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号是刘彦直的代号,他头皮一紧,又要穿越了。

第十章 穿回八十年代

党爱国的书房似乎比以前更乱了,到处都是书,躺椅上是,书桌上是,地上也是,书架上更是满满当当,他的书房很大,挑高足有六米,拿书架上层的书需要用梯子。

“喜欢看书么?随便借。”党爱国叼着烟斗,戴着夹鼻眼镜,配上衬衣和马甲,很有英伦绅士的范儿,九月初秋老虎的天气,要不是他的书房保持恒温,这么穿也挺受罪的。

“小时候喜欢看《圣斗士星矢》,《城市猎人》,《七龙珠》。”刘彦直答道。

党爱国尴尬地笑笑:“我小时候也喜欢车田正美,北条司和鸟山明,不过那时候在孤儿院,没钱买,只能蹭书看,也正是那时候我发下誓言,有条件的话一定买整整一屋子的书。”

“这回穿去哪儿?危险大么?”刘彦直不喜欢闲扯,单刀直入。

“首先,我得给你讲一下我们做这件事的意义。”党爱国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又开始做战前动员了,“穿越风险极大,不瞒你说,在你之前,我们牺牲了十六个志愿者,你是十七号,你成功了,因为你是特殊基因携带者,不惧穿越带来的各种副作用,所以只有你能承担这项任务。”

刘彦直道:“是高温么,整个耐火的舱不就得了。”

党爱国摆摆手:“没那么简单,除了高温,还有其他很多问题,比如…我们目前不能精确穿越到某个具体的年月日,当然,像昨天前天这样的时间点可以做到,为了完善我们的技术,我需要你去做一件事,去八十年代营救一位卓越的物理学家,他是我的导师的导师,是中国最有前瞻性思维的物理学家。”

刘彦直张口结舌,八十年代!一穿就是三十多年,这可和穿越到昨天不能同日而语。

“八几年?我还能回来么?”他问道。

党爱国正色道:“我们的专家团队不敢保证你落点的年代,只能尽量接近,至于是1981年还是1988年,这很难说,费教授1988年死于贫病交加,你落在之前的几年,都可以帮助他渡过难关,只要他不死,我国的物理研究就会上一个新台阶。”

刘彦直不解道:“那我直接把他带来不就得了。”

党爱国道:“把人带来没有用,我需要的是他这几十年的研究成果,以及他带出来的高材生的研究成果,我们可以穿越时间,但是时间积累起来的知识和财富,走不得捷径。”

刘彦直还是不理解:“我回去把他救了,然后他就可以活到现在?那周围的人怎么看?突然跳出来一个老头?”

党爱国道:“你改变了历史,基准时空的状态也会随之改变,比如你回到过去杀了当前存在的某个人,那么在基准时空里,他就是早就死了的,除了在穿越虫洞一定范围内的这些人能够和你保持相同的加速度而不被抹去记忆,其他人都随着历史的改变而改变了,一切的一切,包括环境和人。”

刘彦直听傻了,半晌才道:“那我不如直接留在八十年代了,陪我爸妈生活。”

党爱国潇洒一笑:“你不会的,因为基准时空里,你的母亲还在等你。”

刘彦直说:“太复杂了,我的脑子处理不了这么高端的知识,你直接告诉我该怎么做就好了。”

党爱国说:“你给费教授带一笔生活费回去,一天时间,记住,晚了可就回不来了,我们的技术现在只能保证你穿越二十四小时。”

刘彦直道:“那我的穿越补贴呢,还是一天一万。”

党爱国无奈的摇头:“对,一万,马上到账。”

夜间,翠微山,穿越小组正在做准备工作,刘彦直坐在车里看费教授的家庭住址,单位地址,以及八十年代近江市的城市地图,其实这些都存在他童年记忆里,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就关不上,他暗下决心,在执行任务之余,一定要回家看看。

挖掘机在地上挖坑,这总让刘彦直想到“掘墓”这个词,他不明白穿越为什么要挖坑,也不懂周围这些车辆的作用,工作人员忙碌着,将粗大的电缆拖了过来,安太财团旗下有大型热电厂和自营高压输电线,电缆就是从500KV的电塔上拉过来的。

党爱国在给他做最后的交代:“做个符合时代特征的正常人就好,不要做出格的举动,你的一举一动都会对历史造成影响,而这是不可逆的,人不可能踏入同一条河流两次,你也不能再次穿越到那个时代了,懂么?”

