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桑榆来历

梨花嫂见季南山真的十分焦急的样子,一时也有点愣,但很快她反应过来,拉过季南山道:“南山,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能拖桑榆后腿呢!你能有什么事?你倒是跟我说说!要回你就回,别拖着桑榆,你走你的,我留在这儿就行。”

季南山苦着脸琢磨了片刻,放下筐子对梨花嫂道:“梨花嫂,叫桑榆先回去好么?我实话跟你说,刚才那个掌柜的说的商家的人,桑榆跟他有些恩怨牵扯。”

梨花嫂面带惊诧,瞪大眼睛却压低了声音:“难道…是你带着桑榆私奔的?商家是桑榆的主家?”

季南山闻言一愣,但想了想,就随即长叹一口气道:“差不多…吧。”

梨花嫂一下子也跟着焦急起来,转圈撮着牙花子道:“呀!呀!呀!这可咋整?桑榆是商家的丫头?你这属于拐带啊南山!被发现了是要吃牢饭的!”

季南山拽住转圈的梨花嫂道:“嫂子,桑榆的确是商府的丫头,不过她的卖身契在我手上呢。”

梨花嫂忽地站住了脚,小声问季南山道:“你偷出来的?”然后季南山还没说啥,她忽然乐了,一伸拇指道,“偷的好!只要当时没被人逮住,卖身契在咱们手上,桑榆就是自由身,跟商家已无干系,你怕什么!真是的,还吓我一跳!”

梨花嫂说完,算是彻底稳住了心站住了脚,她拍拍季南山肩膀道:“别说商家的人根本没在这儿,就算在这儿咱手里有卖身契,啥也不怕。我看咱们赶紧进雅间里去,像这样在这里窃窃私语的,才招人眼珠子呢!”

季南山低头沉思片刻,抱起竹筐,示意了下梨花嫂带路,两人总算也跟进了雅间里。

这浩渺阁雅间,是那种大气磅礴的雅致。一推门,当先见着的就是一面镂空雕刻的四折屏风,上面雕刻的不是花鸟鱼虫,也不是梅兰竹菊,而是锦绣河山。云雾缭绕,烟波浩渺,空灵隽秀,连绵不绝。四折屏风分别雕刻了四季山景,春水初融,夏花烂漫,秋高云淡,冬雪漫山,各有特色,夺人眼球。

转过屏风,往左是雅间的内室,被精致的垂花帘幔遮住,窥不到内里景致。往右是一樽青铜底座镂空网纹的熏炉,正燃着香料,室内弥漫着淡淡的豆蔻清香。

临窗放着一张朱漆雕花的大罗汉床,中间一小木几,上面放着茶水果品与各色糕点小食,小沈掌柜与桑榆坐在那里,相谈甚欢。靠右墙放着几张客椅,小沈掌柜见二人跟了进来,起身将他们让到了客座上。

在雅间外伺候茶水的小二,早瞄到了又有人进来,立刻烫了茶,敲门进来奉了,又悄没声儿的退了出去。

等小二重又关好了雅间的门,小沈掌柜重又落座,对桑榆道:“那么,就照咱们方才谈的,我待会儿便将合约草拟出来。现在,可否让我见识一下其它花式,与那垂花束带了呢?”

桑榆笑应道:“这是自然。”然后起身走到季南山身边,掀开筐子上的绒布,拿了几款垂花束带出来,递给小沈掌柜之后,又挑了不同花式的布花出来,用红绒布包了,放到了小几上。

沈碧泉迎着窗外的明光,仔细翻看着手中那一款垂花束带。这是一条用深紫色锦缎制成的束腰带,一掌宽度,中间微微凸出一条浅紫色的缎条,缎条上每隔四指宽度,就垂下一个小小的紫色花球。细看这花球乃是含苞待放的花蕾,每朵花蕾不过小指肚那般大小,细微处颇见精致。束带的上下两条边缘内部,皆穿过了一条浅紫色细缎带,于右腰侧系合,缎带的下面垂着几朵深紫色布花,系了花结之后,下端的花朵便垂得错落有致。

