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儿桑榆停下了,故事的结局并不美好。说的是最后这家所有家具都焕然一新了,这家的先生回来后,发现格格不入的就剩个黄脸婆了,于是把媳妇换了…

从季秋白家住了这些日子,桑榆不太担心灾年吃食的问题了。她现在忧心的只有两件事儿,一是过冬的柴火够不够,二是即使跟秋白借粮也是要还的,这日子到底该怎样才能越过越好,怎样才能生财有道。

而不久的将来,桑榆很快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人算不如天算。

作者有话要说:筒子们:

北北出月子了,撒花!以后恢复正常更新,握拳,请大家监督sa~

第六十七章 :野鸭子淀

年节将近,桑榆做了不少准备。虽说眼下年景不太好,但此时的桑榆,一来因为不用再被季婆子压制欺负,心里高兴;二来年前又从秋白家里遮掩着运来了两袋粮食,心里有底。这年夜饭准备得还是相当丰盛的。

除夕夜,正房堂屋里长条饭桌上摆了两个硬菜:一瓦盆的野山鸡炖土豆,一瓦盆的杏鲍菇炒熏腊肉,另有几个素菜。今天也没上杂合面窝窝,蒸了十几个白面馒头。

孙溪和与季南山乃是师徒关系,南山当然不会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守岁过年,早就将他请到了家中。另则桑榆两口子虽与季婆子分了家,但年还是要一起过的。

桑榆忙活完了,洗手上桌。因季婆子最年长,一年到了末尾,众人都想着等她说几句总结性的场面话。桑榆过来坐时就觉得季婆子脸色不太好,心中有些不详的预感,但转念又想到已经分家,如今是各做各的主了,也就又释然了,等着看她说什么。

季婆子因为挂拉着脸,鼻翼两侧的法令纹更深了些,这让她看起来凭添了不少刻薄的感觉。见众人都望着她,尤其是溪和先生也在场,她到底没拉下脸来闹什么,只从鼻中哼了一声出来,问道:“今日的口粮,算你出的还是我出的?要算我的我可不干,村里半数人家都揭不开锅了,我可没那么大心思还大吃大喝。”

桑榆闻言松了口气,痛快应道:“算我出的。”季婆子嘴角又不由自主地往下撇了撇,心里暗骂了一句败家娘儿们。

季南山适时地端起杯中米酒,起身来敬季婆子与溪和先生,这场年夜饭总算就此缓和了气氛,进行了下去。

年后,雪仍是三天两头的下个没完。村子里也果如季婆子所说,炊烟日渐稀少。倒是时不时地能看见哪家院子里又起了青烟,那是备柴用尽的人家只能烧湿柴了。这湿柴烟大不说,热气中还带着潮乎乎的粘腻感,但总算聊胜于无,比干挨冻要强。桑榆这几天时不时跑去看下自家日渐缩水的柴垛,也不由地忧心了起来。

等天终于完全放晴的时候,已经到了春三月。这一个多雪的冬天,荷塘村已经有四位老人又病又饿地没熬住,走了。余下的大多数村民也已经食不果腹,面黄肌瘦。过年后不久,族长就去找季秋白借粮了。秋白借机会半借半送地分了些粮食出来,倒是没再出现抢富户的情况。

人们原本熬等着春三月,想去山间地头弄点野菜和着杂面子吃。没想到天晴雪化,四外一片泥泞,地面一踩就深陷下去。这等情境,别说野菜没冒多少,就是布谷时节能不能顺利播种,都得另说。

但人们还是三五成群地走出了家门,四处找吃食。别说榆钱香椿的了,就是嫩杨柳叶,嫩树皮子,山根底下路稍微好走的地方,都被人剥去了不少。

秋白家里虽然还藏了些粮食,却不方便再运上坡了。就连她自己也是一天只起一次火,不过瞒着人多做出点儿来,后晌再吃点凉的。先前偶尔秋白多烙了饼,还揣在怀里送坡上来,梨花嫂再偷摸给溪和先生还有桑榆送两张过去。但自从有次秋白回去,在家里堵着隔壁邻居家的俩半大小子子在灶上乱翻后,就不再敢随便出门了。