刘彦直点头。

给费教授带的东西放在一个耐火箱里,刘彦直身上穿了防火服,坑里的敷设物也进行了改善,看起来厚实耐烧。

刘彦直躺了进去,眼睁睁看着盖子合上,他也闭上了眼睛。

“八十年代,我来了。”他默念道。

白光一闪,刘彦直睁开了眼睛,推开盖子,扑打着身上的火焰,这回还好,起码坑里的敷设物没化成溶液。

现在的时间应该是黎明时分,东方破晓,一轮红日呼之欲出,远方的明代宝塔掩映在朝霞中,翠微山一片葱绿,刘彦直被秀美的景色迷住了,清澈的天空,确实是属于八十年代的。

他打开耐火箱,取出行头换上,由于不确定落点年代,所以后勤组准备了最万无一失的服装,一套蓝色中山装,一双三接头皮鞋。

刘彦直换上衣服,蹬上皮鞋,在腕子上戴了块上海牌17钻全钢手表,英雄钢笔插在中山装左胸的口袋里,再把一摞第三套人民币塞进了人造革包里,包上印着“上海 旅游”的字样,土的要死。

这一捆俗称大团结的十元面值人民币足有一千张,也就是一万元,在当时足够正常家庭几年的开销,刘彦直从里面抽了一些,打算留给自己家人。

时间紧迫,他匆匆下山,来到大路上,这条路来的时候走过,不过是四车道的柏油路,现在则是碎石子铺成的县级公路。

一辆蓝色跃进卡车远远开了过来,刘彦直很聪明,高高举起一张大团结。

卡车停了下来,引擎轰鸣着,司机师傅看看他:“搭车的?上来吧。”

刘彦直上了车,将钱放在仪表盘上,说自己去市里。

司机师傅叼着烟,掌着方向盘,瞟一眼刘彦直:“你哪里人?”

“我近江人,回家。”刘彦直简单回答。

“哦。”司机又看了一眼他鼓鼓囊囊的人造革旅行包,继续开车。

跃进130颠簸在碎石路面上,刘彦直越来越觉得瘆的慌,这位满脸胡茬的司机师傅怎么看都不像是好人,眼光似乎总在自己的上海牌手表和人造革包上打转,莫非想抢劫?可党爱国说了,一举一动都会对历史造成不可估量的影响,万一打起来把司机杀了,影响了历史多不好。

他正胡思乱想着,司机忽然伸手摸东西,大概是抄家伙吧,刘彦直警惕起来,考虑到八十年代的治安情况,他并没有携带武器,不过经雷猛训练一番,基本的杀人技巧还是掌握的。

司机摸出来的不是把手或者螺丝刀,而是一个油腻腻的铝合金饭盒。

“起这么早没吃饭吧,我带的饺子,吃两个吧。”司机将饭盒递过来。

刘彦直接了饭盒,打开,果然是饺子,他拈起一个吃了,是韭菜鸡蛋馅的,论手艺比母亲差远了。

“咋样,香吧,我媳妇包的,韭菜馅壮阳哩,这傻老娘们。”司机师傅忽然开心起来,开始唱歌:“愁啊愁,愁就白了头…手里捧着窝窝头,菜里没有一滴油,监狱的生活是多么痛苦…”

这是八十年代流行的囚歌《愁啊愁》,迟志强原唱,民间流传甚广,大街小巷都能听到,刘彦直是七零后,自然并不陌生,他明白,落点基本年代差不多。

翠微山距离市区只有二十公里,当然那指的是2017年的市区,1987年的近江市还小的很,卡车也可以随意进城,司机师傅把刘彦直拉到了市内,将那十元钞票丢过来,开车一溜烟跑了。

