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走到一位中年人面前低语,那中年人盘腿打坐,一身劲装,粗大黝黑的辫子绕在脖子上,太阳穴微凸,旁边的墙壁上靠着一支红缨扎枪,看着就是练家子。

这位练家子点点头,起身朝这边走来,没拿他的红缨枪,手无寸铁,似乎是想来盘盘对方的海底。

这些细节全被刘彦直看在眼里,但是他不动声色,只是悄悄将怀里的驳壳枪掰开了击锤,人生地不熟的,小心为上。

练家子到了近前,朝雷猛搭讪:“你老大在帮?”一口京腔。

雷猛懵了,搞不懂对方什么意思。

刘彦直这段时间的强化培训并没有学到狗肚子里去,他立刻明白对方的意思是问你们是不是帮会中人,这是青帮的切口,近江府紧挨着淮江,是槽帮的活动范围,而槽帮也是青帮的分支之一,穿越小组挑选的都是武力值很高的战士,被人误认为帮会中人也在情理之中。

“我们是从南洋来的客商,我们老爷在山上赏雨,不小心跌落伤了腿,多谢你们让我等进来避雨。”刘彦直一拱手接上了话茬,他说的是标准普通话,听起来和京片子有些类似,但明显又不是。

练家子有些诧异,他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各地方言都能听会说,还从没听过这么奇怪的口音,便道:“在下京城镇武镖局赵避尘,敢问尊驾?”

刘彦直道:“我们老爷姓周,名嘉睿,是爪哇富商,我们都是他的下人,小姓刘,刘彦直。”

“幸会。”赵避尘退了回去,向管家递了个放心的眼神。

管家一颗心也放回了肚子里,赵避尘是什么人,京城镖局行里数得着的人物,本来赵爷是走库伦这条线的镖,可是架不住自家重金相求,这才单枪匹马,护送知府老爷的家眷千里迢迢从京师而来,赵爷走南闯北这么多年,江湖上什么风浪没经过,他说没事,那就肯定没事。

赵避尘和刘彦直对话的时候,那小姐一直在偷偷向这边瞟,她长这么大,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家中的男性亲属和仆人,基本上没见过外面的男人。

荒村野店,风雨交加,仿佛是前世注定一般,她见到了这个玉树临风的奇男子。

按说刘彦直并不英俊,身高也不如雷猛等人,但是他这副长相放在光绪年间,也算是周正的了,况且他常年病卧在床,皮肤极白,在小姐眼中就是面如冠玉的翩翩美少年了。

可惜是个下人,小姐暗想。

这边雷猛和刘彦直在关注周嘉睿的伤势,腿部骨折应该无大碍,做一副夹板装上就是,只是这脑袋受了伤可没法医。

“颅脑内出血,没救了,除非立刻送回去。”雷猛翻开周嘉睿的眼皮看了看,下了定论。

“他死了我们怎么办?”刘彦直道。

“他死了不是还有我们么,少了历史指导我们难道还就寸步难行了?”雷猛是军人出身,只知道勇往直前,不知道什么叫退缩。

刘彦直点点头,再看张文博和郭宇航,也是一脸凝重,默默点头。

出师不利,历史指导身负重伤,生死未卜,在每个人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

雨停了,两帮人准备出发,小姐老妈子丫鬟上了骡车,赵避尘翻身上马,管家和那名带刀的家丁坐在车前,慢慢上了官道。

刘彦直等人也抬着担架慢慢在后面跟着,下过雨之后的官道湿漉漉的,骡车的木质车轮碾在碎石子上,车厢轻轻的颠簸着,后帘掀开一条缝隙,露出一只细长的眼睛,悄悄看着车后步行的刘彦直。

这只眼睛是丫鬟的,旋即帘子就遮上了,车内传来少女的笑声。

翠微山距离近江城有四十里,官道旁出现了村落,一片茅草土坯房,炊烟袅袅,打谷场上大片的青壮正在练拳,他们扎着红布包头,拿着简陋的农具,嘴里赫赫有声,练的煞有介事。

赵避尘策马过来,对管家交代道:“这儿有拳民,快走,莫耽搁。”

