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榆肯定地回她道:“确实。”

这时候围观的人们让开了一个空挡,刚才挤出去的陈二公子,引了一个大美人儿过来。

桑榆抬头一看,心下不由感慨出门没看黄历,没想到今日,还是个宜会亲友的好日子。眼前的这位大美人儿,她也认识,正是驻颜坊的女掌柜。

想到这儿,桑榆浑身一震。

驻颜坊的女掌柜,是陈二公子的表嫂,那么就是沈小掌柜的长姊,是商家三少新娶进门的夫人啊!我去!

桑榆忍不住侧身扭头,往沈大美人儿身后一看,果然跟着一个锦衣华服的公子哥。

那岂不就是…商三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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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商三少爷

桑榆对眼前的这张面孔,根本没有任何记忆,但她还是一眼确认了,那就是商三少爷。因为那公子哥抬头看了她一眼,忽然就微微一愣,接着脸上神色一肃,目光中已隐了一丝不快与探究。

桑榆瞟了商三少一眼,当即决定装不认识,这也算是委婉地向他表明自己的态度:无需担心,往事已矣,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想到这儿,桑榆调整下表情,笑盈盈地亲热地招呼起商少夫人来:“少夫人,有日子没见了,桑榆先恭贺你新婚大喜。”

沈碧盈竟然还记得她,见桑榆语气真诚满面笑容,知道她是诚心道贺,心里便也有些高兴,微笑着回她道:“桑榆…是吧?多谢你。确是好久不见了。你那件皮子,我做了顶紫毛冬帽,又做了个围领,很是不错。怎地,你这是又猎到鸟儿了?”

桑榆笑应道:“正是。这鸟儿我调/教了三个月了,会说几句话,讨人一乐。”说完仔细瞅了一眼沈碧盈的装扮。

沈碧盈乃上品姿容,不止眉目婉然如画,气质更是贵雅出尘。她肤色白皙胜雪,穿了一件鹅黄的短褥,下配藕荷色的百褶绣裙,纤腰里围了一条紫色的垂花束带。可不就是小沈掌柜从桑榆这拿了去,说要送给长姊的那个。

沈碧盈见桑榆的目光围着束带转了一圈,忽地脑子里灵光一闪,轻声笑了起来:“原来家弟昨日赞不绝口的那个女老板,就是桑榆你?”

桑榆有点不好意思地道:“如果是说昨儿个,如果令弟的确是羽衣坊的小沈掌柜,那么…多半说的…就是我了。”

桑榆回了话,忽地觉得左半边身子麻嗖嗖地一阵发凉,她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正对上商三少爷若有所思看过来的目光。

那目光有如实质,在桑榆身上扫过一遭,让她极不舒服,甚至有抖抖肩膀的冲动。桑榆忍耐着,确认沈碧盈头上珠环翠绕之后,引她到鸟笼那里,将葵花籽递给她道:“少夫人试试。”

沈碧盈笑笑,顺从地弯下了身子。一旁焦急等着的陈家二少,立刻吹了两声口哨,引得鸟儿回过了头来。

沈碧盈拈起葵花籽在鸟儿眼前一晃,八哥鸟儿很给面子地开了口,一只说:“小姐真好看!”另一只紧接着道,“小姐往这瞅!”

围观的人群哄堂大笑,沈碧盈也忍俊不禁,只有陈二少爷有点怅然:“诗呢?诗呢?”

他话音未落,八哥鸟就一人一句地来了: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八哥爱瞅。”

围观人群笑得更热闹了,陈二少爷哈哈大笑,兴奋地颇有些手舞足蹈的劲头,他扯了下陶二丫的衣袖道:“好玩,好玩。买了,买了,玉珠。”

陶二丫脸上的神色很有些僵。刚才她相公大呼小叫地叫了她这个美人儿来,八哥鸟儿该干啥干啥;随后她相公扯了认为更美一些的表嫂过来,这八哥鸟儿居然真的开口说话了!这真是十足地落尽了她的面子。

但她可不敢记恨沈碧盈,商家三少过来,她公公千叮万嘱了要啥给啥是好好招待,更何况连商家也算高攀的衢州府的沈家!

