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觞却道而今天下初定,正是各位有功之臣人人自危之际,在坐稳江山之后杀死功臣以图灭口之事,历朝历代都屡见不鲜,如今沈茹月把一种朝臣家眷聚到宫中,却又出现中毒之事,而沈茹月反而无事,他们自然会有所猜忌。

说到这里,沈茹月又觉他所言不无道理,转念一想便更觉事情之蹊跷。

若是有人在宫中下毒,对象毫无疑问应是她或者流觞,可是当日的酒水和点心她都有食用,然而她却没有中毒,而流觞压根儿就因为朝事繁忙,没有打算出席这次宴会,这样看来投毒者却不是冲着他们二人来的,却又偏选在宫中动手,动机实在令人不解。

因为存着这个疑虑,沈茹月便格外关注此案调查的情况,可就刑司对当日饮食的检验结果来看,确实应了她的推测,在场所有人的芳枝玉露糕中都下了毒,唯独她的那一碟是没有毒的。

不仅如此,随着案件的展开,越来越多的线索将这件事变得愈发扑朔迷离,经由对那些有毒糕点的查验,发现那种毒物竟然来自于沧国王室,多用于沧国王族亲贵中叛乱者的极刑。

“明明沧王已经薨逝,难道说是沧国的余党?”沈茹月咬着指腹思索的费劲,忽然那马车一阵颠簸,震得她回过神来。

近日她听闻珠儿在那日宫宴后便一病不起,显然是由此勾起她多年前中毒的记忆,这才受了惊吓,偏生回到府中请了大夫来看,大夫又道她已有了身孕,再受这般刺激,恐有滑胎之险。

沈茹月知晓后自然万般为她忧虑,思来想去还是亲自去药司取了许多名贵的药材与她送去,一来知晓她而今状况,二来也好亲自安慰一番,助她早日恢复神思。

只是去往孟府的路上,她却还一心思索着关于这件案子的蛛丝马迹,企图将他们串联起来,可正专注间,那坐塌下的一片衣角却引起了她的注意。

意识到可能有其他人在这辆车上,沈茹月顿时警惕起来,在犹豫了半晌到底该大呼救命还是假装不知之后她却鬼使神差的自坐塌上起身,弯下腰来欲查看那坐塌下方的空间。

奈何车内光线太过黯淡,出了那片漏了陷的衣角在看不到别的东西,她便又继续鬼使神差的朝坐塌下面道:“既然已经暴露了,还不堂堂正正的出来说话。”

藏在坐塌下的那人又僵持了片刻,终于还是缓缓爬了出来,然而当沈茹月看清那人眉眼时,却无比惊讶的长大了嘴。

“柳静渊!”这个名字几乎已被她忘怀,因为自她回到肃国以来,这人便一直过于低调,从来不出现在任何宫宴中,从来不曾被流觞所提起,甚至令人怀疑她是不是也从来没出过承露轩的院落,以至于她都快要忘记了这个人的存在。

“你这是作何?”为何躲在我的马车里,见柳静渊一身男装打扮,沈茹月于是又讶异的问道。

岂料她却忽的扑倒在沈茹月的脚下,攥着她的裙摆连声哀求:“求王后娘娘大发慈悲,放女婢一条生路吧?”

沈茹月愈发疑惑起来,便俯下身追问道:“你做了何事?为何要让我放你一条生路?”

柳静渊却一时哑口无言,咬着下唇似正于心下激烈的斗争,直到沈茹月都快要失去耐性,放才支支吾吾的答道:“女婢…女婢是沧国派来的细作…”

柳静渊的坦白犹如一声惊雷炸开在沈茹月的脑中,她无法想象一个敌国的细作竟然在流觞的身边蛰伏了这么多年,甚至还有可能曾与他同床共枕,而她和流觞竟都还不知晓。

沈茹月勉强维持住表面的镇定,对柳静渊问道:“难道说这次宫宴的毒也是你下的?”

柳静渊却忽然大呼冤枉:“奴婢虽是沧王安置在肃国的细作,可也只做过传递情报之事,至于下毒是万万不曾有的啊!”

