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彦直这个名字你熟悉么。”

冯茹抬起头来,纳闷的看了刘彦直一眼,不明白他为什么和奶奶套起了近乎,不过这总归是好事。

老太太摇摇头:“不记得有这么个人。”

刘彦直提醒她:“1949年的元旦你有印象么,发生了什么事还记得么,那时候你在上海吧?”

老太太眼睛一亮,随即黯淡下去:“我记得,当然记得,那天晚上,龙华机场出了事,一架美国军机被人劫持,虽然后来飞机安全回来了,但是死了好些个人,飞机也受损严重,为此龙华机场和航空署很多人被惩办,我家也被牵连其中,因为是我帮着那个地下党的谍报人员爬上正在起飞的运输机。”

刘彦直无语,自己被当成了地下党特工,这肯定是那几个美国飞行员为了推卸责任胡说八道导致的结果,反正还有一年多的时间国民党政权就逃台了,是是非非没人查的清,当年的小姑娘家境优越,坐司机驾驶的罗孚轿车,按说应该能迁往台湾的,可是今天老太太却坐在自己面前,说明他们家被牵连的很深,以至于滞留大陆,此类精英人士的下场可以参照邵教授的父亲,著名的民主进步人士邵林先生。

老年人喜欢回忆当年,一旦进入状态就停不下,老太太的思维还算清晰,她接着说道:“父亲被革职查办,保密局介入,差点把他枪毙掉,后来他那些政界商界的同学朋友出面找到蒋经国,终于将父亲营救出来,航空署的差使没了,调去了华航,再后来两航在香港起义,父亲参与其中,带领大批两航员工回归新生的共和国,而我也从香港回到上海,继续在圣约翰的学业。”

“是起义的啊…”刘彦直心中愧疚感大减,不过转念一想,谁混得如意还起义啊,说到底还是自己的原因。

“解放后,起义人员被限制使用,我父亲本想留在上海,可是组织要把他发配到贵州去,好在他和陈子锟有旧,托关系调到了近江航站降级工作,就这样,我们全家都搬到了近江,父亲躲过了镇反,没躲过反右,57年就自杀了,母亲也跟着去了,好端端一个家,只剩下我一个人,还被下放到农村兽医站工作。”

圣约翰大学的毕业生,千娇百媚的资产阶级大小姐,被下放到兽医站伺候猪牛羊马,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以当年的眼光来看,想想都觉得过瘾,以现在的视角来看却是不折不扣的悲剧。

不知道什么时候,冯茹站到了刘彦直身旁,低声补充道:“奶奶终生未嫁,在农村工作到八十年代,收养了一个弃婴,就是我,这房子是奶奶一生积蓄所得,为了怕麻烦,才放到我名下,是我昏了头,拿去抵押借款。”

刘彦直全明白了,老人1948年时17岁,那就是1931年出生,到今天已经是87岁垂暮老人,终生未嫁,到头来收养的小孙女又是个白眼狼,把棺材本都赔进去了,临老连栖身的房子都要被人收走,实在是一场悲剧,而自己正是悲剧的始作俑者。

“这件事,我管了。”刘彦直道,“你们放心,没人能逼你们搬走,先这样,我走了。”

刘彦直匆匆离去,老人狐疑问道:“小茹,那个人是记者还是作家?”

冯茹说:“都不是,您怎么这么说?”

老人说:“我刚才想起来了,那个地下党的名字就叫刘彦直,他知道这个名字,肯定查阅了不少历史资料,关心这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除了记者,那就是作家了。”

冯茹说:“他不是记者,也不是作家,他不耍笔杆子,耍的是拳头。”

她相信自己的判断,刘彦直有背景,有身手,拿来对付高利贷,寻找安杰,都是极有作用的,她默默将心中其他备胎的名字划掉了,有公安局的,税务局的,拳击运动员,这些人各有长处,但都没有刘彦直合适。

刘彦直不但有前面那些优势,还有一个重要的优点是极具同情心,他听到奶奶的悲惨人生就下决心干预了,那么他是不是也会同情一个没出世的婴儿呢?

