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溪和一冲动,跑了趟阳关城。到了城中,才觉得有些好笑,不过知道个商氏木器行的名字,难道过去问人家,认不认识季南山和桑榆?绝对不行。桑榆大着肚子到荷塘村,这中间定有些不好说的事情,他若是茫茫然上去就问,说不定会给桑榆招来灾祸。

孙溪和坐在商氏木器行对面的茶楼,正发着愁不知道从哪儿入手,忽然听到邻桌的客人在热火朝天的议论什么,时不时地说到商家。他凝神一听,原来这阳关城中,近来最热门的话题就是:商沈两家要联姻。

孙溪和听了一会儿,见有桌客人正就此事唠得热乎,就端着酒菜凑了过去,只说是想与商家做相与的生意人,打听一下好送礼。

桌子上正白话着的是一个姓钱的汉子,他挤眉弄眼地道:“我那三叔是商府的管事之一,这话可是他透给我的。说是新娘子定了,这新郎还没定哪,哈哈,听说商二少与商三少都想结这个亲。”

另一个看上去年岁小点的汉子道:“这娶亲不应当长幼有序么?应该配给商二少吧。”

那姓钱的汉子道:“商家跟沈家结亲,是有点高攀。商二少虽自幼养在夫人名下,但到底是庶出,那三少乃正房嫡子,单论这个,沈家小姐就肯定要配三少。”

孙溪和听了半晌,也不得要领。心下已经有些懊悔,这趟却是白白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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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七七满月

八月初六这天,桑榆出月子。她坐月子正赶上最热的月份,受了不少罪,今日终于熬到头了。季南山一大早起来,就去灶上给她烧水了,桑榆一直洗了三遍,换了干净衣裳,这才觉得舒服起来。

季南山进来帮她收拾那大木盆,桑榆擦着头发揶揄他道:“要是有个大浴桶,能泡泡就最好了。而且浴桶有遮掩,你也不必每次进来给我换水,都让我藏到门后头去。”

季南山唰地一下子就红了脸,嘴里却回道:“是谁喊的,脏死了脏死了,别瞅别瞅。听你这么说,我才让你去门后头的。”

桑榆呵呵笑起来道:“我是让你别瞅我洗完的那脏水!”这话儿里的意思就是不介意季南山看她了,季南山略一琢磨,耳根子也红了。桑榆把布巾往前一伸道:“洗这三遍累死我了,没劲儿了,南山,你帮我擦头发。”

季南山接过布巾来,坐到床边给她擦头发,他的手虽然大而粗糙,桑榆却能感觉到他刻意放柔了力度,心里便很温暖,笑着道:“得亏娘不在家,要不看我使唤你,又得把眉毛都皱到一块儿去。”

季南山笑起来道:“到底是第一个孙辈的娃娃,娘虽整日里嘴上嫌弃不是男伢子,心里还是喜欢的,一大早就抱出去溜达了。”

桑榆附和道:“是啊。对了,七七早晨跟娘出去的时候,也没好好吃几口奶,一会儿估计也该闹了,要是找我就去梨花嫂家。”

季南山放下布巾道:“去吧,前天的时候,我就见她推回来好多绫罗绸缎,就等着你出月子,好大干一场呢。”

梨花嫂家,堂屋里,迎门案上。

桑榆伏在上面画着什么,香草整个小身子都趴在了桌子上,探着脑袋托着嘴巴,仔细地瞅着。

梨花嫂坐在一旁的木椅上,正在做布花,看香草屁股正冲着她,抬手拍了拍道:“上那边站着看去,非在这头趴着瞅!腚翘老高,看着就手痒痒,想拍你两把。你阿婶画啥玩意呢这老半天?”说完又对桑榆道,“我说桑榆,那可是给春树练字买的纸,你整点儿有用的啊,可别说画着逗孩子玩儿。”

桑榆抬头道:“我用不习惯毛笔,要不早画好了。”说完搁下了笔,拿起纸来大口吹着墨迹,好让它快点干了。

小香草缩回屁股,坐到了她娘身边。梨花嫂问道:“瞅这么半天,你阿婶画的啥?”

