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空气温极低,应该在零下五十度左右,但刘彦直丝毫感受不到寒冷,下降高度,辨别方向,然后向西方飞去。

这种飞行和平时的空中机动截然不同,平时像是在空气划水,现在像是用意念在飞,想多快就有多快,前进的速度就像是在谷歌地球上挪动鼠标。

几秒钟后,刘彦直抵达美国西海岸的旧金山。

令他无比震惊的是,旧金山此时已经变成一片废墟,满眼都是断壁残垣,显然是刚经历过一场大地震,很多地区燃起熊熊大火,美国人的房屋大多是木质结构,旧金山作为西部大城市,已经实现了煤气化,街上的路灯都是烧煤气的,煤气管道泄露引燃了房屋,大火肆虐,很多街道烧成了白地。

刘彦直在空中寻索着,很快找到了唐人街的所在,一百多年前的旧金山唐人街规模很小,聚居着华工和来新大陆淘金的潮汕人,华人们以从事餐饮业和洗衣房为主,这次灾难谁也无法幸免,不管是白人还是华人。

1906年,林素已经离世五年了,旧金山是她生活过的地方,或许这些化为灰烬的房屋中,就有林素住过的吧,刘彦直在距离地面二十米的高度来回俯视,如同悲悯的上帝看着他的信徒,忽然一个哇哇哭喊的男孩吸引了他的注意,降低高度一看,是个五六岁的亚裔男孩,生的虎头虎脑,壮实可爱,男孩面前躺着一具女尸,衣衫完整,皮肤没有烧灼过的痕迹,应该是被砸死的。

再仔细看,女人的眉眼似乎有些熟悉,是林素!

刘彦直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他的妻子林素并未死在五年前,而是在1906年的旧金山大地震中殉难,留下了他们的孩子,这个可怜的男孩。

对林素的死,刘彦直是有心理准备的,他也时刻准备着穿越到1900年去搭救林素,但是现在连他自己也死了,救人就成了一句空话,最令人心痛的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骨肉沦为孤儿却无能为力,刘彦直心如刀割。

收尸的人来了,将林素的尸首收敛起来,男孩被人带走,一步一回头,望着付之一炬的家,哭的泪人一般。

刘彦直也落泪了,眼泪飘在空中化为乌有。

突然他猛醒过来,如果自己是灵魂的话,那么理应看到林素和地震火灾中死去的几千人的魂魄啊。

1943年,宾夕法尼亚州,费城海军造船厂,驱逐舰甲板上,汉尼拔博士站在刘彦直的尸体旁,手托着下巴思索着,这具尸体已经冷了,毫无脉搏和气息,但是他不能肯定刘彦直确实死亡了,因为在蒙托克计划中,有不少进入时光隧道的试验者就是这种状态,这不是死亡,而是灵魂出窍。

刘彦直一直是孟山公司梦寐以求的研究对象,现在终于到手了,汉尼拔却没有任何喜悦之情,只觉得拿了块烫手的山芋,是投进熔炉以绝后患,还是带回去慢慢研究,一向果断的他竟然拿不定主意了。

忽然外面一阵枪响,穿三件套西装戴礼帽的保镖立刻上前护住了汉尼拔,这次他提前一年穿越回来,以科学家的身份加入了海军情报局研究室,他带够了人手,又在当地雇佣了一帮枪手,实力大增,但是在刘彦直面前依然不够看,所以汉尼拔设了一个局,蛊惑海军搞了个彩虹计划,在费城造船厂用四十年代的科学设备制造了一个类似于蒙托克计划的简易装置,将刘彦直的灵魂从肉体中剥离出去,成功俘获了这具躯壳。

刘彦直已除,其他人没什么可怕的,汉尼拔轻轻推开保镖,说道:“抓活的。”

十分钟后,枪声停止,一群海军陆战队员将俘虏们押了过来,汉尼拔看了看,笑了:“很有意思的组合,两个中国人,一个印度人,国际联盟么?”

姬宇乾道:“你就是汉尼拔博士咯?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彩虹计划其实就是你牵头的一个虚构的项目,目的只是为了诱捕我们。”

汉尼拔说:“你很聪明,不过不是为了你们,而是为了你们中的一个人。”

关璐看到了躺在汉尼拔脚旁的刘彦直,忍不住喊他:“彦直,醒醒,别睡了。”

汉尼拔说:“女士,你节省一下口水吧,他不是睡着了,而是死了,懂么,他的灵魂已经在上帝那里了。”

关璐歇斯底里起来:“不可能,他不会死的,你撒谎!”