沈碧泉端详良久,才放下了这条束带,对桑榆含笑点头道:“一针一线未绣,却不输雅致。楚腰纤细垂花带,风盈翠袖暗香来。”说罢又翻看了那二十来种布花,笑着指认道,“这是莲花,这是菊花,这是梅花,这是竹叶、枫叶,这是金盏花,这是绣球花…”

等他翻看完了,桑榆将布花与束带都收了起来,然后道:“小沈掌柜,那么咱们就说好了,你拟好合约,将定金付给我,待你准备妥当,我随时可去羽衣坊,将布花的做法,细细教予贵坊的针线上人。”

沈碧泉已备好纸笔,略沉吟了片刻,便将合约一气拟成了,桑榆看过后并无异议。沈碧泉落了款盖了私印,桑榆也落了款摁了指印,一式两份,各自保存。

然后沈碧泉进了内室,拿了杆小称出来,称好十五两银,封到钱袋里,交给了桑榆。桑榆掩不住眉梢眼角的喜意,回头看一眼梨花嫂,也是一副乐得找不着北的模样,倒是季南山,抱着筐子犹是一副迷迷愣愣,好像没反应过来的样子。

沈碧泉见买卖已成,也甚是高兴,却也没忘记嘱咐道:“季姐姐,有句话我得说在头里。咱们双方已定了合约,这布花的做法便是商业机密,断断不能再交给旁人做,否则就是违反了约定,银子要全数还回来的。”

一旁的梨花嫂闻言有些忐忑地道:“桑榆,桂花她…”

沈碧泉接话道:“是这个花式吧?已做成了新式草帽,流传开的?”

桑榆点了点头,沈碧泉道:“除此之外,别的都未曾传出?”桑榆肯定地回答道,“是的,我与梨花嫂,上了一次当之后,格外的注意了。”

沈碧泉点点头道:“那就好。这布花的手艺,就此算是转让给了我们羽衣坊,明日交接完毕,我即刻着人起草手卷,上报衢州商联会,从此市面上再有此类及仿类制作工艺出现,都要给羽衣坊上交一定的税金。对于那个偷了你们手艺的大嫂,待我这边弄妥当后,你与梨花嫂大可以阻拦了她,不许她再私下贩卖,就跟她说,要么交了税金再卖,要么就等着吃牢饭。”

桑榆笑道:“如此是最好不过。那厮着实可恶,既不尊师又不敬老,偷了手艺还给我娘一顿挫窝,老人家怒火攻心,久久未散等着出气呢!”

梨花嫂也附和道:“就是。这下子可好了,一直以为那个花样子就算这么丢了,没想到报到什么会,还能找补回来,这可真正不赖。那个,沈掌柜,小妇人也不懂这些,就冒昧问一句,这什么会若是我们再有新手艺,自己报上去,也顶用吗?”

沈碧泉哈哈笑道:“不只是季姐姐心思巧,这梨花嫂子脑筋转的也很快。这商联会却不是谁有手艺就能得到庇护的,它是由各州府总计二十大商家联合的组织,其中前十大商家几乎是地位不可撼动的,后十家偶有变动。如今我们已牵上了线,现阶段你们有什么新手艺,转让给我沈家是最妥当的办法。待将来,你们买卖做大了,跻身二十商家之列后,自可多多赚些,就不必再经沈家一转了。”

梨花嫂连忙摆手道:“这却说得远了,真正从未想过,无此大志,无此大志。”

沈碧泉含笑转头问桑榆道:“季姐姐呢?可曾想过?”