小香草笑嘻嘻回道:“画的饼,有两个,用一根绳拴着。”

桑榆本来鼓着嘴在吹墨,闻言噗嗤一声乐了起来。梨花嫂来了兴趣,放下针线道:“我看看你折腾的啥!”说完凑过头去看,却一副看不懂的神情。桑榆凑到她耳朵边小声解释了几句。

梨花嫂拿起那张画道:“什么?这叫啥玩意儿啊!没法穿没法穿,就两块布头一根布条?肚子上露着肉?”

桑榆道:“哎呀,嫂子你先别问这么多。我跟你说,你看这儿,这儿下面的多半圈,你做的时候,把那什么筋随进去,还得是抻开了点儿随,这样松开的时候,让它能伸缩,两边都这样做,用浅色的精细棉布做。我着急穿,等你做好了,我穿上再跟你细讲着玩意儿哪好,到时候你就明白了,这比肚兜强多了去了。”说完瞅了瞅梨花嫂道,“嫂子你也得穿,你这都下垂不老少了!”

梨花嫂脸红了:“那是鹿筋,怪可惜了的。你啊心巧手拙,非要穿呢我就帮你做,但你可别强要我穿,我可不穿这个,我穿不了。再说了,你看春树、香草俩娃都多大了?能不垂吗?高胸脯子也就是做大姑娘那几年。女人嘛,嫁了人生了娃,都一样。”

桑榆摇头道:“嫂子,穿不穿区别可大着呢,尤其是我现在奶着孩子,要是不穿啊,没两年也跟你一样了。但是我要是一直坚持穿着,就会一直挺着胸脯不下垂,不信你就等着看着。”说完催梨花嫂道,“嫂子,啥时候能做好?我恨不得现在就能穿上。”

梨花嫂道:“急性子!鹿筋你都拿来了,两针活儿,不是不用绣花啥的吗?你等我,一会儿就给你缝一个出来。”

梨花嫂又让桑榆给她仔细地描述了一遍,然后照着图,找了个白里稍稍带点蓝头儿的棉布,大剪子下去,刷刷剪裁出布片来,开始飞针走线得缝了起来。桑榆抻了抻鹿筋的弹性,然后看着她随了进去。桑榆也穿针引线缝布条,得在背上和颈中都系带儿。

果然没过多久,一个自制的简单胸罩就完成了。桑榆兴冲冲地进了里面屋子,脱了外衫就穿上了,然后系好带儿,又调整了调整。一旁的梨花嫂看得目瞪口呆的。

桑榆披上外衫,对梨花嫂解释道:“嫂子你看了没?穿着舒服,又能托着胸脯,奶孩子也不费劲,也能防止下垂。最关键的是,穿它在外面再穿啥衣裳,都好看。”说完将外衫仔细穿好,在梨花嫂面前转了一圈道,“嫂子,咋样?”

梨花嫂又让桑榆转了两圈,才喃喃地道:“你还别说,刚才你穿我见着了,胸脯子托得更大了,可你穿好了衣裳,怎么我还觉得你腰变细了呢?”

桑榆指指胸脯道:“这儿啊,这儿挺起来了,把衣裳撑起来了,显得!”

梨花嫂寻思半晌道:“就算好看,我也不穿。不行不行,真不习惯。”

桑榆叹口气,也不勉强,只道:“嫂子,反正你知道怎么做,哪天改了主意,你就自己做了穿。我知道你穿习惯肚兜了,其实现在就是天热,要是不怕热,你可以把这个穿在里头,外面再套一层肚兜,再穿中衣再穿外衫。”说完又凑到梨花嫂跟前,笑嘻嘻讨好道,“嫂子,麻烦你再给我缝俩,我好换着穿,天又热我又胀奶,容易弄脏了。”

梨花嫂似乎考虑了一下桑榆的提议,最后还是摆摆手道:“再说再说。你自己去挑棉布吧,我给你做。按照你说的,我买了不少绫罗绸缎回来,等做完了你这着急穿的穷亵衣,就赶紧教我做各种各样的布花吧。”

桑榆点点头,忽然又笑道:“细棉布可不便宜,为啥说我这是穷亵衣啊,嫂子?”

梨花嫂笑着道:“就这么两块布,肚皮都不舍得盖全了,不是穷吗?不说穷也行,叫抠门亵衣?”说笑着走到外屋,又道,“七七满月,今儿个是不是小办一下?”