“大哥,谢谢你的饺子。”刘彦直冲远去的卡车挥手,一回头,建于民国时期的朱雀饭店顶楼上的大钟时针正指向七点钟。

刘彦直是从驾驶室里摆着的日历牌上看到现在是1987年的,根据资料,费教授死于1988年,也就是明年,他因为得罪了单位领导,得不到住房分配,只能住在学校楼梯间里,妻儿都离他远去,自己一个人生活,酗酒喝到胃出血,由于照顾不周,死于并发症,年仅六十岁。

八十年代中期的江东大学,风景秀美,绿树成荫,操场上天之骄子们在跑步锻炼,花园里,有人在背诵单词,刘彦直发现自己的行头选错了,这年头的年轻人已经开始穿着牛仔裤、T恤衫,甚至有人在用双卡录音机放崔健的《一无所有》。

刘彦直拎着人造革提包走向教工宿舍楼,他急着把钱交给费教授,然后回二轻局宿舍的家里,看这个时代的父母。

第十一章 我是穿越者

教工宿舍楼是一栋建于六十年代的苏联式筒子楼,距今也有二十年历史了,红砖外墙上爬满了藤蔓,蓝色搪瓷标牌上的楼号是正确的,刘彦直走向一单元楼梯间,所谓楼梯间就是楼梯下面的一间逼仄狭窄的所在,仅仅能容身而已。

他敲门,没人搭理,趴在门上倾听,屋里传来如雷鼾声,这个费教授是大学里的异数,很不受领导的喜欢,学生也不爱上他的课,所以更加行事张狂,大家都觉得他在文革中受过刺激,不和他一般计较,不上班也没人管他。

估计费教授宿醉未醒,敲不开门,总不能砸进去吧,刘彦直只好在外面等候,慢慢的,一些教工家属挎着菜篮子从早市回来了,见到费教授家门口站着一位衣冠楚楚的陌生人,都为之侧目。

“同志,你是?”终于有一位热心大婶发问。

“我是费教授的学生,从北京来看他。”刘彦直早有应对答案。

“那你等着吧,日上三竿他都不一定醒,这老头子,就是个老酒鬼。”大婶拎着买来的鲜鱼上楼去了,走到二楼忽然又探头道:“要不你去找费楠吧,她上午好像没课。”

费楠是费教授的女儿,在江东大学担任助教,已经结婚,另有住处,刘彦直打听了一番,在哲学系办公室里找到她,这是个三十来岁的女人,高颧骨,很刻薄的样子,乔其纱裙子下是瘦瘦的锁骨。

“怎么称呼?”费楠态度淡淡的,拿起压力热水瓶给刘彦直倒了一杯白开水。

“我叫何富民,是费教授的学生,正好出差到近江,就过来看看老师。”刘彦直背着早已准备好的台词,何富民确实是费教授的学生,只不过很不起眼,没人会记得起他而已。

“谢谢您还记挂着我爸,他还醉着呢,要不您晚些再过来?”费楠看了看手表,暗示自己还有事,这就是下逐客令了。

刘彦直心道,费教授的女儿看起来倒像是个精明角色,不如把钱给她,让她照顾费教授来的合适,老头子整天醉醺醺的,就算有了钱还是一样天天买醉,早晚还是个死。

他拿起人造革提包,拉开拉链,从里面拿出一摞钞票来,摆在桌子上。

办公室里没别人,一大摞钞票就这样静静躺在铺着绿色毡子和玻璃板的写字台上,触目惊心。

费楠吓坏了,不由自主瞟了一眼台板下的电话号码,那上面有保卫科的电话,不过电话机在系主任屋里,距离这里还有几十米远。

她第一念头是,这些钱是赃款,总之来路不明,这个家伙也很可疑,因为这么多年来哪有什么学生看过爸爸,突然间跳出来一个,还拿出巨款,肯定另有居心。

“这是给费教授的一点心意,你代收吧。”刘彦直说。

“您…您这是什么意思?”费楠艰难地问道,这钱足有上万吧,自己月薪才二百多块,家里正想买进口松下17寸大彩电哩,这不是雪中送炭么。

“没什么意思,就是心意。”刘彦直说,“我感激费教授对我的教诲,才有了我今天的成绩,所以特地来谢他。”