“既然如此,你为何偏在这个时候急着逃走?”沈茹月继续咄咄逼人的追问。

柳静渊自知有口难辩,却也坚持为自己分辨道:“正因为此事,大王下令彻查宫中与沧国相关联的所有人,即使是当年自沧国送来的奴隶也不曾放过,这样查下去,奴婢的身份迟早是要暴露,到时候即便毒不是我下的,也终究难逃一死啊!”

说到最后,柳静渊竟已是涕泪涟涟,可沈茹月虽也心软,但终究不敢轻视此事,便坚决道:“此事非同小可,待我将你带回宫中面见大王,你再同他解释吧。”

“若是将奴婢交到大王手中,奴婢必死无疑啊娘娘!”柳静渊愈发激动起来,竟抱住沈茹月的双腿哀求道:“求娘娘大发慈悲,看在奴婢曾经给娘娘浮生半日,助娘娘逃跑的份儿上,就放奴婢一条生路吧。”

她此话说得恳切,却叫沈茹月品出些别的味道来:“你这是在威胁本宫?”一五九、宫宴之祸(二)

“奴婢怎敢威胁娘娘,只是娘娘也曾在沧国为妃,如果只因为奴婢是沧国人就断定这毒是奴婢下的,那么娘娘岂不是也难逃嫌疑!”柳静渊已然开始慌不择言,然而话却也说得不无道理。

沈茹月冷静下来仔细思忖,就刑司提供的资料来看,与芳枝玉露糕相关的任何一个环节都没有听说与她相关,况且而今流觞已怀疑到一切与沧国相关的人和事,若是在这个时候因为她曾在沧国为妃之事生出嫌隙,或是让有心之人加以渲染,只怕结果不堪设想。

可若要就这么将她放了,沈茹月却也不能安心,便对她道:“我且相信你没有投毒,但还需把带你回宫,亦不会向大王揭露你的身份,待一切明晰后再放你出宫不迟。”

说话间,马车离孟府已不远,柳静渊见沈茹月态度亦有所动摇,便继续哀求:“而今沧王已薨逝,奴婢也和沧国失去联系,对肃国而言没有任何威胁可言,奴婢自知再回肃王宫则无生路可言,请娘娘成全奴婢,否则奴婢宁可死在这里,也可免去更多的刑罚和折磨…”

柳静渊的态度变得愈加坚定,当她自袖中掏出匕首时,沈茹月不禁冒出一身冷汗,只怕她劫持自己逃跑,谁料她却将刀刃举向自己的颈项,决然道:“奴婢的这条性命,便在娘娘一念之间。”

几乎是在同时,马车也忽然停住,侍从的声音自车外传来:“孟府已到,恭请主子下车。”

沈茹月心下已然动摇,她始终觉得那个孩子之所以夭折,与她在月国为了保全王位而造下的业孽有极大关系,故而回到肃国后她便极少参与朝堂斗争之事,也尽量让自己远离血腥,所以当鲜血自柳静渊颈项间的伤口处淌出时,她的心跳便不禁剧烈起来。

眼见着柳静渊就要自绝于车内,侍从则又催促了两遭,沈茹月终于无奈的闭上了双眼,再睁开时已叹了一口气俯身对她道:“你且留在车内,莫要出声,待我离开后只剩车夫,你再寻机逃走。”

听着沈茹月的话,柳静渊似长舒了一口气,那匕首便落在了地上,柳静渊整个人则都瘫软在地,显然是受了极大的惊吓,连磕头谢恩也忘了。

车外的侍从见沈茹月半晌未有应答,已然十分担忧,似乎正准备掀开车帘查看,沈茹月便忙应了一声,而后转过身去准备往外面去,却听到身后一个仍剧烈喘息的声音道:“小心亦川候。”

沈茹月没有再做追问,只停顿了片刻便下了车来,然而柳静渊的那句话却不断回放在她的脑海中,也同时令她想起史书中那段失落的历史。

瀛江霸王虽然平定了天下,然而建立大肃皇朝并称帝于天下的却不是他,虽然沈茹月不记得史书中所提及大肃始皇的名号,但就大肃国号未改的事实来看,皇帝只有可能是大肃王族中人,而如今大肃王室中与流觞亲缘最近的就是亦川候。

亦川候平日里向来无心朝政,只一味沉迷于山水,对肃国江山会不会有觊觎之心?而这次投毒事又会不会与他有关?