刘彦直决定干预此事,当然不是为了冯茹,他耽误了老人家一辈子,略做补偿而已,安太财团的高级助理还是很有能量的,他首先通过总裁办给安太银行方面做了沟通,让他们暂时不要起诉,然后开始查安杰这个人渣。

查人不是刘彦直的专业,这种小事也不值得动用组织庞大的能力,所以他经雷猛介绍,找到了一家侦探事务所。

私家侦探业务在近江比较发达,雷猛介绍的这一家尤其出名,擅长接最难的活儿,不过找上门去的时候有些失望,事务所在一座破败杂乱的办公楼里,到处都是皮包公司的招牌。

事务所没有招牌,只有门牌号码,门是虚掩着的,敲敲门,里面传来一身喊:“没关,进来。”

刘彦直推门进去,事务所面积不大,二十多个平米,两个办公桌,一张皮沙发,饮水机,电脑,打印机,老式绿色铁皮文件柜,一个赤膊汉子正在阳台上用双腿吊着栏杆,做高难度的垂直方向仰卧起坐。

客户上门,汉子结束锻炼,爬进阳台,拿过衬衣穿上,满面阳光笑容,向刘彦直伸出手:“你好你好,是刘彦直先生吧,预约过的,我叫刘汉东,咱们五百年前是一家。”

第四十五章 财务公司

刘彦直和这位私家侦探握了握手,用一秒钟的时间做出了评估,这厮一米八五的个头,体重估计在一百八十斤左右,矫健灵活,目光锐利,端的是一条好汉。

刘汉东请刘彦直坐在长沙发上,请他抽烟,八元一盒的便宜香烟,茶几上的烟灰缸里堆积如山,废纸篓里全是一次性发泡饭盒和空烟盒,可见这位侦探日子过得挺窘迫紧张的。

“事务所是我和一哥们合开的。”刘汉东自我介绍道,“他干过刑警,我干过缉毒,我俩在公安口的关系都很硬,可不是那种抓小三,抓隔壁老王的业余侦探,一般大案子我们才出手,上回那个非法集资案知道么,就是我给逮回来的。”

刘彦直点点头:“不错,有资质。”

刘汉东说:“说吧,你要找的人是谁,有身份证号码最好,没有也无所谓,分分钟上公安内网查到。”

“安杰,这个人叫安杰,是青石高科的员工。”刘彦直道。

刘汉东一拍桌子:“你可找对人了。”

“怎么?”

“这个安杰欠了一屁股债,起码一千多万,找他的人多了去了,据分析这家伙已经出境了,猎狐计划抓的都是外逃贪官,对这种小角色用不上,债主们又没这个本事出境找人,就算找到了,也押不回来,所以只能靠我们这种专业人士。”刘汉东眉飞色舞的分析着。

“很好,在最短的时间内把他带回来,要活的。”刘彦直道,“费用好说,你开价吧。”

“五万。”刘汉东说,“只是信息费,如果把人带回来开销就大了,来回机票,住宿吃饭,光是侦察就要花上起码一周时间,还有各种打点,起码三十万。”

“给我个账号。”刘彦直拿出手机,点入安太银行的APP。

刘汉东拿出自己的银行卡,刘彦直对照着卡号直接转账三十万。

“老板敞亮!”刘汉东大喜,“我马上着手调查,一有消息就通知你。”

刘彦直离去后,刘汉东立刻打电话给搭档王星,向他报告这个特大好消息,客户财大气粗,直接付全款。

“我狮子大开口,开价三十万,等他还价呢,人家直接付了全款,连合同都不签,不知道是傻呢还是自信。”刘汉东喜滋滋道,“案子很简单,抓安杰。”

“我的兄弟啊,这案子可不简单,安杰全家都出国了,藏在哪儿谁也不知道,咱哥俩花一整年都未必能找到他,而且这里面黑幕重重,水深着呢,我劝你还是把钱退了吧,这单业务,咱接不起。”