骡车加快了速度,车内的喧哗声也戛然而止。

但是官道上的旅客已经被义和团民们注意到了,一声唿哨,大群青壮围了过来,将官道堵得水泄不通,为首一个黑胖汉子,敞胸露怀,膘肥体壮,身后跟着四个小伙子,扛着一柄九齿钉耙,前呼后拥的,煞是威风。

“停下,你们从哪儿来的?到哪儿去?”黑胖汉颐指气使的问道。

赵避尘翻身下马,抱拳行礼:“见过大师兄,在下是京师镇武镖局赵避尘,护送林知府的家眷回近江,还请行个方便,感激不尽。”

“林怀远这个二毛子的家眷?”黑胖汉横眉冷目,周围人等也聒噪起来,刀枪农具并举,一定要检查一番。

赵避尘知道坏事了,这两年义和团遍地都是,在直隶和山东都颇有规模,没想到在江东也这么盛行,拿林知府的官职压人非但没用,还激起了对方的怒火,看来林大人在本地的控制力有限的很。

刘彦直等人也紧张起来,世道不太平啊,这就遇上拦路抢劫的了,连知府老爷的家眷都敢动,他们这几个人也难逃洗劫。

赵避尘没招了,对方不是江湖人士,他满肚子的切口都派不上用场,那些青帮的槽帮的各路英雄的社会关系说出来也是白搭,骡车里可是女眷,哪能经得起这帮乡下拳民的搜查,自己一世英名,怕是要栽在此处。

他打定主意,动起手来先把这个黑胖汉制住,以此要挟拳民们放骡车过去,至于自己的安危他已经顾不得了。

拳民们都是附近村落的农民,一个个黑瘦干瘪,生的歪瓜裂枣,穿的破破烂烂,手中拿着抓钩子、锄头、镰刀,以及乡下铁匠铺打造的大刀和扎枪,足有四五十号人,这么多人聚在一起的气势还是很惊人的,骡车里的小姐丫鬟老妈子已经吓得面无人色了。

管家的嘴唇也在哆嗦,他是知道拳民的厉害的,这帮人最恨洋人,最恨教民,只要看见谁家有洋人的物件,不管是羊油灯还是洋钟表,哪怕只是洋火和洋钉,也要把人打成卖国贼,二毛子,全家老少一个不留,真让他们搜的话,车里洋东西可不少,万一小姐有个三长两短,简直不敢想。

赵避尘还在做最后的努力:“大师兄,还请给兄弟一点薄面,以后到了京师,尽管来找我,吃喝全包。”

黑胖汉不吃他这一套,斜着眼睛盯着骡车,问道:“是林大人的小妾呢,还是千金?”

车里传来嘤嘤的哭声,丫鬟吓哭了。

年轻女子的哭声激起了黑胖汉的兴趣,他大手一挥:“给我搜!”

赵避尘忍无可忍,从得胜钩上摘下了扎枪,这是一支步战用的花枪,枪头精铁打造,白蜡杆的枪身,枪缨血红,杀气腾腾。

黑胖汉见他要玩命,拿上九齿钉耙,锋利的耙刃闪着寒光,配上这幅尊容,活脱脱一个猪八戒转世。

拳民们刀枪并举,只等大师兄一声令下。

坐在车把式位置的家丁抽出了腰刀,管家也拔出了护身匕首,但他不是要和拳民们拼命,而是要帮自家小姐做个了断,万一小姐落到这帮乱民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车里的丫鬟在哭,老妈子也在哭,全都吓傻了,只有林小姐冷静的不像话,她隐隐觉得,会有英雄出现。

千钧一发之际,刘彦直高声喊道:“住手!”

所有的眼光都转向这个外乡人。

刘彦直一步步走了过来,手中没拿家伙,拳民们见他气势十足,自发让开一条路来,任由他走到大师兄面前。

“你猪八戒转世啊?”刘彦直打量着黑胖汉和他独具特色的兵器。

“正是!你朱爷爷请的是二师兄。”黑胖汉胸脯一挺,骄傲无比。

“你知道我是谁么?”刘彦直问他。

“你他娘的是哪路神仙?”黑胖汉被他的淡定激怒了。

“我乃常山赵子龙是也!”刘彦直大喝一声,震的一圈人耳膜生疼。

“枪来!”刘彦直手一伸,赵避尘不由自主的就将红缨枪递在他手中。

刘彦直接枪在手,抖了个枪花,韧性极好的白蜡杆抖开来,银枪红缨,如千树万树梨花开。

第五十一章 枪挑猪八戒

见刘彦直抖枪花,赵避尘不禁暗自懊悔,不该把枪递给他,这年轻人根本就没练过枪术!

