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茹月于是同样回礼给她,又考虑到几人间她素来与轩辕滟走得较近,便向她询问起轩辕滟的情况:“妆妃…轩辕公主情况如何?”

被她这样一问,柳氏却皱了双眉踟蹰起来,吞吞吐吐了半天方才叹着气摇了摇头。然而不等她开口细说,自内殿传来的响动却已给了沈茹月更为明确的应答。

器物碎裂的声音接踵而起,直叫人怀疑再过个一时半刻,只怕朱禧宫里能砸的东西已所剩无几。期间伴随着轩辕滟尖利的叫骂声,听得人心惊。

忽而有两名侍女自内殿冲出,皆是鬓发散乱,伤痕累累,其中一人额上还涓涓冒着鲜血。两人跑得匆忙,竟顾不得向门口的两位主子行礼,落荒而逃似的向远处跑去。或许是那两名侍女出来时开了内殿的门,轩辕氏的叫骂声愈发清晰起来。

“沈茹月!你这下作的东西!我轩辕滟就是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她字字句句都说得狠戾,不断重复的那几句最后却化作呜咽仿佛冤魂的嘶鸣。

此情此景勾起当年翠朱阁中的记忆,那时的轩辕滟亦是以此等语调对她责打,漫长的鞭刑几乎要了她的性命。沉浸在恐怖记忆里的沈茹月下意识的往后退去,直到珠儿前来相扶才维持住摇摇yu坠的身体。

柳静渊也忙靠至近前,安慰道:“娘娘不必担忧,内殿门前有侍从驻守,她是出不来的。”想来是把轩辕滟沦落至此的原因尽数算在了沈茹月的头上。

沈茹月也懒得解释,然而如此情形下,她却断然不敢再入到内殿自寻死路,只与柳静渊别过之后便唤了珠儿往回行去。

沈茹月原本想等轩辕滟冷静下来再去看她,然而沧国那方多有挑衅,两国之间已是剑拔弩张之势,再加上因为轩辕滟之事,戎国态度闪烁不定,眼下潜伏的危机令人焦头烂额。沈茹月亦苦于不能为流觞分忧,便把这件事搁在了脑后。

她每日忙于翻看兵书典籍,另四处打听沧国的动向,努力回想近现代史中出现过的类似情形,只望当事情发展到最坏的地步时能够帮得上哪怕一点,即便是能从这个时空中人们不曾经历的历史中获取案例带给流觞一些灵感也好。

只是她越是着急,心下就越是焦躁,只觉连天气也与自己作对,便连时断时续的雷雨也不能减缓空气里逐渐累积的闷热。不知从何时起,胸口似被压了块巨石,整日里寝室难安。

珠儿见她如坐针毡,于是炖了银耳薏米羹递到她手里,可她也只是尝过两勺就没了胃口,珠儿于是兀自埋怨道:“都道五月是恶月,偏生今年闹得这般厉害,这时气就跟发了疯似的一会儿晴一会儿雨,还闷得叫人喘不过气,莫不是要闹出灾祸…”珠儿话才说了半截,又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便忙噤声。

沈茹月见她一脸慌张模样,似是怕惹自己不高兴,正打算宽慰两句告诉她自己不是那种迷信之人,可还未张嘴便见厉光闪过,接着窗外落下一阵惊雷。那雷声宛若山崩,听得两人俱是一惊,然而真正慑人的却还不是雷声,而是伴着雷声前来传消息的内侍。

那内侍一路赶来,气还不曾喘匀,脸上惊惧的表情不知是因为方才落在他身后的惊雷,还是他将要说出的消息,竟是语无伦次的半晌,直被珠儿催了几遭才终于说清:“朱禧宫的那位自尽了。”