“您在哪个单位?”费楠两眼放光,这年头最时髦的就是中外合资的公司,这位何先生怕是就是给外国人打工的,搞不好工资都是外汇券哩。

“我在IBM工作。”刘彦直的答案中符合费楠的预期,兴奋的不行,赶紧把钱锁进抽屉,又拿出好茶叶来:“尝尝这个,碧螺春,何…我就喊你师兄吧,别走了,也别住招待所,住家里,我让我那口子买菜去,晚上你和老爷子好好喝一杯,叙叙旧。”说着打开了落地扇,这是青岛生产的月仙牌摇头扇,刘彦直小时候家里也有一台。

刘彦直被突如其来的热情搞得有些不适应,推说还要去工业厅办点事,这才脱身,不过中午还是要回来的,无论如何也要见费教授一面,不然没法向党爱国交代。

时间已经八点半了,耽误了一个钟头,现在回家还来得及,1987年的街上没有出租汽车,只有那种大通道公交车,中间带转盘的,甚至汽车都很稀少,交通警察穿着白色制服指挥车辆通行,慢车道上,大量的自行车在行进。

“这就是三十年前。”刘彦直感慨道,虽然这时候他已经十岁了,但是回忆和亲身经历毕竟不同,他宛如徜徉在历史长河中,感受着八十年代的空气,八十年代没有雾霾的蓝天白云。

凭着记忆,刘彦直找到了父母所在的光学仪器厂,铁栅栏门上架着铁皮做的五角星,依稀留有标语痕迹,看样子是“庆祝五一劳动节”几个大字,他没进门,在附近邮政所买了个牛皮纸信封,塞上一叠钞票,信封口用免费的浆糊粘的牢牢的,写上爸爸的名字,来到工厂大门,将信封交给门卫。

“师傅,请务必转交给他本人。”刘彦直给门卫上了一支烟,这是他刚从小铺买的牡丹牌香烟,这年头没有超市,买东西都得去小铺。

“给刘师傅的信啊,你等等,我这就去叫他。”门卫倒也豪爽,转身就往厂区跑,一边跑一边喊:“老刘,老刘,门口有人找你。”

光学仪器厂不大,就三个车间,门卫大嗓门响彻全厂,刘彦直的父亲穿着蓝色帆布工作服从车间里出来,嘴里还叼着烟,回应道:“喊什么喊,听见了。”

刘彦直隔着铁栅栏门远远看到年轻的父亲,泪水忍不住滑落,他多想上前喊一声爸爸,可是他不能,他无法解释这一切,他也怕自己会忍不住留下。

刘师傅来到门卫室,却没看到送信人。

“奇怪,刚才还在这儿呢。”门卫挠着头皮,“你看,他还给我一支烟哩。”

刘师傅拿着鼓鼓囊囊的信封走了,半路上就撕开信封,露出里面的钞票来,他惊呆了,看看四周,小心翼翼的将信封藏在了工作服里。

工厂大门对面的电线杆后,刘彦直看到父亲藏起信封,这才放心的离去,下一站,他要去找自己,找十岁时候的自己。

他有些兴奋,因为忽然想起小时候一件事,上五年级的他最想要一套《丁丁历险记》,可是全套画书要十七元钱,这是一笔巨款,需要攒上五年的零花钱,但是突然有一天,他神奇的拥有了这套画书,后来还因为说不清来历而被父亲暴打了一顿。

现在他终于明白《丁丁历险记》的来路了,是2017年的自己买给1987年的自己的。

下一站,新华书店!

