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秋白也抱着七七站到了堂屋里,见她走神儿便安慰道:“如果这次你婆婆能低个头,将来你与南山俩人还有大把的好日子过,你且宽心些。”

桑榆抬头笑了笑,停止发呆,将这些东西麻溜地收拾到了灶台上去。季秋白四下瞧了瞧又道:“看你把这屋收拾得这个利落劲儿,真是个能干的媳妇,季婶子只要不是个傻的,最后总会退一步的。”

桑榆见秋白老是想着法子安慰她,便表现出被安慰了的样子回道:“我想也差不多,但愿如此吧。”

桑榆便这样在季秋白家里住了下来。梨花嫂是天天往坡下跑,季连水家的也总过来,偶尔溪和先生也会过来看看,甚至之前因为住在坡上而少见面说话的一些大姑娘小媳妇的,也渐渐地跟桑榆熟稔起来。

本来很多人跟桑榆说话,是因为听说了坡上老季家婆媳闹了大矛盾,乡下人没啥八卦,哪家出件屁大的事儿也能嚼说半月。听说这事儿闹得挺大发,便都存了好奇的心思,想接触一下当事人,旁敲侧击问几句。却没想到,这凑到桑榆跟前的,说来说去的都渐渐对她起了好感,最后并没深问出什么子丑寅卯,反而对外说起了桑榆的好话来。

当然这中间也有个别说话难听的,比如桂花嫂和她邻居春山媳妇,这俩人那叫一个嘴碎,因为桂花嫂与桑榆之间有些小怨,两人是不遗余力地泼桑榆脏水,只是桑榆如今心态平和许多,想着“日久见人心”,也并不较真生气。

很快,桑榆家的这点事就被人们淡忘在脑后了。并不是事儿不大,也不是桑榆处理得好,而是因为老天爷又开始下雪了。这雪一继续飘就吸引住了荷塘村所有老百姓的视线,村子里的气氛陡然地凝重了许多。桑榆这两日留意了一下,发现村里不少人家的烟囱开始只冒两次烟了。

这天早起刚吃了朝饭,季秋白就跟桑榆商量起晌饭的伙食来,正赶上上次烙的杂面饼还有贴的菜饼子都吃完了,她便想改善一下伙食,用夏里晒好的野菜再掺和点五花肉,蒸顿肉包子吃。

桑榆心中对于这气候已经越发的不安起来,她没有否决季秋白的提议,只是道:“秋白,晌饭随便熬点稀粥喝吧,热乎的就行,等晚间咱们再蒸包子。我看村里人大多都恢复日食两餐了,这个冬天恐是会十分难熬。昨儿个两位族长还敲了百岁树的鸣锣板,召集各户当家的去商量年景的事儿了,我这心里头很是不安。”

季秋白笑了笑,忽然问她道:“桑榆,你知道我家有多少地么?”桑榆茫然摇了摇头。季秋白当然知道她不知道,便接着道,“我名下的田产有二十多亩,自己种不了的都放租出去,就你熟识的人中,我嫂子家就有五亩田租的我的,季连水家也有三亩田是。我爹娘是那种有了余钱就买房子置地的人,所以我才住这么一个有大大的前后院的宅子,名下有这许多的田产。咱们不缺粮。”

桑榆的确是没有想到这个,不由得诧异了一下。季秋白给七七裹上厚斗篷道:“你跟我来后院看看。”

季秋白家的后院比前院还大许多,在前院看不着不觉得,这一连起来想,的确是很大的一片宅子了。只是多年未经打理,除了侧面起了几间仓房之外,院里大部分地方长满了荒草。

季秋白解释道:“我原有个弟弟的,也病死了。这个后院只所以留这么大一片地方,是预备将来给他说媳妇盖房用的。”说着指了指那几间仓房道,“除了一间放了杂物,一间放了柴禾,其余两间都存的粮食。因为我一个人用度不大,也不急着用什么银钱,所以每年并不在新收完谷的时候卖谷,而是留待春里再卖到镇里去,那时候各家存粮吃个差不多了,卖价儿要高不少。”