听到这个消息,沈茹月亦是一惊。这宫里鲜活的生命又香消玉殒了一回,只是说道生死,即便是过去有些过节也终究叫人难以放下。

事情过去几日,关于轩辕滟的消息也陆续传来,据那日当值的侍女所言,轩辕滟是上吊寻的短见,临走时身上还穿着当年入宫时的那件红衣。

那时大王与她初见,直夸她灿若娇花,是最衬这红色的,从此她便只着红衣。人们都说她出身高贵又有倾城之貌,日后定当贵为金凤,如此赞美之言不胜枚举,却不想竟落得今日结局。

然而肃国众人还未来得及感叹唏嘘,戎国却已用行动表明了对这件事的立场。轩辕滟自尽不过十来日,戎国便违背盟约停止向肃国供应兵器,更有安插在戎国的秘使传来信息,那批兵器实则在半路改道被运往沧国。

事情还是发展到了最坏的一步,而今面对沧国、戎国还有季长风三大强敌,肃国如若不能做出恰当的反应,只怕很快就会分崩离析。

流觞连夜召集谋臣商讨,最终决定先争取月国少主那一方势力,同时拉拢西域三国,若能达成同盟,或许还有一争。然而事情却远没有想象中的那样简单,一则月国少主受制于镇国将军,表面上是国主,实际只是一个傀儡,他手上能有多少势力还未可知,二则当年月国独大时亦曾与肃国多年为敌,眼下会否站在肃国这一方也不一定。

“这样一来,唯有利用月国少主与镇国将军之间的嫌隙了。”沈茹月一大早就捧着七国的分布地图坐在院子里钻研。

因受制于这个时空对于女子的约束,她虽不得参与谋臣的讨论,却也无碍为肃国的命运出力的决心,于是这几日也和流觞一样废寝忘食,直叫珠儿感叹这两位主子怎的都入了魔。

她想起在月国时的所见所闻,只觉那月国少主甚是可怜,被镇国将军控制,连人生自由都得不到保证,所以实在有些想不通,为何流觞摆在首位的是与月国结盟而不是西域三国。

“难道说,月国少主实则是在韬光养晦…”沈茹月正大胆猜测各种可能,却被殿外传来的嘈杂声打断思路,抬头见珠儿也不在身边,便索性起身自己去瞧。

行至正殿中,只见芙儿和柳儿正分立大门两侧,面上似有忧虑,门外不时有分辩之声传来。

“出了什么事?”沈茹月的询问唤回了两人专注在门外的注意力,那两人便忙恭谨行礼道:“有一位自称裴相家眷的女子前来求见娘娘,可是依照宫规,即便是外臣家眷求见,也需要提前到内侍官处记录在案,待娘娘同意后再安排时日召见。那人却不讲理,也不知是如何入得宫内,竟直接来求见娘娘,眼下都已闯入院内,珠儿姐姐便吩咐我们守在这儿,她自己出去周旋。”

“正是,偏生她自称是裴相家眷,侍卫们也不敢对其动武。”似乎觉得芙儿说得还不够详尽,柳儿又补充道。

“裴相家眷?”沈茹月疑惑的低喃,却也不曾多问,径直步至殿前将大门推开。

只见庭院中与珠儿相对而立的一名少女英气十足,明丽的眉眼间带着股倔强之意,此刻正着一袭干练男装,若非骨架细小,定要被人当做少年公子。

少女架势十足的与珠儿交谈,俨然无视周围十几名带刀侍卫的合围,一张俏脸亦是不卑不亢,毫无惧意。

“娘娘。”见沈茹月出现在大殿门口,珠儿露出一脸慌乱表情,甚是忧虑的迎了上来。

方才还奋力争辩的少女愣了愣,便也大步流星的行至近前,在众人戒备的眼神中利落的单膝跪地,向沈茹月抱拳道:“民女裴凌霜参见宸妃娘娘。”

见那少女行的是军中之礼,做派竟与这个年代所倡导女子该有的风骨截然相反,沈茹月于是被勾起兴趣,便询问道:“你是裴相的…”