三十年前的新华书店还是一座灰色的四层建筑,所有的书籍都放在玻璃柜台里,不能随意翻阅,需要请营业员把书拿出来才行。

刘彦直站到了柜台前,豪气万丈,将两张大团结拍在柜台上。

“给我来一套《丁丁历险记》。”

画书七角五分一册,一共三十二册,营业员拨着算盘算了一遍,收钱找零,用牛皮纸给他包起来,外面捆上塑料绳,刘彦直把书放进提包,兴高采烈的走了。

光荣路小学,这是刘彦直的母校,他在这里度过了六月小学生涯。

“我的老师和同学们,你们还好么。”刘彦直默念道,走进了大门,门卫正低头看报,根本不管他。

正值下课时段,学生们都在外面玩耍,刘彦直远远看到了自己,一个穿灯芯绒裤子的小男孩在操场上飞奔。

事不宜迟,他走进教室,眼光私下扫描,很快找到了自己的座位,熟悉的铅笔盒,熟悉的课本,上面还有自己的涂鸦,他来不及多想,将牛皮纸包着的全套《丁丁历险记》塞进了位洞。

电铃响了,外面传来密集的脚步声,刘彦直赶紧走出教室,迎面一个孩子撞进他怀里,定睛一看,这不就是自己么!

十岁的刘彦直根本没抬头,说了句老师对不起,就绕过去窜进了教室。

又有人走过来,是刘彦直的班主任张老师,一个很严厉的中年妇女,她腋下夹着课本,手里拎着教鞭,这跟竹子做的教鞭,不知道让多少学生闻风丧胆,而那些孩子被痛殴的家长们只会说,老师你打得好,这孩子就欠揍!

“张老师好。”刘彦直心惊胆战的招呼了一声,匆匆而去。

张老师狐疑的看着这位中年男人的背影,扶了扶眼镜,问对面走来的李老师:“那人是谁啊?”

“区教育局的吧。”李老师随口答道。

此时刘彦直已经顺利给张老师的自行车轮胎放了气并逃出了学校,看看手表,时间有限了,他赶紧来到副食品大楼,买了两瓶淮江特曲,称了五斤猪肉脯,又买了二斤五香花生米,赶往江东大学。

教工宿舍楼前,费楠正在等人,看到刘彦直走来,喜形于色:“何师兄你来了,走,去我家。”

刘彦直问:“费教授呢?”

“在我家呢。”费楠恨不得去挽刘彦直的胳膊,一路上问东问西,大都是IBM如何如何,外企待遇如何如何。

“我们这些教书匠,都比不上卖茶叶蛋的个体户。”费楠抱怨道,“还是外企员工好,中外合资的也不错,待遇高,身份高,听说北京有些企业,发工资直接给外汇券,每月上千的都有!”

费楠家就在大学附近的小区,三楼两室一厅的房子,两口子住一间,孩子和外婆住一间,费楠的丈夫正在厨房炒菜,只是探头打了个招呼,看得出是个老实巴交的妻管严男人。

费教授就坐在沙发上,他是个枯瘦的老头,没精打采的,看到刘彦直拎着的淮江特曲,眼睛中才精光一闪。

费楠进厨房帮忙了,师母依然在房间里看报,根本不出来招呼客人。

客厅里只剩下费教授和刘彦直。

小老头狡黠地笑:“你不是何富民,你到底是谁啊?”

刘彦直没说话。

“你给小楠九千块钱?”老头接着问,“这钱是谁让你捎来的,我不记得对什么人有过这么大的恩。”

刘彦直凑了过去,低语道:“老爷子,其实我是从2017年来的,我是穿越者。”

第十二章 时隔三十年的再会

费教授并没有表现出惊愕,而是若有所思。

“你是怎么超越光速的,你是怎么控制时间的?”费教授此时像变了个人一般,双眼也变得炯炯有神起来。

“对不起,我只是执行人,怎么穿越我不懂。”刘彦直低声道,“我奉了您学生的学生的命令,穿越三十年时光来找你,就是为了保住你的性命,老头儿,按照你现在的喝法,活不到明年,这些钱虽然不多,够你买点好酒了,记住,别喝假酒。”

