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着骨头了。”刘骁勇说,“别耽误任务,给我一个痛快的。”百岁老人全身都被鲜血染红,眼看是不行了。

第六十九章 省城就医

刘彦直跨越时空把百岁老人带到1943年是派上大用场的,怎么可能当成碍事的累赘一枪毙了,他二话不说背起刘骁勇就往山下走。

老程头肩膀上中了一枪,三八大盖打了个透明窟窿,看起来吓人,其实伤势比刘骁勇轻多了,关璐想扶他,老程头摆摆手:“下山路滑,丫头你自己当心点。”

大伙儿都跟着刘彦直往山下走,只有姬宇乾愣着不走,刘彦直扭头道:“姬总,你打算留下赏月么?”

姬宇乾说:“你没注意到炮台里有马么?”

为了修建炮台,日军驱使乡民造了一条山路,但是汽车上不来,运送物资给养全靠骡马托运,刚才姬宇乾去找急救包的时候发现马厩里有几匹大牲口,这会儿正好派上用场。

于是乎,穿越小组实现了畜力化,姬宇乾去牵了五匹“马”过来,老程头看见就笑了:“娃娃,这哪是马,是大青骡子。”

五匹“马”中只有一匹是正规军马,其他四匹都是民间强征来的骡子,骡子的负重能力和耐力都很强,不适合打仗,但是用来干活比马和驴都好用。

每人一匹骡子,唯一的战马让姬宇乾骑着,他悄悄递给关璐一支手枪,是从日本军官身上找出来的南部十四年式:“拿着防身,小心走火。”

“破枪你自己留着吧。”关璐一点不领情,倒不是不给姬总面子,而是知道南部手枪不怎么靠谱。

姬宇乾也不勉强,把手枪插在腰带上,打着手电筒,一马当先下山,伤员和关璐走中间,刘彦直殿后,小队伍花了四十分钟才下了山,被绳子拴在马鞍上的刘骁勇已经因失血过多昏迷过去。

“再继续颠簸的话,没进城就死了。”姬宇乾说,“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

“你们等着,我去附近村子找马车。”刘彦直骑着骡子走了,剩下他们在风中肃立,月黑风高,关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再看老程头,单手举着一支三八枪,警惕的看着四周,俨然沙场老将,一颗心又慢慢定下来。

几里外有个自然村,刘彦直已经不止一次去借东西了,熟门熟路,找到了若干年后的村委会,这儿现在是地主的大宅子,高墙大户,屋顶上铺着青瓦,与佃户家的茅草屋对比强烈。

刘彦直翻墙进院,直奔堂屋,院子里的看家狗被惊醒,竖起耳朵就朝来犯之敌扑了过来,被刘彦直一脚踢飞,堂屋东厢房里亮起了灯,一个声音哆嗦着问道:“是哪路英雄?”

“我!”刘彦直道,用盒子炮戳破了窗户纸,枪管伸了进去,“来借点东西,开门。”

“好汉爷,半夜三更的,屋里有女眷,还是隔着窗户说话方便。”那个声音透着胆怯和无奈。

“不开门,我扔手榴弹进去了。”刘彦直恐吓道。

“好汉爷稍等片刻。”屋里传来悉悉索索穿衣服的声音,过了一会,门开了,是个五十来岁的白胖子,想必就是这家的主人了。

刘彦直满身是血,手持盒子炮,凶神恶煞一般,吓得地主一个踉跄差点坐地上,刚才翠微山顶的枪声打得紧,敢在省城边上动日本人的,绝对是亡命之徒,战乱年代,人的胆子都大,地主也算经过风雨的,壮着胆子问道:“好汉爷有啥吩咐,小的一定照办不误。”

“给我套个车。”刘彦直道,推开地主进了门,直奔东屋卧室,地主一溜小跑在后面跟着:“好汉爷,使不得啊。”

卧室里的雕花红木架子床上躺着个人,用被子裹着瑟瑟发抖,刘彦直一把拽起了被子,露出只穿着红肚兜的一片雪白。

地主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心说这回糟了,小老婆要被人借走了。

刘彦直将被子丢给地主:“叠起来,再找两床干净被子给我放大车上去。”

地主恍然大悟:“好汉爷只要被?”