无尽的绝望笼罩在大家心头,甘加达尔问道:“博士,你是不是和他们一样,是从2018年穿越到这个时代的?”

汉尼拔点点头:“是这样,先生。”

“那么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世界将会毁灭在你们手中。”甘加达尔咬牙切齿起来。

“不,他们骗你了,真正拯救世界的人是我,人类需要进化,懂么,知道达尔文么,甘地先生。”汉尼拔戏谑道。

“我是甘加达尔·汗,不是甘地。”

“好吧,不管你是什么人,准备好和这个世界说再见了么?”汉尼拔语气变得冷硬起来,他一声令下,海军陆战队员们将俘虏们锁在甲板上,然后撤离了驱逐舰,汉尼拔回到控制室,冲助手点点头。

助手扳动闸刀,接通了电源,电磁线圈通电,整艘船上各种电子装置的灯泡开始闪烁,噼里啪啦的电火花也出现了。

“他们要干什么?”甘加达尔大喊。

“要弄死我们,可是何必费这么大周折,电不要钱啊。”姬宇乾死到临头并不惊慌,他还有杀手锏呢。

关璐闭上了眼睛,默念道:“快快快,就看你的了!”

一个戴船形帽穿着卡其色海军工作服的中士走进了控制室,忽然拔出手枪顶住汉尼拔的脑袋。

“停下来。”中士说的是汉语,他是秘密潜入的拴柱。

汉尼拔能听得懂汉语,他叹口气,让助手拉开电闸,停止供电。

驱逐舰上的灯泡们瞬间黯淡下来,姬宇乾松了口气,其实他心里也没底,这是他的计划,他们三个人明修栈道,拴柱暗度陈仓,但是战略任务还没完成,那就是救活刘彦直。

“把直哥给我弄回来。”拴柱用枪管戳了一下汉尼拔,“我数到三,他回不来,我就让你去陪他。”

第八十五章 时间的奥秘

汉尼拔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那种科学家,他长得像乔治·克鲁尼,身手和胆识像印第安纳琼斯,拴柱手中的M1911手枪并不能制造出太多的威慑力,他暂时屈服只是为了麻痹对方。

“我可以做,但是你不能用枪对着我,这样我会恐惧,恐惧会导致出错。”汉尼拔平静的说出这番话,拴柱果然上当,调转枪口对准助手,就在这一刹那,汉尼拔猛然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死死抓住拴柱的手腕,门外的警卫冲进来,用步枪沉重的核桃木枪托朝拴柱后脑勺来了一下,拴柱软绵绵躺下了。

一盆冷水浇在拴柱脸上,他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被铁链子锁在炮塔上,不远处姬宇乾哭丧着脸道:“这下完了,没后招了。”

“我就该一枪崩了他。”拴柱非常懊丧,他太想救刘彦直了,就少了破釜沉舟的勇气,反而失利。

汉尼拔走了过来,非常同情的看着他们:“两件事,先生们,首先祝贺你们成为彩虹计划的一部分,第二,你们要和这个世界告别了,去哪里,老实说我也不知道。”

姬宇乾道:“可不可以让我们死个明白,这个装置能把人怎么样?”

汉尼拔说:“虽然好莱坞电影里最忌讳的就是在结尾部分长篇大论,但我还是要给你们科普一下,这是一个粗糙的,简陋的,不成熟时光隧道装置,它的唯一功能是把人的灵魂从肉体剥离出去,技术上来说,也可以称之为死亡,但也有些人会变成疯子,用中国人的说法就是三魂七魄丢了一半,你们明白了么?”

姬宇乾哈哈大笑:“合着就是用强磁场把人弄成傻子啊。”

拴柱啐了一口道:“费那劲,劈头一棍,照样变傻子。”

关璐也忍不住爆了粗口:“美国佬就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汉尼拔保持着优雅的绅士风度,和蔼的解释道:“不不不,并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这是一次很有前瞻性的试验,你们的牺牲和贡献会铭记在人类的发展史上,而且这种试验的死亡率也并不是百分之百,还是有人能够回来的,我祝愿你们中也有幸运儿,好的,回头见,女士,先生们。”