费教授呵呵笑了:“有意思,如果这是个恶作剧的话,也是个高成本的恶作剧,我还真不信会有人拿这么多钱来和我这样一个废人开玩笑。”

刘彦直道:“我不开玩笑,你一定要好好活着,记着我这张脸,2017年9月,如果你还活着的话,我会去看你。”

费教授紧紧盯着刘彦直,仿佛要把他印在脑海里。

费楠和她系着围裙的丈夫端着盘子出来了,琳琅满目的菜肴,螃蟹,大虾,鲷鱼,还有玻璃瓶装的可口可乐和早已消失的淮江牌啤酒。

“别客气,何师兄,尝尝咱们近江的特色。”费楠老公是南方人,人瘦瘦的,很和气,他自我介绍说,在市轻工局上班。

“师母怎么不出来一起吃?”刘彦直问道。

“她老年痴呆症,咱们吃咱们的。”费楠说。

这顿饭吃的很没意思,费楠总在打听外企的待遇,刘彦直的思维停留在1997年他二十岁的时候,见识并不丰富,不过忽悠1987年的费楠还不是很难,席间费教授倒是一言不发,只是一杯杯的喝酒。

饭后,费楠老公刷碗,费楠急着回系里开会,费教授也拉着刘彦直回他的楼梯间了。

楼梯间里果然逼仄,只有一张板床,剩下的全是书,连小桌板都是书垫起来的,其中不乏外文原版书籍。

费教授盘腿坐在床上,示意刘彦直打开酒瓶,把五香花生米摆在桌上,爷俩对饮。

“你从哪儿过来的?”费教授抿了一口白酒,发出咝咝的声音,拈了粒花生吃了。

“翠微山上,一个不太固定的位置,他们挖了个坑,铺上金属膜,连接上导线,我也不知道怎么就穿越了。”刘彦直道。

费教授做沉思状:“嗯,翠微山一直有古怪,抗战的时候,有一支国民党部队失踪在山里,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我怀疑山里有时光虫洞,没想到竟然是真的,不过依现在的技术手段,穿越还遥遥无期,小伙子,你给我讲一下,2017年是个什么样子?”

刘彦直侃侃而谈,将他这段时间在网络上看来的各种信息一股脑的告诉了费教授,听的他时而开怀,时而皱眉。

“未来很精彩,我应该去看看,不应该死在八十年代。”费教授幽幽道。

整整一下午,费教授都在和刘彦直谈天说地,这个老头的知识相当渊博,细问才知道他是国民党官费留学生,美国麻省理工学院毕业,五十年代毅然回国,但是因为各种原因,一直未受重用,十年动乱时期还被打成了右派,饱受折磨,平反后依然得不到重用,加上老伴患上老年痴呆症,这才郁郁寡欢,借酒浇愁。

不知不觉,一瓶淮江特曲喝完了,老头依然精神奕奕,刘彦直却不胜酒力睡了过去,等他醒来,已经是寂静的深夜了。

刘彦直一骨碌爬起来,看看手表:“不好,我要迟到了!穿越时间只有二十四小时,我必须赶回翠微山。”

费教授道:“不慌,还有好几个小时,我现在就送你去。”

刘彦直说:“不要你送,借给我一辆自行车就行。”

费教授说:“我不去,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呢?”

刘彦直想了想,答应了。

两人出了教工宿舍楼,外面黑灯瞎火,不见行人,费教授让刘彦直稍等片刻,只身进了自行车棚,不一会儿推出一辆26自行车来,还是斜梁的。

“你的自行车?”刘彦直问。

“借的。”老头狡黠一笑,骗腿上车:“我带你。”

刘彦直上了座位,费教授骑着自行车,行驶在静静的校园里,远处不知道谁的口琴声传来,更添夜色妩媚。

1987年的城市街头,寂寥无比,宽敞的马路上只有夜归的工人,望着童年记忆中的大楼和梧桐树,刘彦直的记忆开始变得混沌,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属于1987年,还是2017年,亦或是成为植物人的1997年。