刘彦直嗤之以鼻,根本不看床上的人,地主长出了一口气,这位爷是个正人君子,只抢东西不抢人,讲究。

“再给我弄几套衣服,一套女的穿的,三套男的穿的。”刘彦直看看身上的血衣,穿这一身进城显然是不行的,得乔装打扮一番。

地主听他不要钱不要大烟,只要大车被褥和衣服,心中又是一喜,动作麻利了许多,将自家的衣服找出来一大堆连同三床被子全都送到大车上,家里的长工也起来了,帮着套了辆驴车,一家人恭恭敬敬将刘彦直送出门去。

有了大车,刘骁勇就能躺着进城了,地主家的缎子面花被铺一床盖一床,穿越小组换了行头,烧了血衣,连夜向近江城进发。

黎明时分,抵达近江城,此时的城市规模很小,青灰色的城墙还是明代遗留清代修缮的产物,战争时期,省城宵禁,早上城门刚开,贩夫走卒带着货物络绎不绝的进城,城门口贴着通缉反日分子的布告,两个背着大枪的伪军有气无力的站着,这儿不是战区,皇军的警惕性不高,治安事宜都交给了伪政府负责。

怎么进城早就商量过了,在老程头这位经验丰富的抗日老战士指导下,姬宇乾穿着长袍戴着青呢礼帽扮作少爷,刘彦直一身黑色裤褂,腰间铜头板带,明目张胆插着快慢机,扮作保镖,关璐穿着地主婆的大花袄坐在马车上,老程头拎着鞭子,他倒是不用打扮,活脱脱就是一个车把式。

一行人直奔大门而去,伪军很识趣,对于那些挑着柴火,青菜的贫苦人,他们就横挑鼻子竖挑眼,要看良民证,要搜身,对达官贵人就不敢过问了,连个屁都没放,直接目送穿越小组进了城门,人走了还嘀嘀咕咕。

“这是哪家的财主,那个姨太太小模样长得挺俊的。”

“嘘,小心人家听见扇你的大嘴巴。”

省城原本有正规医院,沦陷时随着陈子锟内迁去了重庆,现在城里除了日本军医院,就只有一家西医诊所,至于中医诊所倒是有不少,可他们只会望闻问切开方子,不会做手术,不会输血,派不上用场。

众人没有停歇,直奔西医诊所而去,省城大街上车水马龙,日伪治下的近江有一种虚假的和平景象,日本人实行严格的经济管制,居民粮食配给,虽然老百姓吃不饱,倒也饿不死人,相对而言,蒋介石统治下的河南却在去年饿死了大量人口。

远处灰色的省府大楼顶,耷拉着系着黄飘带的青天白日旗,那是汪精卫版国民政府的国旗,黄带子上写着和平反共救国,除此之外和原版国民政府的旗帜别无二致,不远处,有一根更高的旗杆,旭日旗迎风飘扬,那里是日本驻军司令部的所在。

“卖报卖报,皇军宪兵生擒赵子铭,快来看啊,赵子铭被俘,明天就处决了。”穿的破破烂烂的报童夹着一叠报纸,扯着嗓子跑动着。

“给我份报纸。”骑在骡子上的刘彦直伸出手,报童递给他一张报纸,等了一会,见这个凶神恶煞的汉奸没有给钱的意思,暗暗咒骂一声跑开了。

报纸印刷粗劣,照片的像素极低,但是老程头能看认出报纸上那个被五花大绑的人正是赵子铭,他一股血直往头上涌,来的早不如来得巧,明天就是赵司令就义的日子,得抓紧了!

刘骁勇昏迷不醒,奄奄一息,还是得抓紧去诊所,先把人安顿下来再去救赵司令,刘彦直将报纸叠好揣进怀里,一夹骡腹,骡子一溜小跑,奔向远处的“季氏诊所”。

诊所已经上班,只有一名医生,三十来岁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样子,白大褂和听诊器都给人一种信赖感,不管什么时代,白大褂都是治病救人的象征。

医生姓季,在日本留过洋,他掀开被子看了看就摇头:“是枪伤,治不了,皇军规定,枪伤患者必须到宪兵司令部登记备案了才能治。”

“是土匪打得,老人家一大把年纪了,总不会是抗日分子。”姬宇乾满面赔笑道,他扮作少爷,自然由他来交涉。

“你们去宪兵司令部找青木中尉登记了再说吧。”季医生还是不配合,回到桌前拿起了一本书,是日文的。

姬宇乾懂日语,立刻改用日语和季医生套近乎,三言两语后,季医生就从高傲不耐烦变成温和亲切了,姬宇乾自称是日本帝国大学毕业,而季医生只是仙台第二高等医学校的毕业生,差了几个档次哩。既然都是留日的,那就好通融了,季医生愿意先治疗,再补办手续。