季秋白抱着七七向着柴房走去,进门后走到里面的角落,将那里的柴踢开了些,露出一块石板来,她扭头对桑榆道:“这下面是个地下室,修得特别好,黄泥抹墙地面砌砖,里头还有两个特别大的石瓮,都装的好米。这是额外预备的,专为了灾年。”

桑榆十分的惊奇,想要问些什么,却发现季秋白的神色有点不对。季秋白见桑榆欲言又止的样子,就先开了口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这个地下室我爹娘还在的时候就筹备着挖了,只是他们死了之后,我才一个人慢慢建好的。桑榆,我跟你说,就是我哥哥嫂子也不知道这个地下室的事情。以前只有我知道,现在多了一个你。”

桑榆忍不住问了一句道:“为什么?”

季秋白整个人都沉郁了起来,半晌才幽幽回道:“要是早建好了它,我爹娘估计也不会死了。”

桑榆晕晕乎乎地跟着季秋白又回了屋子,两人坐到了炕头上,季秋白慢慢地打开了话匣子。

原来季秋白的父亲是个小有名气的玉雕师傅,季秋阳如今学徒的那个铺面就是当年他做事的地方,因为手艺不错攒了不少银子,后来觉得这笔钱财足够在乡下好好过生活了,便带着老婆孩子回了荷塘村。然后又盖房子又置地的,一回来就置办了不小的家业。不过这好日子没过几年,一次全家老小去逛庙会,遇到了一个自称铁口直断的相士,强拉着人说秋白这孩子命硬刑克家人,让送去庵堂清修,否则必有祸事。秋白一家人自然十分生气,当即没有心情再逛,回了家来。

孰料秋白的弟弟秋顺回来后就闹起了病,左拖右拖的总不见好,孩子日渐消瘦,秋白的母亲也受不了了,跟着也卧了床。秋白的父亲无奈,想起了相士的话来,就将秋白暂时送去了庵里,想试试看是否有用。

说也奇怪,秋白被送走之后,秋顺的病渐渐有了起色,秋白的母亲本就是心病,儿子见好她很快也能下床了。秋白被送走不是件小事也瞒不住人,渐渐地村里人开始了各种议论,越说越邪乎。

要说秋白的父亲也是个不信邪的人,见老婆孩子都好了,自然惦念女儿,这年的秋天,忙完收粮的事情之后,就去将秋白接了回来。秋白这次回来,家里人也没生病闹灾的,只不过村里人开始不愿意了。先是近邻的孩子生病夭折了,接着族长的孙子落了水,总之村里人哪家有个不幸的事,都说是秋白这害人精给刑克的,秋白一家与村人的关系日渐紧张起来。

偏赶上那一冬是个灾年,开春之后家家没什么余粮了,那田间地头的雪愣是不化,春草不发野菜都没得吃,饿极了的穷人们,开始三五成群拉帮结伙的抢富户。秋白家被抢了两次,一家人商量着偷挖一个地下室藏粮食,没想到地下室还没挖好,强盗进村了。

这帮强盗也不知道是哪个山头的,对村里的情形却仿佛极熟,将几个尚有余粮的富户家里抢了个底朝天。这倒也没让秋白家山穷水尽,他们原本就打算着往地下室藏粮食,因此已备了几袋粮食出来,藏到了炕洞里。里面每天都倒进些仿佛烧过柴的黑灰,这样才算没被强盗搜走抢去。

只是当时的情形,有粮的也不再敢明目张胆的吃。秋白家一天只起一次火,只尽量多做一些饭出来,一顿热的一顿冷的这样熬着。秋顺的身体本就不好,这样又冷又吃不饱,很快又病了起来,这场病来势汹汹,秋顺没挺多久就走了。

自秋顺开始,村里人开始接连病死,官衙来了人才知道是瘟疫起来了。秋白的父母也在这场瘟疫里送了命,只留下一个命硬的秋白,一个人活了下来。

大概讲了讲自己的身世,秋白沉默了半晌才又开了口,一字一句地道:“桑榆,我需要你帮忙,藏粮食。”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随手给几朵小花吧,没有评论的话很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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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夜半惊魂