费教授毕竟老了,体力不支,骑到城外就换刘彦直,一老一少紧赶慢赶,终于来到翠微山下,山高路陡,夜色黯淡,刘彦直索性弃了自行车,背费教授步行上山,爷俩爬了四十分钟,抵达山顶,这儿人迹罕至,土坑依旧在,坑里的金属保护层也在。

“老爷子,我去了,你好好活着,等着我。”刘彦直躺进了坑里。

“走好,年轻人,我会等着你的,咱们还剩一瓶酒呢。”费教授远远坐着,老人在月色下开始唱歌,是一首忧伤的英文歌曲。

Should auld acquaintance be forgot,

and never brought to mind?

Should auld acquaintance be forgot,

for the sake of auld lang syne.

...

We'll take a cup of kindness yet

for the sake of auld lang syne.

for the sake of auld lang syne.

白光一闪,土坑没了,连同里面的金属保护层一起消失,土地平整,上面野花烂漫,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刘彦直睁开眼,又是党爱国那张脸。

“成功了么?”他急切的问道。

“天亮去费教授家看看,我答应过他,要去陪他喝剩下的那瓶酒。”刘彦直爬出土坑,换下烧焦的中山装。

党爱国等不到天亮了,他立刻给留守研究中心的部下打电话。

“小王,费教授是哪一年去世的?”

“费教授还健在啊。”小王迷迷糊糊的回答,“他老人家身体还行,没听说住院。”

党爱国挂了电话,冲刘彦直竖起大拇指。

“穿越津贴。”刘彦直说。

“马上到账。”党爱国笑道。

上午,刘彦直拎着两瓶五粮液,二斤五香花生,站在了江东大学高职楼前,保安询问他找谁,他说我找费教授,保安狐疑的看了看他,拿起电话通知了楼上住户,然后说:“你上去吧。”

历史发生了改变,应该在1988年死去的费教授并没有死,而是脱胎换骨痛改前非,不但戒了酒,还搬去女儿家照顾老伴,渐渐也开始上课,他的课风趣幽默,博得很多学生的喜爱,九十年代,新来的校领导慧眼识才,开始重用老费,让他带研究生,主攻宇宙物理学,如今中国物理学界的大拿,有很多是出自费教授门下,其中就包括党爱国的导师。

费教授已经九十高龄,从不见客,今天是破例,所以楼下保安很惊讶,他不知道的是,来的是费教授多年前的老友。

刘彦直站到了门前,深吸一口气,对他来说,时间只过去了几个小时,但是对屋里的人来说,已经整整三十个春秋,他担心过度的激动会影响老人的健康,但是三十年前的承诺,他不能爽约。

门开了,是一个花甲老妇,戴着老花眼镜,抬头看刘彦直,摇摇头,回头道:“爸,你的客人。”

“是费楠大姐吧。”刘彦直笑道,“咱们见过的。”

已经六十岁的费楠看看他,在记忆里搜索不到此人的印象,含糊道:“哦,你们聊吧。”

费教授坐在客厅角落的轮椅上,腿上铺着毯子,脸上遍布老人斑,头发也只剩下纯白的几绺,本来呆滞无神的眼睛,看到来客后顿时有了神采。

“你终于来了。”老人艰难地说道。

“我答应过你的,三十年后再见。”刘彦直鼻子有些酸,时光对他来说只过了一夜,对费教授来说却是沧海桑田。

Should auld acquaintance be forgot,

and never brought to mind?

Should auld acquaintance be forgot,

for the sake of auld lang syne.

和三十年前一样,一曲《友谊地久天长》响起,老人中气不足,唱的很吃力,刘彦直忍着泪水,和他一起哼唱:

“怎能忘记旧日朋友 心中能不欢笑

旧日朋友岂能相忘 友谊地久天长…”

唱完了歌,费教授兴奋起来,喊道:“小楠,拿我柜子里的酒,那瓶三十年的淮江特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