月棍年刀一辈子的枪,练枪是最难的,赵避尘玩了半辈子枪,谁是行家里手一搭眼就能看出来,别看这小子花枪耍的漂亮,仅仅是臂力过人而已,他连拿枪的姿势都不对。

黑胖汉身后忽地竖起一面大旗来,上写四个大字“净坛使者”原来这厮真的把自己当成猪八戒下凡了。

义和团铺坛练拳,领头的被称作大师兄,通常都具备召唤神灵的本领,不管是历史人物还是神话人物,只要是能叫得出来的名号,他们都能请来,正常程序是起香案,烧符咒,念念有词,口吐白沫,倒地翻滚一番,然后阴阳怪气,变了声调,说话也像戏台上的角色,什么关二爷、秦叔宝、孙悟空、二郎神,林林总总,只有想不到,没有请不来。

刘彦直不知道他们这些规矩,他受的训练是一招制敌,擒贼擒王,还没等“猪八戒”把场面话说足呢,他就动手了。

“看招!”银光一闪,红缨枪已经扎在黑胖汉的咽喉。

赵避尘就觉得眼前一花,硬是没看清这位年轻人的招式,出枪速度太快了,别说是这招摇撞骗的大师兄,就算是自己,也没半分把握能挡住这出神入化的一枪。

这杆枪的枪头是精钢打造,磨的锐利无比,枪尖割断了黑胖汉的颈部大动脉,鲜血喷涌而出,吸了血的红缨变得更加鲜艳,可怜的“猪八戒”气管也断了,一句话说不出,嘴里涌出带气泡的血来,眼神涣散,眼瞅着是不行了。

刘彦直攥着枪杆,往回一收,枪身一拧,饱蘸了鲜血的红缨撒开了,溅了周围人满脸的血,紧跟着长枪又扎进了黑胖汉的胸膛,这一扎用足了力道,枪尖从后背伸出来一截。

“这是要干什么?”赵避尘正在擦脸上的脸,见到刘彦直的动作,一个预感浮上心头。

他猜得没错,刘彦直要枪挑猪八戒。

黑胖汉膘肥体壮,胸毛旺盛,这体格足有二百斤重,寻常人背都背不起来,别说是用枪挑了,可刘彦直就能做得到,他卯足了力气,白蜡杆的枪身弯的像一张弓,随着众人的惊呼,黑胖汉被当场挑飞,落在三丈开外。

赵避尘倒吸一口凉气,这果真是赵云再世!

拳民们也全傻了眼,大师兄一招没出就被人家挑了,看来猪八戒打不过赵子龙啊,有些脑筋灵活的就想了,大师兄还没请神上身呢,你赵子龙已经附体,这是胜之不武,但是这当口上哪儿说理去,把赵子龙惹急了,就是八十万曹军他都杀个七进七出,还差这四五十号拿锄头的农民?

刘彦直转身将枪抛给赵避尘,道一声谢,又对拳民们虎起脸大吼一声:“都给我滚!”

拳民们一哄而散,只留下泥泞中肠穿肚烂的大师兄。

刘彦直没注意到,骡车内有一双水汪汪的眸子盯着自己。

这是林小姐第一次见杀人,对于养在深闺的豪门大户小姐来说,别说杀人,杀鸡都没见过,按说应该吓得昏厥过去才符合常理,但是林小姐却看得津津有味,目不转睛,比看堂会还过瘾。

林小姐是独女,自小当成男孩子养的,因为父母溺爱,不但没缠足,还请了师傅习武,当然只是花拳绣腿,当不得真,小姐更爱看书,除了诸子百家、诗词歌赋,什么三国演义水浒传说岳全传、西游记石头记西厢记,各种故事桥段耳熟能详,小姐最爱的不是贾宝玉、张生、孙悟空,而是三国演义里面的赵云赵子龙,银盔银甲亮银枪,面如敷粉,蜂腰猿臂,正是怀春的十七八岁年纪,忽然间见到了活生生的赵子龙,岂能不失态。

丫鬟小翠眼珠一转,坏笑着说:“小姐,何不请他和咱们同路,也好有个照应。”