“回娘娘,是裴相的独孙女。”少女言辞干净利落,透着股习武之人的豪气。

想不到世称大肃第一谋臣的裴相竟有个崇尚武功的孙女,当真有趣。沈茹月这般想着,对这裴凌霜甚有好感,便忙迎上去将其扶起:“起来再说吧。”

岂料裴相家的这位孙女却是个急性子,才刚起身便拉了沈茹月的手道:“大王有难,娘娘帮是不帮?”一零一、闯入朝堂(二)

这句话问得突然,直叫沈茹月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道:“自然要帮。”

“既如此,还请娘娘随我来。”她话音未落便拉着沈茹月往丹霞宫外跑,只因她动作太过突然,周围众人甚至还来不及上前阻止,两人已蹿至外面的宫道上。

纵使已离开丹霞宫的势力范畴,裴凌霜却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直拽着沈茹月一鼓作气冲到了宏肃殿前。

来到这个时空中,沈茹月虽不乏各种逃亡或是被追击的经历,然而这般一口气跑完小半个肃王宫还是有些让人难以接受。好不容易停下来,她于是弯着腰拼命喘气,仍拉着她的少女却依然从容,好似刚才一路跑来的只有沈茹月一个,这叫沈茹月十分惭愧。

然而当她注意到裴凌霜正准备冲撞宏肃殿前森严的守备时,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程度。现下正是早朝时刻,流觞和一众大臣此刻正在这两扇紧闭的大门后面商讨国家大事,要是这丫头拉着自己贸然闯进去,就算不被扣上后宫干政的帽子,也会安上个触犯天颜的罪名,那可就麻烦了。

认识到不能由着裴凌霜胡闹下去,沈茹月正打算与她抵抗一番,岂料那丫头力大无比又手脚利落,不由分说将她引至门口,对侍卫长道:“辰妃娘娘求见大王,还请通传。”

那侍卫长原是跟着袁乾的,自然认得沈茹月,眼下见她亲临,却也不含糊,便自侧门进去传话,只留下沈茹月朝着他瞬间远去的背影伸长手臂,便是哭的心都有。

沈茹月正试图急中生智,盘算着一会儿找个什么理由搪塞过去,却不知当殿门打开后事情正向着更加不可思议的方向发展。

满堂朝臣的瞩目和流觞面上的讶异自是不必说,只是她还没来得及行至近前向他认错,有两名朝臣忽然从一侧步出,匍匐于地向她行跪拜之礼,顷刻间已是泣不成声:“微臣参见女王陛下!”

这两声整整齐齐的女王陛下已让沈茹月不知所措,她这才注意到面前跪伏的两人身着丝质锦衣,布料轻盈不似肃国朝臣该有的形制。

“女王陛下既已亲自上殿,想必两位大人也可打消疑虑。”说话的正是裴相,虽打破了朝堂上令人尴尬的静默,却也让沈茹月摸不着头脑。

只见那两名跪伏在地的别国臣子抬起袖缘边抹着眼泪边道:“少主有命,我等皆是女王陛下的臣民,一切听从女王陛下的安排。”

“既如此就请女王陛下促成肃国和月国之盟。”裴相说着,缓步踱至沈茹月面前,而后衣摆一拂竟行了极大的跪拜之礼,继而诚恳道:“肃、月两国的存亡皆在女王陛下一念之间,请女王陛下成全!”说完更是以额触地,磕得地板铿锵直响。紧接着,满朝臣子都似被裴相所感,竟在其带领下齐齐朝沈茹月跪拜:“请女王陛下成全!”