沈茹月便一路将这些问题盘桓于脑中,探望过珠儿之后便马不停蹄的回到宫里,她本想私下里着人往亦川候这条线索上探寻真相,然而才回到仪宁宫,却见流觞已在她宫里坐着饮茶。

见此情形,沈茹月于是提了衣摆行至他身侧的软榻上坐下,亦取出一只茶盏来倒了茶水润喉,而后又一脸发现新大陆的表情问道:“大王今日怎的这般闲情逸致。”

“那日宫宴下毒之事得解,本王心下得安,便急着来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你,也好叫你安心。”流觞不假思索的答来。

沈茹月一听是宫宴之事,立马就来了兴致:“可是发现了什么新线索?”

“不止线索…”流觞说着,已将手中茶盏放下:“亦川候已替本王抓到凶手,今晨才刚呈送与刑司。”

“亦川候?”这个名字已在一日之内出现了两次,沈茹月不禁觉得十分蹊跷:“此事不是由刑司调查,怎的凶手却是亦川候抓到的?”

“因为凶手正是亦川候府中的家臣。”

听到这个结论,沈茹月愈发惊讶,直央着流觞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详细说来。

原来,那刑司尚还在追查毒物的来源,亦川候却将侯府中的一名家臣扭送过来,并道此人就是投毒的案犯。

那名家臣却也供认不违,自称宫宴时跟着夫人的车马混进宫来,又寻着机会往糕点中下毒,为的是毒死侯爷夫人。至于原因,据夫人坦诚,此人与夫人有染,后因夫人怕事情败露,而将其疏远,所以那人心生怨恨,欲将夫人至于死地。

这番因由看似合理,然而细细思来却还有诸多疑点,所以沈茹月对于刑司就此结案之举颇为不满,便将想法说与流觞听:“大王不觉此案结得未免过于仓促,这件事还有许多方面难以解释,比如那人要谋害的是夫人,为何却到宫里来投毒?何以要将所有的糕点投毒,这样若是没有毒死夫人,而毒死其他人怎么办?还有宫中戒备森严,即便朝臣亲眷的车马也是百般检验才许放行,怎会让他轻易混了进来…”

“罢了,犯人既然已经伏法,且将案情尽数供认,也就没有必要再费力追查下去,爱妃可放心。”流觞打断了沈茹月准备列出的更多一点,显然已有些不耐。

“可是…”沈茹月还不甘心,刚开口,流觞却已彻底失去耐性。

“王弟揭露疑犯,同时也将其妻七出之罪公之于众,本就是面上无光之事,他又何必捏造。这件事已过去,便休要再提。”流觞说话间的语调已是不容置喙。

见流觞不断推阻,沈茹月也不好再继续纠缠,可也不知是否因为那日柳静渊的一句话,她反复思来,总觉的那亦川候之话不可信。

“说来我好生伤怀,大王竟连怀疑的话都不许我说,显然在大王眼里还是他的王弟比较重要。”沈茹月心下憋得难受,便招了裴凌霜进宫来说话,谈笑间又将这事半真半假的说与她听。

裴凌霜便也忙着劝解她道:“大王自小便与亦川候格外亲近,即便是在历朝,又或是其他六国中,兄弟间尚有不睦之事,大王和亦川候却连一句重话都不曾说过,自然偏颇些。”

“可事情也不能这样说,即便是再亲近的兄弟,也难免会因为自己的利益而掩盖真相,可亦川候却上赶着揭露自己夫人的劣行,实在违背人之常情。”沈茹月愈发不解,咬着指腹陷入沉思。