林小姐嗔道:“就你多事。”

丫鬟嘻嘻一笑,自小一起长大,她堪称小姐肚子里的蛔虫,小姐想什么她全知道,当即就隔着帘子对管家说了。

管家老林也有这个意思,刚才可把他吓着了,小姐有个三长两短,赔了他的老命也不够,近江地面上不比直隶太平多少,光靠一个赵避尘是不够的,能请这位英雄同路可就安全多了。

既然已经请了名满天下的镖师赵避尘,再找人护送就是对赵爷的不尊重,老林略一思忖,还是决定征求一下赵爷的意见。

赵避尘毫无异议,这里距离近江府还有三十里地,上千里都走过来了,都到家门口了,自己的功劳毋庸置疑,找几个同路的随行,算不得触犯自己尊严,再说他对这个年轻人也颇感兴趣,如果有可能,他不介意多收一个弟子。

管家很客气的透露出邀请刘彦直等人同路进城,穿越小组自然是求之不得,欣然同意。

刘彦直宰了黑胖汉之后,雷猛等人看他的眼神都不对劲了,用手枪杀人和用红缨枪杀人的感觉是很不一样的,尤其是在对方人多势众的情况下,一言不合就把人挑了,这得多粗大的神经啊。

雷猛是穿越小组的负责人,临行前党爱国再三叮嘱,一定要少杀人,可刚落地刘彦直就小开杀戒,这不是视规则为无物么。

“小刘,明明可以兵不血刃解决问题,你怎么就把他杀了?”雷猛有些不满地问道。

刘彦直说:“你没看到那些土匪听到车内有女眷,一个个眼都直了么,我要是不杀人立威,就得杀更多的人,还得动枪,那样就更加不可收拾。”

雷猛不得不承认,刘彦直的做法是正确的,但是身为长官,他还是板起脸来训斥道:“下回动手前和我打个招呼。”

“知道了。”刘彦直不以为然。

雷猛看看担架上的周嘉睿,又看看骡车,张嘴就要喊管家。

“你想把周老师抬到车上?”刘彦直猜到了他的意图。

“还有十五公里,抬着走太费劲了。”雷猛说,“有车干嘛不坐,咱们刚才帮了他们一个大忙哩。”

“车上都是女眷,男女授受不亲,现在是光绪年间,不是21世纪。”刘彦直道。

雷猛撇嘴:“就你道理多。”虽然嘴上不高兴,但还是遵照了刘彦直的建议,他俩换下张文博和郭宇航,抬着担架继续前进。

走到太阳西沉的时候,远方出现了一座亭子,瓦上长着蒿草,孤零零伫立在路边。

“这就是十里长亭了,送别的地方。”刘彦直说,芳草萋萋,夕阳西照,他不禁喉咙痒痒,想唱歌。

林小姐坐在骡车里昏昏欲睡,忽然听到悠扬的歌声响起。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林小姐从没听过这么悦耳的歌,不由得痴了,再看丫鬟,支愣着耳朵也听傻了。

“小翠,拿纸笔,磨墨,快!”小姐推了她一把。

“等磨好墨,黄花菜都凉了。”小翠说,“想记歌词,找人家去啊。”

“男女大防,怎么能说找就找。”林小姐怅然道。

小翠嘻嘻笑了:“不是还有我么,我做红娘吧,替你们鸿雁传书。”

“死丫头,再瞎说撕你的嘴。”林小姐嗔道。

丫鬟吐吐舌头,指了指打鼾的老妈子,林小姐也不敢再言语了。

众人在十里长亭稍事休息,继续前行,越靠近省城,道路越是好走,宽阔笔直的土路被石碾子压过,虽然下了雨也不至于泥泞难走,路上的行人也多了起来,远远地已经能看到城墙的轮廓了。

马上到家了,大家赶路的劲头十足,加快步伐,终于来到近江城南门,清末的城市发展已经初具规模,南门外有大片的民居市集,行人如织,路边摆摊的小贩也不少,市井风景和现代截然不同,刘彦直等人的眼睛都不够看的。

“如果周老师醒着就好了。”雷猛感慨道,“他一定兴奋的不行。”

