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飞心里一惊,走到阳台上,低声道:“我不希望听到爆炸和你有任何牵扯。”

姚广那边也是愣了一下,随即道:“老大,你想到哪儿去了,要整他们,我有无数办法,不会出此下策,在国内搞事儿,被查到我就完了,这一点我清楚的很,你放心好了。”

刘飞顿了顿道:“我相信你,也给你提个醒,安太的财富帝国虽然看起来很炫目,但都是夕阳产业,咱们拿到了也只是倒手而已,真正要关注的是未来科技,那才是取之不竭的金山银海。”

姚广的语气轻快起来:“得嘞,我立马就办这个事儿。”

北京,姬宇乾面前摆着一份时间表,是助理帮他整理的最近想邀请他出席的活动和宴会,在中国做事情,应酬是免不了的,就算马云那种级别的大佬,在酒场上也有差点喝死的经历,姬宇乾这种后起之秀就更别提了。

他拿起笔,划掉了一些不重要的活动,其中就有所谓的香港鼎立控股的老板,姬宇乾才没兴趣见这种小角色,但是信息产业部副部长路雯女士的邀请函,他就不得不重视起来了。

未来科技的大获成功,和信息产业部的支持分不开,否则不管你产品多么优异,拿不到牌照也是白搭。

今晚有个活动,活动之后还有晚宴,路部长说要给他介绍几个新朋友。

晚宴设在颐和园内某个不对外开放的角落,据说是北洋时期军阀政客们喝花酒的地方,现在是高档私人会所,每间房内都装着霍尼韦尔大功率空气净化器,家具是紫檀的,字画是名家的,饮食更是特供的,但是最值得称道的还是这里的宾客。

想见姬宇乾的有三个人,他们温文尔雅,谈笑风生,对高尔夫、登山、潜水都颇有共同话题,他们是真正的贵族,在北京的大院文化熏陶下成长,在改革开放的大潮中,凭借胆识和人脉淘得第一桶金,他们背景深厚,每个人背后都站着或退居二线,或正在台上的国家级领导人。

斛筹交错间,大家的距离在拉近,一位“老大哥”酒酣耳热,凑在姬宇乾耳畔,以一口地道绵软的京腔说道:“兄弟,想做的更好更大,你的靠贵人相助。”

“那当然,我知道,您就是我的贵人,还有路部长,也是我的贵人。”姬宇乾举起晶莹剔透的高脚杯,佳酿血一样红,“敬贵人们。”

姬宇乾一仰脖干了,拿起雪白的餐巾擦擦嘴,“不好意思,晚上我约了技术骨干开会,失陪了。”

他昂然退席了,贵人们面面相觑。

“这是几个意思?”一位贵人问道,“挺有性格啊。”

“我就喜欢这种桀骜不驯的小性格。”另一位贵人靠在紫檀木圈椅中,似笑非笑欣赏中红酒,“有难度,才有乐趣。”

“知识分子嘛,脾气是大了一些,但他总会成熟的。”路副部长打圆场道。

这是一场路副部长牵线搭桥的见面会,三位贵人都想向未来科技注资,但是话没出口,姬宇乾就用行动委婉的表示了拒绝,当然事情才刚开始,贵人们都很有信心,这种事儿就和追女人一样,开始就百般逢迎,那反倒没意思了,就得是这种带刺的玫瑰花,折起来才有成就感。

贵人们举起酒杯,心照不宣的微笑起来。

燕郊,未来科技北京实验室,姬宇乾坐在一张经过专家设计,符合人体工程学的舒适椅子上,双眼微闭,呼吸舒缓,正在睡眠之中。

颐和园内的私人会所,姬宇乾端着红酒杯,威风凛凛的站着,圆桌旁是三个脑满肠肥的家伙,他们裤腰提到胸口那么高,背带裤下是肥胖的大肚皮,一个个小胖手抚在肚子上,如同不倒翁玩具。

“姬总,想做大做好,你得靠贵人相助。”一个不倒翁说道,声音尖锐可笑。

姬宇乾哈哈大笑:“这是我听过最可笑的话,贵人相助是没错,可他妈你们算哪门子贵人,你们顶多算是寄生虫罢了,中国如果没有你们这帮人,早就发达富强了,你们还想入股未来科技?做你们他妈的清秋大梦去吧,我宁可把公司关掉,也不会让你们得逞的,对,老子就是这么任性!”