陶二丫只能将火发到八哥鸟儿头上,脸上堆着笑,话声却有些冷:“这小畜生倒真有些眼力,竟然能看出来表嫂生得美!”说到后半句的时候,声音已经回暖,并且扭头看向沈碧盈,以期卖个好儿。

沈碧盈微笑不语,倒是陈二公子尚在兴奋中,连连附和道:“就是就是,有眼力有眼力,我就说表嫂过来准能行!”

陶二丫刚夸了小畜生有眼力,陈二公子就不知不觉地,把功劳往自己身上揽了一把。

桑榆一时真没忍住,噗嗤一声乐了出来,她赶紧停住,一抬头,发现沈碧盈也忍不住地想笑,憋得满脸通红,而一旁的商三少也从鼻子里轻嗤了一声。陶二丫本就有些黑,此时脸上已一片飞红。只有陈二少爷兴致勃勃地从二丫那,拿过了一个精致的钱袋,问桑榆道:“连笼子带鸟,都买了买了,多少银子?”

桑榆收住笑意,打量了一眼陈二公子,发觉他眸子里特别的澄澈宁静,根本就没跟他们周围的人在一个关注点上。忽然之间,桑榆觉得,这陈家二少爷相当难得了,这般纯净的目光,竟跟她的小七七有着某种相似。

陈二少爷晃晃钱袋,催着她出价儿,一旁的沈碧盈但笑不语,安静瞧着。而那商三少爷更是从一开始,就当个背景,一声儿没出过。

其实,就像季南山走之前说的,桑榆只是随便卖卖,她根本就不知道该开个什么价儿。既然不知道,桑榆索性就直说了:“陈公子,看你就是常玩鸟儿的人,二丫是我同村的姐妹,少夫人又与我相识,大家也算半个熟人,彼此也知根知底,我就不打肿脸充胖子说白送了。银子呢你就看着给,你看好不好?”

陈二少爷看看鸟儿,再看看钱袋,忽然直接扔了过来道:“好,大家都爽快点儿,这个归你了。以后你再捉到好鸟,不要来市集了,直接送去福来茶馆给我。今儿个要不是陪着表兄表嫂吃河捞粉,都错过了。”

桑榆掂了掂钱袋,跟她昨日得的十五两银差不多重量,这也太多了。桑榆连忙推辞道:“使不得,使不得,用不了这么多。”说完自己动手拿了一块二两余的碎银,将那钱袋又推回去道,“这些就够了。”

没想到那陈二少爷有点小倔脾气,又把那钱袋推回来,重申道:“以后有好鸟,要先紧着我。”

桑榆回道:“这我明白,我照做就是,不过这用不着花钱。”

一旁的沈碧盈款款行了过来,拿过钱袋,又捏了一块一两余的碎银出来,递到桑榆手里道,“就这个价儿吧,那二两是买鸟儿,这一两是买笼子。”

桑榆仰脸小声道:“笼子是我相公编的。”沈碧盈接过话头来道,“很精致,值这价儿。”

桑榆很震惊,忍不住问道:“少夫人,这笼子,能这么值钱吗?”

沈碧盈闻言笑了,冲她点头道:“的确比较值钱。只是在这三叶镇上,估计没几家会真正采买,你会做生意,找到了好主顾。”

此时已有随行的小厮,上前来接过了八哥鸟笼子,桑榆将那袋葵花籽递给了陶二丫,又把那块蒙笼子的遮光布递了过来,也打算一起赠送了。陶二丫却摆了摆手道:“颜色不好看,我不要了,自己再换一块好了。”

沈碧盈伸手接了过去,对陶二丫道:“拿着吧,玉珠。这是绿头绒,颜色暗遮光效果好,有垂度盖鸟笼好看,而且这上面还开好了透气孔了。”

桑榆便笑了笑不说话了,看着陶二丫把那块遮光布也接了过去。

沈碧盈又转身对桑榆道:“若是无事,就早些去羽衣坊吧,碧泉定等着呢。”桑榆看看天色道,“是不是早了点?大商街还没开街吧?”