刘骁勇被搬上了病床接受进一步检查。

“伤得很重,失血过多。”季医生摘下听诊器,“必须马上输血,然后再做手术取子弹。”

“那就输血,多少钱我们都出得起。”姬宇乾道,“只要把我爷爷的伤治好。”

“我这儿没有血。”季医生两手一摊,“血浆要保存在冰箱里,我倒是有冰箱,但是省城供电时断时续,皇军限制用电,所以没有血可以输,只能现抽现输,你们看看谁来?”

“我来。”老程头道,他心急如焚,想赶紧去救赵司令。

“你得了吧,一大把年纪,自己的血都不够用的。”季医生摆摆手,目光越过关璐,落在姬宇乾身上:“你是直系亲属,血型很可能配得上,不过读书人不能缺了气血,还是算了。”

不用医生招呼,刘彦直站了出来:“抽我的血。”

第七十章 返老还童

季医生上下打量刘彦直,看打扮是这家的护院保镖,身体素质肯定差不了,但是这话说得就太无知了,医生鄙夷道:“血可以随便抽,但不能随便用,这人血分为好几种,有A型,B型,AB型,O型,这是科学,你们不懂得,我就告诉你们,乱输不但救不了人,还会弄巧成拙,把病人害死。”

关璐忍不住说道:“不就是溶血反应么,不同血型的凝集原和凝集素相互作用,凝集成团的红细胞堵塞小血管,引起血液循环障碍,红细胞破裂溶血放出大量血红蛋白,血红蛋白从肾脏排出又会堵塞肾小管损伤肾功能,引起各种不良反应,严重的会造成死亡,所以一般情况下都是同型输血,但也要进行交叉配血实验,我看你这里条件也不是很好,而且伤者的情况已经很危急了,可以进行异血型输血。”

说着关璐一指刘彦直:“他是O型血,可以用。”

季医生懵圈了,这个穿着大花袄的小娘们什么来头,一套一套的都是医学术语,保不齐又是一个东京帝大的学友,他赶紧收起傲慢之心,点头道:“对对对,O型,万能输血者。”

关璐说:“错,因为O型血红细胞上没有A、B抗原,所以O型血红细胞可以在主侧配型相合时,给A、B、AB型的患者输注,但是,O型血的血浆中含有抗A凝结素和抗B凝结素,如果将含有O型血浆的红细胞制剂输入A、B、AB型患者的体内,将引起不同程度的免疫性溶血性输血的不良反应。”

仙台医专毕业的季医生手足无措:“那到底是能用还是不能用啊?”

关璐说:“事态紧急,先输血再说,赶紧把你的家伙事拿出来。”

季医生不敢托大,取出自己的医疗器械,这年头的医疗器械都是金属和玻璃制品,没有一次性塑胶医疗用具,输液管是橡胶的,针筒是玻璃的,当然都是经过消毒的。

关璐虽然不是医生,但有着丰富的实验室经验,她临时充当了护士的角色,配合季医生给刘彦直抽血,抽多少血是个问题,抽少了不够用,抽多了供血者受不了,季医生决定抽八百毫升,也就是正常人百分之二十的血量,关璐表示反对,但刘彦直同意抽这么多。

“这个我有经验,死不了,回去吃点猪肝补补就行。”季医生说着,用粗大的针筒从刘彦直血管里抽出满满一管血来。

随后医生给刘骁勇静脉输血,挂上血瓶之后,又进行了伤口缝合手术,这一点季医生的水平比关璐高多了,三下五除二就把伤口处理完毕,再测量伤者的血压和脉搏,比先前平稳多了。

“季大夫,真是太感谢了,我爷爷的命是您救回来了!”姬宇乾千恩万谢,就是不提钱的事儿,他们身上都没带钱,付不出诊资。

关璐也跟着大拍马屁:“看季大夫做手术,如同欣赏艺术表演。”

季医生忙的满头大汗,摆手道:“谬赞了,这一手我是在战场上练出来的。”

大家都很震惊:“您还上过战场?”