荷塘村里前两日召集各户当家人议事,两姓族长一起发出了要预备过灾年的警示。年景不好的人家已经开始数着米粒下锅了。桑榆帮着季秋白往地下室里藏了不少粮食,意外地发现这地下室很不赖,本来以为是比较湿潮的,没想到还算比较干燥。

季秋白教她认识了一种石头,这里的人们叫做沙灰石。桑榆仔细看了下,应该是石灰石。地下室里堆放了不少石灰石,地面上洒着石灰石的粉末,四角里还堆了一些竹炭。这地下室并非全然密闭的,有不少隐蔽的透气孔,都做得非常小,但是量多。

季秋白见桑榆对那地下室很是推崇,告诉她道:“这都是我爹提前想好要布置的,他老人家毕竟是个玩石头的好手。”

粮食藏到地下室之后,桑榆觉得还是不够妥当。她觉得上次秋白父母躲过强盗搜抢的炕洞也是个好地方,两人便故技重施,又往里藏了些米粮。且特意地将那个屋子也收拾了出来,搬出被褥,做出来仿佛桑榆住在那屋的样子。

就这些也只藏了一个仓房的粮食,后来季秋白叫来季秋阳与梨花嫂,趁着眼下还不到挨饿的时候,叫季秋阳又分几次地拉了一板车的粮食走。当然,是藏在柴堆里拉走的。当只剩下半仓房多的粮食时,季秋白道:“这里头的我们留下吃,吃到村人没吃的了,就当着族长的面儿分一半出去,希望这次不会再闹腾到有人登门来砸抢。”

再说季婆子那边。季南山去村里凑堆儿回来,说了族长的灾年警示。其实就算族长不说,这历过灾年的大人们也大多心里有数了。季婆子也分外地紧张起来,照她的性子,自然也是数着米粒下锅的人。不过她这一去数米粒,自然就发现了季南山偷给桑榆送吃食的猫腻儿。

季婆子简直气炸了肺,劈头盖脸地给季南山一顿数落:“你傻啊!她离家逼我低头,你就给送米送肉的供着她!我还指着她寄人篱下,吃不饱了回来给我认错呢!这下可好!她越发住得四平八稳、心安理得了,若是真要叫我舍了一张老脸给她低头,我不如去吊死的好!”

季南山并不着急,只淡淡回道:“看这样子,等开了春一半人家就得没米下锅了,到时候我跟你一起饿死。”

季婆子更是急得直嘬牙花子:“所以说米粮有多重要!你不跟我说一声,就巴巴地往外送。”

季南山忽地抬起头来道:“往外?娘,那是我媳妇我闺女!难道让我吃着米看着她们饿死?那我不如去直接吊死!”

季婆子考虑到七七,无可奈何地收了声,也无法提将粮食要回的话,只连连地道:“那个败家媳妇非得给我折腾这么档子事儿,她哪是当得起精细家的人!你看着吧,那些粮要我来处置能吃上俩月,让她管吃一月就得见底儿!”

季南山闷声闷气地道:“那一个月后我再送。”

季婆子暴怒:“再送!再送全家都扎脖了!”

季南山再回话的时候,眼睛里已无悲无喜,语气也淡得可以:“咱们一家四口,要扎脖也是我在前头,管叫有一粒米,也熬了汤水分予你三人喝。”

季婆子忽地悲从中来,情不自禁地也收了声,悲哀地道:“若只剩了一粒米,三人喝与四人喝又有什么分别?不过是早死晚死片刻而已。这眼见着灾年难熬了,那死媳妇居然还跟我拗脾气!寄人篱下有什么好日子过?只苦了我的七七!对了,我这就去秋白家将我孙女抱回来去!把米粮也要回来!”

季南山忽然走前两步,一下跪在了季婆子面前,哀求道:“娘,你若去秋白家,望你好言说两句,将她们娘儿俩都给我接回来,我陪你一起去!”