原来是为肃国和月国结盟之事,然而纵使她大概明白的了事情原由,却也被眼前情景震得不知所措,正陷入进退不得的两难情形,无奈之间她只得抬起头看向王座上的流觞。

“今日且到此,结盟之事明日再议。”当流觞威严的声音自远处高高的王座上传来,沈茹月觉得自己如临大赦,总算是解了这燃眉之急,岂料一口气还未舒尽,竟见流觞亲自从王座上行来,至她身边低声道道:“随我来。”便在一众朝臣的跪拜下拉了沈茹月往殿外行去。

行至宏肃宫南侧偏殿,流觞终于停了下来,转身之际,还未来得及刹住脚步的沈茹月一个不留神便径直撞上他的胸膛。她正揉着撞疼的鼻子打算埋怨几句,抬眼却瞥见流觞一脸严肃的表情,便将手垂至两侧,顺从的立在原地。

“你为何擅自做主,闯入朝堂?”流觞一开口便是责问,这令沈茹月很是愤懑,于是撇了撇嘴委屈道:“我还想问你是不是和他们串通好了算计于我?”

“我怎会算计于你?”流觞的语调似乎有着愈渐激烈的趋势,同时伸出手来禁锢沈茹月的腕。

意识道他又yu使用暴力,沈茹月便气不打一处来,一面拼命挣脱一面反问道:“若是为了你的江山社稷,有何不可?”

“你…”流觞的眸子里已有怒意灼烧,捉住沈茹月的掌心一紧,疼得她一阵龇牙裂嘴,看在他眼里莫名又添几重焦躁,正yu同她辩个黑白,却听内侍的声音自帘外传来。

“禀大王,裴相求见。”内侍的声音颤颤巍巍,显然是已觉察到方才屋内的争执。

“传。”流觞一挥衣袖,转身坐回软榻,脸上的怒意仍未消散。

好不容易得了自由的沈茹月揉着被捏疼的手腕,不满的朝着流觞瞪了瞪眼,见他似有抬头看向自己的趋势,又忙假装若无其事的退至他身后而立。

这时裴相已跨入屋内,方才面对一众侍卫都还神气逼人的裴凌霜眼下则耷拉着脑袋跟在他身后,乖顺安静得活像一只收起利刺的刺猬。

行至流觞面前,裴相则领着孙女行了参拜大礼,而后伏于地面久久不起:“微臣携孙女向大王和娘娘请罪。”

见此情形,流觞忙起身相扶:“裴相何需此言。”裴相却不肯起身,继续自责道:“都怪微臣教导无方,以致小女闯入内宫冒犯娘娘,又撞入朝堂冒犯天颜。”说完又回过头催促裴凌霜:“还不快向大王和娘娘请罪!”

想必裴凌霜最怕的就是她这位不苟言笑的祖父,忙伏低了身子低声道:“民女知错,请大王和娘娘降罪。”说完她又似不甘,竟抬起头解释道:“可是民女这样做也是为了肃国的百姓,月国使臣只有见到娘娘才肯与我肃国结盟,娘娘身为肃国的宸妃娘娘难道不该进自己的责任吗…”

“你这孽障!大王面前还敢狡辩!”裴凌霜的争辩最终被一记响亮的耳光打断,裴相虽是满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但显然有些后悔,连举在半空的掌也开始颤抖。裴凌霜已惊讶的说不出话来,眼眶里的泪花已在打转,却偏捂着脸,倔强得不肯哭出来。

明知道方才裴凌霜的鲁莽行径让自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可眼见这少女受了委屈,还是禁不住心软。她于是走上前去查看裴凌霜的伤势,同时替她辩解道:“这又是何苦,此事我也有责任,若早知如此,不必她来寻我,也是会去亲见月国使臣的。”

“不可,这件事未经本王允许,你不得再擅作主张。”流觞却打断了沈茹月的话,义正言辞间毫无商量的余地。

沈茹月不明白他为何如此反对自己接见月国使臣一事,正yu解释,只见裴相再次跪伏,却是向流觞恳求:“大王,眼下戎国已同沧国勾结,我方若无月国相助,与之相抗胜算无几,而可以促成肃国与月国结盟的只有娘娘,请大王三思啊!”