桑榆摇摇头道:“十二晌1的时候,周告乡邻请了酒,娘说满月酒就不请了,自家人乐乐就得了。”

梨花嫂点点头,一边打抱不平一边又安慰桑榆道:“这要是大胖孙子,估计她就舍得请了。这老人啊,就是认死扣儿,我当初先生的春树,再生香草的时候,我家婆婆脸上还不好看呢!”

桑榆摸摸梨花嫂的手道:“没事儿,嫂子,我不在乎这个。咱最重要的就是把日子过好,走,咱去做布花去。”

两人在堂屋坐着,敞着门开着窗,眼下最热的那阵儿已熬过了,聚精会神地做事儿也并不觉得闷热难受。梨花嫂又一口气儿给她缝了三件小抠门亵衣,桑榆也趁这段时间,用绡、纱、绸、缎,不同质地不同颜色地,搭配出了各种不同样式的布花,然后一一地讲解给梨花嫂,做法、讲究与窍门。

做出不少布花之后,桑榆又跟梨花嫂一起,挑出了适合做腰带的锦缎与布匹,按照桑榆画的图样和要求,仔细地做起束腰带来。

桑榆叮嘱梨花嫂道:“嫂子,这一个月,每次集市我都让你和南山去逛,主要就是了解,如今正时兴什么衣裳,是什么材质什么款式。咱们这束腰带,得分成几个档次卖,低档的只卖几个大众款式,集中在青灰绿蓝紫这几个颜色;中档的要多做红色,可能会有很多新嫁娘想买;高档的各个颜色都要有,浓烈的色彩要配简单的花式,淡雅的色彩既可以配简单花式,又可以配复杂花式。你看这样子…”说完,拿起毛笔,边画边说起来。梨花嫂凑到跟前,听的很是认真。

讲解完了,梨花嫂去里屋剪裁布匹,季婆子抱着七七找过来,喂了一回奶。小丫头应该跟季婆子逛累了,吃完了就呼呼上了。

季婆子走过去,仔细翻拣了下小笸箩里做好的布花,在一旁道:“花色齐全,料子也好,样式也多,这回可得注意保密,什么都做好了,再一口气儿赶集去卖。”

桑榆抿嘴笑道:“娘,我不打算自己赶集摆摊儿卖。”季婆子如今倒也习惯了桑榆时不时地出人意料一把,因此倒也没着急,只是询问似地看向她。

桑榆赶紧解释道:“娘,你想啊,在集市上摆摊儿呢,只能卖咱做的低档类束腰,小家碧玉们啊是去成衣铺子,挑时兴的新款式买;大家闺秀们呢足不出户,家里就养着专门的针线上人,或者换季的时候,请手工最好的针线上人,人家是挑最好的料子,在家里剪裁缝纫。”

看季婆子点了点头,桑榆又道:“这好的针线上人,除了出入高门大户,多半也与成衣铺子有联系,她们安身立命的营生就是针线嘛。等我与嫂子做齐了样板货,我去三叶镇,找最好的成衣铺子谈合作,将高档货色委托给他们代卖,最好就是我们供货他们抽成。”

季婆子先是点头,后来又摇头道:“不行,样品货到了行家手里,立刻就能有仿品出来,依我看,正经针线上人的手艺,肯定比你与梨花要好得多。到时候我们只怕还是沦落到,摆摊儿卖卖低档货。”

桑榆倒是有些佩服季婆子考虑得深远,她点头赞同道:“娘你说的对,所以我要谈的买卖,其实不是这批样板货,而是大方出让这门手艺,同时希望成衣铺能收咱们的货。只看不拆的话,又是第一次见着,我相信一些复杂的花式,即使她们是这方面的人才,也一定不能短时间内破解。”

季婆子放下布花,接过桑榆怀里的七七道:“既然你能想到这儿,我就不跟着瞎操心了。孩子交给我带,你放心与梨花好好做事。桑榆,别忘了你答应娘的话。”

桑榆摸摸七七的小脸蛋,仰头道:“娘,我记得。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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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桑榆进镇