目睹悲惨一幕的刘彦直进入疯狂状态,他不相信自己已经死了,他要改变这一切,他要扭转历史,颠倒乾坤,但是一个游魂什么也做不了,连阻止别人带走儿子也不可能。

刘彦直一腔怨气直冲云霄,嗖的一下飞上高空,俯瞰着满目疮痍的旧金山,道道黑烟冲天,又是一栋房屋倒塌了,他不忍再看,毅然向着太平洋方向飞去,他要返回翠微山,返回基准时空,想办法恢复肉身,好营救自己的妻儿,虽然希望渺茫,但总要试了才能死心。

浩瀚大洋无边无际,刘彦直意念一动就飞越了太平洋,他的身躯不是实体,而是一团意识,所以速度超快无比,当他停下来再看脚下,依然是大地震中的旧金山,依然是道道黑烟冲天,一栋房屋倒塌下来,刘彦直愣了一下,旋即明白了什么,自己无意间窥得时间的终极奥秘,他不懂相对论,但知道一点,只要速度够快就能追得上时间。

刘彦直尝试着再次向西飞行,严格来说他这种已经不是飞行,而是瞬间移动,以光速绕着地球逆时针瞬移,赤道周长不过四万公里而已,北半球旧金山纬度的距离更短,对他来说就是弹指一挥间。

一不小心转多了,再度停下的时候,脚下的旧金山依然是一片荒蛮之地,没有城市的踪迹,只有两座西班牙人建造的要塞,木头栅栏,高高的木质瞭望塔楼中,扛着燧发枪的士兵警惕的看着内陆方向。

这大概是十八世纪中期,上加州还是西班牙的殖民地,后来墨西哥独立,这里又变成墨西哥的领土,再过将近百年时间,美墨战争后,这里才成为美国领土,继而发现了金矿,无数人蜂拥而至,这才成就了旧金山这个名字。

刘彦直换了个方向,顺时针瞬移,这次他在心中默念着时间,控制着转圈的次数,经过无数次调整,这个无数次可能是一万次,也可能是十万次,对于掌握了第四维的人来说,时间可以任意挥霍,就像太平洋的水一样取之不竭用之不竭,总之,刘彦直终于掌握了规律,挪动到了1906年4月18日旧金山大地震爆发前的一刻。

凌晨时分的旧金山一片寂静,东方破晓,晨曦笼罩着城市,街头的煤气灯已经熄灭,送牛奶的马车轮子碾过柏油路,唐人街上勤劳的华人们已经开始一天的忙碌,尤其是那些开洗衣店的人们。

林素开的洗衣店悬挂着中文招牌,字迹清秀婉约,应该是琴棋书画精通的林素亲笔所书:彦直洗衣。刘彦直顿时明白,林素在用这种方式寻找丈夫的下落,只可惜她的努力都白费了,春闺梦里人根本就不属于这个时代。

洗衣店是很辛苦的行业,二十世纪初还没有洗衣机,全靠人力手洗,西方人的衣服需要浆洗熨烫,程序比单纯水洗繁琐许多,华人洗衣店遍地都是,靠的是价格竞争,本小利薄,每天要洗大量衣服,林素只能亲力亲为,每天早早起来干活,才能为自己和儿子挣得糊口钱。

虽然已经在美国住了六年,林素依然穿着中国服装,留着中式发型,看起来和当年初相识时无甚差别,只是做事变得雷厉风行了许多,她在厨房里麻利的做着早餐,煎蛋培根牛奶,做完了蹬蹬蹬上楼,将一个胖墩男孩拎了下来,以一口熟悉的略带湖南口音的北京官话教育儿子:“快吃饭,吃完了念书。”

儿子坐在饭桌旁,睡眼惺忪的样子,心不在焉的吃着煎蛋,吃两口就叫苦:“娘,我今天不想念书。”

林素板起脸道:“闭嘴,食不言寝不语,吃饭的时候不许讲话。”

儿子缄口不言,撅着嘴,吃完了早餐,林素拿着书本考他,小男孩倒背着手,郎朗上口背诵着百家姓:“赵钱孙李,周吴郑王…百家姓终。”

“好,一个字都没错,娘会奖励你的,下面写英文,从one到hundred。”

刘彦直就漂浮在半空中看着娘俩的一举一动,简直要被这温馨的一幕融化了,忽然他想到即将发生的大地震,心中焦躁起来,飘到桌旁,想拿起纸笔写字提醒林素,但是此时他已经变得更加透明了,连笔也拿不住了。