桑榆也跟着摆手道:“家大业大麻烦大,眼下能吃饱穿暖住舒适了,我就知足了。如今虽有小利却尚未自满,不过也真正未曾考虑那么远,且走且看吧。”说完又道,“沈掌柜,你别叫我季姐姐了,我听着真不习惯,你就叫我桑榆吧。”

沈碧泉拱手道:“恭敬不如从命,希望日后能与桑榆做个长久的相与,有什么新手艺,尽管去羽衣坊,明日我为你引见沈家在三叶镇的杜管事。不是衣衫类的手艺也不要紧,我沈家产业牵涉颇广,就算没有合适的行当,也可为你再接线别家相宜的。”

桑榆起身一礼道:“多谢沈贵人。”

沈碧泉哈哈一笑道:“咱俩还说不定谁是谁的贵人呢!我已吩咐小二哥去山珍楼定了一桌,如今日已当午,咱们换个地方,边吃边谈。待后晌针线上人凑齐了,咱们回羽衣坊将合约履行完,我将另一半银子付了,也省得你们再跑一趟。”

几人说笑着站起身来,向雅间外走去。刚行两步,小二在外头敲起了雅间门:“沈公子,商三少送来帖子,邀您山珍楼饮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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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南山扯谎

桑榆一路急赶慢赶,从三叶镇上返了家。还没进家门,就看到院子里枣树下头,季婆子正一边打着扇子,一边晃着摇篮。桑榆几乎是扑了过去,结果看到小小的襁褓里头,粉嫩嫩的七七正睡得十分香甜。

季婆子拿扇子柄碰了碰桑榆胳膊,问道:“怎么了?急三火四的一脑门汗?才刚睡着一会儿,别给弄醒了。”

桑榆将汗湿的双手在身侧蹭了蹭,一边去摸七七的额头,一边扭头反问季婆子道:“娘,七七没事儿吧?”

季婆子摇了摇大蒲扇:“这不睡得好好的吗?怎地?交给我你不放心?我抱她去连水家的那里吃过奶了,吃着吃着就睡着喽。”说完冲呼呼大睡的七七小声道,“是吧,小东西?”

桑榆一口气松下来,忽地就觉得脚酸腿软,一屁股坐到了枣树下头的草蒲团上。这时候大门又响,梨花嫂与季南山迈步进了院里。

梨花嫂捂着胸口喘着粗气道:“哎呀喂,可跑死我了!桑榆,七七没事吧?”问完了半天,桑榆都没应声。梨花嫂自己凑到摇篮前,看了半晌道,“这是…没事儿了?”

桑榆站起身来,拉过梨花嫂,小声道:“一开始就没事儿,南山扯谎。”

梨花嫂灵光一闪,忽然想起来在进雅间之前,季南山跟她说过的话。她叹口气也小声地劝道:“桑榆,别怪南山,他也是怕多生事端。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那人也去了山珍楼,咱还是躲开点儿比较好。”

季婆子挥挥扇子,小声不快地道:“一边儿说去,这好容易刚睡着!”

桑榆抹了抹额上的细汗,理了理鬓角的头发,看了南山一眼道:“走吧,去坡上说。”

梨花嫂也跟着出了门,转身道:“你两口子说吧,我得回去歇歇了,这一通赶啊,跑死我了!”

桑榆拉拉她的手,梨花嫂反握过来拍了拍她,低声道:“桑榆,没事儿哈。”

季南山沉默地向前走,到了桑榆常去的海棠树下停了下来,转过身来继续沉默。

桑榆想起那次季南山犯别扭的事儿来,她苦恼地狠晃了晃脑袋,却还是挤不出一丝半点儿之前的记忆来。等她放弃了懊恼地抬起头的时候,却发现季南山正有些茫然地看着她。

桑榆往背后的海棠树上一靠,闭眼琢磨了片刻才问道:“南山,你怎么了?从到了福来茶馆,你就不对头。在外堂柱子那,你跟梨花嫂都说什么了,磨蹭了那么久才进去。你要再不进去,我都没话跟小沈掌柜说了,样板货可都在你筐里呢!”