“淞沪会战,那简直就是血肉磨坊,当时我在上海开诊所,被军方临时征用做了战地医生,枪伤见得多了,每天几百台手术,锯过不下三百条胳膊腿。”季医生深吸一口气,“那一幕,我永世难忘。”

大家都对季医生肃然起敬起来。

刘彦直被抽了大量血液,整个人脸色都发白了,但他依然能撑得住,站起来说:“走吧,咱们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办。”

姬宇乾道:“稍等,我去银行取点钱。”说着摸摸身上,大叫一声:“糟了,存折掉了,真不巧,季医生,这样吧,我留下两匹马来抵账。”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季医生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如果手头不便就先欠着,你们有事就先走,老人家在我诊所住着,等好了再来接便是,到时候一并算账。”

“那敢情好。”姬宇乾笑逐颜开,大家交换一下目光,觉得这个办法可行,虽然还不了解季医生,但经历过淞沪会战的人,总不至于做汉奸,把刘骁勇出卖给日本人。

于是就这么说定了,大家把刘骁勇留在了省城,先行离开,下一站是南泰,骑马去显然不合适,时间紧迫,他们兵分两路,刘彦直和关璐去买火车票,老程头和姬宇乾去卖骡马。

省城有专门交易大牲口的马市街,骡子还好卖些,老程头和买家在袖筒里完成了交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换到了一大把中储券。那匹威武神骏的东洋高头大马却卖不掉,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皇军的战马,谁也不敢买,最后没辙,只好低价卖给屠户做成熏马肉,熏马肠,反正是侵略者的一员,祭奠了中国老百姓的五脏庙也是它的归宿。

从近江到南泰最快的交通工具是火车,战争时期的火车运输非常紧张,大部分运力要让位于军事需求,老百姓乘坐的票车每天只有一班,发车前两个钟头开始卖票,火车站人山人海,不过秩序比1948年要好得多,乘客都规规矩矩排队,那是因为戴白袖章的日本宪兵拿着刺刀枪在维持秩序。

对于买火车票这种事儿,刘彦直有经验,不管什么年代,只有穷人才排队买票,有钱的人找旅馆代买,有势的人找站长批条子,更有能耐的人直接挂专列,他们卖了骡子换了一大把中储券,买几张头等车的票还是绰绰有余的。

火车站旁就有一家名为“大和旅社”的高级酒店,可以代买火车票,刘彦直买了四张高价票,头等车票外带睡车票,然后让旅社小厮帮他们提着行李进站,优先上车,在头等车厢坐定,车厢内都是达官贵人,有大发战争财的阔佬,有衣冠楚楚的伪政府要员,有军装笔挺的日本军官,列车广播里响着哀乐一般悲怆的日本音乐,忽然中断,开始播送日本海军在太平洋上的丰功伟绩。

“山本大将都被人打掉了,还他妈吹。”姬宇乾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过道另一侧的日本军官瞪着眼看过来,那是一名年轻的陆军少尉,拄着军刀,凶神恶煞。

“おはようございます”姬宇乾微微欠身,以标准日语问候,那军官也微微颔首,目光柔和了许多。

等了半个钟头,列车汽笛长鸣,慢慢启动了,一路向西,那日军少尉的目光时不时看过来,更多的是落在关璐身上。

在买票的时候,关璐抽空去逛了个商场,买了一套洋装,把乡下姨太太的大红袄换了下来,西式的小礼帽,女装衬衫套裙黄皮鞋,穿起来知性而优雅,难怪吸引日本军官的注意。

“关博士,招蜂引蝶啊。”坐在对面的刘彦直讽刺道。

关璐脸红了,小声道:“这能怪我么,这小子没见过美女,我有什么办法。”

火车以每小时四十公里的速度前行,窗外景色一片萧条凋敝,快到中午时分,餐车开始供应午餐,那日军少尉终于按捺不住了,扶着军刀走过来,啪的一个立正,欠身鞠躬道:“我的,请吃午饭的荣幸的有?”