说罢,他将高脚酒杯摔在台面上,一把掀翻了紫檀木的桌子,这还不过瘾,他又抽出腰间的皮带,劈头盖脸的朝背带裤们甩过去,打得他们血头血脸,哇哇乱叫。

姬宇乾醒来了,嘴角带着微笑,这是一个梦,一个他定制的梦,梦境无比真实,身临其境一般,而梦的源头,就在于他面前的一颗灰白色的磁性蛋白质球,而且,蛋白质球不需要和他本人进行任何实际的链接,靠的是与脑电波相同的脉冲频率进行传递。

第二十三章 两强谈合作

姬宇乾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磁性蛋白质球在张炜手中只能发挥行车记录仪的功效,到了他手里就能挖掘游戏机的功能,而且是自己书写的游戏软件,张炜需要用电极连接脑部才能使用这个神奇的球体,而姬宇乾直接采取脑电波连接,传输速度大大提高,而所需的能量仅仅是25瓦的直流电。

磁性蛋白质球来自外星文明,这个星球的科技树发展和地球大相径庭,地球人用的是大规模集成电路,而外星人用的是生物科技,姬宇乾脑洞大开,浮想联翩,在他的猜测中,蛋白质球对于外星人来说,就像SD存储卡对于地球人一样普及,这就是个最简单的存储工具,但是地球人的科技却造不出来。

姬宇乾从椅子上下来,按下桌上的通话器对外间的助理说道:“帮我推掉未来一周的所有邀约,我要闭关了。”然后走进了更衣室,脱掉了全部衣服,冲了个澡,进入了他的冥思室。

冥思室是姬宇乾专门用来想事儿的一处所在,地处实验室核心位置,而未来科技的实验室设在地下二十米,周围没有铁路、公路或者地铁线路,确保宁静无震动,这间屋子面积超大,做成一个巨大的球形,墙壁是软质的,加装了高级隔音板,确保没有一丝光线,一点杂音,待在里面,就如同进入了混沌世界,没有方向,没有感知,连时间都仿佛停滞了。

姬宇乾赤身裸体走进冥思室,盘腿坐下,开始冥想,室内保持着二十五度的恒温,湿度适中,氧气充足,为了生存的最低需要,中间位置设了一个浅浅的蓄水池,盛满可供饮用的纯净水。

几分钟后,姬宇乾忽然起身,摸到门把手,开门出去,将那枚磁性蛋白质球连同供电底座一同拿了进来,他要借助这个物件进行冥思。

不知道过了多久,姬宇乾的思维仿佛脱壳而出,徜徉在无边无际的宇宙中,四周是浩瀚星河,他的肉体不复存在,只是一个跳动的灵魂,不受空间的限制,转瞬就可以移步冥王星、土卫六,当然,这都是在姬宇乾脑海中发生的。

足足过了三天,姬宇乾才走出冥思室,人瘦了一圈,但神采奕奕,他的助理们看到,顿时明白,姬总又有新想法了。

“姬总,这是这几天想见您的名单,我们都给退掉了,是不是…”助理递上一张纸,姬宇乾扫了一眼,其中有雷军,有几个天使投资人,还有路副部长。

“推掉,给我约党还山。”姬宇乾道。

姬宇乾和别人不一样,一般商业伙伴和安太来往,只能找到总裁这一级别,连党爱国也见不到,但姬宇乾就有这个胆子直接约安太的太上皇,神龙不见首尾的党还山。

未来科技如今在商界的地位非同一般,不到十分钟,安太那边的反馈就回来了,党还山拒绝了约见,让姬宇乾直接和自己的儿子见面,还说年轻人之间沟通更有效率。

党爱国就党爱国吧,姬宇乾已经急不可耐了,正巧党爱国正在北京,他是全国政协委员,两会期间在京开会,当天晚上,两人就在酒店碰了面。

政协委员们住的是官方包下的酒店,宾客全都是政要,熟人太多,姬宇乾选择了附近的一家酒店会议室,党爱国先到,鉴于上次的袭击案,他随身必带三名以上保镖,而刘彦直就是最贴身的保镖。

姬宇乾也是带保镖的,超级富豪对于自己的人身安全总是高度重视,除了自己乘坐的奔驰S600,还有两辆全尺寸大排量SUV,八名保镖,其中三个是从国外雇佣的黑人巨汉,两米的个头,站起来一堵墙,坐下就是一堆肉山,威慑力不说,挡子弹效果杠杠的。