裴相说完,又重重磕头数次,而流觞却似陷入沉吟许久不语。见这般僵持下去也不会有结果,沈茹月于是扶向裴相劝说道:“想必大王还要再思索些时候,裴相不如先回去,明日再说也不迟。”

话说至此,裴相好歹还是听了劝,携着孙女起身又行过礼便告退离开。沈茹月迎向流觞凝视自己的双眸,见他yu再说些严词拒绝的话,便抢先一步道:“这件事还请大王容茹月也再想想,茹月便先告退。”

回到丹霞宫后,沈茹月一整天都是若有所思的恍惚情状,与她说话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到了用膳的时间也只食了两口就放下,直叫珠儿忧心忡忡,叹着:“这是撞了什么邪?”就差没去请个法师来开坛布法。

如此情形一直持续到夜里,珠儿正拿了干净的衣衫过来准备伺候她沐浴歇息,岂料正坐在妆台前的她却忽的站起身来道:“我要去见大王。”说完便往殿外急步而去。

关于沈茹月早些时候闯入朝堂之事,珠儿也打听到一些内容,所以总有种预感,她这一日诸般反常怕都与这件事脱不了干系。后妃擅闯朝堂可大可小,全在大王的态度,只是这两人也不知是不是又闹了脾气。

珠儿越想就越担忧,但终归也没有办法,只得随手提了盏灯笼,一路跟着沈茹月往宏肃宫那边去。

至宏肃宫时,流觞还在偏殿里与几位大臣议事,沈茹月不许内侍通传,兀自在门口等候。眼下虽已入夏,夜里也无风寒,然而大殿周围花木繁茂,故而虫蚁颇多。平日殿中点着香,令虫蚁不敢靠近,眼下殿前廊下却是闹得厉害。珠儿见她执意在此等候,只得无奈的摇了摇头,唤内侍取来团扇,一面驱赶虫蚁,一面陪着她等候。

岂知这一等便至三更,那几名大臣自殿内出来,见沈茹月在此相候似也十分讶异,纷纷行过礼后便相继离开。沈茹月这才令内侍通传,入得殿内。一零二、木兰从军(一)

偏殿中流觞正坐于案几前的坐塌上,却卸下君王的威严,斜倚在几案边,揉着眉心,显露出不轻易为人所见的疲惫之色。

沈茹月见此情形便屏退左右,径自行至他身侧坐下,将双手覆于他的额际轻揉。她的这一行为让流觞十分受用,索性斜过身子歪进她怀里,以裙衫为枕,嗅着肌肤透出的体香。

“听闻你等了许久,何不让内侍通传,也好早些叫他们散了。”说话的时候流觞仍闭着双眼,语调里有淡淡慵懒。

“为了肃国的未来,茹月等得再久都不算久。”沈茹月低眉敛目,答得和婉。

“这不像你。”流觞保持着双目微闭,声音却携了几许笑意:“你从不说这样的漂亮话,定是又在打什么主意。”

沈茹月愣了愣,没有想到轻易便被拆穿,便索性不再绕弯子,又见她手下停了片刻,流觞眉间便微皱,于是重又于他太阳穴处揉按,同时说道:“大王英明,请大王准许茹月接见月国使臣。”

沈茹月话音未落,原本安详垂落的睫羽便猛地掀开,展露那双灿若辰星却又威严令人不敢直视的双眸。他锁着她的眸光,直到她惊慌失措的撤开双手,却又伸出手来覆上她的手背,阻止她yu逃离的动作。

他坐直身子将她看进眼里,总算是没有发怒,心平气和的说道:“本王心意已决,决不可再让你卷入这件事情。”

这一说却让沈茹月急了,忙迎向流觞解释道:“茹月的心意也是一样坚定,裴姑娘说得没错,我既然是大王的嫔妃,就应该尽嫔妃的责任。而今肃国百姓面临战乱之苦,我身为肃国王妃,怎么可以若无其事的在王宫里安享荣华?”

