面微笑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