双方助理沟通协调后,姬宇乾乘坐专门电梯来到顶层会议室,党爱国笑容可掬的站在门口迎接,刘彦直身穿西装在侧后方垂手而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酒店工作人员。

姬宇乾春风满面,上前与党爱国握手,还看了刘彦直一眼,冲他友好的点点头,两人进门,后面的黑人保镖想跟着进去,被刘彦直伸手拦住,黑人毫不在意的继续前行,随手一推想把刘彦直搡到一边,哪知道这支胳膊如同铁棍一般坚硬,胳膊的主人,眼神比铁还硬。

黑人保镖的身份不一般,多年前跟小布什总统当过保镖,鞍前马后去过很多国家,与其他国家政要的警卫人员起冲突是很普遍的事情,他有的是经验,不需要口头交涉,只要闯进去造成既成事实,谁也不好反对。

傲慢无比的黑大汉想依仗身高体重的优势闯进去,刘彦直也不含糊,伸手在黑人的腹部位置点了一下,这儿是太阳神经丛,神经分布极其丰富,只一下,黑大汉就佝偻着身子蹲下来,表情痛苦,豆大的汗珠从头上滚落。

刘彦直站在了大门口,两手交叉放在腹前,一副冷冷的表情。

已经入内的姬宇乾和党爱国并不知道外面保镖们的较量,他们已经进入了正式的会谈。

寒暄之下,两人还颇有渊源,年纪相仿,都是1977年6月出生,经历也有很多相似之处,聊起来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姬宇乾开诚布公的说道,我需要另一枚磁性蛋白质球,我知道你们有,你们想自己研发,但你们没有这个实力。

党爱国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们没有这个实力?”

“因为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有这个能力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它变现为财富。”姬宇乾骄傲无比的说道,“你们也许最终也能成功,但那起码要一百年之后了,甚至更久。”

“是么?”党爱国又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当然。”姬宇乾嘴角翘起,“我是天才。”

“我考虑考虑。”党爱国说。

“不,你现在就得做决定,这个东西的来历你也得告诉我,我相信,不止两枚,或许还有更多。”姬宇乾步步紧逼,不留余地。

“这个…”党爱国有些手忙脚乱了,伸手去拿烟斗,他要借着抽烟来思考一下对策。

“你们有很多的秘密,相信和生物科技有关,我们可以强强合作。”姬宇乾的话语充满了诱惑力,“我们携手,会比孟山强百倍。”

党爱国的手顿了一下,这句话打动了他的心扉。他知道姬宇乾是个绝顶聪明的人,更掌握着巨大的财富资源,如果能把这个人拉紧组织阵营,或许能事半功倍。

“我能得到什么?”党爱国问。

“我们成立一家新公司,专门生产一种游戏机…”姬宇乾说道,他滔滔不绝的将自己的构想说了一遍,最后道,“我把游戏机的原型带来了,你可以亲身体验一下。”

所谓游戏机,就是那枚磁性蛋白质球加上一个25瓦的能源底座,稍微麻烦的是党爱国的脑电波配型,花在这上面用了一些时间。

“放松,尽量放松,就当是做了个梦。”姬宇乾按下了开关,磁性蛋白质球开始释放电波,党爱国恍恍惚惚,躺在沙发上进入了梦乡。

不,这不是梦,而是无比真实的环境,党爱国的神智是清醒的,他发现自己可以任意切换梦境,脑子一动,就来到了安太大厦的证券室,董秘在向自己报告:“账上可以动用的资金是五百亿,要不要投入进去。”

“砸进去!”党爱国挥斥方遒。

安太地产的股价慢慢企稳。

这还不过瘾,党爱国心念一动,又到了玉檀电厂门外,此时正是除夕夜,周围一片祥和,他身后的刘彦直雷猛等人,子弹上膛,严阵以待。

远处几个黑衣人偷偷摸摸过来了,党爱国一挥手,刘彦直率先开火,几道火舌交相辉映,黑衣人们被全歼在探照灯下。

党爱国从梦中醒来,长呼了一口气:“爽!”