刘汉东急了:“王星,你不是缺钱么,俩孩子上贵族幼儿园不要花钱啊,你底子厚好吧,马凌看病整容还得花钱呢,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安杰的案子有政治背景,你怕,我不怕,这案子我接了,我自己办。”

“得,我他妈怕你还不行,回去再议。”王星挂了电话。

刘彦直不知道寻找安杰背后的故事,他另有事情要做,首先就得把自己的汽车讨回来。

他先找到冯茹,说自己要去找放高利贷的人好好谈谈,冯茹很担心他的安全,在他再三保证下才答应,说那是一家名叫鲲鹏财务公司的高利贷机构,老板姓张,叫张鲲鹏,在近江也算蛮有名气,三进宫,讲义气,据说手上还有人命。

“我最喜欢和这样的人打交道了。”刘彦直说,“没别的,好玩。”

冯茹战战兢兢带着他去了,鲲鹏财务公司位于市中心位置的原物资大厦楼下的门面房,卷帘门内是玻璃门,墙壁上挂着个铜牌子,上写近江市鲲鹏财务有限公司,门口停了一辆宝马740,两辆很拉风的川崎公路赛摩托。

来到门前,冯茹打退堂鼓了:“要不,咱别进去了,打电话把事情说清楚就好了。”

“来都来了。”刘彦直道,上前推开了玻璃门,屋里乌烟瘴气,四个大汉围坐在麻将桌旁叼着烟搓麻将,墙上神龛里供着财神爷,迎面墙上挂着大鹏展翅的木雕图,一张气派的红木大班台,硕大的水晶烟灰缸,当然也少不了电脑、饮水机等办公设备。

见有人进来,坐在南风口的大汉抬起头,眯起眼睛:“你找谁?”

刘彦直微微欠身:“张总么,咱们见过的,我来拿车。”

大汉看到了冯茹,点点头:“哦,想起来了,你是冯茹的现任男朋友,咱们在青石高科楼下见过,拿车是吧,你看看那边有你的钥匙么?”

墙上挂着许多车钥匙,看起来鲲鹏财务暂扣的车辆还不少呢。

刘彦直不去找钥匙,他说:“你们怎么开走的,怎么给我送回来。”

大汉们都笑了,张鲲鹏更是笑的眼泪都出来了:“让我送回去也行,你钱带来了么?我做正经生意的,也不讹你,十五万,我派人把车送回去。”

刘彦直说:“道理不是这么讲的,你这是抢劫好不好?欠你钱的是安杰,冤有头债有主,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把我的车完完整整的送回去,汽油给我加满,我可以考虑不就你计较。”

又是一阵大笑,张鲲鹏却恼了:“你谁啊,你怎么和我说话的。”

财务公司的职员们也慢慢横眉冷目起来,气氛有些紧张,一个家伙拉下了卷帘门,冯茹吓得不敢说话,死死抓住刘彦直的衣角。

“你这态度,就是不同意我的建议了?”刘彦直丝毫无惧,表情自然,“那就没得谈咯?”

张鲲鹏仔细打量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以他混社会二十多年的经验,硬是看不出这货什么来头,不像是出来混的,也不像是干公安的,更不像是家里有强大背景的各种二代,就是一愣头青而已。

“刚才不是说了么,十五万,少点也行,你先拿十万,把车钥匙拿走,车放这儿,我们不动,够通情达理的了吧。”张鲲鹏点燃一支烟,很有条理的说道,“你放心,我们不打人,我们是正经做生意的,又不是黑社会。”

刘彦直点点头:“好的,我明白了,我今天来的太匆忙了,下回事先做好准备,可能张总的态度会有变化,名片我拿一张好么?”