在关城门之前,众人总算进了近江城,省城的城墙还是明代建的,青砖斑驳,砖缝里长满杂草,两扇厚重的大门边,站着破衣烂衫的绿营兵,挂着腰刀,拄着长枪,一个个面有菜色,看着不像军人,倒像是乞丐。

进了城之后,管家和他们道别:“英雄,我们就此别过。”

刘彦直一拱手:“再会。”

骡车向着知府衙门方向驶去,刘彦直等人举目四望,寻找客栈的影子,还真看到了一块大招牌“高升客栈”。

四人抬着担架进了客栈,雷猛将腰刀往柜台上一放,学着电影里大侠的样子,沉声道:“掌柜,开两间上房。”

雷猛身高一米八五,在这个年代算是巨灵神一般的存在了,又带着兵刃,穿着绸缎,掌柜的岂敢怠慢,慌忙吩咐小二给开两间楼上的上房。

房间开好,大家进去查看,古色古香,全套正宗清代花梨木家具,只是只有一张架子床。

“谁要和谁搞基啊?”张文博戏谑道。

“想当然了。”雷猛挠挠头,“以为是标间,没想到是大床房,再开两间。”

于是又开了两间房,先把周老师安置在床上,小二打来热水,雷猛拿了毛巾把周老师脸上身上的血擦干净,商量着找医生来看看。

“这年头全都是中医,处理不了颅脑内出血。”刘彦直道。

“要不先去吃饭吧。”郭宇航道,“反正都这样了,穿越有风险,周老师肯定也是签过生死协议的,死了也不能怪咱们。”

“你们去吃饭吧,我守着他。”刘彦直道。

不是他对周老师有感情,也不是责任心爆棚,而是他想到了自己的过去,昏迷卧床二十年,母亲从未放弃,周嘉睿虽然没结婚,但是还有父母,为了素不相识的那对老夫妇,也该竭尽全力挽救周嘉睿的生命。

第五十二章 神医

刘彦直这么一说,谁也不好意思去吃饭了,雷猛下楼找到掌柜的,往柜台上拍了一枚站洋,让他去找本城最好的郎中来。

掌柜的看到成色极好的银洋,眼睛都亮了,忙不迭的叫来小二,派他去找郎中。

“客人,要看什么病?”掌柜的问了一句。

“我家老爷摔着头了。”

“倒是有一位丁大夫,什么病都能治,就是诊金太贵…”

“老子有钱!”

半个时辰后,近江府最好的郎中被请到了高升客栈,一袭青衫,三绺长髯,仙风道骨模样,他先给周嘉睿把脉号诊,然后问了出事的时间,掐指一算,点点头,拿出银针来在伤者头部扎了几针。

“大夫,救醒我家老爷,我给你一百银元。”雷猛看他淡定的样子,以为有救了,赶紧许诺重金。

丁郎中手捋胡须,淡定道:“外伤好治,这颅脑内的症状怕是医不好,我再开一副活血化瘀的方子,权且服用了看看吧。”说着拿起毛笔,写下龙飞凤舞几行字。

开完药方,郎中飘然而去,意思很明白,死马当作活马医,周老师这条命怕是保不住了。

雷猛去药铺按照方子抓药,来到药铺把方子递过去,坐堂的看了看,问他是谁开的药方,答曰丁大夫,对方点头:“敢开这么烈的药,也就是他了。”

“上面写的啥?”雷猛问道,他虽然能认出一些字,但并不理解是什么意思。

药铺的坐堂通常都是精通岐黄之术的大夫,给他简单讲解了一下,尽是些没听说过的植物根茎叶子,还有晒干的蚂蝗之类。

几味药凑齐,花了三个银元,雷猛拿了药走人,委托给掌柜的煎熬,连看病带抓药,总共花了不到五块银元,还找了一大堆铜钱,有中间带方孔的道光咸丰年间的通宝,也有机制的当十文光绪铜元。

掌柜的看到客人出手阔绰,主动揽活儿,帮他们在附近天香居酒楼要了一席菜,八个热八个凉,连酒水米饭也不过一枚银元,真是便宜到家。

中药煎好了,刘彦直撬开周老师的牙关,硬是给他灌了下去,灌完之后依然昏迷不醒,大家轮流值班看护,此时天色已晚,外面行人稀少,雷猛等人也没了游逛的兴致,索性回房睡觉了。