“林素,我来了,是我啊。”刘彦直试图拥抱林素,却穿身而过,他只是一缕越来越淡的魂魄,不能和人进行任何接触和交流了。

亲人就在咫尺之间,可是却无法交流,刘彦直痛不欲生,但更痛苦的是他连死都无从选择,他只是意识,不是真人。

大地震还是发生了,林素警觉的发现危险,赶紧让儿子出门去大街上站着,自己却再次上楼去了,刘彦直跟在后面无声的大喊,让她赶紧逃命,林素听不到,她奔到楼上,从床底下拖出皮箱,取出装细软的匣子,匆匆下楼,却发现儿子又回来了。

“娘,外面黑,我怕。”儿子说道。

房屋已经开始剧烈摇晃,林素顾不上训斥儿子,拉着儿子就往门口冲,忽然一根横梁砸下来,正中她的头顶,林素在昏迷前一秒用尽力气将儿子推了出去。

刘彦直泪眼模糊,却依然看的清晰无比,旧金山的大地如同波浪一般抖动着,无数房屋瞬间垮塌,这是一场生死浩劫,世纪灾难。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刘彦直一直陪着儿子在倒塌的洗衣店门口,直到救援人员赶到,木质房屋比砖瓦结构的有一点好处就是质量轻便于救援,大家将林素从废墟中救出来,探探鼻息,早就没气了,有人找来一块布将林素盖上,她手中的钱匣子也落入了别人手中,那人打开匣子,将美元拿走,匣子丢在地上,一张照片飞了出来,是刘彦直和林素在上海大马路照相馆的合影。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刘彦直曾经看到过的一幕,儿子被人领走,妻子的尸首被收殓安葬,他再也看不下去了,他必须追回自己的肉身。

刘彦直再次升空,沿着时间轴向前进发,目标是1943年10月28日凌晨,地点是东海岸,宾夕法尼亚州费城市德拉瓦河畔的海军造船厂。

费城海军造船厂,驱逐舰甲板上,穿越小组的倒霉蛋们被铁链子牢牢绑着,惊恐的看着巨大丑陋的前工业时代的电子管仪器通电,各种彩色灯泡闪烁着,电火花噼啪乱响,控制室内,上百个仪表盘的指针指向尽头。

绿色的烟雾弥漫开来,负责警戒的海军陆战队士兵都撤到了安全线以外。

死到临头,大家都已经绝望,不挣扎也不叫骂了,只希望自己能像汉尼拔说的那样,能抗得过超强磁场的辐射。

忽然,甲板上已经僵硬的刘彦直动了一下。

第八十六章 汉尼拔的炼丹炉

看到刘彦直有复活迹象的关璐差点尖叫出声,她是唯一还抱着幻想的人,因为刘彦直并不是死亡,而是离魂,只要魂魄归来,大家不就有救了么,可是刘彦直只是脚尖抖了抖就再没动静了。

也许只是脑死亡患者肢体无意识的抽搐而已,就像砧板上的死鱼也会动一样,关璐死了心。

忽然周围的噪音迅速减弱并且消失,噼里啪啦的电火花也消失了,所有仪器解除通电状态,船坞外侧的控制室里,汉尼拔冷峻的面孔露出来,喝令手下去把俘虏们身上的锁链打开,他的语气不容置疑,手下们照办,将四个人释放了。

“让他们走。”汉尼拔挥挥手。

手下面面相觑,但还是执行了命令,喝令道:“还不快滚。”

万没想到大魔头汉尼拔居然发了善心,谁知道这家伙下一秒钟会不会反悔,关璐催促大家:“别吱声,赶紧走。”

偏偏有人不识好歹,拴柱年纪小,愣头青,梗着脖子喊道:“不行,直哥我得带走。”

“没门。”汉尼拔冷笑道。

“祖宗,别闹了,那根本不是汉尼拔。”还是关璐聪明,低声劝了一句,拉着拴柱离开,四人忙不迭的下了驱逐舰,上了小艇,滑向河面上的水上飞机,直到他们启动飞机引擎,轰鸣着离开河面,汉尼拔博士才瘫倒下来。

与此同时,甲板上的刘彦直睁开了眼睛。

卡塔琳娜水上飞机里,甘加达尔将引擎马力加到最大,快速逃离造船厂水域,死里逃生的他们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类似的场景,杀人不过头点地,把人的灵魂从肉体中剥离出去,从此飘荡在宇宙和时空中,那才是最恐怖的事情。

“你刚才说什么,那不是汉尼拔?”姬宇乾问关璐,“难道是刘彦直?”