他说的是协和语,一种中国话搭配日本语法的新语言,就像洋泾浜英语,虽然违和生硬,但双方都能听的大差不差。

关璐装没听见,刘彦直和老程头都没言语,姬宇乾起身以日语回应,感谢少尉阁下的邀请,但是我们不饿。

年轻的少尉有些拘谨,脸红了,手捏着帽子沿,太阳穴处青筋都起来了,又是一鞠躬:“打扰了。”

刘彦直扫了少尉两眼,这小子身材高大,在日本人里面算是挺帅的了,身高和自己差不多,军装也蛮合适的。

“太君,吃饭的荣幸大大的有。”刘彦直起身,扶一扶腰间的盒子炮说道。

少尉大喜:“我的请客,餐车的去。”

刘彦直道:“烧鸡,生鱼片,清酒的米西米西。”

少尉和刘彦直哈哈大笑,姬宇乾将头扭到一旁,关璐翻了个白眼,老程头却心中暗喜,活动了一下骨节,啪啪的响。

省城,季氏诊所,刘骁勇从昏迷中醒来,老眼昏花,只看到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单,还有白大褂,一张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那人道:“老人家,你醒了。”

“季军医…”刘骁勇认出了这个人正是在淞沪会战时认识的老友,此人留日医科出身,却是坚定的反日派,听说后来加入了军统,在敌后战线活跃着,抗战胜利后解甲归田开了一家医院,解放初期被人民政府当成残余军警宪特分子枪毙了。

季医生很纳闷,他并不认识这个老人家,对方怎么知道自己做过军医。

“老人家,您认识我?”

“你在淞沪会战的时候做过野战军医,得过勋章,现在省城开诊所,其实是军统地下交通站。”刘骁勇说着,看了看窗外的车水马龙,确定现在是1943年的近江,心中可谓感慨万千。

季医生面色大变,回身便走,从抽屉夹层里摸出一把小巧的花口撸子来,哗啦一声上膛,瞄准了刘骁勇:“你到底是谁!”

刘骁勇没回答,他看到了玻璃窗上自己的倒影,似乎有些变化,不再是百岁老人,倒像二十年前的自己。

第七十一章 重回南泰

这不是幻觉,刘骁勇摸摸自己的面孔,沟壑皱纹少了,皮肤更有弹性了,身上也充满了力量,好像有一股热流在血管中涌动。

“你到底是谁派来的,再不说话我就开枪了。”季医生将手枪紧贴着身体端着,这是防备对方夺枪的姿势,他是医生,也是受过训练的军统特工,诊所是重庆方面在近江的联络站之一。

“我…”刘骁勇有些迟疑,他是认识季医生的,但是没法告诉对方自己就是刘骁勇,因为这个年代的刘骁勇还是二十八岁的年轻小伙子,不可能这副摸样。

“自己人,我是抗日救国军的,陈大帅的人。”刘骁勇很快就想到了应对之策,抗日救国军是江东王陈子锟率领的地方抗日武装,和军统不一个体系,但同属国民政府旗下,比起同为抗日武装的共产党来说,绝对算得上自己人。

“你怎么认识我的?”季医生不会被他一句话就蒙混过关。

“我看过你的照片。”刘骁勇道,“我有个本家侄子叫刘骁勇,当年在淞沪战场上和日本人血战,他认识你,你俩还有一张合影来着,记得么?”

“怪不得,我总觉得您有些面熟。”季医生放下了枪,年老的刘骁勇面部轮廓未变,和季医生记忆中的刘骁勇有很多相似之处,说是一家人倒也成立。

“我在三枪会有职务,知道军统的联络点,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来的。”刘骁勇道,“这些都是机密情报,戴老板和陈大帅有交情,近江又是我们的老窝,所以互相都不隐瞒。”

季医生松口气,道:“我早就看出来你们不一般,是陈大帅从外国请来的人吧。”

刘骁勇昏迷期间,不清楚他们之间的对话,只能打马虎眼:“军事机密,恕难奉告,我好的差不多了,该走了,季医生,能不能给点盘缠行头什么的,最好借把枪。”

季医生气的鼻子都歪了:“我们军统是欠你们还是怎么着,治病输血没收你钱,现在还要借我的钱,借钱也就借了,你还要借枪,你咋不上天呢?”

刘骁勇道:“有借有还,又不是不见面了,以后有用得着我们的时候,一句话。”

季医生是个爽快人,从抽屉里取了一叠中储券,全给他了:“拿好,不过你现在不能走,你这子弹才取出来没多久,怎么就好的差不多了?给我老老实实躺三天再说。”

任务艰巨,刘骁勇岂能拖后腿,他活动一下胳膊腿,演示给季医生看:“你看,无碍了,打鬼子都没问题。”

季医生傻眼了:“您老这体格比十八岁的小伙子都强啊,您高寿?”