眼瞅着这就八月十五了,中秋佳节要到了,家家户户都在做月饼点心,小孩子们眼巴巴地等着盼着。

八月初十这天,桑榆、南山、梨花嫂一行三人,带着样板货,进了三叶镇。看看天色尚早,大商街可能还没开门,他们便去了小市街那里,想简单吃碗馄饨面。

桑榆在了解之后,觉得这三叶镇规划的是真不赖。单从功能上划分,镇里主要就几条街。

首屈一指的就是大商街,里面云集的都是一些大商铺,最好的绸缎行,最好的酒楼,最好的成衣铺,以及桑榆之前去过的驻颜坊,都是在这条街上。

然后就是小商街,就在大商街往西,一拐弯相邻的地方。头一家就是皮料行,其实这皮料行也是个大铺子,就是最里头的生皮加工坊,这味道实在不怎地好,才沦落到了小商街。另外一些米粮店,瓷器坊,布料行,点心铺,首饰铺,药材铺,也都在这小商街上。

大商街往东紧挨着的,是三叶镇的中心大街,这条街贯通南北穿镇而过,是进镇与出谷的必经之路,叫做上马道。这条交通要道正是三叶镇的雏形,也是三叶镇能繁华起来的缘由。

上马道两旁的店铺,多是客栈酒肆、赌坊茶馆,都是给往来客商提供方便之处,二丫夫婿家的福来茶馆,就开在这条街上。出镇的那头有一家马匹行,而相对的另一头,则有一家青楼、一家戏馆。

小市街其实不算街,与其它几条街相比,它窄小寒酸许多,两架马车都不能并排而过,这里是三叶镇赶集的地方,往来的人们只能步行。

小市街一头集中的是临时搭建的小饭馆,其余地方就是各种小摊小贩,摆摊做生意的地方。什么卖菜的卖肉的,吹糖人的捏面泥的,卖首饰的卖字画的,批字算卦的,打把式卖大力丸的,都各有场子。上次桂花来卖新式布花草帽,就是在集市边角上,弄了个小摊位。

这三叶镇上,上马道那条中心街,一般都是彻夜不歇,或是开到很晚的。而开街最早的是小市街,接着是小商街,最后是大商街。

话说桑榆与南山、梨花嫂一起,在这小市街头上,挑了个馄饨面馆,一边坐下吃朝饭,一边等着大商街开街。馄饨摊儿是一对老夫妻开的,见他们一旁放着独轮车,车上有四角方方柳条大筐,上面还用红绒布盖着,就当他们是来赶集摆摊的了。

食客不多,老婆婆将馄饨送上来,顺势就坐在了四角桌空出的那面板凳上,问南山道:“做买卖的?这来得可有点晚了,没占着摊位吧?要是不着急,可以等等,我与我家老头子体力不行,卖完清早这阵功夫就收摊了。”

南山还未答话,一旁的梨花嫂接过话来:“阿婆,你看我们三人,谁是老板谁是伙计?”

老婆婆原本与南山说话,就是觉得他是做主的,此刻梨花嫂一问,她倒有些不确定了,迟疑对梨花嫂道:“你最年长,看着又能说会道,这么说你是老板?”

梨花嫂捧着碗,呵呵地乐了,下巴一抬往桑榆那一示意道:“阿婆看走眼啦,那才是我们老板哪。”

桑榆正在那儿剥茶叶蛋,闻言乐呵呵抬头道:“阿婆别听我嫂子瞎说,今儿个是刚开头,这买卖要是成了,那才能算半个老板。”说完转移话题道,“阿婆,最近镇上有没有什么新鲜事儿啊?”

那阿婆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道:“今儿个一大早,听食客说那么两句,好像是上马道福来茶馆,雇了不少人洒水扫街,听说要从阳关城来个大人物,反正今儿个上马道那头,一大早就闹哄哄的。”说完又惋惜道,“听说一人负责百尺,要干净至极才行,每人能得五十文呢!我家老头子叨叨一早上了,说他要是还年轻,准能多赚来这五十文钱。”

桑榆看季南山吃完了,又给他要了一碗馄饨,老婆婆去下馄饨,梨花嫂小声道:“福来茶馆,不是二丫婆家开的吗?不知她家要来什么大人物。说到这,前几天秋白还跟我说呢,说二丫回娘家住了两天,随行的还有两个丫头一个小厮伺候着,带了好多礼品回来,桂花看花了眼,天天凑二丫眼皮底子下去,恨不能去抱抱大腿亲亲脚面。”