“对,汉尼拔没有理由释放我们,我怀疑是彦直的魂魄上了他的身。”关璐答道,“我看到他轻微动了一下,就知道他一定会救我们的,没想到是用这种惊悚的方式。”

“你是说,鬼上身?”拴柱是大青山深处的山民,听说过一些神汉神婆请鬼神上身的典故,再说刘彦直既然能请岳武穆上身,那么就能上汉尼拔的身,被人上和上别人,道理相通,差别不大嘛。

“别说的那么难听,彦直不是鬼,这也不叫鬼上身,这叫夺舍。”关璐神神叨叨的,这些并不是她的专业领域,而是彻头彻尾的民间封建迷信糟粕,不过关博士倒是精通此道。

虽然从科学上无法解释,但这个答案是最合理也是最符合大家心理预期的,所以每个人都坚信不疑,是刘彦直复活来解救他们的。

“那咱们别跑太远,回头俺哥找不到咱该着急了。”拴柱忧心忡忡道。

“不,我们回去接他。”姬宇乾道,“杀一个回马枪。”

回到1943年的时候,刘彦直已经完全看不到自己的形态了,他处于离散的分子状态,意识也越来越模糊,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自己很快就要魂飞魄散,彻底消失。

刘彦直耗费了太多的能量,他已经不是一个完整的灵魂,而是弥漫在空气中的一团意识流,就像落在水盆中的一滴黑墨水,再也整合不起来了,一些魂魄进入了他自己的身躯,但无法有效操控,只是动了一下脚趾头而已。

大部分的魂魄,就近扑入了汉尼拔的身体,刘彦直误打误撞情急之下竟然做出了夺舍的举动,他立刻感受到了躯体带来的质感,第一反应是拉下电闸。

汉尼拔自身的意识懵圈了,暂时没有做出抵抗入侵者的反应,这具躯体被刘彦直操控着发出命令,放走了穿越小组的其他人员,在这个过程中,汉尼拔脑海中的各种记忆排山倒海般涌过来,令他应接不暇。

很快,汉尼拔自身意识开始觉醒,并努力排斥着入侵者,两个灵魂在一具驱壳内做着殊死搏斗,但旁人看不出究竟,他们以为博士犯了癫痫,在地上打着滚口吐白沫,时而扼住自己的脖子,时而撕扯自己的胸膛,这是癫痫的典型症状。

最终刘彦直还是没能斗过汉尼拔,他的意识被挤压出来,用一句词汇来形容,简直就是连滚带爬的进入自己的躯体,却怎么也启动不了,就像是久坐之后血脉不流通的腿,动一下感觉满是蚂蚁在爬,又痒又酸。

好不容易夺回自己身体的汉尼拔惊魂未定,忽然惊喜的发现刘彦直控制不住肢体,顿时喊道:“快,把这个异端丢进锅炉烧掉。”

船坞中的这艘试验用驱逐舰配备的是二战时期标准的军舰动力系统,两台蒸汽轮机和四台燃油锅炉,虽然此刻并未启动,但只要把刘彦直丢进炉膛就算安全,喷油点火,就算钢筋铁骨也烧化他。

一群人奔过来,跳上甲板,七手八脚的抬起刘彦直,一路抬到军舰的主机舱,打开检修口,将人塞进炉膛,这个时代的军舰烧的是粘稠的重油,重油燃点很高,一时半会点不着,需要先喷柴油暖炉,加热重油,从冷炉到启动至少两个小时,不过这并不影响大局,光用柴油也能把刘彦直烧成灰烬。

刘彦直已经苏醒,但依然不能控制手脚,眼睁睁的看着别人将自己投进锅炉,躺在炉膛里,他感觉自己就是太上老君炼丹炉里的孙猴子,不过孙猴子会躲在避风处,自己只能直挺挺的躺着任由柴油往身上喷。

水上飞机飞抵造船厂上空,舱门大开,姬宇乾和关璐接力将土造燃烧瓶递到舱门处,由拴柱用打火机点燃丢下去,这些燃烧瓶是他们喝剩的啤酒瓶灌上汽油瓶口塞上布条做成,凌空丢下去,摔在坚硬的甲板或者船体上立刻飞花碎玉,汽油飞溅,火星引燃,至少能制造不小的麻烦。

费城是美国内陆地区,根本没有高射炮部队驻防,海军造船厂也仅有一个分队的陆战队士兵,他们用老式的M1903式步枪朝天射击,根本伤不到飞机半分。

飞机上的拴柱被打急眼了,拔出枪来朝下方开火,他在高速运动的飞机上同样打不到目标,双方驳火倒是给汉尼拔等人增加了不少心理压力。

汉尼拔站在锅炉观测口旁,看到炉膛内燃起的熊熊烈火,还有被火焰包裹着的那个怪胎,心里不但没有分毫平静,反而更加忧虑,因为刘彦直在火焰中慢慢坐直了身躯,就像是在桑拿房中蒸的痛快的社会大哥,烈火烧不死他!