“耄耋之年。”刘骁勇道,事不宜迟,他得赶紧离开。

“好吧,都随你。”季医生拿了自己的一件蓝布长袍和一顶呢子礼帽,给刘骁勇扮上,临出门又把花口撸子塞给他:“拿着防身。”

“后会有期。”刘骁勇一抱拳,转身大踏步的走了,怎么看也不像耄耋之年八九十岁的老人。

刘骁勇走到中央大街上,临街的橱窗玻璃内映照着自己的面容,看起来又年轻了一些,现在像是六十来岁的老人。

去往北泰的火车餐车,藤原少尉与新结识的中国朋友共进午餐,只有头等舱的客人才可以在整洁的餐车里享用西式或者和式的大餐,这几个人的学识修养配得上藤原少尉花钱请客。

“少尉还是华族出身呢。”姬宇乾说道,日本平民有姓氏不过几十年的时间,之前只有贵族才拥有自己的姓氏,藤原氏是历史久远的高贵姓氏,少尉的身份不简单。

关璐在美国读书的时候有个室友来自日本,所以也会说一些日语,她和姬宇乾都能和藤原少尉顺畅交流,谈笑风生,而刘彦直只能说协和语,而且他给自己编造的身份是省城特高课的侦缉人员,专门追捕抗日分子,所以少尉对他的态度也还好。

姬宇乾自称帝国大学政治系毕业,谈起国际政治来口若悬河,对日本政界军界的人物也了如指掌,他的素养让藤原少尉刮目相看。

“没想到能遇到高素质的支那人。”藤原少尉感慨道,“将来日华一体,你们都是有资格归化做日本人的优秀人。”

紧接着,藤原少尉问刘彦直:“你杀过多少抗日分子?”

刘彦直答道:“我只抓人,不杀人。”

藤原少尉道:“对抗日反满分子,必须杀掉,我在满洲的时候,亲自杀过十五个人,是用刀斩首的。”

关璐流露出厌恶的表情来,看起来白白净净的小伙子,竟然是个杀人狂魔。

藤原少尉对关璐大献殷勤,丝毫不在乎姬宇乾的感受,而他俩的掩护身份是订过婚的男女。

“关小姐,我可以给您写信么?”藤原少尉道。

“好啊,你还可以到我家来做客呢。”关璐妩媚一笑,“我家在南泰,你什么时候有空?”

藤原少尉面露惊喜之色:“嗦嘎,我这次就是去南泰驻军上任的,贵府上有任何麻烦,都可以找我。”

“那就太感谢了。”关璐冲刘彦直眨眨眼,后者将手中的钢钉藏了起来,他受够了这个骄横的日本人,打算把钢钉按进这小子的太阳穴,在火车上就弄死拉倒,关璐的计划让藤原少尉的寿命又延长了那么一点点。

在二十一世纪,从近江乘坐高铁到江北只需要一个钟头,七十年前的火车速度慢,要开八个小时才能到,这只是理论上的时间,实际上铁路经常被游击队破坏,不是拆一截铁轨,就是弄一块巨石拦路,八小时的路程走了十八个小时。次日凌晨才抵达北泰。

一辆插着膏药旗的黑色小汽车在月台上等待,他们是来接藤原少尉的江北驻军,少尉军衔虽然不高,但是华族出身,下基层也是镀金锻炼,计划在南泰治安战前线干几个月就调回东京陆军大本营当参谋去呢。

藤原少尉邀请关璐和他同乘汽车,先去市内旅馆休息一晚,明早再去南泰县。

“家父病危,我得连夜赶过去。”关璐撒起慌来很入戏,眼圈都红了。

“好吧,我连夜送你去南泰。”藤原少尉道,“不过汽车空间有限,坐不了那么多人。”

姬宇乾道:“没事,你们先去,我们随后就到。”

他只能这样说,旁边几个日本兵恶狠狠的盯着他呢,只要有半个不字,少不得要扣一定反日分子的帽子抓进宪兵队。

关璐看了刘彦直一眼,拎着自己的小皮箱上了汽车,藤原少尉关上车门,向姬宇乾和刘彦直敬个礼,上了前座,小汽车扬长而去。

“不知道关博士能不能应付得来。”姬宇乾道,“咱们得赶紧跟过去。”