季婆子伸手拉拽季南山,却没他力气大,根本扯不起来,她怒道:“我是去要孩子要粮!你以为我是去赔罪?除非我死!”

季南山闻言,面色灰败地自己站了起来,喃喃道:“那你去要吧。你要回粮食来,我也再不吃一粒米,反正这日子也没法过了,我绝食!早死早干净!”

季婆子气得手都发抖了:“你一个大男人,为了个女人,你要死要活地威胁你娘啊你!”

季南山也急了,吼道:“娘,我真不明白!桑榆哪里不好?你为什么就非容不下她?难道你真要看着我弄个妻离子散,然后再家破人亡?我们家的日子刚刚见好儿,你这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啊!”

季婆子冷冷道:“总之这个家只能一人说了算,有她没我,有我没她!你看着办!”

季南山急怒道:“那好说,干脆分家!娘你当你的家,桑榆当我的家。我们分家不分户,照样在一起住。不用你种地,该有的孝敬全凭你开口,我只多给不少给!桑榆当家就算我们三口扎脖了,也不去讨你的口粮吃。这房子你若想住大屋,我们就搬去那厢房见客厅住…”

季婆子气急攻心,连连咳嗽道:“咳咳…你早想好了是不是?我告诉你…咳咳…休想!”

这季婆子估计是动了真怒,这次母子俩吵完之后,就卧了床。季南山事后不免自责,想起桑榆母女又心焦神伤,照料季婆子十来日后,忽地也发起了高热。母子俩一屋一个地躺着,全凭溪和先生两头照料。就这样料理了几日,季婆子的病开始好转,季南山的病却越发地重了起来。

季婆子这边的事情,桑榆却是不知情的。梨花嫂虽然常来,却也事先得了溪和先生的嘱咐不与她说。桑榆带着七七,与季秋白相处得极好,而且七七能吃能喝能睡能玩,桑榆更是没有了什么顾虑。

这日晚间蒸的包子、熬的绿豆汤,凉拌了个豆腐皮,桑榆与季秋白都吃了不少,有点积食胀气。到了平日该熄灯休息的时候,两个人都还很精神,便凑在主屋里聊些家长里短。

小七七喂过奶后正睡得香甜,因此两个人都压着声音说话,但时不时地还是有轻微的笑声传出来。屋子里只点了一盏油灯,焰头儿也拨得小了,昏黄的灯光将面对面的人儿也照得不甚分明。

聊了许久,有些累了,两人面带微笑地靠着墙歇着,一时之间夜的静谧凸显出来,桑榆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了。季秋白知道她又有些闹心了。

明日就是腊月二十了,桑榆当时离家时放了话,让季南山除夕前给她答复。如今眼看着没有几日光景了,那边却一点消息也没有。因溪和先生嘱咐瞒着,季秋白也是一点消息没得着,想着季南山送了一次米面后就再无声息,也是有点替桑榆挂怀。想到这里,季秋白就直接道:“桑榆,要不我明日到坡上找找季南山,当面问问他到底想怎么办。”

桑榆摇头拒绝道:“不用了秋白。梨花嫂不是说了么,说是溪和先生的话,让我且耐心等着。我估计先生已有什么主意了。”

季秋白忽地又起了异样的心思,嘴唇动了动,却又将话憋回了心里,两人一时无言。其实季秋白刚才忽然冒出一个想法,那就是:会不会溪和先生是故意这么给拖着,然后等着两个人就此分开?