刘彦直复苏了,他终于明白,在自己离魂的这段时间,躯体实际上已经死亡,心脏停止跳动,血液停止流动,所有器官停止工作,即便他魂魄归来,也要预热一段时间,让血液重新流动起来,才能逐渐正常行动,现在这场大火加速了预热过程,他又回来了。

猛然间,汉尼拔看到观测口里出现一张面孔,正对着自己呲牙咧嘴的笑,紧跟着一记拳头打过来,耐火玻璃被打穿。

“撤退,撤退!”汉尼拔大声喊道,他能预计到几分钟后发生的事情,军舰的锅炉虽然是钢材铆接而成,但未必能扛得住刘彦直的撞击,他凤凰浴火归来之际,就是汉尼拔们的死期。

汉尼拔等人仓皇逃窜,再不回头,上了岸跳进汽车迅速发动,撞开造船厂大门口的栏杆,加足马力绝尘而去,因为他们在和死神竞赛,稍晚一步就走不成了。

刘彦直的拳头接二连三的打在钢制的锅炉壁上,打出一个个拳头形状的凸起,铆钉承受不住力量,一枚枚如同子弹般射出,锅炉终于崩开了,好在重油还在加温之中,炉膛的压力不高,不然一场爆炸在所难免。

锅炉里燃烧的柴油外泄,引起了更大的火灾,造船厂的消防队已经无力扑灭大火,费城消防队接到电话紧急来援,东方破晓,今天是1943年10月28日。

一个手舞足蹈的火人从炉膛里冲出来,径直落入水中,身上的火焰被水熄灭,蒸腾出一股股白雾,刘彦直奋力跃起,带起一片水花,他如同蛟龙出水,直冲天际,又悠悠落下,卡塔琳娜水上飞机晃晃机翼飞过来,终于会师了。

下方的船坞已经陷入一片火海,费城试验夭折了,但穿越小组的任务并未完成,反而带来更大的危机,因为所谓的费城试验本来就是一个陷阱,而汉尼拔博士也逃之夭夭了,以孟山掌握的穿越技术,他可以任何地点瞬间穿回基准时空,再想找到他们就难了。

刘彦直身上的衣服都烧没了,他披着毯子坐在座位上若有所思,他在占据汉尼拔身躯的短暂时间里,不可避免的接触到了对方的思维意识,但是这些有价值的情报并未被他获取,就像是一个人做了个精彩无比的梦,却在醒来后迅速忘记一样。

只有一件事牢牢印在脑海中,那是汉尼拔的执念。

为了应对天谴日的到来,人类必须进化。

第八十七章 老人家丢了

穿越小组沿原路返回,跨越战火纷飞的欧洲,危机四伏的中东,首先回到了印度,在加尔各答与甘加达尔依依惜别后,再次乘坐美国陆军第十航空队的运输机,经驼峰航线飞回了中国,在飞机上刘彦直问起詹金斯上尉,飞行员告诉他,詹金斯机组前天失事了,连同满满一飞机物资坠毁在高黎贡山谷中了。

莽莽雪山间,一条亮银色的轨迹指引着去往昆明的航路,那是失事飞机的金属残骸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几经辗转,大家终于回到重庆,陪都依然笼罩在阴冷压抑的气氛中,他们没有久留,转乘各种交通工具穿越火线,抵达沦陷区江东省会近江市。

回到近江的第一件事就是前往季氏诊所寻找刘骁勇,此前刘彦直曾经托人寄了一封信过来,安排刘骁勇在近江就地潜伏,等候穿越小组归来。

刘彦直让其他人先分散隐蔽,自己一个人去了季氏诊所,来到诊所门前就觉察气氛不对劲,他对危险有着敏锐的嗅觉,能感觉到诊所内杀机四伏,但还是毅然敲门进去了。

季医生不在,诊所里换了一个穿长衫的中年人,坐在桌子后面问他:“先生,看病还是找人?”