桑榆给梨花嫂使了个眼色,看了季南山一眼,梨花嫂赶紧住了口去喝馄饨汤。季南山新要的馄饨也上来了,正蒸腾着热气。季南山转头对桑榆道:“怎么不说了?该唠就唠,看我干嘛?我早就没啥想法了,如今这样的日子,富贵体面,正是二丫想要的。”

桑榆道:“咱吃饭,吃完了办咱的正事去,天王老子来,跟咱也没半点干系。”

桑榆说这话的时候,还不知道福来茶馆扫街相迎的所谓大人物,就是阳关城里的商家。而就算她知道,因为那无影无踪的一段记忆,她也无法记起与商家之间的那些恩怨情仇了。

虽然有句老话叫“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手懒牵”,但也有句话叫“人生最多不如意,不是冤家不聚头。”

命运的大手翻复无常,逃不掉的终会碰面。后话且不多说。

桑榆三人用过朝饭,推着独轮车,径直来到了大商街上,停在了最大的那家成衣铺门前。这家铺子名字很别致,叫做“羽衣坊”。桑榆最开始听到梨花嫂提及的时候,还着实纳闷了一阵子,以为是专门卖雨衣的。如今看了招牌,自然明白了是取“霓裳羽衣”的意思。

桑榆扭头问道:“得留人看着货,你俩谁跟我进去?”

梨花嫂道:“我陪你进去,不过我可不知道说什么,桑榆全得看你的。”

季南山也道:“我嘴笨,留下看货。”

桑榆拉着梨花嫂的手进了羽衣坊,立刻有小伙计迎了上来招呼:“吆,两位大姐早,挑衣裳?来这边请,这头儿都是新上来的款式,随意挑慢慢看。”

梨花嫂集集都来,随意看了一眼就没再瞅了,倒是桑榆微笑着看了好一会子。刚才的小伙计钻进柜台里,瞅了瞅桑榆的眼神,指着一件草绿色的裙装道:“这位姐姐,要不让小的给你介绍介绍?”

见桑榆含笑并不反对,小伙计麻溜地介绍道:“姐姐您有眼力,您看的这件是咱店里新上来的一款,也就一集前才摆上来。这件裙装样式简约大方,虽然没什么复杂的花式,但剩在配色,您看这是草绿色吧?其实是各色绿堆叠,绣的是暗针,你看我这么抖一下,就有些微的色差,这要是穿在身上,一走动就像踢开一池静水,像有绿光浮动一般。这颜色,夏里穿,没别的,看着就凉快;这料子是锦缎加蚕丝织成的,叫蚕丝缎,柔滑清凉,穿着舒适极了,眼下正时兴。这套裙装有点小贵,本店上货也不多,加上这摆出来的还有三套,你要能拿着,一大早刚开张,大吉大利,能给您打个九折。”

梨花嫂被小伙计的介绍吸引住了,过来摸了摸抖了抖,果然是绿光浮动,灵秀非凡,看上去很是好看。梨花嫂扭头对桑榆道:“上集就看见这衣裳了,只是要是不听介绍,还真不知道有这讲究,当时看着平凡无奇的。”

桑榆脸上笑意更深,点头附和道:“小伙计口齿伶俐,介绍得甚好。”

那小伙计闻言也高兴,利索地趁热打铁:“那姐姐您瞧上没?瞧上我就给您包起来,这裙子原价是三两银一套,九折是二两七百钱,现在买店里还送同样质地的蚕丝缎手帕一条。您要是定了,给小店开开张,小的做主送您两条,您姐俩一人一条,用着多好!那帕子平时也要卖五十钱一条呢。”

梨花嫂听了价,啧啧舌松了手。

桑榆看向小伙计的眼神越发赞许了,她笑容满面地竖起大拇指:“羽衣坊不愧是三叶镇最好的成衣坊,小掌柜是真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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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少年掌柜