季南山脸色有点僵硬:“那陈掌柜说的话,你也应是听见了。商家三少,如今就在他府上做客,听闻他已与沈府大小姐成亲,你们之间的前因后果,我也约略可以猜度出了。我觉得,像他这种人,你应当有多远就躲多远!你都听那传信儿的小二哥说了,他就在山珍楼,等着与小沈掌柜饮宴,你居然面不改色,这就要跟着去!”

季南山话音一落,桑榆的脑袋“嗡”的一声就炸开了锅。好嘛,终于有点头绪了,合着七七的亲爹,就是这个她才听说了两回名字的——商家三少!而这事儿,季南山他是心里有数的!

季南山目光中带着些薄怒,又带了些匪夷所思地注视着桑榆,继续道:“我暗暗扯了你两次衣袖,你都挣脱开了,一门心思地要去见他!若不是正好见到溪和先生去药铺,我都想不起用七七做借口,把你给吓唬回来!”

桑榆百口莫辩,真是无语向苍天!她记忆力压根就没商三少这号人物,当时小沈掌柜热忱相邀,言明到山珍楼后只需片刻,过去与他姐夫打个招呼就回,让她切勿介意,她怎好意思拿乔端架子呢?谁知道这事儿能这么巧,对她来说无异于路人甲的一个人物,居然一下子变成了前男友!

桑榆张了张嘴:“我…我…”正在结巴着,桑榆忽然就发现,季南山看过来的目光中,带了一丝受伤的感觉,这让桑榆更是无奈了,半晌才找着了词儿,就着季南山的话头道,“梨花嫂说的对,我怕他作甚!我现在是你老季家的媳妇,跟他姓商的一点干系都没有!他能把我怎么地?”

季南山不说话,就一直沉默地盯着桑榆,桑榆心一横也看过去,心想反正自己问心无愧。好久,季南山才移开了视线,转而道:“商家这样的大户人家,咱们惹不起,说不准什么时候,人家又兴什么心、打什么主意。梨花嫂说的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何况,桑榆,做人要守信。在下马道驿馆,钱三来收了银子,把卖身契还了你,放了你与七七一条活路。我们向他保证过,有生之年不再踏入商家活动的势力范围。既许了诺,就要不折不扣地践行。”

季南山寥寥几句话,信息含量太大,桑榆一时消化不过来。对往事一无所知的这种状态,真是让她感觉无比的别扭,却又实在无可奈何。

桑榆沉默着理了一下头绪:

商家有桑榆的卖身契,所以她之前是商府的下人,来自阳关城;

商三少是七七的亲爹,所以不知怎么个前因,桑榆跟少爷有了一腿;

桑榆出现在下马道驿馆,很明显是她大着肚子跑了;

为什么要跑?自然是商家不打算给她名分,甚至还要对她不利;

派来的追兵就是那个叫钱三来的,最后却被季南山花银子收买了;

她与季南山跟钱三来之间有协议,不踏进商家地盘,不出现在商家人视线里。

虽然这些事情,并非如今的桑榆亲身经历,但一番想象后,桑榆却也不禁地义愤填膺了:“这商家未免欺人太甚!”说完转向季南山跟他讲理,“南山,现在也不是‘我去踏进商家地盘’,也不是‘我要出现在商家人眼皮底下’,是他商家人把手伸的太长了,都杵到我眼皮子了!难道…难道我之后都不能去三叶镇了?这一辈子就只能在荷塘村里转悠?”

季南山显然早就考虑过了这个问题,他对桑榆道:“不至于。那商家与陈家是表亲,这次来三叶镇,应当是探亲吧?总不至于待着就不走了。三叶镇虽说也算繁华,但与阳关城是不能比的。”

桑榆唉声叹气道:“那我再去三叶镇,就绕着福来茶馆和陈家走,我不走上马道那条街,直接去大商街羽衣坊,我答应了小沈掌柜,明天把手艺传给针线上人,而且我还有一半的酬劳没拿回来呢!”

季南山没有言语,桑榆急道:“这还不行吗?”