或许是沈茹月的目光太过坚定,素来在对峙中占尽优势的流觞竟然头一次败下阵来,侧过头避开她的目光沉声道:“够了,这件事不像你想的那般简单。”

“如何不简单,复杂的地方又在何处,大王何不一一列举,也好叫茹月知难而退。”沈茹月不肯罢休,继续咄咄逼人的追问。

流觞已被她问得七分不耐,终于怒道:“你可知那月国少主曾对使臣下旨,月国军队只听从女王的指挥!”沈茹月还未来得及悟出这话中的意思,已被他捉住双手扯至近前:“也就是说即使你以月国女王的身份接见使臣,促成结盟也是无用,他们还要你带领月国军队上阵杀敌!”

沈茹月被他说得愣了神,却不是因为这话语的内容,而是缘于近在咫尺的双眸中流露出的不忍与怜惜,原来他的百般阻拦竟是为了她的安危。

或许这世上最让人欣慰的事情就是知晓自己心中所系之人也是同样的在意自己,纵使在这般家国危急的情境之中,此刻的沈茹月也难掩心中欣喜。

她自他掌中挣出双手,却伸出手臂偎进他的怀里,而后微笑着柔声道:“茹月知道大王的顾虑,可是这一切或许不似想象的那样可怕。平城一战中,茹月不也随军出行,况且在我的家乡也有木兰替父从军的佳话。月国少主只说让军队听候女王的差遣,可也没说女王就要上阵杀敌啊,到时候我只要躲在后方发号施令就好,前线的事情都有将军们顶着,又有什么可怕的。”

沈茹月的反应显然出乎流觞意料,出神间已听她说完这一席话,却突然将她紧紧拥入怀中道:“我每每思及平城一战中你的失踪都心如刀绞,本王绝不能让同样的事情重演!”逐渐收紧的双臂箍得沈茹月喘不过气来,耳畔说话的声音亦充满难以言喻的痛苦情绪。

沈茹月不知不觉已泪湿眼眶,却假装坚强的抬起头迎向他的目光,她努力维持着面上笑容,伸出手来举至耳边:“茹月发誓,这一次一定时时刻刻都在大王的眼皮子底下,绝对不会到处乱跑,否则任凭大王处置,哪怕一辈子禁足丹霞宫内不许外出也心甘情愿。”

她那又哭又笑的滑稽表情竟逗得流觞展露笑意,无奈的刮了刮她的鼻子道:“你呀。”又见她做了个鬼脸,流觞正笑着,却又露出忧虑神色:“即便如此,本王也会因此被世人耻笑,堂堂肃国君王竟连自己的女人也不能保护。”

沈茹月却端坐了身子,伸过手去与流觞的手交握,而后无比真诚的看向流觞道:“话本不该这样讲。大王可知何为爱情?”

“爱情?”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话题和沈茹月别于过往的坦率,流觞甚是讶异,只听她一脸憧憬的娓娓道来:“所谓爱情不是居高临下的怜悯,也不是卑躬屈膝的攀附,而是肩并肩的共同进退。”说道此处,沈茹月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脸上逐渐泛起的微红,更不知那玫瑰一样的色泽在肌肤上蔓延开来,让原本就清秀明丽的容颜化作含苞待放的娇花。

“茹月爱慕大王…” 她顿了顿,却又继续说道:“所以想要和大王一起面对攻入边境的敌人。想必世人也会赞美这件事,他们会说大王和王妃是如此恩爱,即使在战场上也是不离不弃。”

似乎是为沈茹月这一番言语动容,流觞并没有马上反对她这些含有浪漫色彩的设想,只是伸出手抚上她的面颊,微微一叹道:“也罢,这件事且容本王再想想。”

说来当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经过沈茹月连日的软磨硬泡和晓以大义,流觞终于松口应允她接见月国使臣。与此同时,沧国依仗月镇国将军季长风的联盟和戎国的暗中支持,正式向肃国宣战。

大军出征的日子定在端午之后,日阳最盛的那一天,肃国臣民的情绪也涨至最高。百姓们都方下手里的活计,聚集在玄武门前,争相目睹肃国大军的风采,同时为保家卫国的英雄们送上祝福。