大班台上有水晶名片盒,里面装满了张鲲鹏的名片,张总毫不在意:“你拿,有事随时找我。”

刘彦直拿了一张名片,抬起卷帘门,拉着冯茹出去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拉起了冯茹的手,出了门才醒悟过来,赶紧放开。

“你真的好勇敢。”冯茹一张脸红扑扑的,“敢和他们硬碰硬,刚才我都吓死了,他们要动粗,咱们就完了。”

“我不会欺负他们的。”刘彦直说,拿起名片看了看,打了个电话给侦探事务所的刘汉东:“刘汉东么,我是刘彦直,你先帮我做一件事,我要知道今天晚上放高利贷的张鲲鹏住在什么地方,价格随你开。”

“这条信息免费,近江地面上的事儿,一个电话而已。”刘汉东这小伙子很上路,“不过消息要晚点,这种社会大哥通常应酬比较多,可能会彻夜打麻将之类,不一定回家过夜。”

“我等你消息。”刘彦直挂了电话。

“你要做什么?”冯茹再次紧张起来。

“我晚上去找张总,和他聊聊。”刘彦直笑笑道,“深入的聊聊。”

晚上十一点,刘汉东打来电话,说张鲲鹏今天没打麻将,在烧烤摊上喝了一场大酒之后带着扒蒜老妹去枫林晚大酒店开房了,房间号1518,其实是五楼十八号。

深夜两点半,刘彦直来到枫林晚大酒店楼下,先走了一圈,记住了监控摄像头的位置,掐断了其中一个摄像头的电线,从监控死角爬上了五层楼,轻而易举的撬开了窗户,进入1518房间。

张总和老妹正睡的香,鼾声如雷,衣服扔的满地都是。

刘彦直上前拍拍张鲲鹏的秃头,张总喝大了,睡的死沉死沉,这倒省了麻烦,他直接将赤条条一个胖人拖出了被窝,张总还不醒,扒蒜老妹却醒了,尖叫了一声。

“嘘。”刘彦直将手指竖在嘴唇上,老妹儿也是混了好几年社会的,见过大场面,没有继续尖叫:“大哥,冤有头债有主,我啥也没看见。”

“继续睡你的。”刘彦直道,想将张鲲鹏提走,可是这货二百多斤重,一身的肥膘滑不留手,还真不好拿,瞅了瞅地上,将张总那条大红色裤子上的爱马仕金腰带取了下来,勒住张总的脚脖子,倒提着跳出了窗户。

老妹忍不住再次尖叫起来,太匪夷所思了,寻仇也不带这样的啊。

今夜阴天,没有月光。

朱雀饭店的保安小王在例行巡逻,他穿着棉大衣,拿着手电筒,百无聊赖的走着,忽然听到一阵惨叫声,四下看看,没发现异常情况,继而察觉声音来自头顶,举起手电照过去,顶楼天台上似乎挂着一个人,一个大活人。

小王急忙拿起对讲机呼叫增援,十分钟后,一队保安来到天台上,发现确实挂着一个人,是个赤条条的胖子,但是挂的位置非常巧妙,是一根凸出去的装饰性柱子,他们根本没有条件施救,只能叫消防队来。

鲲鹏财务的张总,像一个婴儿般被吊在浴巾做成的摇篮里,高空风大,冻得他鼻涕横流,他醒过来就在这挂着了,根本记不起是怎么过来的。

“救命,救命,听见了么,赶紧救我。”张总连声喊道。

第四十六章 挂人奇案

张鲲鹏,鲲鹏财务的张总,近江黑道的大瓢把子之一,三进宫的老资历,据说手上有不止一条人命的猛人,其实有点恐高症。

张总头天晚上在烧烤摊上喝大了,两瓶夜场专用芝华士,一瓶牛二,外加八瓶啤酒,喝了个昏天黑地,人事不省,是小弟们将他送到酒店,扒了衣服送到床上,就这还没醒,直到被刘彦直挂在朱雀饭店顶层外的柱子上才被冷风吹醒。

朱雀饭店新楼二十八层,距地面一百多米,看下面汽车都像火柴盒,张鲲鹏当场就尿了,他身上一丝不挂,就腰里缠了条爱马仕的腰带,肥硕的身躯兜在一块吊起来的浴巾里,悬空挂着,上也上不去,下倒是一翻身就能下去,不过就得变成肉泥了。