季秋白这么一想,心也乱了。两人不知静默了多久,油灯的光渐渐地越来越暗,桑榆终于注意到了,看了看道:“没油了。”

季秋白回神,想了想道:“就别摸黑再下炕了,正好睡了吧,明儿个记着再添灯油。今儿个聊了许久,半夜光景了吧?反正大门也锁好了,下面也都收拾利索了。”

两个人都把披着的棉袄脱下来,又往被子里缩了缩,裹巴严实躺下了。只是各有心事,一时之间又哪里睡得着?也得亏两人都醒着,二更时分,院子里忽然传来一声异样的响动。

听到声响,桑榆先没动弹,而是摒住了呼吸,伸长了耳朵,注意地继续听着。这一听不要紧,竟然让她听到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桑榆的心一下子揪紧了,她从被子里直起身来,披上棉袄就去推季秋白。没想到季秋白也没睡着,同样听到了响动,几乎是同时,也披上了棉袄。

季秋白声音都有点抖了,见桑榆穿衣就知道不是自己听错了。她压低声音问了句:“有人进来了?”桑榆点了点头,下炕把炕边上放着的两个木棍子拿了起来,递给了季秋白一个。

这还是季秋白一人住胆小,放在炕边防身长胆儿的,不过一直也没用到过。桑榆来了后,又添了一根,两个女人靠这个博个心理安慰。但事到临头,却收效甚微。桑榆心跳如雷,一旁的季秋白牙齿打颤儿的声音都传了出来。

夜很黑,但两个女人下炕这一会儿,已能模模糊糊地视物。桑榆靠近季秋白小声嘱咐道:“夜半翻墙入户,来者必非善类。待会儿见人就打,不必留情。”

季秋白小声地“嗯”了一句,随即死死地盯住了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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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一片混乱

且说桑榆与季秋白壮着胆子准备打贼,没想到那贼却没冲着这主屋来,听动静似乎是摸到了没住人的那屋里。一时间桑榆与季秋白都没了主意,也不知道是该冲出去叫人的好,还是该耐心等他摸到这屋里来好。

这时候桑榆与季秋白眼前都已能模模糊糊地视物,桑榆小声在季秋白耳边道:“你直接冲出院子喊人,我堵着他打几棒再说。”

季秋白觉得不妥,小声道:“你去喊人我…”桑榆不待她说完,一挑门帘拎着木棒就冲去那屋。季秋白连忙地冲到院子里,大声喊了起来,“快来人啊!有强盗啊!捉贼啊!”

接下来果然听到一阵桌椅侧翻、闷棍敲人的乒乒乓乓声,夹杂着那贼人的痛呼声,一时好不热闹。四围的人家听到叫喊声,也相继亮起了灯。有那手脚快的,已披着大衣裳手提着气死风灯冲到了季秋白院里来。

季秋白则早在看到有人家亮起灯的时候,就已经按捺不住地跑回屋子,先点亮了堂屋的油灯,听到棍棒与讨饶声都自那没人住的卧室传来,立刻端着灯闯了进去。

进去后心里倒先是一定,只见桑榆还好好地站在屋里,手里的棍子不停地往炕洞里戳打着,脸上惊惧与无畏矛盾地混杂在一起,嘴里正不住大声喝骂:“小贼!滚出来!”

季秋白将油灯放下,也大着胆子拎着棍子戳了过去。却不想这棍子内端立刻被那人抓住了,随即一个黑影自炕洞里连滚带爬撞将出来,将季秋白挤到一侧,夺门而出。

季秋白这次反应很快,立刻拎着棍子追了出去,同时大喊着:“捉贼啊!捉贼!”桑榆连忙地也跟了过去。两人到得院子里,才发现已有不少邻人在场了,那贼人到底没有跑成,被人扭在了当场。几个汉子七手八脚地将那人摁在了地上。那人本套了个夜行帽,也早被扯了下来,正被人揪着头发脸朝下死死摁着。

桑榆走近一看,那摁着贼人脑袋的正是季连水,他家住得离季秋白家还算满近的。不大会儿功夫,院子里人已越来越多,也早有人去通知了族长。桑榆放下心来,赶忙先回屋看了下七七,见这小妮子混不知发生何事,还在一脸香甜地睡觉,这才草草抿了下头发,拿了两件厚实的棉斗篷,出来递了一件给季秋白。

季秋白正与梨花嫂站在一处,想来已有人通知了季秋阳。桑榆先想了应该也有人通知了季南山,拿眼往人群里约莫一扫,却没见他的身影,一时间不禁有些愣怔起来。

还没来得及多想些什么,季秋白已过来扯了扯她的手,恨声道:“是咱村的陶癞子,这个王八犊子,多少年没回来了,还以为早不知死到哪儿了,没想到虽没死,比之前更没出息了,这还串门溜户做上贼了!”