裴凌霜却道:“即便亦川候真的说了谎话,大王恐怕也不会怀疑,毕竟当年大王有弑母之嫌疑时,若不是侯爷作证,哪里还有今日的大王。想想那时候若是大王出了事,侯爷便会成为世子,放着未来的王位都不要也顾及的兄弟情,大王自然顾惜。”

“这件故事又从何说起?”在另外一个时空中时,沈茹月确有在野史中见到相关描述,多称流觞是极其残暴狠毒之人,甚至为了世子之位而杀母,原本她只当这是后人抹黑他的言语,竟不想不是空穴来风。

沈茹月于是忙向裴凌霜追问,那裴凌霜却道她也是自祖父那里听来的,并不清楚具体的细节,只知先王后被人发现时正躺在血泊里,握着匕首的流觞正看着那句尸体发呆,满身满脸都沾满血迹。

流觞毫无疑问的成为了弑杀母亲的罪犯,那时候连先王都不肯相信他,然而亦川候却出来作证,称亲眼目睹了母亲自尽的一幕,正因为他的这一证词,流觞才得以洗脱罪名,并在后来继承肃王之位。

说道这里,沈茹月才终于恍然大悟,却又自言自语道:“既然如此,亦川候若是抓住大王这一软肋,只怕更好捏造案情。只是,他这么做有何意义…”

见她始终不肯打消对亦川候的疑虑,裴凌霜于是随口问道:“朝堂之上对此案的反响如何?可有人同娘娘一般怀疑?”

裴凌霜话音刚落,沈茹月却似忽然体悟过来什么东西,蓦地双眸一亮,抓住裴凌霜的双臂惊呼:“原来是这样,我怎的就没想到,还是凌霜你聪慧过人。”直说得沈茹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六零、谋逆之心(一)

那一日与裴凌霜相谈后,沈茹月愈发确定宫宴投毒之事和亦川候脱不了干系。

那日宫宴后,坊间便开始流传关于肃王的诸多揣测,譬如说兔死狗烹,譬如说鸟尽弓藏,而朝堂上也因此人人自危,几名功勋卓著的老臣相继辞官归隐。

如果说投毒之事正是亦川候策划,如果说他这么做是为了在朝堂上造成对流觞不利的氛围,致使他失道而寡助,如果说百姓们坊间的闲谈都是他命人着意放出去的,那么他作案的动机则不堪设想。

思及此,沈茹月甚至希望自己的担忧只是多虑,也希望是她的多心冤枉了亦川候,但背地里她还是不断派人去宫外打听亦川候的情况,果然便叫她发现亦川候与沧国旧臣多有往来。

沈茹月便迫不及待的将这件事说与流觞听,却当即被流觞驳回,只道吞并其他六国时既然有许下一视同仁的允诺,而今便不该将臣子分作沧国或是肃国,况且各国王族间本就多有来往,如此也不是异事。

沈茹月自知此事多说无益,只能暂且按捺下来,静观其变。然而另外一桩事也令她十分忧虑,便是一再推延的登基之礼。

早在流觞平定六国之时,这登基礼便该举行,然而每每临近吉时,却总是会出现一些意外,而不得不往后拖延,而今又是这样,眼见着离吉日只有三个日夜,偏生旧时沧国境内发生了叛乱。

对于此,沈茹月心下十分不安,她一直十分介意史书上流觞没有出现在大肃皇朝的任何记载里这件事,甚至认为只要流觞顺利举办登基大典,宣告大肃皇朝的建立,那么历史就可以被破解,而未来的一切也会朝着完全不同的方向行进。

所以这一日,她早早的便起身,准备去庙中为流觞和肃国祈福,便先去了流觞那边与他请求出宫的王诏,却正撞上他与朝臣商议平定叛乱之事。

当她自退出殿外的朝臣嘴里听说流觞此次派往沧国平定叛乱的主帅是亦川候时,她便再也无法冷静,忙冲到内殿中对流觞道:“亦川候本就与沧国旧臣多有纠缠,大王此番派他去平定叛乱,只怕是叛乱未平,反添祸乱。”