“身临其境吧。”姬宇乾笑道,“我们合作成立公司,就生产这种东西,我给你40%的股份。”

“我要51%。”党爱国说,说这话的时候他心惊肉跳,如果姬宇乾的设想能够实现,那么这笔财富的数目将会无比惊人,超过一个中等国家的国民生产总值没有问题,是真正的富可敌国,可惜啊,这个世界没有多长时间了。

“那我要知道,你能拿出什么。”姬宇乾眯起眼睛。

“我有一种东西,非常神奇。”党爱国压低了声音说了一句话,姬宇乾听了,眨眨眼道:“没想到传说中人造肉还保留在人间,听说当年这东西因为引发大规模瘟疫,被全面销毁了。”

“总会保留的。”党爱国敷衍了一句,他不想暴露穿越机的秘密。

这次会谈相当成功,双方达成了合作意向,当姬宇乾离开的时候,发现自己的保镖们正和党爱国的保镖坐在一起吃汉堡,聊的似乎挺投机。

刚才刘彦直和这帮家伙较量了一下,采取的是最简单的掰腕子的方法,八个保镖轮番上阵,刘彦直让他们两只手一起上,硬是没掰动自己分毫,自己只稍微一用力,对方就人仰马翻了。

未来科技一行人离去后,党爱国把刘彦直叫进来道:“彦直啊,我们得再跑一趟了。”

“什么年代?”

“民国。”

第二十四章 1948

刘彦直有时候挺喜欢较真,他紧跟着问道:“是北洋时期的民国,还是国民党时期的民国,是抗战前的民国,还是抗战时的民国,或者解放战争时期的民国。”

“是1948年的国统区,首都南京,我们去中央大学找一个姓吕的教授,你还记得郭沫若说过的事情吧,有个家伙收藏了不少关于历史上龙珠的资料,我们就去找他。”

这件事刘彦直当然记得,至于为什么要选择1948年,而不是1935年,或者1955年,都是经过考量的,时间早了,吕教授收藏的资料还不完整,时间晚了可就解放了,来历不明的人会被当成美蒋特务的,唯有1948年比较合适,时局动荡,货币贬值,民不聊生,连中央大学的教授也好不到哪里去,穿越小组这个时候出现,才能用最小的价值换来别人的一生所藏。

又要穿越了,刘彦直感到自己的肾上腺素在上升,在基准时空里他活的百无聊赖,唯有穿越时空才能感受到活着的意义,才能畅快淋漓的大开杀戒,飞扬恣肆的挥洒人生,就一个字,爽。

看到刘彦直表情上的变换,党爱国随口问道:“怎么,兴奋了?”

“嗯。”刘彦直点点头,“确实很有趣。”

党爱国深以为然,穿越到不同的时空去感受历史,感受人类社会的演进,确实很有趣,对刘彦直这样的武夫来说就像是一场真实无比的游戏,对于自己这样的历史研究者来说,更如同饕餮盛宴,如果不是为了拯救世界,必须节约资源,把每一次穿越都用在刀刃上,他都想开辟时光旅游业务了,收费按亿元为标准,都不愁没生意。

道理又说回来,对刘彦直这样无敌的人来说,穿越就等同于一个超大型的超真实的游戏,而姬宇乾在研发的不正是这种东西么,他简直想不出有谁会不喜欢这种游戏,这事儿,靠谱。

刚才的会谈中,他答应再向姬宇乾提供类似的磁性蛋白质球作为科研使用,但是加上他手上的那一枚,也只有两枚而已,远远不够用,姬宇乾提出以百亿价格收购,有多少要多少,所以党爱国才会想到回到1948年去寻觅历史上的龙珠的记录。

穿越任务确定,后勤组忙碌着准备所需的道具,刘彦直等人也接受了相关知识培训,1948年,国府已经山穷水尽的地步,东北,华北,徐蚌三个战场上接连惨败,机动兵团基本上打光了,只能依靠长江防线苟延残喘,经济上也频临崩溃,法币恶性贬值,不得已发行金圆券强制民间以黄金白银美钞兑换,滥发再次造成通货膨胀,人民破产,民心失了,国民党的统治也就到头了。

这次穿越任务相对简单,党爱国只带了刘彦直和雷猛两个人,他扮作儒商模样,戴一顶考究的呢质礼帽,西装革履,外套人字呢大衣,头发上抹了不少发蜡,所有的衣物都是按照七十年前的款式标准制作,风度翩翩,宛如从旧照片中走出。