张总开始惨叫呼救,还好朱雀饭店楼下有保安巡逻,很快一群人来到天台,但他们全都束手无策,生怕乱来不但救不了人,还把人摔下去,于是只能拨打了119。

距离最近的是近江消防支队直属特勤大队,消防队不但承担救火任务,还承担各种紧急救援任务,特勤大队就是吃这碗饭的,他们闻警而动,从接到警报到出发只用了两分钟,在支队值夜班的参谋甄悦最近正在写关于救援方面的论文,听说有行动便随车跟了过来。

特勤大队的驻地距离朱雀饭店很近,半夜里街道上没有车,但是按照规矩与警报还是要拉响的,三分钟后消防车抵达朱雀饭店,现场太高,云梯车达不到,只能依靠人力施救,特勤队员带着安全绳索上天台,迅速制定出救援方案,可是正当他们要去救人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一个高大的汉子站了出来,厉声质问他们在干什么。

“你们打扰领导休息了!”汉子喝道,“有没有组织纪律性,你们带队的是谁!”

消防队员都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干的是救火救命的高尚事业,忽然跳出来一个家伙斥责他们,谁能服气,带队是特勤大队一名上尉,他正要上前交涉,甄悦低声道:“救人要紧,我来处理。”

一般人不知道刘飞住在这儿,但甄悦从父亲那里听说过新来的代市长不在市政府办公,跑到朱雀饭店住总统套房,局长们都要到这儿汇报工作和开会,足见这位市长之骄横跋扈,估计这位主儿就是代市长身边狐假虎威的走狗吧。

甄悦猜得没错,这位正是刘飞的贴身保镖兼司机黑子,张鲲鹏是被挂在楼顶北向位置,而刘飞的卧房窗口是朝南的,所以张总的惨叫并未吵到刚刚入睡的刘市长,反而是消防队的警报声彻底将他吵醒,刘飞日理万机,每天都工作到下半夜才入睡,刚朦朦胧胧进入梦乡就被人打扰,不免龙颜大怒,所以黑子才上来质问。

“我们是消防人员,来救人的。”甄悦解释道,可是黑子蛮不讲理,气势十足:“我不管你救人还是救猫狗,马上给我消失!影响领导休息,你们负得起责任么。”

甄悦强压怒火,继续解释:“如果吵到您了,我代表他们道歉,但是人还挂在外面,随时可能掉下去摔死,所以我们现在不能撤离。”

黑子说:“好,你们救人是吧,可以,但是一点生意不要发出来,不然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甄悦忍不住了:“先生,你是市政府办公室的么,请问你的名字。”

“怎么着,你还想投诉我咋地?”黑子怒道,“我一句话让你脱警服你信不信。”

天台上什么人都有,酒店保安部值班主管,辖区派出所出勤民警和带队副所长,这些人是知道黑子身份的,他们不停地劝着,打圆场说好话,可是双方脾气都上来了,事态有些控制不住。

甄悦虎气脸来,准备叫两个消防员小伙子来将这个胡搅蛮缠的家伙拖下去,忽然一个声音传来:“黑子,注意你的态度。”

黑子顿时偃旗息鼓,是刘飞来了,他里面穿着睡衣,脚下是棉拖鞋,外面裹了一件呢子大衣,连帽子都没带,亲自上天台来查看情况,到底是市长,得知不是有人故意闹事,而是消防队在救人,立刻现场做出重要指示,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把人救下来,确保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

刘飞身后还跟了几个人,都拿着昂贵的单反相机,他们是飞办的宣传人员,负责记录刘市长24小时的日常活动,点点滴滴都不放过,刘飞指点江山,亲自指导消防队员如何救人,闪光灯亮成一片,拍了不下上百张照片。