知府衙门后宅,林知府坐在桌案前,拧了拧煤油灯上的小齿轮,调整了灯芯的长度,玻璃罩子内的火光更加明亮了,这是一盏美孚牌的洋油灯,精致的如同工艺品一般,而且是洋行白送的,一文钱不花,只要买他们的洋油就行。

洋人的东西就是好,不但洋枪洋炮犀利无比,就连洋布也不中国的土布结实便宜,更别说诸如洋油灯之类的工业品了,林知府是个有识之士,明白洋货倾销对大清的危害之处,再这样下去,百姓只会越来越穷,朝廷赋税越来越少,大清国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今天宝贝女儿林素从京城来到了,因为妻子死的早,林怀远最疼这个独女,一直没有续弦,只是娶了两个妾室伺候枕席,京师不太平,江东也不太平,全国到处拳匪肆虐,据老管家说,路上遇到拳民拦路,要不是同路的豪杰仗义出手,怕是要出大事哩。

桌案上摆着一封信,是岳父大人托管家捎来的,岳父是咸丰年的三甲进士出身,当过礼部侍郎,因为戊戌变法被牵连进去遭贬官,现在家赋闲,他老人家对局势的把握很准,拳民肆虐,教案频发,这是山雨欲来的节奏,所以才毅然决定讲外孙女从京城送到近江来。

岳父信中还透露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西太后老佛爷打算把光绪爷给废了,让端王载漪的儿子溥俊继承大统,各国公使均表示反对,依太后老佛爷的脾气,怕是要给洋人一点颜色看看了。

林怀远起身踱了几步,看了看墙上挂着的《时局图》,不禁黯然神伤,强敌环饲,中国沦为砧板上的鱼肉,就连东邻的弹丸之国日本都能欺凌起大清朝来,甲午一战,割让台湾,赔款巨万,身为大清官员,他痛心疾首,却又无能为力。

如果戊戌变法成功了,那大清又是另外一幅光景了,皇帝年富力强,励精图治,效法日本明治维新,大清地大物博,只要上下同心,用不了多少年就能超过日本,跻身列强行列。

可惜皇帝被囚禁在瀛台,这些设想只能是水月镜花。

“爹爹,还没安歇呢,都二更了。”女儿娇嗔的声音传来,林怀远望过去,只见林素披着衣服站在门口,满脸的关切。

“爹爹还有些公文要批,你舟车劳顿,速去睡吧。”林怀远道。

“不,我要陪爹爹。”林素走了过来,帮父亲沏茶,想了想说道:“父亲,我想习武。”

“好,回头让赵避尘从他镖局里找个女趟子手来教你练武。”林怀远溺爱女儿,只要是合理要求,从来都会不遗余力的满足。

林素眨眨眼,又道:“爹爹,今天在路上遇到险情,多亏了一位素不相识的豪杰相助,要不然女儿就见不到您了,您一直教导女儿要知恩图报,滴水之恩都要涌泉相报,何况是救命之恩,不得好好感谢人家一下。”

林怀远笑道:“好说,明日为父就派人就找他们,宴请一场,再送些银两。”

林素欲言又止,她很想请那个“赵子龙”来做自己的武艺教师,但是男女大防,实在无法开口。

女儿的小心思瞒不过做父亲的,林怀远已经听管家说了,那个姓刘的年轻人武艺高强,堪称赵子龙再世,他倒也有些想法,如果是有识之士的话,不妨赐他个出身,在府衙里做个官差。

女大不中留,林素已经十八岁了,该找婆家了,本地倒有几家门当户对的公子,是该考虑一下女儿的婚事了。

“快去睡吧。”林怀远拍了拍女儿的脑袋,怜爱的看着她。

林素乖乖睡觉去了,林知府从墙上摘了宝剑,走到中庭,在月光下舞剑,一腔报国壮志,都化在这件剑影中了。

清晨,刘彦直坐在周老师床边打瞌睡,忽然察觉床上的伤员似乎动了一下,定睛一看,周嘉睿的手指在微微动弹,嘴唇也在动,似乎想说话。

“老爷,你醒了么?”刘彦直凑上前问道。

“清朝,我来了,来了…”周嘉睿的神智不太清晰,但是能说话证明伤情大有好转。

刘彦直叫醒雷猛等人,一同来到窗前,大家都很兴奋,可是试图彻底唤醒周嘉睿的努力落空了,伤者的脑子似乎糊涂了,处在一种混沌的状态。

雷猛一拍大腿:“中药见效了,再找昨天那个郎中来!”