如此万人空巷的情形,沈茹月已不是第一次见到,然而此刻的心绪却与以往全然不同,因为这一次她不再隐没于人群中仰望那个被奉若神明的君王,而是与他肩并肩的立于城楼之上,共同俯瞰三军。

心口的频率剧烈的好似要跳脱出来一般,仰头间所见的阳光苍茫得让人睁不开眼,面对无数双期待的眼睛,她似乎隐约有些明白身为君王所承受的重量,不觉间微凉的指尖也忍不住颤抖。

这时却有一只掌将暖意包裹在她的手上。沈茹月讶异的侧过头,只见身着玄色铠甲的流觞正高举盘龙枪,城楼下的欢呼声便随着他的动作一浪高过一浪。

馥郁的辉光勾勒出近在咫尺的轮廓,看在眼里总觉得有些不真实,然而锦袖下传来的温度却十分清晰。沈茹月回握住那只掌,似从交握的掌心里获取了无尽的力量。

她重新正视前方,以尽量沉稳的声音道:“传月国使者。”接着,这句话便被内侍一层一层传下去,只是简单的几个字,却回荡在广阔的天地间,经久不息。

月国使臣很快被传至御前,沈茹月与流觞对视片刻,自他眸中获取鼓励的信息,方才看向月国使臣,提高音量道:“传本王口谕,月国调集一切可用之兵,至平城与肃国大军汇合,而后共同进退抵御外敌入侵。”

“臣领旨。”两名月国使臣恭敬的齐声应允,又携使团众人行过月国参拜王室之礼后方才启程往月国传旨。

获得月国支持之后,流觞与沈茹月一同行过祭天礼,再将王室封存的美酒取出兑入清泉,赐予每一个参与战斗的士兵,意为同甘共苦。

流觞率先举起酒觞道:“愿此战大捷!”,说完一饮而尽。他的这一举动将战士们的斗志与百姓的热情推向又一波高chao,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高呼:“此战大捷!此战大捷…”

依照之前同月国的约定,流觞将亲率肃国大军先赶往平城布阵,月国少主集结的军队在收到女王旨意后即从无殇城出发,后至平城与肃国大军汇合。

当肃国大军开拔出征之时,流觞将沈茹月送至同行的马车前,却握住她的手久久凝视她的双眸,沉吟许久方才开口:“前方的去处便是战场,月儿可有惧怕?”

沈茹月便回握了他的掌,毫不犹豫的微笑道:“与大王并肩而战,茹月不惧。”

得了她的这句话,流觞才似宽慰了些,又伸出另一只手来于她手背上轻拍了两下,便松开手提起盘龙枪翻身上马。

看着流觞的背影向队伍的前方而去,纵使明明知晓前方是一条生死未卜的道路,沈茹月的心却从未如此安然。或许是感悟于那美丽而又灿烂的微阳,竟在不知不觉中弯起嘴角。

内侍催促了两遭,沈茹月才终于回过神来,于是提起衣摆上了马车。然而就在她掀起锦帘的一瞬却被车内忽然闪过的身影惊得愣在原地,半晌才找回心神,却不知脑袋里的哪条神经搭错了位置,也忘了呼救,竟格外沉着的向车内道:“来者何人?”一零三、木兰从军(二)

当沈茹月意识到车内的那位可能是刺客,于是准备做点什么来自卫时,那个人却猛地将她拉入车内。沈茹月虽拼命挣扎,却还是被那人制住双手,同时嘴也被以掌堵住,竟是毫无抵抗的余地。

可就在这时,沈茹月却嗅到一丝香气,那香气极淡,却始终萦绕鼻间,而在这个年代,只有久居深闺的女子才会因为常年熏香而在肌肤与发丝间残留这样的香气,且不是更换衣衫或简单的沐浴可以散去。

沈茹月正在脑中搜索这香气在哪里闻到过,或许可以为日后追查此刻来历所用,却听得一个娇俏的声音在贴着耳畔响起:“娘娘莫要惊慌,是我!”