季南山似乎有些犹豫不决,桑榆看他那样子就更着急了:“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呗!别吞吞吐吐的,我最受不了这个了。”

季南山好似横了心,直接问道:“桑榆,你对商三少爷,或者商三少爷对你…我是说你们…”

桑榆气道:“你想说什么?我都跟你成亲了,你还想问我和他之间是不是还会旧情复炽?”说到这儿,桑榆右手握拳捶了一下左手掌心,“啊,对了,还有那日,给八哥鸟儿做好笼子的那日,你问我什么来着?问我会不会带着七七离开你!”

季南山看出了桑榆很生气,他闭上了嘴不再说不再问,但一向嘴笨的他,也实在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来,更何况此刻他的心里,真的是并没有多大自信。

一个是富家一方的大家族出身的少爷,一个是穷得一度无米下锅的村夫;一个是丰神俊朗的公子哥,一个是黑脸小眼的丑男人。更何况,商少爷已经顺利与沈家结了亲,纳妾只是个时间的问题。还有就是七七,他毕竟是与七七血脉相连的生父。

不比不知道,一比季南山觉得心里像是被大风刮过,他还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深刻地感觉自己是一无所有。

其实,季南山心底还压着一件事,他根本不敢往深里去想。自从桑榆得到季婆子的支持,得到梨花嫂的帮助,真正放手开始做事情之后,季南山越来越发现,她不愧是从大商家走出来的女人,她似乎特别有做生意的头脑,有这方面的才能和天赋。

季南山这一路上,一直在做着比较。不止跟那商家三少比,也跟桑榆比。他出门两年,在木器行辛苦做工,省吃俭用最后得了二十两银,全部被他拿来贿赂了商府的副总管,钱三来。而桑榆不过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用二两银子做本金,眼见着这就可得银三十两。

季南山看着眼前的桑榆。

她才出月子不久,两颊还略有些肥肉,虽然瞪着眼睛,气呼呼的,可是眉如柳叶,黑眸盈盈,悬鼻小口,皓齿如贝,真是一个俏生生的小美人儿。

在商家,她只是一个丫头,一个下人,更是一个女人,摸不到当家过日子的这些事儿,所以她并不出众。

但如今,她渐渐地融入了荷塘村,哄好了婆婆,结交了密友,得到了支持,才开始崭露头角,便让他望尘莫及。

这样的桑榆,还有那软软的小肉团子,那个一逗就冲他乐个不停的七七,他能留得住吗?他能配得上吗?真的会属于他吗?

季南山的心,像浸了水的布巾,渐渐地暗了颜色。他想不顾一切地拧干,但既害怕疼痛,又恐惧失去。

而桑榆前世因为感情遭到背叛,被严重伤害过。俗话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所以她自从接受了穿越来的事实,就一门心思地想在这个小家好好过日子,从来没有过别的想法。季南山怀疑她,让她心里十分地难过。不过看到季南山生气中又略带恐慌的样子,桑榆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儿,那就是:季南山这样子,分明是在意她了。见了商三少,他有些吃醋,也没有安全感。

想到这里,桑榆心头的火气一下子消了,她拉起季南山的手,用力握住,仰脸看着他眼睛,坚定地赌咒发誓般地道:“南山,我哪儿都不去,我跟七七,这辈子都要赖着你。”

听了这话,季南山心里的不安略得安慰,他反手握紧了桑榆的小手,郑重道:“桑榆,我会对你和七七好的,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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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冤家路窄

第二日,已是八月十一。高高的蓝天上,散布着大片的白色卷积云,太阳躲在云层后面,只是偶尔露一小脸,有清凉的山风不时吹过,是夏天尾巴上难得一见的舒爽天气。

桑榆早起好好地哄七七吃了一顿奶,然后与季南山一起去找梨花嫂。到了她家才知道,昨儿个香草吃坏了肚子,半夜里上吐下泄折腾了好几回。梨花嫂不得已去拍了孙溪和的门,给她煎了药,喂下去后天都蒙蒙亮了。