救人过程很简单,一个消防队员拴上安全绳爬下去,给张鲲鹏系上带子,上面四个人一起拉动绳索,将二百斤重的赤条条大汉拉了上去,张总直接趴在地上纹丝不动,他活活冻僵了。

医院急救人员也赶到了,用担架将张鲲鹏抬走,消防队员们收拾家伙准备撤离,甄悦也随着大队正要走,忽然黑子叫住了她。

“什么事?”甄悦不悦道。

“对不起。”黑子挠挠脑袋道,刚才刘飞严厉批评了他,以黑子的智慧不难理解,刘市长看到漂亮妹子又动心了,对未来的军装嫂子服个软,道个歉,没啥大不了的。

“没关系。”甄悦生硬的答道,下楼去了。

刘飞也回房间去了,他丢下一句话:查查怎么回事。

深更半夜把人挂在市领导居住的酒店楼顶,这种事情可大可小,往小了说就算民工恶意讨薪,往大了说就是挑衅领导,图谋暗害,派出所不敢怠慢,在医院里就讯问了当事人张鲲鹏,旋即市委警卫处和市局刑警也介入了,但他们都查不出到底怎么回事。

医生给张鲲鹏抽了一管子血做了化验,这货血液里酒精含量达到醉驾标准的三倍,但是却没吸毒,而他醉成这样,是没有可能爬到那么高的位置给自己扎一个吊床,然后躺在半空中吹着北风欣赏夜景的。

可怕的是,酒店监控完全没有拍到这个人是怎么上去的,当夜朱雀饭店所有监控摄像头都是完好无损的,从地下停车场到每一个楼层,包括电梯里的,防火通道里的,天台上的,都没拍到相关视频,而且据查,酒店监控系统并未有黑客侵入。

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让人毛骨悚然的是,张鲲鹏的“吊床”是用顶层总统套房浴室里的浴巾做的,这说明犯罪分子曾经高度接近市主要领导,如果此人想行刺刘市长,可能已经得手了。

最关键的证人张鲲鹏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飞到那么高地方去的,而能将一个二百斤重的人悬空吊在那里,也基本上不可能,要知道一个醉死的人是很难挪动的,要达到这个目的,起码要动用吊车。

刑警们询问了当夜最后见到张鲲鹏的人,是那位扒蒜老妹,她倒是提供了一个有用的信息,当夜有人将张老板掳走,是从窗户跳下去的,再问那人长什么样?老妹儿比划半天也说不上来,刑警们有经验,事发突然,人的脑子一片混乱,能记得清清楚楚的,那一定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人员。

而且,老妹儿的抽血化验显示曾经溜过冰,对于吸毒人员的供词,是要打折扣的,再说枫林晚酒店的监控视频里一样没有任何记录。

最后调查结果是——无果。

刘飞愤怒了,但再生气也无济于事,刑警们用尽招数也从张鲲鹏嘴里套不出一句管用的,问他有没有仇人,回答是太多了,但是有这个能耐的仇家,世上还找不到。

警方没招,只好先把张鲲鹏给放了,他虽然受到惊吓,但是没伤筋动骨,几个小时后就出院了,没回家,先去了公司,召集兄弟们议事,把这事儿一说,大伙儿面面相觑,露出恐怖不解的表情。

“大哥,你是梦游了吧,我听说梦游的人特厉害,能干出平时干不了的事。”一个兄弟这么说。

“你他妈才梦游呢。”张鲲鹏骂了一句,猛抽了几口烟,深思了一会儿,说道:“我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世外高人?”

大家眼巴巴的看着他,无法提供有效意见,世外高人是什么定义,没人懂,倒是有个嘴很贫的兄弟幽幽来了句:“不会是鬼吧,大哥最近碰上不干净的东西了吧。”

张鲲鹏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他胆子是大,唯独怕鬼,大伙儿也都毛骨悚然起来。

有人敲门,把所有人吓了一跳,齐齐回头,是昨天来过那小子,又来要车了。

来的正是刘彦直,他笑呵呵问道:“不好意思,开会呢,我打扰一下,我的车…”

张鲲鹏正心烦意乱,哪有空搭理这个,他手一摆,两个小弟上前,推搡着将刘彦直撵走:“走走走,没看我们正忙着。”

刘彦直也不恼,在门外喊了一声:“张总,再晚一天,我可要加利息。”