作为跟班,刘彦直和雷猛的打扮就稍逊一筹,鸭舌帽和风衣的搭配看起来倒像是军统的特务,事实上他们确实带了国防部保密局的证件,以备万一。

在安太财团的运作下,因为停工而没被炸掉的玉檀热电厂二期再次启动发电,为穿越站提供了足够的电能,三人进了穿越舱,几秒钟后,回到了七十年前。

打开舱盖,外面山风呼啸,白雪皑皑,现在是1948年的年底,最冷的季节,放眼望去,苍茫大地,一片萧瑟,经历了数十年军阀混战,抗日战争,国共内战的山河已经不堪重负。

翠微山位于近江的南部,虽然紧挨着淮江,但都是悬崖峭壁,共军没有直升机,断然不会选择在这里渡江,所以山上没有建造碉堡工事,三人踩着积雪下山,来到山脚下的时候,裤腿都被雪浸湿了,去往近江市区的路被积雪覆盖,靠两条腿走过去,不知道要走到什么时候。

党爱国抬起手腕,看看腕子上的欧米茄金表,四十年代流行小表盘,他戴的是一枚从古董市场上淘来的白金表,成色不错,走时颇准,不过时间还是2018年的时间,和1948年扯不上关系。

刘彦直看看天上,太阳藏在深厚的云层里,但隐约能分辨出位置。

“现在是上午,我们如果步行过去,起码要五个小时,我建议去附近村里租一辆马车。”刘彦直道。

党爱国正要安排雷猛去租马车,忽然听到一阵汽车引擎声,一辆美国道奇十轮卡吭哧吭哧从后面开了过来,速度不快,也就是三四十公里的样子,但这样也比马车快多了。

不用党爱国吩咐,刘彦直摸出一张绿色钞票,站到了路边高高举起并且挥舞着。

这是一张十元面值的美金,1946年,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宣布,美元含金量为0.88867克,持有美元钞票是直接可以兑换黄金的,这正是美金名词的由来,二战之后,美金成为全球最坚挺的货币,在中国这种深陷内战危机,货币严重贬值的国家,美金正是和金条、银元一样的硬通货,甚至还要强于这两者,因为美金象征着自由世界的力量,并且更加便携。

所以,这张绿色的花纸在空中摇晃的时候,立刻吸引住了司机的目光,道奇卡车靠边停下,驾驶室里探出一个戴棉帽子的脑袋,帽子中央缀着一颗青天白日徽章,面孔遍布沟壑,是个四十多岁的老兵油子。

“哪儿去?”老兵油子操着一口江北口音问道。

“老总,帮忙捎一程,我们掌柜的要进城。”刘彦直回答道,右手依然拿着美钞,左手摸出烟盒递上去,可不是什么三炮台,大前门,而是美国货,好彩香烟。

老兵油子眼睛亮了,不但有美钞可赚,还有美国烟,这三个人打扮的也挺阔气,不像是共产党游击队的样子,他一摆手:“车上有空,挤挤吧。”又对旁边的兵说:“你,后边去,给人家掌柜的腾个空。”

驾驶室里还有一个押车的兵,同样的棉帽子,黄军装,膝盖上搁着司登冲锋枪,他嘴唇上刚刚出一圈绒毛,是个新兵蛋子,老兵当家做主,他连个屁也不敢放,乖乖下车,爬上了后车厢。

党爱国坐进了温暖的驾驶室,刘彦直和雷猛在车厢里席地而坐,老兵驾驶着卡车,在铺满积雪的公路上行驶起来,他叼着烟和党爱国唠嗑。

“老板,做什么生意的?”

“兵荒马乱的,倒腾点药品。”党爱国笑眯眯答道。

“盘尼西林,我懂,那玩意比金子还贵。”老兵油子掌着方向盘,目视前方,“打日本的时候,要有盘尼西林,我那些个兄弟就死不了。”

“老总是哪个部分的?”党爱国信口搭讪,闲聊能解除对方的警惕,也是漫长旅途中的调剂品。

“交警总队的。”老兵油子满怀自豪道,“以前的江北抗日救国军,我跟陈大帅干快二十年了。”

党爱国也是饱读诗书的,当即惊叹道:“老总岂不是北洋江东陆军七混成旅出来的?”