其实秋白藏的那点粮食,梨花嫂也不预备动了。眼瞅着春耕要误了,万一这要地总不干种不了庄稼,或者是晚了农时减了产,留着点粮食还有点底。更何况,粮食种下去也要好几个月才能收获,这段时间也得提前打算出来。

于是,桑榆与梨花嫂也搭伴出去找了几次吃食,一是多少能弄点儿是点儿,家里粮食也不多了,二是假如总不出去,还真怕被人惦记上。

桑榆与梨花嫂出去几次,不过撸了两把榆钱,挖回几颗春笋。有次刚发现一个冒了点荠菜芽的山坡,就看见桂花跌跌撞撞奔了过去。到了坡底下,她没有急着采摘,而是转过身来,瘦巴巴地脸上一对冒着凶光的眼珠子显得格外大,就那样直愣愣地盯着桑榆她们,带着一种灰扑扑的狠戾感,似乎在宣告自己对这片荠菜芽的所有权。梨花嫂不忿,挺了挺胸脯要过去,让桑榆给拽住了,小声劝道:“跟她干一架,胜了不过得上几把荠菜芽,可那使出去的力气,怎么也得两个窝窝才能补回来,要不要跟她计较,你可想清楚了。”

梨花嫂与桑榆又围着山坡转了转,实在没找着什么可入口的东西,就商量着要往山里头走走,到季南山常下陷阱的地方看看有没有收获。

两人刚预备进山,忽然听到村子里百岁树下的铜锣响了起来,锣声紧急急促,几短几长的那么几声,桑榆知道这锣声跟鼓点似的,怎么个敲法是有说头的,只是她并不知晓,连忙拽拽梨花嫂的袄袖儿,问道:“嫂子,什么事?”

梨花嫂就手扯着她道:“村里有人出事了,集合村人呢。”

桑榆边跟着她脚步加快地往村子方向走,边继续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梨花嫂道:“这得去看看才知道,总归不是好事。”

梨花嫂拉着桑榆紧赶慢赶,忽然桑榆停住了脚,顺便也拉住了梨花嫂,指指村子的方向道:“别跑了嫂子,你看,村里人朝咱们这边来了。”

梨花嫂往前一看,果然见一伙儿村里人正往她们所在的路上来了,索性就拉了桑榆等在路边。她们现在站的地方,正好是一个三岔路口,梨花嫂琢磨了一下对桑榆道:“左边小道是咱们刚过来的,没见那边有什么事儿,中间这道儿是进山的,右边这道通向野鸭淀,不是有人在山里出事了,就是掉进野鸭淀了。”

桑榆来荷塘村这些时日,还从没听说过野鸭淀这个地方,便问道:“野鸭淀是什么地方?有很多野鸭子吗?”

梨花嫂道:“那是一片泥沼子地,野鸭子和野鸭蛋最多,可惜人进不去,那里太危险,陷进去有死无活。村里人都知道的,这也有好些年那片儿没再出事了,估计是今年闹灾,实在饿得受不住了吧。左右是死,不如去碰碰运气。”

这救人如救火,村里人脚下很快,说话间就到了跟前。梨花嫂拉着桑榆跟在队伍后头,果见走上了去野鸭淀的那条小路。

一行人急急忙忙地走,桑榆脚下紧跟,大约半小时后,才走到那叫野鸭淀的地方。报信的人带着去出事的地点,却只见堆满腐叶烂泥的两丛芦苇边上,只余下一道断裂的草绳,出事的人早不见了踪影。

见此情形,人群中踉跄冲出一个面黄肌瘦的中年妇女,撕心裂肺地哭喊一声:“石牛!”往那草绳处一扑而去。亏得一个叫水生的小伙子在最前头站着,眼疾手快一把截住了她,后面人赶紧地往回拉了两人几步,重站回了安全地方。那妇女再无动静,却原来厥了过去。

这来救人的几乎都是壮小伙儿,见此情形也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里面还数二丫他哥陶大牛岁数大点,那叫水生的便问他道:“大牛哥,现在咋办?”