沈碧盈捏着帕子掩唇一笑道:“别家或许是,但碧泉准是不耐了,不信你去,准开门了。”

桑榆也笑了,回道:“少夫人既然这么说,那准是没错的,我这就过去。”

围观的人群见已无热闹可瞧,已悄然散了。桑榆揣好了银子,回身跟馄饨面阿婆打了招呼,走过去将双轮车的绳子套在肩上,又跟仍站在原地的沈碧盈与陶二丫笑着点头告辞,便拉了车子拐到了街面上。

车上只剩了一个柳条筐,里面不过是些束带与布花,很是轻巧,桑榆拉着并不费力。只是没想到才走了两步,车子竟然被商三少爷截住了。

桑榆诧异地抬头看着他,商家三少爷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刚学会拉车吧?歪歪扭扭,怪吓人的。”然后没等桑榆反应过来,商三少又问了,“你不嫁人了吗?你相公呢?怎地让你一个妇道人家抛头露面,到镇上做买卖来了?”

桑榆一时拿不住这位少爷是啥意思。她与商三少对视第一眼的时候,分明看到了他的顾虑、担忧与猜疑,从头至尾也是一副躲得远远,素不相识的样子,怎地忽然又改变了态度,主动上前来搭话了?

不好这么不吭声,桑榆斟酌着回道:“乡下婆娘,没那么多讲究。二丫戴的布花草帽,就是桂花嫂摆摊卖的。我相公也随我来了,就在小商街办事,我这就去与他会合。”

话刚落地,就听到后头季南山的声音,喊她道:“桑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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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时机未到

桑榆正在揣摩商三少爷的意思,忽然就听到季南山喊她,说实话把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连忙转身子。

她肩膀上还套着双轮木车的车把挂绳,这忽然一转,车子向反方向一扭,失去了平衡,她吓得连声“啊啊”着,然后用力按这边的车把,但车子本身的重量,远远大于她这个情况下能摁到车把上的力气,所以还是在周围一片惊呼声中,随着车子向后倒去。

惊险一幕中,两个男人同时长臂一伸,扑来抢救。只是季南山苦于站在车后,离得太远,只得跳起来去压那双轮车翘起的一侧,打算着曲线救人;而那商三少爷就站在前头,他一把摁住翘起的那侧车把,一手抓住了正往后仰倒的桑榆的胳膊。

桑榆险险没有摔倒,吓得脸色发白,站直了第一件事,就是赶紧地扔开了车把挂绳,将双轮木车停好。

季南山从车后大步向她走过来,桑榆惊魂甫定,冲商三少爷道了个谢。季南山停到她面前,打量了她一眼,见无大碍,也对商三少爷拱了拱手:“多谢三少爷援手。”

商三少爷却没有搭话,也没有回礼,他僵着面孔站在那里,不着声色地打量了季南山一圈儿,忽然嘴角下弯,从鼻子里轻声地嗤笑了一声。那声音不大,可季南山与桑榆都离得近,却全听进了耳朵里。

季南山有点尴尬,黑脸发烫起来;桑榆却有些冒火,她一下子就听明白了那声嗤笑的意思:就跟了这么个丑男人?

桑榆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总之是大脑还没有好好思考之前,就下意识地做出了如下行为。

她喜滋滋地看向季南山,想伸手去握他的大手,手伸出来后,仿佛才意识到了周围有不少人,马上就缩了回去,转而双手交握,有点羞涩地问:“相公,你来接我啦?我刚办完事儿,正要去找你。

桑榆很少叫季南山“相公”,一般都是喊他的名字。不过季南山微微一愣之后,就忽地全都释然了。他想起来上次桑榆这么叫他,是对着陶三丫,她是要用这两个字,着重表示两人的亲密关系。

似乎感觉到桑榆的心意一般,季南山缓过了面色,上前拉起了车,平静却不乏温柔地道:“上车,走了。”

听了这两个字,桑榆恍惚间有了种穿越回去的感觉。眼前的虽然不是什么现代豪华小轿车,这男人也不是什么高富帅,但却有一种坐啥好车都无法相提并论的感觉,陡然就涌入了心里。