听了桑榆的话,那少年小伙计也笑了,只是这时的笑,已不是刚才迎客进门时的客气微笑,而是稍稍诧异之后的会心一笑。

他站直了腰板,再出声的时候已沉稳许多,拱了拱手道:“区区姓沈,名碧泉,世居衢州府城,这羽衣坊正是敝府产业。每年换季盘账时,会往三叶镇走一遭,每次来都要扮几日小伙计,看顾下生意,这是敝府的规矩,从不与外人道。来往也有三四载,此番第一次被人认出来,这位姐姐好眼力。”

桑榆见他正式自报家门,赶紧也裣衽一礼道:“小妇人季桑榆,山野人家,未见过世面,适才福至心灵,随口一猜,小掌柜过誉了。”

小沈掌柜笑笑,继续问道:“季姐姐可看上这套裙装?你我有缘,且再狠折上一折,二两银卖与你了。”

桑榆没说买也没说不买,只问道:“随赠的丝帕可否取出一观?”

小沈掌柜从柜台上取出一方锦盒,拿出两条丝帕来,大方递过去道:“季姐姐看吧,绝不是糊弄人的,一样质地做工精细。”

桑榆将帕子递给梨花嫂一条,然后道:“适才小沈掌柜因我一句话,折去七百钱,叫我怎好意思占这个便宜?不过小沈掌柜又确实诚心给我实惠,不如我就收了这两条赠帕,虽只一百钱,也是个心意。”

小沈掌柜闻言先是愣怔片刻,然后忽然附掌大笑起来,他边笑边道:“妙啊,妙啊!季姐姐当真是个妙人,比我还会做生意!这一文未花,白赚了两条上好丝帕,还是圆我的面子。妙!妙!”

这小沈掌柜表情赤诚,言语中并无讥讽之意,但桑榆还是微微有点脸红,一旁的梨花嫂亦是默默将丝帕放回了柜台。

小沈掌柜止住笑道:“一百文买一句妙语,一笑畅怀,实在值得,这位大姐,帕子且安心收下。”说完将帕子又递还了梨花嫂。

梨花嫂看桑榆点了头,接过来揣进了怀里。

桑榆扭头对小沈掌柜道:“我与小沈掌柜年岁相仿,请叫我桑榆就成。既然占了小掌柜便宜,便也想送些好处作为回礼,不知道小沈掌柜可有兴趣?”

那小掌柜也不扭捏,正了正神色道:“碧泉洗耳恭听。”

桑榆摸摸那件绿色裙装道:“适才小掌柜介绍的甚好,一句假话也无,这裙子的确很不错。不过小掌柜适才也听到了,我嫂子上集时就见过,只是觉得平淡无奇。衣装不像酒品,摆在台前就为个卖相,这件裙装虽然奢华,一眼看去却稍显低调,不容易被留意到,这实际上很吃亏。”

小沈掌柜摸着下巴点了点头,桑榆继续道:“这套裙装虽然上集才摆出来卖,却不是新上市的款子,想必在衢州府、阳关城等大地方,已卖了半夏了。衣装服饰类,向来是走在换季最前面的,如今八月未半,小掌柜已过来换季盘账,由此可见一斑。话扯回来,这件裙装是半臂款,质料款式都是为应对炎夏设计的,此时天虽也极热,但走势却是朝凉了,也就是说这裙装买回去,已应季穿不了几日。这些,想必小沈掌柜都是心知肚明的。”

小沈掌柜饶有兴致地问道:“哦?何以见得?”

桑榆笑笑道:“首先这裙装不打眼,小掌柜才会热情介绍;再来这裙装快过季,小掌柜才会让利打折,还附赠丝帕。”说完桑榆又翘起拇指比了比道,“这些措施都很对路,能吸引买家,小掌柜是行家里手,不用我多言。”

小沈掌柜点点头,想让道:“请继续。”

桑榆回头在梨花嫂耳边嘱咐了几句,梨花嫂点点头出去了,然后拎了个小布包回来。

桑榆重又回头对小沈掌柜道:“当然这蚕丝缎的质料也有缺憾,比如它虽然凉快却不吸汗,如穿了它在烈日下行走,必是浑身黏腻不适;再者它垂感虽好质料却过于轻盈,微风乍起,虽的确飘然欲仙,却也十分贴体现形,不只粗臂、小肚腩无从遮掩,也叫人窘迫;其三这料子怕刮丝,抽出一条则一发不可收拾,一个不留神弄坏一点,这整条裙装就报废了,甚是可惜。”