桑榆对陶癞子自然是一无所知,她一门心思还在季南山没来的事儿上转悠,反应也有些慢。季秋白说完了,才想起来桑榆并不识得这人,一时也不知该怎么介绍才好。梨花嫂见桑榆神情哀切,却明白她心思,只上前握住她手关切道:“七七她娘,吓坏了吧?”

桑榆勉强笑道:“嫂子,我没事。”季秋白笑着夸道:“嫂子没见着,桑榆却是比我强多了,几大棒子给陶癞子打炕洞里当老鼠去了。”

这边正说着,却听到爷们儿那头乱了起来,三人连忙过去,只见灯笼围拢处,季秋阳正踢得那陶癞子连滚带爬满处跑。仔细一听,那陶癞子嘴里还在浑说八道:“就是你家妹子夜里寂寞,约了我来的。”

季秋白一听,脸色乍红乍白,气得几欲昏去,那边季秋阳自然打得更狠了。季连水本就在一旁掠阵,此时也跟着撇子巴掌地呼了上去。

合村人都知道季秋阳、季连水、季南山三个人拜了把子,如今出事,季南山不在当场已是令人不解,如今季连水跟着上了手,桑榆便也走了过去,想着世人多偏信,没事还编造几句,不能由着这陶癞子胡说,便大声喝止道:“你这恶贼,还敢胡说八道污人名节!我一直与秋白一起住着,你这话鬼才相信!再敢胡扯先剪了舌头,待过了族法再送官究办!”

那陶癞子抽冷子抬脸一瞅,见是个娇滴滴的小娘子,不见庄户人的样子,也不知道是谁,却恼恨桑榆给他的那几棒子,当即冷哼一声道:“看你这骚媚样子,说不定约我的不止秋白,还连上你一起。”

要说这陶癞子也真是个顾嘴不顾命的,这般话一说,季秋阳与季连水还能纵着他?这个挽袖子那个抬腿又要开打。没想到斜拉里桑榆冲了过来,手里拎着从季秋白手里夺来的棍子,这次发了狠,不计后果地狠狠抽了上去。也不知道到底是打到了哪里,只两棒子就将那陶癞子撂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看他那捧着腿叫唤的样子,腿打折了是一定的了。

季秋阳见桑榆面上一片豁出去的狠戾之色,赶紧地招呼梨花嫂来紧紧地抱住了她,只恐她哪棒子落得寸了真的弄出人命来。

这边桑榆刚停了手,那边陶癞子呼声更厉,桑榆调匀呼吸一抬头,只见季南山不知何时到了,正面色发青,一脚踩着那陶癞子的断腿。那陶癞子这下可真是杀猪般惨呼一声,接着就痛晕了过去。

季南山见状才松开了腿,面色铁青走到桑榆跟前道:“桑榆,走,回家!”

桑榆本心心念念等他来接,却没想到是这么个场面,有心要跟着回去,又有些气怪他那张铁青的脸,就好像在隐忍和埋怨什么一样。再一想,当着这许多人也不好问他将自己与季婆子的矛盾处理得如何了,一时也不知道该回不该回了。

桑榆这边还在犹豫,季南山却等不了了。桑榆只觉得眼前一晃,再看时才发现季南山已晕倒在当地。桑榆心里一揪,跪地一把将季南山的头抱了起来放在膝上,手里摇着嘴里不住地喊着:“南山,南山!”见季南山没有反应,桑榆连忙扭头急切地问一旁的梨花嫂道,“嫂子,他这是咋了?!”