说罢她又将心下所忧虑之事,以及亦川候有谋反之心的种种迹象一一道来,岂料流觞听后却面露不悦之色,一口将她否决:“亦川候绝不可能谋反,你莫要忧虑,况且你而今身为王后,不易干政,以免落人口实。”

见流觞竟拿后宫干政之说来压自己,沈茹月心下愈发不是滋味,只叹她这般忧心又是为谁,一时竟激动起来,提高声音道:“我与亦川候非仇非怨,何以要费尽心力冤他谋反,只是他不臣之心已是比比昭然,大王何以还要一叶障目,不肯面对事实。”

“你也道与他非仇非怨,莫不是因为他与沧国旧臣多有往来,知晓你与沧王之往事,才非要至他于死地,挑拨这君臣关系。”流觞忽然将话语中矛头指向沈茹月,竟让她瞠目结舌。

沈茹月只觉心下抽痛,难忍自己将心托付之人竟将自己看得如此不堪,顿时那委屈之情翻涌,将泪滴盈满眼眶,却强撑着那一口气不肯落下。

她恍若不敢置信般低喃:“大王宁肯相信茹月离间君臣,也不信亦川候有谋反之心…”说到最后她话中已有哽咽,待看到流觞眼眸中的闪烁时,她早已无力支撑身子,跌坐在地,那泪水才终于顺着双颊而落。

或许是见到她落泪之缘故,流觞忽然变得十分焦躁,他来回在屋子里踱了两遭,又将手中书简仍到了地上,沉默了半晌才忽然握紧了衣袖下的那只手。

“王弟绝不会背叛本王,也绝不会背叛大肃。”流觞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般笃定之话,忽然听到沈茹月一声自嘲的失笑,便两步踱至她面前,俯身道:“他不会背叛本王,多年前他可以置本王于死地都不曾背叛,现在又怎会如此?”

“那又如何?他不过是证明了一件事实,何来背叛与不背叛。”沈茹月泪眼朦胧的争辩,却见近在咫尺的瞳眸里竟满是痛苦神情。

流觞垂下头长叹一声,似下了极大的决心才说出那个简短的句子:“本王本没有资格做肃王。”

沈茹月愈发不明所以,于是啜泣着嘟囔:“大王怎会没有资格…”

流觞却忽然紧紧握住她的双肩,直叫她疼得皱了眉,方才道出那惊人一语:“本王并非王族血脉。”

沈茹月已惊骇到不能言语,而那谨小慎微,保守了多年的秘密,却因这一丝乍起的裂缝,尽数倾泻而出。

多年前先王后还是戎国公主,因是戎王后嫡出,便格外众星捧月的长大。戎王怕她遭有心人陷害,甚至与世子一般,自小配有侍卫贴身保护。那贴身侍卫伴着她长大,在难得见上肃王一面的情况下,可谓如兄似父。随着时间的积累,待先王后长到情窦初开之时,竟对他生出了异样的情丝。

后来,先王后远嫁肃国时,实则已与那名侍卫珠胎暗结,正是流觞。而那名侍卫却因企图自和亲队伍中劫走先王后而被肃军当场斩杀。先王后于是因和亲之事恨极了当时的肃王,便百般谋算,隐瞒了怀有身孕之事,并在生下流觞后唆使肃王立他为世子。

这件事本该成为秘密,永远深藏在宫闱之中,奈何先王后在流觞即将及冠时却将这件事尽数说与流觞知晓,并道她这一生罪孽已重,早该追随流觞生父而去。

谁知隔墙有耳,先王后说的这些话不仅让年轻气盛的流觞歇斯底里,也被附在门外的亦川候流羽听到。

失去理智的流觞拔出随身的匕首指向先王后,叫嚷着让她告诉他方才一切都不是真的,然而先王后自说出这件事便已然打算西去,竟二话不说朝着他的刀刃上扑了过来,就这样当着他的面,倒在了血泊里。