桑榆见她神色疲惫,便不想再让她随着跑这一趟,开玩笑道:“嫂子,你在家照顾香草吧,我去羽衣坊就成。放心,我不会带着银子跑了的,我把七七押给你。”

梨花嫂不想耽误她事儿,直接将她轰了出来,到了大门口才嘱咐道:“别去上马道那儿转悠,早点完事早点回来。七七我也会帮忙照看的,家里你放心。对了,香草爱吃长果豆儿,裹着糖面子炸酥的那种,你帮我称半斤回来。”

桑榆一一应下了,又对梨花嫂道:“你家双轮车呢,今儿个用那车,我还有俩鸟笼子也要带着。”

梨花嫂笑道:“南山自个儿去推去,不就在草棚里吗?”又对桑榆道,“怎么?这才稀罕多长时间,就养够啦?”

桑榆回道:“一开始就没寻思长养着。这快中秋的几日,小市街天天有集,我趁着去镇上,卖给富贵闲人们养去。”

告别了梨花嫂,桑榆将大鸟笼也放到了车上,小鸟笼挂在了车把头上,把那个盛放着样板货的柳条筐,也从独轮车上挪了过来。然后与季南山一起,赶去了三叶镇。

在小市街吃馄饨面的时候,隔着两个摊位,桑榆竟然看到了桂花。她又赶制了一批布花草帽,趁着节日来出摊赚钱了。桑榆这么近距离地瞅着,也实在是心里头涨气。尤其是偶尔两人视线这么一相对,桂花不止不见羞愧之色,反而理了理身上新做的襦裙,又刻意抬了抬套了个银镯子的手腕儿,颇有些趾高气昂的样子。

桑榆小声地对季南山道:“看她那个得瑟劲啊,真欠抽!”说完又自我安慰道,“哼,反正她也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两天了!我不跟这泼妇一般见识!”

季南山喝完了馄饨汤,放下碗道:“这次没梨花嫂跟着,心里没底气吧?怕她挠你?”

桑榆扭头斥责他道:“还用的着梨花嫂?这要真打起来,你是干什么吃的啊?就你那大拳头,一下子挥过去,她就得掉半嘴牙!她那男人,天天喝得东倒西歪的,肯定打不过你。”

季南山不说话,就用一种“你也就说说吧”的眼神看着她。桑榆又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我是懒得跟这种人生真气,反正不多久就有招治她了!”

季南山转过话题来,细细嘱咐桑榆道:“刚才我与阿婆说好了,就把鸟笼子放这一旁挤挤,有人买你就看着卖了,反正就是费了点手工,也没花什么本金。我得去市集那头转转,给香草买长果豆儿;还得去小商街,先到药材铺帮溪和先生带几味药草;要是赶趟儿的话,我再去趟木器行,仔细瞧瞧那书生背的书笼是咋做的,溪和先生托我给他做一个。等我那头事儿办得差不多了,我就来这边接你。”

桑榆见他嘱咐的这么细,就知道他有顾虑,便自动说道:“你放心,我就在这儿待着,绝对不去上马道那转悠去。惹不起我就躲呗,我心里有数。”

季南山这才接过桑榆给他的半吊钱,起身离开了。

桑榆靠着双轮车,从馄饨摊阿婆那里借了把竹椅子,坐在两只鸟笼前头,生平第一次也摆起了小摊儿。她掏出一把葵花子,磕出果仁来,逗着八哥鸟儿说话,想吸引买主。

鸟笼上的遮光布刚掀开,两只八哥似乎还没完全醒明白,一只去了竹筒那儿喝水,一只懒洋洋地梳理着身上的羽毛,都没给桑榆面子。

桑榆也不着急,自己把磕出来的瓜子仁都吃了,然后扯了根狗尾巴草逗鸟儿。那只梳理羽毛的八哥鸟,扑棱着翅膀躲开了草茎,桑榆伸长了胳膊,又从那头伸进去逗鸟儿。

八哥鸟儿又来回飞了两趟,见躲不开桑榆,总算想起了这时候应该说什么,它学着人话道:“不许动!这是非礼!非礼非礼!”