桑榆觉得季南山完胜了。商三少爷,这一辈子,都不是会为女人拉车的人。

季南山见她半晌没动,微微侧头来看她,桑榆忽然觉得,他的眼睛虽小,可目光却透着让人安心的力量,就连他一贯的面无表情,忽然都觉得酷起来了。桑榆抬脚上车,季南山双手用力,更使劲地掌控住车把,务求平稳。

小夫妻正要离开,忽然陶二丫说话了:“等等。”

季南山拉着车停下了却没有回头,桑榆回过头去,看到陶二丫手里拎了两包药草,捧了一个油纸包,纸包口儿已敞开了,包里正是给香草带的长果豆儿,不过只剩了一小把儿,桑榆往后望去,发觉车后头撒了一地。

桑榆立刻明白了过来,那是季南山着急救人,一把将东西扔了。而事后两人都忘了有这茬儿。

桑榆心下无比的温暖,她伸手接了过来,正要含笑道谢,忽然听到陶二丫有点儿清冷的声音缓缓道:“哄媳妇儿的吃食也就罢了,这是给季阿婶抓的药吧,怎能随随便便就扔了?”

桑榆闻言笑得更甜了,她接过二丫手里的东西,转手放到了车上,一回手抓住了二丫的手,语气真诚地道:“二丫妹妹,谢谢你记挂着我娘,不枉她老人家一直拿你当闺女儿疼啊。如今咱家里比往日松快了许多,娘已经许久没犯病了,身子康健得很,要不是她老人家帮着我带娃娃,我也出不来。”

陶二丫有些恼,往回缩手,却发觉桑榆攥得死紧,根本没法抽出来,耳听得桑榆又道:“好妹妹,你且放宽心,这药是给我抓来调理身子的。其实我觉得没啥必要,不过溪和先生说调理一下比较好,你南山哥很听他的。”

把话说完,桑榆才放开了手,催促季南山道:“相公,走吧。”季南山拉着车往前走去,桑榆冲陶二丫挥挥手,又道:“中秋快到了,二丫妹妹要回娘家送节吧?记得去我家坐坐,你惦记我娘,我娘也想着你呢!”

陶二丫没有吭声,桑榆不以为许,回过了身子。转过小市街,到了上马道,季南山道:“你扯个小谎也就罢了,怎地还邀二丫去咱家?”

桑榆气呼呼道:“她那么惦记咱娘,过节怎么不带点节礼去表表心意?哼,她分明是看你对我好,心里不是个味儿,就出言找茬儿。凭什么啊?是她那时没选你,攀了高枝儿去吃香喝辣,现在她没这权力也没这立场吃醋了!”

季南山拉车到了大商街,忽然道:“可我处处比不上商三少爷,他怎还有些吃醋呢?他对你还是…”

桑榆截住他话头道:“我呸!我也是被他放弃的那个。他那是一时面子上下不来。”

车子到了羽衣坊门口,桑榆跳下来,嘱咐季南山道:“你再去给香草买一份儿长果豆吧。回去别告诉梨花嫂撒了一份儿,这份儿的银子咱来出吧。”

季南山点了点头,将车在羽衣坊门口停好,转身要走的时候,忽然又道:“那个…桑榆你想吃点儿什么?”桑榆一愣望了过去,季南山有点窘,“那个,你做了一场月子,就吃了点乡邻送的鸡蛋红糖,也没补过身子,这过节了,手头又有些银子,你…你吃啥?”

桑榆笑了:“买点月饼和茶果吧。马上过节了,娘带七七顾不上,我这儿瞎忙也懒得折腾。还有,娘爱吃啥你多买点儿,这些日子辛苦她老人家了。”

季南山点头刚要走,小沈掌柜听到动静,已迎出门来了:“桑榆你可到了,等你半天了,乡下不都起得早吗?你怎来的这么晚?”说完不待桑榆回话,又对季南山道,“季大哥,月饼茶果的你就别买了,我这儿一大堆,待会儿给你们稍回去些就好。你给大娘买点啥爱吃的就行了。”

季南山客套道:“不好叫沈掌柜破费。”桑榆却道:“就这么定了。小沈掌柜送的月饼茶果,肯定比你去买的好吃得多。”

小沈掌柜哈哈笑着,将桑榆往店里让,边道:“再好吃的东西,多了也腻。”

桑榆抿嘴乐道:“身在福中不知福啊,要不要我蒸点儿野菜窝窝带来,跟你换?”