侍卫们冲进来时,看到的便是一副流觞持刀弑母的景象,而当时的流觞则已因巨大的刺激而陷入混沌,竟连为自己辩护也不能。

依照肃国律例,王子犯法与民同罪,弑杀生母在肃国是腰斩的重罪,就在所有人都准备了长篇大论的说辞来议论这场王室亲眷相残的大戏时,亦川候却站了出来。他无比清晰的将当时的每一个细节以证词的形式说了出来,却唯独漏过流觞的身世一段。

后来流觞被无罪释放,仍保有其世子之位,几年后肃王过世,他便登上的王位,即刻封唯一的胞弟为亦川候,从此便对他格外优待。

知晓整件事情的真相后,沈茹月便再不曾言语,她辞过流觞,只将自己关在仪宁殿中,许多日都不曾出门半步。

这其中,有太多事情在她脑中需要理清,她终于明白为何赫赫有名的瀛江霸王,却在历史中消失得如此突兀,也终于懂得为何他一手平定了天下,称皇的却另有其人。

唯一的解释就是关于他的一切都被人刻意隐藏和抹杀,而会这样做的,若不是深仇大恨就是有不能言说的王室秘闻。

那些隐藏在时间长河里的秘密似乎正渐渐抽丝剥茧,一点一点的露出本来面目,可越是这个时候,沈茹月却越是害怕。害怕这一切仍依照历史的轨迹前行,仍将走向那条不明的结局。

这段时间里,流觞也不曾来见她,沈茹月便只当是他对自己说了那个秘密,看到自己时难免想起那被视为不齿的出身。

两人如此分居两宫,几个月一晃而过,远方很快传来了亦川候的捷报,一时嘉许之声四起,流觞更对其大加封赏,赐封地与金银无数,唯恐高官厚禄不尽其身。

宫中更有传闻,称亦川候即将班师回朝,而肃王竟然许其举军入太邺城接受封赏的请求。

沈茹月虽疑虑难消,然而知晓事情原委后,她却也不敢再当面向流觞进言,只得言辞恳切的写了一封谏书,差人送与流觞。

她自己则独自在仪宁宫中祈祷,希望流觞能够听她一言,对亦川候稍作提防,又或者哪怕她所思皆只是源自野史里只言片语的无端揣测却也好。

当宏肃宫的管事公公携着王诏来到仪宁宫时,沈茹月已知他定然没有听见自己的进言,于是恭敬的跪伏于地,听候发落。

“王后沈氏,妄论朝政,祸乱政局,诬陷忠臣,其言辞狠毒,有失妇德,实不堪当统领后宫之权,今削去其王后之位,没收封印,着贬为庶人,驱逐出宫外,永不得再入宫。”

王诏中所言,句句皆如锥刺在心,沈茹月瘫坐在地,不可置信的看着管事公公挥了挥拂尘,将诏书收入怀中,而后示意了左右的侍从,再对沈茹月道了一个“请”字,便命人来拉沈茹月出宫。

直到出了仪宁宫,看到那些忽然多出来的侍卫,沈茹月才终于回过神来,边挣扎边疾呼道:“放开我,我要见大王!”一六一、谋逆之心(二)

如此挣扎直到仪宁宫外,情况竟也无异,宫里的气氛变得异常肃杀,四处都布有岗哨,然而奇怪的是,这些驻守宫廷的人却不是专司王族安全的禁卫司,反而更像是军队。

沈茹月隐约生出不详的预感,于是冷静下来,转身对跟在后面的管事公公道:“公公可否让我看一眼王诏,若确然无误,我便不再挣扎,乖乖跟你们出宫。”

那管事的公公见她终于肯合作,便叹了叹,将手里的王诏递给沈茹月。

然而,当她将王诏展开来细细查看,上面确实盖有肃国的国玺,如此应当是流觞的旨意,这便让她更加百思不得其解。

就算她上谏弹劾亦川候的事情令流觞不满,也罪不至此?就算流觞真的打算将她王后之位废掉,为何不是打入冷宫而要赶出宫去?就算他真欲将她赶出宫去,如何却不肯见她最后一面?