这嗓子一开,另一只八哥鸟儿也来劲了:“坏女人!坏女人!”

这八哥到底是鸟儿,学人说话顶多也就个七八成发音,而且还像是捏着嗓子的调调。很快,周围的人就被吸引过来一圈儿,凑过来看起了热闹。

桑榆晃了晃喂食的小纱绷袋子,露出里面的葵花籽给鸟儿看,那只喊“坏女人”的八哥立刻就变了态度:“主人!主人!开饭!开饭!”

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馄饨摊儿的阿婆笑眯眯地道:“这鸟儿让你教得真有趣,花了不少心思吧?”

桑榆点了点头。这三个来月,只要有空,她就逗鸟儿学舌,真是费了不少劲才教出来。

这时周围有人问道:“它还会说啥?”

桑榆抬头,略带得意地回道:“会念诗。”

围观的人们开始起哄了:“哈哈,念诗?鸟儿会念诗啊?让它念两句听听。”更有一个年轻的公子哥,从人堆里挤出来,蹲在了鸟笼前面,嘴里吹着口哨,拿折扇去逗鸟儿:“来,念诗听听。”

两只八哥鸟儿喝水的喝水,梳毛的梳毛,没有动静。

那年轻的公子哥,估摸十八/九岁的样子,锦袍玉带,一身绫罗,连折扇都染着香气,举手投足间,不经意透出一股纯真贪玩的稚气,一看就是那种娇生惯养、不识愁滋味的人物。

用季婆子的话,简单概括为:富贵闲人!正是桑榆要钓的鱼。

桑榆来了精神,故意神秘兮兮地道:“这位公子对不住,这鸟儿有个坏毛病,非要见了美人儿,它才愿意卖弄,才肯念诗。”

周围人又笑起来,那年轻的公子对桑榆道:“这不难,我叫美人儿过来。它要真念了诗,我就买了。”说完那公子站了起来,冲人群外喊道:“玉珠,玉珠,你来…”

桑榆也觉得很有趣,看来这公子还真带着美人儿呢,只是携美同游的时候,被这鸟儿给吸引了过来。

不过当那玉珠也挤进了人群里来,桑榆就有点儿尴尬了。眼前的玉珠美人儿,桑榆认识,她姓陶,小名叫二丫。而那个年轻公子哥,不出意外的话,一定就是陈家二公子了。

陶二丫见了桑榆也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就微笑着对陈二公子道:“相公,这是我同庄的季阿嫂。”说完转头与桑榆打招呼道,“季阿嫂,好久没见了,我听说你生了娃娃,也没能前去祝贺,实在不好意思。”

说完从手腕上撸下一只银镯子,递到桑榆眼前道:“这个给我大侄女留着,长大了戴吧。”

桑榆不想要,如果有心送礼,何必等到见面,她推回去道:“小孩子家家,十二晌过了,满月也过了,还收什么礼?知道有二丫姑姑疼她就行了。”

她们在这儿客套,一旁的陈二公子等得有些不耐了,拉过陶二丫道:“玉珠,玉珠,待会儿你们再说。季阿嫂养的鸟儿,见了美人儿就念诗,你快过来,看它念不念。”

陶二丫顺势将那银镯子又套了回去,也凑到笼子那道:“是么?这么有趣?”

桑榆本想将秘诀告诉她,但看她那小气劲儿,就不想说了,便静观其变。

陶二丫逗了鸟儿几句,鸟儿不给面子,陈二公子喃喃自语道:“啊,叫表嫂过来,一定能行!”说完就挤出了人群,陶二丫便有些下不来台。

桑榆正想圆圆场子,陶二丫却质疑起来了:“季阿嫂,你养的鸟儿真会念诗?”

桑榆点头道:“当然。”

陶二丫语气里已带了明显的不信与揶揄:“只对着美人儿才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