这羽衣坊的几位针线上人,手艺与悟性都非一般农妇可比了,桑榆稍做示范,她们就完全能领会了,这二十多种布花做法,也没用多久就教完了。

桑榆完事了,就去小沈掌柜那儿喝茶,留下针线上人们在屋子里继续讨论练习。小沈掌柜刚将给她带的中秋礼品归拢好,见她这么快就完事了,故意懊恼道:“看来这布花也并不十分难做,桑榆这回生意做的好,赚了吧?”

桑榆摊摊手道:“我也没说过很难做啊,关键吧,是好做却想不到。我这生意的本金是头脑,卖的就是一个想法,教的就是一个窍门而已。”说完又故意道,“小沈掌柜,我这布花,可真就是给你生意锦上添花用的,你的起点高,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可就难了,我算把你推到了更上头,你赚的可不知是区区三十两的几多倍呢。可别跟我哭穷,赖了我的另一半酬金。”

小沈掌柜指指礼品那边道:“早给你预备好了。”

桑榆奔过去,将钱袋抓在了手里,笑得无比满意,竖拇指赞道:“爽快人儿,好相与。”

说完,桑榆又扭头看了看小沈掌柜给她备下的一大堆的中秋节礼,低头琢磨了片刻,忽然道:“小沈掌柜,其实我还有一个真正想做的生意。本来我是想自己慢慢积累本金,然后完全自己做起来的。不过刚才我改主意了,俗话说的好,有钱大家赚,要想路子走得顺,的确需要好伙伴。”

小沈掌柜凝住了神色,郑重道:“哦?是么?且说来听听,我很有兴趣。”

桑榆又想了一想,却又将话咽了回去,最终道:“不行,时机没到。这还是一个初步的想法,我还要再筹谋筹谋。”

小沈掌柜也不勉强,两人便放弃了这个话题,继续谈了点儿过节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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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分红之夜

桑榆与南山从三叶镇回来,发现荷塘村百岁树下面,正在搭建彩楼。听说中秋那天夜里,季、陶两姓的族长夫人,要带着各家的女眷,在此拜月祈福。

到了坡上,桑榆没回家先去了梨花嫂那儿,把带来的长果豆儿给送了过去,香草又喝了一剂药,看上去没那么恹恹的了。等桑榆将小沈掌柜送的节礼,拿了一部分出来给梨花嫂的时候,小香草见了好吃的,立马又精神了不少。

桑榆笑眯眯道:“小孩子不懂装病,好了就立马显精神了。”

梨花嫂笑道:“她啊,是叫吃食勾的!”说完走过去看了看礼品道,“桑榆啊,这月饼给我留一份就成了,这果子留一份,其余的你带回去。这小沈掌柜给你的节礼,你都给我倒腾过来了,叫什么事!”

桑榆指指那边道:“小沈掌柜人不错,咱们先前看的那身蚕丝缎的裙装,他送我了。剩下的节礼都在那,我明显给分了两堆嘛,一人一堆。”

梨花嫂也不跟她磨叽,直接拍板道:“要么按我说的留,要么我不留。你奶着七七呢,正需要多吃点儿好的,嫂子娃都大了,天天吃粗食还止不住地长肉呢,瞅你,那小腰细的!”

桑榆站起来道:“那行,你留那两份,我答应了。这两盒子糖果正该给春树香草,我留下总成吧?七七也吃不了啊!”

梨花嫂凑过去道:“这是糖果啊?这咱哪儿见过啊?这都用小油纸包了,再用彩绡裹成花儿,咱还寻思是啥精贵东西呢!”

小香草已扑了过来,伸手一抱那盒子,一连声地道:“谢谢婶婶!谢谢婶婶!”