“季医生人呢?”刘彦直左顾右盼,摘下礼帽拍打着身上的灰尘,他风尘仆仆一看就是远道而来。

“他出去办点事,您是?”中年人起身沏茶。

“我是他朋友,从重庆来。”刘彦直道。

中年人手上的茶杯差点落在地上,内室里几个特务更是狐疑不已,这个军统联络站已经被宪兵队破获,但依然保留着就是为了诱捕重庆分子,今天第一次开张就逮到了大鱼,不过怎么看都觉得别扭。

搞情报是有规矩的,哪有一进门就说我是从重庆来的。必须是一整套缜密的暗语加上信物,互相才能取得信任,军统特务没有这么马大哈的,可能搞差了,但是特务们并不打算放过这个无辜的倒霉蛋,既然是重庆来的,先拿了再说。

门帘挑起,三个特务走了出来,皮夹克鸭舌帽,手里拎着枪,诊所外面摆摊的小贩也走过来堵住了门,中年人战战兢兢缩到了墙角。

“重庆来的先生,跟我们走一趟吧。”为首的特务狞笑着说,“识相的话,就别让兄弟们动手。”

“去哪儿?”刘彦直道,“我茶还没喝呢。”

他的笃定让特务们有些纳闷,见过牛逼的,没见过这么牛逼的,都落入罗网了还气定神闲,难不成抓错人了?是其他机关的自己人?

“季医生是你们抓的?”刘彦直翘着二郎腿,从烟盒里弹出一支三炮台香烟叼在嘴上,冲距离自己最近的特务招招手,“给爷点上。”

特务看看自己的老大,干咳一声,拿出火柴上前给刘彦直点烟。

“对,是宪兵队把姓季的提走了,他是军统的人。”特务老大见刘彦直的派头这么足,更加不敢轻举妄动。

“荒唐,季医生是七十六号的人,你们不知道。”刘彦直忽然竖起眉毛。

特务老大心里有谱了,七十六号是上海那边的特务机关,是汪政府的人,而他们是隶属于江东省皇军宪兵队的特高课,不是一个系统,用不着买账。

“是不是七十六号的人,得我们甄别之后再说。”特务老大傲慢道,“这位先生,您先跟我们回宪兵队聊聊吧。”

刘彦直起身:“好,我就去宪兵队坐坐,有日子没和青木中尉唠嗑了。”

青木中尉这个名字还是听季医生说的,现在派上了用场,特务们更加不敢小瞧刘彦直。

“对不住,虽然是自己人,也得照规矩来。”特务老大道,“进宪兵队可不能带家伙。”

刘彦直高举双手,任由他们搜身,他身上当然没有武器,也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

“我就是不用枪,你们几个也不是对手。”刘彦直鄙夷道,“别说你们几个,宪兵队一起上,我也能全灭了。”

特务老大讥笑道:“七十六号的人,吹牛倒是厉害,真有本事,这话您当着青木中尉的面说。”

刘彦直被特务们塞进一辆黑色轿车,直奔宪兵队而去,日本宪兵队不仅负责维持驻军纪律事宜,也负责侦缉反日分子,分管这一块的是青木中尉,他的军衔虽然不高,但手下有一百多个特务,无恶不作,坏事做绝,宪兵队特高课的恶名远扬,进去过的人没几个活着出来的,据住在宪兵队附近的人说,基本上每天都是夜里都能听到惨叫声。

汽车开进了宪兵队大院,门口的哨兵持枪敬礼,墙头上拉着电网,插着玻璃碴,大狼狗虎视眈眈,刘彦直谈笑风生,毫无惧色。

特务老大禀告之后,将刘彦直带进了特高课审讯室,这是一间半地下室,木地板上有深色痕迹,应该是没擦干净的血迹,随着一串马靴铿锵声,青木中尉走了过来,在门口遇到了什么人开始交谈,用的是日语。

“青木君,昨天游击队又在大肆活动,你们查到什么线索么?”

“很抱歉,暂时还没有线索,不过我们会努力的。”

“那么,翠微山炮台的案子有眉目了么?”