老兵油子得意洋洋:“你倒是个识货的,陈大帅当江北护军使的时候我就是他的兵,别说连长营长了,就是他妈的团长旅长见了我,也得喊一声老哥哥。”

党爱国又递上一支烟,心道混了二十年你还是个大头兵,倒也好意思吹嘘啊,嘴上却道:“老总您和陈大帅肯定很熟了。”

“那是,陈大帅跟我啥交情。”老兵油子神采飞扬,开始滔滔不绝起来。

后车厢内,刘彦直靠着一堆木箱子坐着,他注意到箱子上印着英文,看样子是美制0.303口径的子弹,这是一辆运送军火的卡车,车厢上盖着篷布,能遮挡雨雪,但是风依然从缝隙里灌进来,贼冷。

小兵搂着司登冲锋枪打瞌睡,看他年纪不过十七八岁,就要沦为内战的炮灰,想想不免唏嘘。

翠微山到近江这段路比较平坦,按理说一个小时就能开到地方,可是中途汽车出了点故障,维修花了半个钟头,以至于来到近江火车站的时候,发往南京的列车已经开走了。

去往南京还有其他方法,但都不太靠谱,江轮时间太慢,空中航线不定时,而且引人注目,所以党爱国决定留在近江暂住一晚,明日再走。

火车站售票窗口黑压压一片人,一个穿铁路制服的家伙拿着铁皮喇叭喊道:“车票已经售罄,大家改日再来吧。”

“赶上春运还是咋地?”雷猛问道,“火车票这么抢手。”

“供小于求,永远都紧张。”党爱国道。

一个猥琐的家伙凑了过来:“老板要票么?”

“明天去南京的头等车,三张票。”雷猛替党爱国回答。

黄牛看了他们一眼,好像在看外星人,随即堆着笑脸道:“老板别开玩笑。”

雷猛还想说点什么,党爱国以眼神制止了他,带着两人出了火车站,跳上一辆有轨电车。

“这年头坐头等舱的人怎么可能找黄牛买票。”党爱国解释道,“黄牛只能搞到三等车厢的票子,达官贵人的生意,轮不到他们做。”

“那我们怎么买票?”恍然大悟的雷猛问道。

“我们在朱雀饭店住一晚,饭店会帮我们买的,头等车票外加睡车票。”党爱国自信满满,俨然是一位民国通。

1948年的近江主城区,其实和2018年变化不大,只是规模小了许多,朱雀饭店只有孤零零一座旧楼,但这时候还不怎么显旧,在四周的低矮楼房映衬下,格外气派恢弘。

三人来到饭店门口,小厮很有眼色的帮他们拉开门,顺利办理了入住手续后,党爱国找到大堂经理,给了他几张美钞,搞定了明天的火车票。

“今天还有些时间,我想去看看我的老师,邵教授。”安排完一切,党爱国对刘彦直和雷猛说道,“你们怎么样,是跟我一起,还是自由活动?”

“邵教授今年才多大啊?”刘彦直问道。

“六七岁吧。”党爱国道,“还不懂事呢。”

第二十五章 往事如风

刘彦直表示愿意和党教授一同前往,他这样一说,原本打算单独出去找点乐子的雷猛也只得放弃自己的计划,陪党爱国去看望老师。

“看不出来你们倒也是尊师重道的人。”党爱国轻笑,“那就陪我同去,拜见一下江东大学的创始人,光绪朝的进士,同盟会元老,江东文坛泰斗,学界领袖,邵秋铭老先生,老爷子点拨你们一言半语,够你们一辈子受用的。”

刘彦直和雷猛都一本正经的点头。

党爱国叹了口气道:“算起来,邵老先生的阳寿没几天了。”

刘彦直说:“我知道,这老爷子很有骨气,拒绝吃美国面粉,活活饿死的。”

党爱国摆摆手:“那都是我党的宣传,邵老先生是得了肝癌病死的,没错,他们家是不吃美国面粉,但是也不至于穷的吃不上饭,买国产食品的钱总有,我记得邵校长的回忆录上写,年幼时,陈子锟来家探望爷爷,带了一百斤南泰产的小米,家里喝了好几天小米稀饭。”

刘彦直若有所思的点头,这就是所谓的气节啊,民国时代的大师们的清高气节。

时间有限,说走就走,三人把行李放在客房中,下楼让酒店给安排一辆出租车,这年头能坐得起出租车的人绝非等闲之辈,因为整个城市的汽车保有量也就是三位数,除了政府机关,军警宪特,就是达官贵人,用作商业用途的出租车,全近江不过十几辆而已,费用以美元计算,平头百姓想都不敢想,出行最多打个三轮车。