没人当回事,都以为这人精神不大对头。

当晚,张鲲鹏哪都没去,就在公司里面打麻将,三个伙计陪着他,屋里所有的灯都开着,桌子底下放着铁尺和棒球棍,桌上摆着一条软中华,随便抽。

麻将打到夜里两点钟,忽然停电了,黑灯瞎火的屋里一阵混乱,等有人打着火机,推上电闸,发现张总人不见了。

两点半,消防队接到报警电话,声称电视塔上面绑了个人正在喊救命。

第四十七章 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

消防支队特勤大队再次出动,在电视台保安的配合下,两名消防员带着安全绳索爬上几百米高的电视塔,将绑在钢结构支架上的人救下来,送回地面一看,这货虽然穿上衣服了,但腰间的爱马仕皮带和脑后带三道褶子的秃头将他身份暴露无遗,正是昨天在朱雀饭店耍宝的那位爷。

电视塔是重点安保单位,跟着消防队一起来的还有警察,张总被带到警务室盘问,为什么半夜不在家睡觉,爬到这么高的地方来号丧。

“有人欠你钱?你想用这种方式讨薪?”警察这样问,张鲲鹏气得半死:“说过十遍了,不是我自己爬上去的,是有人把我绑上去的。”

“是谁?”

“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你怎么上去的?”

“有人把我绑上去的。”

“是谁?”

如此这般重复数次之后,张鲲鹏被丢进了派出所拘留室,警方要办他一个寻衅滋事罪,不过张总在社会上玩的那么好,肯定不会轻易折进去,第二天来了个市局刑警大队的警察继续盘问,准确的说是套他的话,依然无功而返,可以确定的是,张鲲鹏确实搞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上去的,而且电视塔附近的监控全都没拍下来他进来的视频。

这件事成了近江公安口的一大疑难案件,这是后话,张鲲鹏除了浪费了消防救援的资源,也没别的大罪过,警方不能老扣着他,于是就把人放了。

张鲲鹏回到公司,兄弟们摆酒给他压惊,他是真吓着了,打了足足一个钟头的电话,把所有的社会关系都动用了,还真有用,有个熟人告诉他,前几天有人打听过鹏哥的行踪,也是道上知名的人物,当过防暴警干过缉毒,现在开侦探事务所的刘汉东。

张总和刘汉东没有过节,也惹不起这样的货,只能迂回打听,通过朋友找到王星再探刘汉东的口风,主要想知道到底是谁和自己过不去,当然了,自己完全不是打算报复,而是认输求饶。

对方没有给出明确答案,但是碍着朋友面子,还是提醒了他一下,最近收账的时候有没有得罪不该得罪的人,尤其是没欠钱却被扣了东西的主儿。

张鲲鹏终于豁然开朗,最近扣了一辆不值钱的长城SUV,对方来讨要过两次,没给,难不成是这人,他赶紧再次打听冯茹的现任男朋友是干什么的,这下终于更确定了,安太的总裁高级助理可不是一般人,巴结都来不及,还去欺负人家。

张总让人把刘彦直的车钥匙取来,又从抽屉里拿了一万块钱,让小弟给冯茹送去,想了想还是决定自己亲自去,他开着车来到青石高科,等了一个多小时,终于等到冯茹,见到高利贷上门,冯茹吓了一跳,转身就想跑,张鲲鹏追上去哀求了半天,冯茹才答应打电话把刘彦直叫来。

刘彦直是打车来的,他似乎早就预料到张鲲鹏会把车送来,笑笑说:“送来了?”

“送来了。”张鲲鹏毕恭毕敬。

“利息呢?”