梨花嫂已叫了季秋阳和季连水来抬人,急忙忙回道:“啥话别说,先送回去吧。唉吆我地娘哎,也真能耐,病成这样还能爬下炕来。”

桑榆这时还说什么,立刻跟着往回走,走了两步想起七七,回头预备嘱咐季秋白,季秋白却早明白了,没等她说便点头道:“放心放心,去吧,我看着七七。”

旁边那些来帮忙捉贼的乡邻里走出一个壮小伙,过来从季秋阳那里背过了季南山道:“秋阳哥留下吧,这边还没完事呢,一会儿族长来了,没个人在这不好。”

季秋阳想想是这么回事,就停住了脚,梨花嫂也忙道:“你盯这边,我盯那边。”

这边刚要背着季南山快走,季婆子却自远处迎了过来,嘴里一连声地问众人:“南山呢?我家南山呢?”边问边走已经越发近了,这下不用人回话也看到紧闭双目让人背着的季南山了,只听季婆子惊天动地一声嚎叫:“老天爷啊!这是怎么了?”

一转脸看到桑榆,不查不问先定了罪,一巴掌就呼了过来,骂道:“你个扫把星!”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

怀孕关系,旷更这么久,实在抱歉,谢谢大家一直耐心等待。因为我还在月子里,所以更新可能不太稳定。但本文绝对不会坑,这个请大家放心。

对了,向大家报喜:北北顺产生了个七斤二两的大胖小子。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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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合久必分

桑榆早在季婆子过来时就提防着她,此刻见她打来,灵巧地一躲就闪了开去。梨花嫂适时地站到两人中间,劝季婆子道:“干娘,万事容后,还不先紧着南山!”

季婆子得她提醒,慌忙地又奔到南山身边,一行人急匆匆地护送着南山往坡上去了。桑榆自然也跟了过去。

孙溪和给南山把完了脉,对忧心忡忡的季婆子道:“南山是身子弱,急怒之下一时气血不顺,这才晕厥过去。让他好好睡一觉,当无大碍。”说到这里话锋一转道,“不过,你们的事情一日不解决,我看南山的病一日好不了,我早就说了,他这是心病。”

季婆子沉吟半晌,似是拿定了主意,回头对站在炕边的桑榆吐出两个字:“分家。”

桑榆也不矫情地说些挽留的话,直接就点了头道:“分家不分户,房子随娘你挑了住,家里的东西怎么个分法也都听你的。”

听了这话,又听到季南山没什么大事,不相干的人们便纷纷告辞,留下她婆媳俩自行商议。梨花嫂临走前背对着季婆子捏了捏桑榆的手,对她挤了挤眼嘱咐道:“你们娘儿俩有话好好说,都想好了慢慢商量,都别着急啊。”

梨花嫂这话表面上是劝着她们莫闹气,实际上是听了桑榆刚才的说法,怕她在分家时太吃亏,才模棱两可的提了个醒。桑榆当然能听出她话中的意思,便对她点了点头。实际上桑榆心里倒不怕季婆子沾什么光,家里的银子早花了个七七八八,家当就在那摆着,总不会不给她一家三口住的地方。想来想去,季婆子也就能在口粮上面占个大头儿,特别是今年眼瞅着要酿灾,季婆子不把着粮食是不安心的。

事情果不出桑榆所料,季婆子占了三间正房并今年一半的果蔬口粮。另,家里土地都给桑榆南山打理,往后每年只按人头儿要个口粮,但每年要孝敬她二十两银并四季衣裳。最后,言明分家后各自当家作主,过得好坏与他人无尤。

桑榆二话没说,一一答应下来,然后收拾了下衣裳被褥,当即搬去了厢房小会客厅里住。这般折腾半晌,天色已渐渐发亮了。桑榆煮完早饭不多时,坡下季秋白将七七给抱了回来,她进门的时候正看到桑榆在院子里抱劈好的木柴,就跟着她进了厢房里。

厢房里的地台火炕已经烧起来了,桑榆又扔了几根柴火进去,然后铺上小褥子,将七七放在上面,让她自行玩耍。安置妥当了,一回头却对上季秋白满含忧色的眼睛,桑榆抿嘴乐起来,小声道:“别替我委屈,只要能躲开她,让我自行做主,比什么都强。我与南山好好干,三五年的就再盖处更好的房。不信你且看着。”