鉴于这诸多疑虑,沈茹月决定要亲自与流觞问清楚,于是收起诏书道:“这诏书虽有玉玺不假,可上面的字却不是大王的,我必须见过大王之后才能肯定诏书的真假。”

那管事的公公已面露焦急,无奈道:“这诏书是真的,只不过不是大王亲笔所书,但确实是大王的意思,老奴求求娘娘,就这么跟老奴走吧,大王不会见娘娘的。”

听他这么一说,沈茹月更觉蹊跷,便凑近了些,对他道:“公公可有难言之隐,还是说这王诏本不是大王的意思?”

沈茹月越说越觉担忧,而后似忽然想起什么可怕的事情,语调更加惊骇道:“难道说,大王是被迫的?”

纵使她连连追问,管事公公斜过眼去瞟了瞟身后的那些侍从和哨兵,终于还是没有松口,只恳求道:“娘娘莫要为难老奴,便出宫去吧。”

沈茹月便看着他,忽然牵出一抹笑意道:“本宫而今所做的事具与公公无关,一切都由本宫自己承担。”说罢她已自鬓间取下步摇,将尖利的一头对准了自己的喉咙,那繁复的步摇便随着她的脚步移动而剧烈摇曳。

见她忽然以自己为人质,那名管事公公彻底慌了神,忙拦着欲冲上来的侍从和侍卫,往后退去。

沈茹月见此计得逞,沈茹月便与他们僵持着往宏肃宫行去,至宫门前,果然见大量士兵在大殿四周形成包围之势,俨然像是交战中胜利一方占据城池的情状。

沈茹月冲上前去欲进入大殿,却被门口的士兵拦了下来,她于是挥舞着手中步摇冲他们喊道:“本宫是王后,现在要去面见大王,你们凭什么阻拦?”

“亦川候有令,大王而今身患重病,任何人不得打扰!”手握玄铁的士兵,连声音也如玄铁般冰冷,俨然没有商量的余地。

“亦川候…果然是他。”沈茹月自言自语的低喃了这一句,面上露出无奈的笑意,却又摆出王后的气势对那人道:“既然大王重病,本宫前去照料是理所应当之事,即便你们亦川候出来说话,也会应允。”

“便允她进去吧。”正僵持间,却有一个平静的声音自远而近。看那人装束,应是个将领的角色,只是此人容貌却十分面生,想必是亦川候暗自建立的亲信。

“将军,这…”

“且放行吧,侯爷那边,本将自有说法。”守门的士兵尚有疑虑,却迅速被那名将领打断,终于犹豫着给沈茹月让出一条路。

沈茹月急着见流觞,又道那人虽帮了自己,可也是流羽的亲信,便只是看了他一眼,便往宫内行去。

果然,流觞重病的消息是假,而大殿里弥漫的酒气却是真。沈茹月步至流觞身边,但见他坐在龙骑旁的台阶上,双手撑在额际,面上表情虽因低了头难以分辨,可自他身上透露的颓靡之气却十分清晰。身旁的酒壶倾倒,那酒液洒了一地。

不知为何,看到这一幕,沈茹月只觉心下抽痛,竟比知晓肃国将亡还要难受千万倍。

她缓缓移至他身前,俯身将他拥入怀中,却再也说不出任何话,眼中只有泪滴涟涟而下。

流觞略挣扎了片刻,似乎想将她推开,沈茹月也不知是怕看到他而今的模样,还是怕他看到自己脸上的泪痕,便固执的与他僵持,作势不肯松手。

流觞见挣扎无用,却也不再坚持,便索性将头埋入她的怀中,许久才终于开口,只是那声音却十分沙哑:“王诏已送去仪宁宫,你怎的还不走?”

“亦川候已经占领了王宫?”沈茹月并没有回答他的话,反而另起了一个疑问。

流觞沉默了许久,方才应道:“假借犒赏之机闯入宫中,主力又随后包围了太邺,意在逼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