梨花嫂与桑榆对视一眼,笑起来。桑榆道:“嫂子,上了坡还没回家,我先回去了,你夜里过来,咱们盘盘帐,再打算打算接下来怎么干。”

用过小食之后,梨花嫂领着香草过来了。这小孩一生病,就特别黏着娘。小香草捧了个小布袋,里头装了几颗彩绡花糖,也不自己坐着,就倚在她娘怀里头。

季婆子洗了一小陶盆的枣儿端了过来,让大伙儿吃,然后也跟着坐了下来。桑榆盘腿儿坐在堂屋的旧罗汉床上,左腿稍微翘高了些,七七就这么窝在她腿上吃着奶,桑榆正在发黄的纸页上写写划划。

见人齐了,桑榆抬头道:“娘,嫂子,这个布花生意,咱卖手艺是得了三十两银。那批布花与束带小沈掌柜收了,嫂子,按咱商定好的价儿,应该是五两多银,因为小沈掌柜人爽快,咱日后还得多靠着人家,我就只收了个整儿,在这儿跟你报备一声儿。”

梨花嫂点头道:“应该的,应该的。”

桑榆将钱袋拿过来,笑呵呵地道:“娘,嫂子,先还你俩的本金,一共是三两银子。还余下三十二两,这就是咱赚的了。嫂子按咱之前说好的,三七开,应该是…”

梨花嫂忽地伸手阻止桑榆道:“二八开。”

桑榆愣道:“嫂子,咱之前不都说好了么?你咋了?哪有赚了钱往少里要的?你要说四六开,我都不至于吓一跳。”

梨花嫂摆摆手道:“对于嫂子来说,这银子,就跟大风刮来的差不多。除了拿了一两多本钱出来,给你跑了跑腿儿,跟着动了几天针线,还干啥了?”说完梨花嫂语气一转道,“我那一两多银子,放在家里头又不会下蛋,如今就算二八开,我也赚得心满意足了。桑榆你不同,月子里就紧着盘算,主意是你的,手艺是你的,买主是你找的,生意是你谈的,嫂子多拿你钱,嫂子睡不着觉。”

桑榆笑笑正要再劝她,梨花嫂又道:“桑榆你别说了,嫂子是主意已定。你要是想多给嫂子点好处,嫂子还真有个要求,但不是银子的事儿。如果你坚持三七开,也行。你卖手艺那三十两不算,剩下的你开吧!”

桑榆琢磨了半晌,无奈笑笑道:“嫂子,你说吧,啥要求?”

梨花嫂这才表情释然地点点头,对桑榆道:“这才对。你嫂子一根肠子通到底,说话不会拐弯,季阿婶也在这儿,我就唠唠心里话。其实,我没啥别的想法,就是跟着桑榆干,这看到甜头了!我信任桑榆,我跟她做点事儿,我放心我还开心,我就想桑榆无论将来,你把事儿干多大发了,都别抛下嫂子,嫂子有多少钱出多少钱,有几分力使几分力,一直一直都跟着你干。”

桑榆越听脸上的笑意越甚,最后忍不住呵呵笑出声来:“嫂子,你有头脑!你放心,就算不说别的,就只说咱俩的交情,到啥时候我都不能撇下你!”

桑榆也明白梨花嫂的顾虑,她想了想又道:“嫂子,你别看我搭上了小沈掌柜这个线,其实主要是布花这门手艺,保密性不大,靠咱自己整不了,很快就仿品满天飞。还有,就是咱们本金太少,要攒下点儿银子太不易。白天的时候我去羽衣坊,其实很快就教完手艺了,就那么一点就透的事儿,几个窍门一说就完活。不过我跟小沈掌柜聊了很久…”

桑榆说到这儿,有点无奈又有点神秘地道:“嫂子,你猜小沈掌柜跟我说,就布花装饰这块儿,他能赚多少?”

梨花嫂一听倒纳闷了:“他还没准备好开始卖呢,就知道能赚多少?”