“带来了。”一万元现金奉上。

冯茹都傻眼了,这是怎么话说的,放高利贷的被讹诈,这可是西洋景。

“你还算识相。”刘彦直将钱收下,“以后别来找冯茹的麻烦了,我知道你们就是吃这个的,所以我会给你一个说法,冤有头债有主,安杰的事儿我管了。”

张鲲鹏点头哈腰,不敢说什么。

“没别的事你回去吧,晚上睡个安稳觉。”刘彦直意有所指,张鲲鹏更加确定是他下的手,胆战心惊的去了。

回去的路上,张鲲鹏坐在出租车里,不经意的扭头,远处是高耸入云近江电视塔,他隐约想起来那天晚上的事情,自己在公司里被人打晕劫走,晕晕乎乎中似乎在天上飞来着,他不确定到底是梦境还是真实,想着想着头就开始疼。

从此后,张总爱上了修真小说,只有从网文里他才能找到合理的解释,给自己一个交代。

再后来,央视的走近科学栏目听说了这事儿,特地跑来近江做了一期节目,结论是张鲲鹏梦游,把他气得不轻,还要打官司什么的,这些就都是后话了。

刘彦直随意的露了一手,彻底把冯茹给震慑了,她执意要请刘彦直吃饭,自然被婉言谢绝。

“我不是帮你,我是帮你奶奶。”刘彦直心道。

冯茹下班后没回家,去星巴克点了一杯咖啡,她的杯子寄存在这里,而且只喝蓝山,守着香浓的咖啡,冯茹打开苹果笔记本,开始处理公事,她丝毫没有注意到,距离三张桌子外,有个人时不时向这边瞄一眼。

九点半,冯茹回家,她在星巴克吃过简餐,直接洗漱睡觉,一觉睡到夜里两点,爬起来搬出笔记本电脑,开始Facetime。

视频对面的人是个挺英俊的小伙子,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安杰,我有个办法能帮你脱困,我认识一个人,很有能量…”冯茹急不可耐的说道。

“谁啊,怎么回事?”安杰敷衍着。

冯茹提到了刘彦直,巴拉巴拉说了一通,安杰来了兴趣:“你可以试试,不过要注意分寸,别假戏真做,让我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人家知道了。”冯茹撒娇道,“你想人家没有?”

“想,哪儿都想,全身上下都想。”安杰答道。

“这还差不多,你那边什么时候安置好,把我们娘俩接过去啊。”冯茹抚摸着肚子满怀期待。

“这边咱们的别墅在装修,甲醛味可大了,别熏着咱的孩子。”安杰眼睛都不眨的说道。

“不是说发达国家不用甲醛么?”冯茹有些疑惑。

“哪儿都少不了甲醛,好了,装修师傅找我有事,挂了。”

“嗯,那好,你在美国注意安全哦,很多人找你呢。”

“知道了亲爱的,么么哒。”

通话结束,冯茹关上电脑,上床睡觉,抚摸着自己的小肚子,脸上荡漾着幸福的微笑。

天花板夹角里,微型摄像头默默的工作着。

星汉侦探事务所,刘彦直依约而来,早上他接到刘汉东的电话,说是安杰有消息了,但是电话里说不清楚,必须当面谈。

刘彦直坐在长沙发上,刘汉东坐在办公桌后面,两人都点了一支烟,吞云吐雾,侦探露出一副便秘的表情,扯着自己的头发干咳了两声道:“那啥,喝茶么?”

“有话直说吧。”刘彦直道,“安杰在什么地方。”

“安杰的事情另说,一切尽在掌握,你是我们的委托人,大客户,所以有件事我得告诉你,简单说吧,冯茹和安杰一直有联系,而且坏了他的孩子。”刘汉东一口气说完,留意着刘彦直的表情。

“哦,没料到。”刘彦直并不太惊讶,更没有伤心难过被骗备胎的痛苦,“这个女人够傻的。”

刘汉东说:“我的意思是说,既然冯茹和安杰是一伙的,那么您撤回委托也在情理之中,我这就把三十万打回你账上。”

“不用,继续执行合同。”刘彦直道,“你这个人挺实在的,不过猜错了一点,我不是冯茹的男朋友,我和她奶奶是多年前的老友。”

刘汉东不解了,据他掌握的信息,刘彦直是冯茹新交的男朋友,而且为了她冯茹的事情还把张鲲鹏折磨的生不如死,到底怎么绑到那么高的地方,他怎么也想不通,反正这个人挺神秘的,看起来低调沉静,但是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牛逼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