不大工夫,一辆锃亮的雪佛兰轿车来到朱雀饭店门口,司机穿着制服,戴着白手套,下车拉开车门,党爱国和雷猛坐在后排,刘彦直坐副驾驶位置,不经意间他的衣襟内露出勃朗宁FN1935的枪柄,司机看见,不动声色,这年头带枪的人多了去了,总之是惹不起就对了。

党爱国将一张纸条递给司机,上面写了邵教授的家庭住址,如果他们自己找上门去势必浪费时间,还不如打辆车来的方便。

司机驾驶着雪佛兰大轿车,在中央大街上慢腾腾的开着,年底了,到处都在忙,办年货,讨债,躲债,市民们在米铺前排队,学生们打着横幅,在省府前街示威,高声喊着反内战,反饥饿的口号,头顶美式钢盔,肩背中正式步枪的哨兵,面无表情的看着学生们,天上纷纷扬扬落下雪来,一股风雨飘扬的氛围弥漫在冬日寒冷的空气中。

“民不聊生啊。”刘彦直叹了一句,司机目视前方,接口道:“米又涨价了。”

“一个月工资能买多少米?”刘彦直问道。

司机扭头看看他,很是疑惑,这人怎么会问出如此幼稚的问题,法币贬值到了何等地步他不知道?金圆券比法币还不堪用,每月工资多的用担子挑,进口美国道林纸精美印刷出来的钞票,面值还不如纸张本身值钱,他们这种有路子的人还好说,那些普通职员,简直就是在饿死的边缘徘徊。

“反正吃不饱饭。”司机答道,他尽量少说话,免得招惹这几个来历不明的家伙,搞不好他们是南京来的特务,来找陈大帅茬的狗特务。

党爱国在后排说:“司机师傅,找个店停一下,我买些糕点,奶粉之类的东西。”

“是,先生。”出租车司机对这种高档商店了如指掌,他径直驾车来到中央大街的先施百货,这家店和上海大马路的先施百货是连锁店,五层的大楼房,一楼临街全是玻璃窗,窗内摆着琳琅满目的商品,有缀满电灯泡的圣诞树,有美国进口的火车模型,连同微缩的轨道、布景,售价一百美金,窗外几个穷人家的孩子眼巴巴的看着小火车喷着白烟欢快的跑着,鼻涕滴下来都忘了擦。

汽车停在百货公司大门口,司机忙不迭的下车,帮后座上的贵宾拉开车门,恭恭敬敬送他们下车,还跑过去拉开商店的大门,党爱国点点头,雷猛掏出一枚银元丢过去,司机凌空抓住银元,等客人们进了大门,这才吹口气,放在耳畔听了听,嗡嗡的,货真价实的袁大头。

客人给小费都这么阔绰,出手一枚大洋,这得多厚的家底子啊,司机感慨道。

他不知道的是,这一批银元都是穿越站自己铸造的,用的是电脑设计的模具,自然做旧,用料是95%的纯银加上一些铜,足足的27克,现代白银已经沦为工业金属,每克不过几元钱而已,所以成本很低,花的起。

党爱国一行人进了商场,顿时感到扑面而来的温暖,耳畔响着美国爵士乐,穿貂皮的大亨挎着妖艳的女人在柜台前选购着奢侈品,还有几个金发碧眼的美国大兵,胳膊上一样挎着中国女人,他们笔挺的制服,高高在上的眼神,都让刘彦直感受到弱者小民的屈辱。

“我想找茬揍人。”刘彦直道,“拳头痒痒。”

“你忍着点吧。”党爱国冷冷道,“别看不惯,都这样,五十年代的旅大,老毛子一个德行。”

小不忍则乱大谋,刘彦直终于还是没出手,他们在食品柜台前驻足,指名要买国产食品,这可把店员愁得不轻,千娇百媚的女店员操着一口南京腔的国语道:“先生,美国货不好么,质量好,价格也不高。”

这货不假,二战结束后,大量美军剩余物资涌入中国,价廉物美,瞬间击垮了民族工业,这个年代,欧洲还是一片瓦砾堆,亚洲国家也是百废待兴,市场上唯有美国货一枝独秀,想支持国货都难。

最终店员还是帮他们找到了两罐国产的擒雕牌炼乳,光有炼乳还拿不出手,党爱国又买了一些燕窝,两根老山参,都是滋补的东西,临走时看到有水果糖卖,又称了五斤,用草纸包起来,扎上绳子拎着。