一刻钟后,郎中被雷猛从家里带来了,看了周嘉睿的状况后,又给他扎了几针,说道:“大有好转,再服用些汤药,每天针灸,过个三五年兴许会好。”

三五年!雷猛瞪大了眼睛,想了想打开柜子,拿出一串珍珠来。

“神医,拜托你想想办法,一个月能治好不?这串珠子你先拿着,别客气。”

丁大夫坚辞不收,门口看热闹的客栈掌柜眼睛都直了,一串大东珠啊!个个溜圆饱满,有钱都买不到的宝贝。

“医者父母心,能治好他,我不会留一手的,明日我再来。”丁大夫翩翩而去,等雷猛送人回来,掌柜的拦住他,满脸堆笑:“客人,我再给你介绍个好大夫。”

“你说。”

“城东的王神婆比丁神医还神,喝了她的符水,包治百病。”

“切,一边去。”雷猛拂袖上楼,走到楼梯半截,扭头道:“掌柜的,你帮我找几个人照顾我们家老爷,价钱好商量。”

“好嘞,包在我身上。”掌柜的又喜笑颜开了。

不出三刻,掌柜的就找来三个人,两个闲汉,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汉子可以照顾周老爷翻身撒尿拉屎,妇人可以煎药做饭,每人每天工钱是一吊钱。

一吊钱就是一千枚铜钱,通常一两银子可以兑七八百到一千二三枚铜钱,这个汇率是不固定的,银元比银锭更加坚挺,一枚可以兑一吊钱。

雷猛想到自家长辈住院的时候,请的护工价钱可不低,这三个人一天只要给三块银元就行,简直便宜的吓人,当即同意,他没看到掌柜的那张窃喜的脸,不知道自己上当了。

这年头最廉价的就是人力,请个佣人一个月也就是三两银子,掌柜的看他们钱多人傻,出手阔绰,狮子大开口要了个天价,没想到当即就答应了,这一天三块银元里倒有一多半归了掌柜。

掌柜的欣喜若狂,下楼哼着小曲儿拨着算盘,忽然门帘一挑,进来位戴凉帽穿号衣,手拿关刀的衙役。

“是三爷啊,您老怎么得空?”掌柜的急忙打招呼,来的是府衙的皂班班头张老三,街面上谁不认识他老人家。

张老三把官刀往柜台上一放,问道:“昨天晚上,有没四个人来住店?外乡来的,京城口音。”

掌柜的变了脸色,低声道:“我早就看出来了,他们几个是江洋大盗,三爷,就在楼上,您小心点,点子扎手。”

张老三说:“放你娘的屁,什么江洋大盗,那是我们林大人的贵客,老子是来送请柬的,知府大人在阅江楼备了宴席,要请几位爷吃酒哩。”

第五十三章 大内高手

掌柜的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啊,这几位爷看着就不似凡夫俗子,昨儿个他们请丁神医来诊病,出手就是一串东珠,三爷您是没看见啊,那串珠子起码价值十万两!”

“十万两?”张老三也倒吸一口凉气,三年清知府才十万雪花银呢,这几个外乡人一出手就是知府老爷三年的外快,这得阔气到什么程度啊。

掌柜的颠颠上去通报,雷猛得知府衙派人来了,亲自下楼迎接,双方见礼,张老三处于职业习惯,仔细打量了一番雷猛,见此人身高八尺开外,环眼虬髯,端的是张飞再世,李逵重生,看气势很像行伍出身,但绝非那种混吃等死的绿营兵,起码是京城的西山健锐营这种精兵。

张老三递了请柬,雷猛摸出一枚银元递过去:“有劳这位爷了。”

等雷猛上楼,张老三手里掂着银元,脸色阴沉了半天,忽然问掌柜的:“他们带了多少行李?有车马么?”

掌柜的说:“就两个箱子,没有车马。”

“给我盯紧了些。”张老三将银元揣进怀中,“出了岔子,仔细你的脑袋。”

“嗻。”掌柜的下了下腰,毕恭毕敬送张三爷出门,这年头官匪一家,张三爷怕是看中了人家的财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