梨花嫂听得连连点头,小掌柜含笑不语,用眼神示意桑榆继续。桑榆拿过布包来,接着道:“适才不过是与小掌柜闲聊一二,我说的好处在这里。小掌柜请看,我有办法让这件不太引人注目的裙装,刹那间改观,叫人一眼就能注意到。”

说完打开布包,拿出几朵深浅绿色堆叠出的,同样是蚕丝缎材质的布花来,比划着那件衣裳道:“小沈掌柜你看,肩膀这里,袖口这里,还有这交领斜襟的地方,假如缀上两朵,是不是立时便不一样了?”

小沈掌柜眼放亮光,拈起一朵布花,问道:“这是新的绒花头饰?将头饰与衣装结合,前所未闻,好想法!”

桑榆笑笑正色道:“沈掌柜,这并非头饰,乃区区不才,专门为衣衫设计出的配饰。它不像绣花那般,伏于布料平面,非近不可观,相反它十分抢眼。”桑榆直起身来,忽然伸手将布包掩上了,然后笑眯眯道,“这里只是几朵零碎布花,也不过两三种款式,实际上复杂简单的各种布花,我做了二十三种出来。并且我利用这些布花,设计出了一种新式的垂花束腰带,能应用颇广。小沈掌柜,请问你是否感兴趣?如果有兴趣的话,我想咱们需要换个地方,喝杯茶好好谈谈。”

小沈掌柜拈花一笑道:“福来茶馆三楼,有我常年包下的雅间。”说完伸手一让道,“季老板,咱们移步详谈?”

梨花嫂悄悄握住了桑榆的手,她很是用力,可见难掩心中的激动情绪。桑榆其实手心里也出了一层薄汗,两人一握手,忍不住同时扭头,相视而笑。

那边小沈掌柜已有些按捺不住,催道:“两位姐姐,请!”

上马道,福来茶馆宾客盈门,生意不错。小沈掌柜一进门,竟发觉有不少的生意人在此喝茶,有些熟识的,见过的,或者没见过想认识的,纷纷上来打招呼。桑榆与梨花嫂握着手,跟在后头,季南山抱着筐紧随其后,一行人终于上了三楼。

三楼另有柜台,福来茶馆的东家,五十来岁胖乎乎的陈员外陈福茗正在查账,一扭头见了小沈掌柜,连忙放下账簿迎上前来寒暄:“哎呀呀,往前就要换季,我就觉得小沈掌柜快要来了,今日才算见着,这一向可好?令尊令堂…”

从他们二人的寒暄中,桑榆几人都知道了,眼前这位就是福来茶馆的东家,陶二丫的公爹。

小沈掌柜客套道:“都好都好,陈掌柜看来也甚是康健。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听闻府上二公子成亲不久,遗憾小可未能赶上,只能叫人略备了一份薄礼送去,还望陈掌柜勿要见怪。”

那边陈掌柜笑呵呵道:“要说如今你我两家也算沾亲带故,七月里听闻沈公子长姊已与阳关城商家三少完婚,我陈家与商家恰是表亲。实不相瞒,如今商三少爷就在敝府做客,不知你们可见了面?”

话音未落,忽听哐当一声响,众人回头,却是季南山抱着的大筐子,撞到了红漆柱上,想是视线受阻,一时没看清路。

桑榆有些尴尬,那陈掌柜圆了圆场子道:“不打扰小沈掌柜谈生意了,有空暇时请一定多来敝府坐坐。”

小沈掌柜抱拳道:“一定一定。”

看着陈掌柜回柜台那边了,小沈掌柜才道:“这间浩渺阁就是了,来,请进吧。”

桑榆扭头招呼了季南山一声,让他快点。却见他抱着筐子,杵在当场,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桑榆捏了捏梨花嫂的手,梨花嫂低声道:“没事儿,桑榆你先进去,我与南山随后就来。”

桑榆随着小沈掌柜进了雅间,没听到外头季南山焦急的声音道:“梨花嫂,桑榆呢?咱们不谈了,回村吧!不行,我有事我们马上回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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