买这些东西,不过花了二十美元而已,实际上商场内没人使用金圆券付账,那玩意不值钱,买一块糖都得拿一捆钞票,太麻烦,大家都使用美钞或者银元,至于政府宣称的私人持有外汇黄金白银是犯罪行为,大家只当是笑话。

买好了东西,三人走出商场,外面雪下得更大了,对面中央银行的大理石台阶下,躺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纹丝不动,大概已经冻死了。

党爱国叹口气,钻进了汽车。

三分钟后,汽车来到了邵府门前,四十年代末期的近江市区很小,邵府就在盐务街上,距离先施百货走路也不过是五分钟的事儿。

邵家是大户人家,书香门第,院子极其敞亮,外面看是中式大宅子,但是里面还建有欧式的小楼,门房看到有坐汽车的客人来访,恭恭敬敬出来询问,党爱国拿出名片,让门房递进去。

片刻后,门房将三位客人请进门,邵家的大少爷,邵秋铭的长子邵林接待了他们,分宾主落座,在客厅奉茶。

党爱国的名片上印的是药品进口商,邵林以礼相待,但明显有些心不在蔫。

“邵先生,我是受人之托前来探望老校长的。”党爱国道,“江大1925届化学系毕业生萧儒风。”

这个名字当然不是党爱国杜撰的,实际上萧儒风不但是邵秋铭的得意门生,还是邵林的好友,不过此人后来留学美国,还入了美国籍,摇身一变成了美籍华人科学家,解放后也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回国报效我党,而是继续留在美国,为资本主义服务,邵林为此还写了一封声色俱厉的绝交信发表在近江日报上哩。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至少在1948年,邵林心中对萧儒风还是蛮有感情的,他的兴趣顿时上来了,不停打听萧儒风在美国的状况,顺便问问华盛顿当局对中国局势的态度。

党爱国侃侃而谈,随便说了一通,以他领先七十年的文化知识,忽悠邵林不成问题。

“我想代萧兄看望一下老校长,也好了却他的心愿,不知道…”党爱国道。

邵林思忖片刻,起身道:“党兄随我来。”

两人进了后宅,隔着正房东屋的玻璃看了一眼,邵老校长昏睡不起,尚在病中。

“党兄,不是我不让您见,实在是病入膏肓啊。”邵林低头叹气,“中医西医都看了,是肝上生了恶性肿瘤,绝症,老爷子一辈子爱喝酒,硬是喝出来的病啊。”

党爱国也叹口气,拍拍邵林的肩膀,两人往前面走,忽见一瘦瘦的小男孩站在厢房门口,眨着眼睛看着客人。

“这孩子,叫人。”邵林道。

那孩子一鞠躬:“先生您好。”

党爱国摘下礼貌回礼:“你好,小世兄。”

邵林道:“这是犬子,大号文渊,今年七岁。”

党爱国心中暗暗喊了一声老师你好。

小孩怕生,回屋去了,党爱国继续回到前厅和邵林叙话,不知不觉就谈到了政局,邵林香烟一支接一支的抽着,痛骂国民党蒋介石当局腐败不堪,无能昏庸。

“邵兄,您看中国还有救么?”党爱国道,又递上一支好彩香烟,别看邵林痛骂美国人,痛恨美国货垄断中国市场,打压民族经济,但是对美国香烟却是网开一面,来者不拒。

“能救中国者,唯共产党尔。”邵林吐出一口烟,言之凿凿道。

“听说他们嘴上说的不错。”党爱国轻描淡写道,“保不齐这只是统战工作需要,把你们这些社会贤达,民主人士骗住,等政权在手,翻脸不认人。”

“党兄这样说就不对了。”邵林勃然色变,“共产党人一言九鼎,建国后建立民主协商制度,我们这些人都是要参政议政的,他们绝对不会像国民党那样搞独裁,搞一党独大,我可以用性命和你担保。”

党爱国跨越七十年时光,不是来吵架的,他淡淡一笑道:“但愿吧,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告辞了。”

本来邵林还想留客人用饭的,但是刚才的一番对话让他心里不大舒坦,所以就没出言挽留,但是客人送的礼物还是收下的,送他们出了大门,上了汽车,目送雪佛兰远去,这才回府。

汽车上,刘彦直回头问:“后来这位爷当了政协委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