“太抱歉了,也没有任何线索。”

“加油干吧,青木君。”

“失陪了,山本君。”

青木中尉走了进来,这是个年轻的军官,呢子军装笔挺,胳膊上戴着宪兵的袖章,面颊刮得铁青,带着一股冲天的戾气,他怒气冲冲看着刘彦直,质问道:“你到底是从上海来,还是从重庆来。”

“我从重庆来,来找季医生。”刘彦直道。

“那么你不是七十六号的人了?”青木中尉转头恶狠狠看了特务老大一眼。

“我没说过我是七十六号的人啊。”刘彦直一脸无辜,“七十六号都是日伪特务狗汉奸,生孩子没屁眼下辈子托生猪狗的人渣,我怎么会和他们为伍呢。”

青木中尉大怒,拂袖而去,特务老大也恼了,叫进来两个小特务给刘彦直上了刑具,准备大刑伺候。

“是你自己招呢,还是试试我们的手段,拔牙,拔指甲,随你挑。”特务老大阴测测地说道,他面前摆着一副摊开的刑具,各种钳子、刀子、钻头等,寒光闪闪,摄人心魄。

“让我见季医生一面就行,不需要费这些麻烦。”刘彦直满不在乎,他到宪兵队来只是为了找季医生,找季医生则是为了确定刘骁勇的下落,这些小杂鱼才不值得他出手。

特务老大心里转了好几个弯,他实在搞不清楚刘彦直如此笃定的信心源泉在哪里,但可以肯定的是,这小子很有背景,他连青木中尉都不放在眼里,搞不好是背负重要使命的重庆特使哩,还是先别得罪他的好。

于是,奄奄一息的季医生被押了进来,他被折磨得几乎没了人形,是被两个犯人抬进来的,刘彦直注意到,季医生两条腿上的肉都不见了,明显是被长着锋利牙齿的凶猛动物啃过。

“季医生。”刘彦直喊了一声,担架上的季医生动了动睫毛,慢慢睁开眼睛,看了看刘彦直,露出迷惑的神情。

“那个老人去哪里了,放在诊所治疗枪伤的那个。”刘彦直顾不上安慰他,捡着重要的问题先说。

“走了。”季医生张了张嘴,声音轻的几乎听不到。

“什么,他死了?”刘彦直大惊。

“不,他自己走了。”季医生道,“不知去向,应该安全了。”

刘彦直这才松了一口气,问道:“你是怎么回事,谁把你搞成这样?”

“叛徒出卖…”季医生有气无力的满满说着,“军统的人不是孬种,我什么也没说,你帮帮我…给我个痛快!”

说完这句话,季医生脖子一歪,眼睛依然睁着,但瞳孔在放大,他死了。

刘彦直两手微微用力,将锁住自己的铁链子崩断。

“哟,是个练家子,怪不得底气这么足。”特务老大一挥手,两个膀大腰圆赤着上身的特务扑了上去,却被刘彦直一手一个扭住脖子撞在一起,顿时脑浆迸裂。

特务老大想跑,哪还能跑得了他,被刘彦直揪住了脖颈,用力掼在墙上。

刘彦直去找青木中尉,闯进特高课的办公室,青木八嘎一声握住了刀柄。

还没拔出来就被刘彦直攥住了手腕,帮他抽出军刀,慢慢压在青木脖子上,慢慢切下去,青木中尉瞪大了眼睛,满脸都是不可思议,直到脑袋落地依然保持着这幅见了鬼的表情。

青木的人头被刘彦直捡起来,丢进了隔壁的狗舍,一群吃惯了人肉的日本狼狗扑上来将这颗人头撕成了碎片,吃完了舔舔狗嘴,一双双红眼睛盯着刘彦直。

刘彦直觉得不大对劲,这群畜生也都该死,不过现在轮不到他们,先弄死那些两条腿的畜生。

宪兵队内有一个算一个,刘彦直全部都没放过,他最后从尸体上搜出几枚小甜瓜手榴弹,拔了保险销丢进了狗舍,狼狗们还以为是好吃的,扑过来争抢,被炸的残肢断体乱飞。

宪兵队里囚禁的犯人全被刘彦直放走,季医生的尸首也被他带走,一切归于平静后,特务老大终于从脑震荡带来的昏迷中醒来,他失魂落魄的在宪兵队里走来走去,看到的全是尸体,精神顿时崩溃,从此变成疯子。

近江城外,刘彦直等人站在一座坟前默哀,简陋的木质墓碑上写着抗日英雄季医生之墓的字样,别管军统后来的名声如何狼藉,毕竟抗战时期涌现了大批默默无闻,可歌可泣的英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