“让老爷子带着你,你们租辆车沿着去县城的路走,我在前面等你们。”刘彦直说完匆匆而去,他要找个僻静的地方起飞。

汽车开出了北泰,沿着军用公路向南泰方向疾驰,夜间很不安全,因为游击队活动肆虐,不过公路沿线治安尚可,沿途有不少炮楼,彻夜都有探照灯照耀,还有装甲车巡逻,防止游击队破坏公路交通。

车上除了司机,就是藤原少尉了,他夜深人静,他有些按捺不住,忽然命令司机停车,汽车停在路边,关璐紧张起来,看看身后,道路一片漆黑,没有刘彦直的踪影。

“关小姐,我对您大大的倾慕。”藤原少尉露出了狰狞的嘴脸,开始动手动脚,关璐推开车门就走,已经下车的二等兵司机拦住了她的去路。

“刘彦直,你死哪里去了?”关璐扯开嗓子喊道,忽然看到天空一个黑影闪过,心里便踏实了,从包里摸出了南部手枪,这是下车前姬宇乾未雨绸缪塞给她的。

藤原少尉大惊,急忙抽刀,嗖的一声,蹲在路边大树上的刘彦直射出飞钉,正中他手腕,军刀落地,司机没有配枪,腰上只挂了把刺刀,还没摸到刀柄就被钢钉射穿了脑门。

“你们,什么的干活?”藤原少尉慌了神。

“抗日武装的干活。”树上传来刘彦直的声音,他一跃而下,如同一只大鹏鸟落在少尉面前,这不是正常人类能做到的事情,超出了空气动力学的范畴,少尉的眼睛睁的溜圆,满脸的不可思议。

“把衣服脱了,然后给我跪下。”刘彦直道。

少尉乖乖照办,脱下了军装马靴,只穿着雪白的衬衣跪在地上,风呜呜的吹,仿佛谁在哭泣。

“你来还是我来?”刘彦直问关璐。

关璐举起手枪,对准藤原少尉的脑袋,手哆嗦了半天也扣不动扳机,最终气喘吁吁的放弃了。

刘彦直抬手一枪,藤原少尉脑门上一个血洞,栽在地上死了。

半小时后,老程头带着姬宇乾赶到了,四人将两具尸体拖到沟里,刘彦直换上了日本军装,冒充藤原少尉,继续开车向南泰县进发。

紧赶慢赶,终于在午时之前赶到了南泰,赵子铭是午时三刻开到问斩的,现在还来得及。

南泰城门口贴着处决赵子铭的告示,大戏台已经搭好,无数百姓围在戏台周围等着看砍头,其中就有准备劫法场的少年程栓柱。

第七十二章 岳武穆劫法场

南泰是治安战的第一线,日本人能控制的唯有城墙之内的范围,城外就是游击队的地盘,所以这儿的防御设施和近江大有不同,城门口两侧堆着沙袋,架着九二式重机枪,门口摆着拒马,城墙上飘扬着太阳旗,日本兵的刺刀在阳光下闪耀。

老百姓经过城门口的时候,要接受搜身检查,并向执勤的大日本皇军鞠躬敬礼,1943年了,日本人已经深陷战争沼泽六年之久,在中国战场上还能苟延残喘,在太平洋战场上损兵折将,从满洲调过去的精锐关东军,还没上战场就被美军潜艇击沉,丧身鱼腹,占领区的物资运不到本土,本土生产的武器弹药运不到战区,昔日威风八面的皇军现在也断了粮,身上的军装补丁摞补丁,跟叫花子部队差不多。

带队的军曹精气神不减,握着军刀注视着城外的土路,今天是处决反日首脑分子赵子铭的重要日子,要防范游击队来袭,城内驻军严阵以待,城门守军首当其冲,他手下的士兵都很紧张,可那些皇协军却不当回事,依然吊儿郎当,斜背着大枪,时不时冲进城百姓下手,揩油敲诈,乐在其中。

忽然,远处烟尘滚滚,军曹急忙举起望远镜,看到一辆没有军队护卫的汽车,车头上插着太阳旗,应该是友军,但也不排除游击队冒充的可能性,他一挥手,防御掩体后的重机枪进入了射击状态,一排步枪也从城墙上伸出来,哗啦哗啦拉枪栓的声音响成一片。