桑榆认真起来:“嫂子,我与小沈掌柜谈了不少。他们沈家到他这一辈儿,已经经商九代人了,家族很大,这非常的了不起。有句老俗话,叫‘富不过三代’,你应该听说过的。其实人富起来之后啊,就容易贪图享受不思进取,守财难嘛。可是沈家做到了,这其中当然有方方面面的原因。比如对时局清醒的把握啊,支持一些旁支入仕啊等等,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咱们也不去细研究那些。”

桑榆缓了缓接着道:“小沈掌柜告诉我,除了各店铺有管账的账房先生,他们沈家大院里,还聘有四位经验丰富的老账房。布花是衣裙配饰,衣裙有几家店,每家有多少货,预计盈利是多少,都是有数的,再加上布花配饰,准备卖什么价,能获利多少,都能算出来。还有,他们连哪家同类型店铺会有意向也卖布花配饰,可以大致收得多少税金,这都能算出来,不服不行啊。你看人家小沈掌柜,是含着金汤匙生下来的嫡子,可他也得靠自己本事,一步步地接管生意,在沈家不一定是长子接管家业,谁出色谁当家。还有沈家规矩,小沈掌柜盘账来还要做小伙计,你我都是亲眼所见的。”

梨花嫂听了十分惊讶,她啧舌道:“这家人乖乖了不得啊。人比人,真是能气死人。桑榆,不瞒你说,我娘家爹是个卖油郎,后来家里开了个小油铺,季阿婶应该知道,就在三叶镇上小商街。爹娘一辈子辛苦,小有积蓄,对我兄长寄予厚望,是从小就悉心培养,念最好的私塾,请最好的先生,指望着他出人头地。”

梨花嫂说到这里顿了顿,桑榆知道后面该转折了,不由得有点儿拧心,果然梨花嫂接着道:“结果,有这么好的条件,我兄长却不争气,胸无大志,整日不着调,跟一帮子纨绔子弟不学好,书没读出来,连个秀才也不得中,后来我爹是叫他活活给气死的。娘看这家迟早给他败坏净,就及早把我嫁出了门,算是逃了出来。只可惜我娘…”梨花嫂说到伤心处,抹起了眼泪,“我爹一死,兄长就嚷嚷着‘夫死从子’,让娘把油铺划到他名下,没两年,亏了一屁股债,他居然带着媳妇孩子跑了,将我老娘扔下了…”

桑榆听得唏嘘万分,实在没料到梨花嫂还有这等遭遇,她又关切又焦急,问道:“那老人家后来怎样?”

梨花嫂眼泪啪嗒啪嗒地掉:“那时候我刚生下春树,还在坐月子,你大哥也不敢跟我说家中的变故,只说我娘身子不好,不能来伺候月子。我挂心啊,等我出了月子,立刻就抱上娃带了东西回娘家,家里已经啥也没有了啊,桑榆…”梨花嫂抹着眼角的泪花,哽咽着道,“一无所有知道吗桑榆?就是所有居家用品都没了,除了墙壁、土炕啥都没了,被子都没有,大灶上的铁锅都被债主揭走了,我娘穿着邻居给的旧衣裳,天天在门槛上坐着,看到我就笑了,她,我娘她…她从穿着的破鞋里头,掏出一把小小的银锁,说她就是在等着我。”

桑榆听到这,已经跟着哗哗地淌起了眼泪,与梨花嫂相对而泣。季婆子也早就开始用帕子不停地擦眼角了,季南山似乎知道这事儿,叹了口气眼睛也跟着红了。

梨花嫂怀里的小香草,伸着小手给她娘擦眼泪。梨花嫂吸了吸鼻子道:“唉,不知怎地,一听说谁家孩子多么多么出息,就想起这些伤心事。”

桑榆已经泣不成声了,歇了半晌,她才仰起脸来追问道:“后来呢?嫂子?”

梨花嫂咬着嘴唇:“我当时就要带我娘回来,我娘不肯,说让我回来先跟婆婆商量。看到那样的光景,我在娘家也待不住啊,抱着娃就回来了,找我婆婆商量,她不同意接我娘过来,我又说带着春树去娘家住一阵,给我娘打理好再回来,她也不同意。最后我把春树往炕上一放,想自己去,结果还没出门,报丧的人就来了…我才知道,我娘早就病得不行了,她根本连路都走不了了,那是在强撑着等我哪,要看我和孩子最后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