季秋白又打听了两句家是怎么分的,然后愤慨道:“我真服了,她一个人住三间正房,你一家三口住一间房。这将你们赶到厢房来,连个会客的地方也没有了。不过我倒信你能把日子过好。”

桑榆又问了问那陶癞子的后续,季秋白只说:“族长来后,叫人给他正了骨就扔祠堂关着去了。你放心,他理亏在先,且在村里没什么近支旁门了,咱三家拧一起,村里没人替他说话。”

又说了会子话,季秋白便起身告辞,桑榆送她出门,见她在门口扭头看着隔壁院子愣了会儿,终究没说什么,缓缓下坡去了。

桑榆正待回屋,隔壁门口传来咳嗽声,只见孙溪和拎了两包草药走出来,小声交代道:“桑榆,南山没什么大事,原本我只是叫他装病,给他喝了些让人面带菜色、浑身无力的药粉,只为逼着你婆婆心软答应分家罢了。不过这次把脉,倒觉得他真是有了心病,窝了心火。这两包药是对症的,你给他煎服了。你且放心,如今你回来了,他心病一去,再配上药力,估计三五日也就好全了。”

桑榆没接他的话,倒是问了句:“先生,你刚才就在门口?”

见孙溪和点了点头,桑榆若有所悟,小声感慨道:“怪不得秋白在门口踌躇了会子,想来是感觉到你在门口了。要说她对先生的心意,其实…”

孙溪和没容她说完,微笑插话道:“桑榆,你回去好好照顾南山。其他的事,我…自有分寸。”

桑榆也便不再多说,接过草药,回了院子。

五日之后,果如溪和先生所言,季南山已经缓过了精神。听说了分家的具体情形后,他凝视了桑榆许久,半晌说道:“桑榆,委屈你了。你放心,我定让你与七七过上好日子。”

桑榆闻言温婉一笑,并没说什么,又忙着去摆炕桌端朝饭了。季南山见她似乎没意识到自己话中的决意与信心,一时有些失落,空张了张嘴,最后又闭上了。

饭后收拾完,桑榆倚门看着雪花不断地飘落。这雪花并没有多大,细细碎碎不紧不慢地落着。但越是这样,桑榆却越是担心,上次下雪的时候也是这样,看着好似随时会停,偏偏却是十几日没停。

季南山已经与季秋阳开始在隔壁工棚里忙活了,桑榆收拾心思,给他们烧了壶热热的大叶茶送了过去。见他们正在打的东西正是自家用的长椅和木窗,不禁多看了两眼,季秋阳笑呵呵道:“坡下有人家定的货,都看上你家的家什儿了,虽然说不上精致,但剩在简单大方、坚固耐用。”

桑榆笑呵呵道:“那你们不妨再多打些新式的碗柜、炕橱之类的,还会有人定的。”

季秋阳道:“说的不错,未雨绸缪。东西打出来,总能卖的出去。”

桑榆摇摇头道:“不,我说的就是定长椅和木窗的人家,还会来定碗柜和炕橱的。不信我们打赌,赌二十个鸡蛋如何?”

季秋阳见桑榆有兴致,便也乐得凑热闹,痛快答应道:“中!好在家里鸡你嫂子喂得不错,二十个鸡蛋还是输得起的!”

桑榆也跟着笑着,偶然瞥到一旁季南山黑着一张脸严肃地忙碌着,心想他可能是第一次与季婆子分桌吃饭,对于分家的事儿心里多少有些不适应的缘故,也没多想。

桑榆与季秋阳打赌,是因为想起了那个水晶盘子的故事。说的是一个主妇相中了一个特别漂亮的水晶盘子,实在是打心眼里喜爱,所以花了一千多块买下来了。回家后将盘子放到客厅茶几上,一眼就能看到的位置,可惜这一放出了问题,她觉得那破旧的茶几实在配不上这漂亮的盘子,于是她咬咬牙买了新茶几,接着她又换了新沙发,换了新地毯,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