沈茹月猛地转头,惊诧之情溢于言表,然而一再确认后近在眼前的那张脸却是裴凌霜无误,只是不知这位相府的金枝玉叶混入军队又是所为何事。

“你怎么会在这里?”沈茹月理了理在挣扎中弄乱的衣摆,又将低眉敛首一脸恭敬的裴凌霜审视了一番。

裴凌霜踟蹰了片刻方才吞吞吐吐的道来:“民女也想保家卫国,跟随大王的军队打仗,可是祖父不允,就只好…”

“所以你就扮成士兵躲进了我的马车里?”见她顿住,沈茹月便替她将后面的话说了出来。

却见裴凌霜忽然跪倒在地,满脸惊惶的连声道:“民女无意冒犯娘娘,只是当时惊慌,并不知道这是娘娘的马车啊!”

“你错的倒不是这一桩。”见裴凌霜尚为顿悟,沈茹月于是恨铁不成钢的数落开来:“你一个女孩子家一声不吭就跑到战场上去,要是伤了或是出了什么事,你父母该多担心啊,便是大王和我都担不起这个责任。不行不行,我得找人把你送回去,好在才出发不久,应该还来得及…”

沈茹月说着,正yu掀起锦帘,唤内侍前来处理,却觉袖袍一紧竟被裴凌霜攥在手里。那少女跪在地上,一脸的委屈,小脸急得嫣红,泪珠儿也在眼眶里打转。想她在丹霞宫里被数十名侍卫合围也不曾动容,而今在自己面前露出这般表情,心里着实有些不忍。

又听她泫然yu泣的语调倔强道:“女子如何就不能上阵杀敌,娘娘不也正率领大军,况且…况且宫里传闻娘娘平城之战中也是扮作士兵混进大军才得以和大王并肩而战的不是吗,凌霜敬娘娘英勇,为何就不能效仿娘娘?”

这一番话说得沈茹月哑口无言,坚决的态度也动摇起来,又想起自己央着流觞上战场时的情形,看在流觞眼里或许正如她这般无理取闹,不禁又心虚了几重,只得叹了叹道:“也罢,我暂且不送你回去,可是等到了驻地我必须将这件事告知大王,到那时便看大王的意思。这期间你必须老实呆在马车里,哪里都不可以去。”

听到沈茹月不遣送自己回去的话,裴凌霜双眼忽的一亮,但随即知道要将这件事告知大王,整个人便又蔫了下去,只得满脸无奈的应道:“民女谨遵娘娘教诲。”

这裴凌霜显然不曾离开过太邺,一路上看什么都新奇,时而像只猴子一般上蹿下跳,时而趴在车窗边发出阵阵感叹。说来原本沉闷的旅程却也因为她的道来而增加了勃勃生气,沈茹月看在眼里,原本忐忑而又沉重的心不禁轻松了许多。

连续赶了几天的路,流觞命一支先遣部队赶至前方探明情况,主力大军则暂时驻扎歇息一夜。与几名主将商议好后面的行程后,流觞便来到沈茹月的帐中探望,岂料刚掀开帐帘,却见一名士兵正歇在沈茹月的塌上,见他进来便一脸慌张的滚了下来,退至一旁低着头不吭声。

在帐后帮着收拾东西的沈茹月听到动静也掀了帐帘进来,正一脸笑意道:“大王来了。”却察觉到流觞一脸不悦的表情,还有双眸中渐渐燃烧起的怒火。只见他忽的将盘龙枪一横,锋利的刀尖便直指裴凌霜的鼻尖。

“你是什么人?怎会在此?”流觞咄咄逼人的问道,满身戾气令人不寒而栗。

裴凌霜何曾见过如此阵仗,早已吓得口不能言,只顾在原地瑟瑟发抖。见此情形,沈茹月忙冲过去挡在她面前道:“大王息怒,且看她是谁。”

说着,她鼓励裴凌霜抬起头来。流觞看了果然收起盘龙枪,那怒意尽数转变为惊诧之色,于是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