小汽车接近城门从,速度减慢,最终在城门口停下,军曹上前查看,看到车内有两男一女,都是气派十足的体面人,后座上是一位皇军少尉,正襟危坐,军装笔挺,白手套一丝不苟。

军曹啪的一个立正,他知道这两天会有一名小队长调来,想必就是这位了,据说是东京来的华族,还是个男爵哩,看起来不能和农民矿工出身的士兵打成一片了,在血与火的战场上,摊上这样一位没经验的长官,真是头疼。

“我是藤原树少尉,司令部怎么走?”车内的军官问道。

“哈伊!”军曹一鞠躬,向少尉简单介绍了一下司令部的位置,随即命令士兵搬开拒马放行,与此同时,一身农民装扮的老程头正张开双臂接受伪军的搜身。

汽车进入城内,找了个僻静地方停下,县城不大,横竖两条马路,中心位置是钟鼓楼和大戏台,现在围得人山人海,就等大戏开锣了。

午时三刻开刀问斩,这是中国人的老规矩,宪兵队尊重中国人的传统,在戏台上公开斩首,为的是两个目的,一是震慑反日分子,二是吸引游击队劫法场,来个大包圆,今天南泰城里至少有一个中队的皇军,两个营的皇协军,兵力充沛,足以应付任何突发事件。

老程头找到汽车旁,刘彦直正在脱衣服,他可不想穿着日本军官的衣服劫法场,刚解开扣子,忽然看到戏台旁有顶帐篷,刀枪剑戟摆在旁边,男男女女进进出出的忙个不停,便问老程头:“那是干什么的?”

“陈官庄的陈大少找的戏班子。”老程头道,“赵司令和他有杀父之仇,诱捕赵司令就是他出的主意,等砍了头,戏班子就登台唱戏,告慰他爹在天之灵,哼,当天夜里我就取了他的首级。”

刘彦直停止脱军装,下车道:“姬总,关博士,你们待会儿就出城,省的打起来跑不掉,老爷子,你混在人群中,等我动手再动手,都听明白么?”

“知道了,我们这就走,不牵扯你的精力。”姬宇乾说,他有些紧张,手都在发抖。

“别忙,你先给我当一会翻译官。”刘彦直道。

刘彦直将快慢机递给老程头,下车带着姬宇乾向戏班子的帐篷走去,戏台周围遍布岗哨,日本兵,皇协军,侦缉队,老百姓如同规避毒虫猛兽一般躲着他们,但一身黄呢子九八式军服的刘彦直却不在乎,他挎着军刀,大模大样的撩起门帘,进了帐篷。

戏班子众人瞬间安静下来,几个女戏子反应的最快,悄然退去,班主是个中年人,上前打千:“太君,空尼奇瓦。”

刘彦直不说话,虎着脸走向衣箱,班主小心翼翼的陪着,姬宇乾自作聪明道:“不要害怕,太君对中国戏剧兴趣大大的有。”

这是一个京剧班子,行头道具还算齐全,而且是以武戏为主的班子,什么《长坂坡》,《古城会》,《界牌关》,《三岔口》,都是他们的拿手戏。武生分长靠短打两种,行头各有不同,长靠是全身铠甲,背上四面靠旗,脚下两寸五分高的大靴子,手中长兵器或马鞭,战场上的大将军都是这副打扮,短打就是那种满身都是盘扣的箭袖,拎一把柳叶刀什么的,适合绿林好汉,贼人之类角色。

刘彦直停在衣服白蓝相间的长靠旁,这是赵云的行头。

“这个的,给我扮上。”皇军少尉说道。

姬宇乾赶忙翻译:“赶紧给太君穿上这身行头,太君要演大戏。”心里却骂个不停,刘彦直你小子还嫌不够麻烦么,劫法场还要穿长靠,你吃撑了吧。

班主松口气,他怕的是皇军抢人,要玩票那行啊,赶紧伺候好了哄走拉倒。

“你们几个,赶紧给太君扮上。”班主道,“算了,我亲自来。”

刘彦直摘了军刀,脱下军装和马靴,在一群人的伺候下换上了戏服,这一身是赵子龙的行头,从里到外都得换,黄呢子马裤换成大红色的裤子,脚下一双黑身白底的靴子,上身内穿白色中衣,外穿大靠,背上插四面靠旗,头上戴一顶满是蓝色绒球的头盔。

“我给你化化妆。”班主拿着油彩要给刘彦直勾勒着眼角,他是按照赵云的扮相来画的,主要是强调白袍小将的英武潇洒,面如敷粉,剑眉星目之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