陶大牛正沉吟着,桑榆走到前边探头往里看去。陶大牛见她往前探连忙一把拉住,往后拽了她一步,斥责道:“南山媳妇,你咋来了?啥热闹都凑?这要命的沼坑子,陷进去咋整?后边儿待着!”

桑榆站稳,捏了捏被陶大牛拽得生疼的胳膊,顾不上别的,先说道:“找棍子啊,往里戳戳,喊着名点儿,人要刚没顶,说不定还活着!就算不行了,戳着了…也好想办法弄出来啊。”她没好意思说“尸体”俩字,觉得不吉利。

陶大牛冲身边几个小伙儿点了点头,立刻有几人去找了树棍子来,在边上往草绳那戳着,喊着石牛的名字。这时候梨花嫂也上前来了,接过水生手里的石牛嫂,放平在地上,掐了会儿人中,石牛嫂眼皮子颤了几颤,睁开了眼睛。

桑榆凑到石牛嫂跟前,一看她那样子,心里就堵住了一块石头。石牛嫂虽然醒了过来,眼睛里却是空洞洞地,躺在冰凉的地上一动不动。梨花嫂拉了她几把,也不见她有任何反应。桑榆看着她皮包骨头、满面蜡黄、两眼无神的样子,鼻子酸了下,不由自主地涌出了眼泪。她赶忙抹了抹,蹲*子推了推石牛嫂,问道:“石蛋呢?你出来时叫人看着他了没?”

石蛋是陶石牛和石牛嫂的儿子,才五岁。桑榆这么问,无非是不想看着石牛嫂悲伤至痴傻的样子。是个女人就有母性,只要想到孩子,总会鼓起勇气来的。

桑榆抱着希望盯着石牛嫂,却没想到石牛嫂张了张干瘪瘪的嘴巴,吐出了让人伤痛无比的一句话:“饿得还剩一口气,这会儿说不定已经跟他爹一起去了。”石牛嫂的眼泪涌出来,一字一顿地道,“去下面一家团聚。”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

没脸管大伙儿要花了。这当了妈才知道,有个娃多了好多好多的事儿。

其实宝宝很乖巧,不算很闹的娃娃,从出生开始就能一觉睡3个小时左右。只是,我婆婆不管我们,不给我们带孩子。我月子还没满,她就回老家了。后来我娘家妈来了,帮我们看孩子,可是她不习惯这边,病了,先是感冒,后来胃炎又犯了,每次吃了饭,肚子胀得坐不下,在我们屋子里一趟趟溜达。外头又冷又滑,东北嘛,她也不敢去外面走,怕感冒也怕跌倒。结果我又伺候孩子又照顾妈。实在看着她适应不了,又把她送回老家了。

忙乱了一阵子,最近感觉适应了。挤点时间,还是可以码字的,我一定不坑,也不烂尾,会好好地写下去。

最后,跟大家道歉,对不起,承诺的更新迟迟没兑现。

第六十八章 :对抗灾年

因为就在泥沼子边缘地带,陶石牛总算是被村人们给弄了出来,只是人早就没气了。叫人唏嘘不已的是,他手里居然死死抓着一只半大的野鸭子。人们想给他拽出来,却掰不开他的手,无奈下只得将那鸭腿剁断了,从爪子那边费了半天劲拽了出来,总不好让他带着只鸭子一起入土。

陶石牛当天就埋了,族长给了一小口袋糙米,用桑榆家工棚里的木材钉了口薄皮棺材。当人群渐渐散去,只剩下可怜的娘儿俩呆呆地坐在炕头上时,桑榆看着那饿得面黄肌瘦,一头窝在石牛嫂怀里的石蛋,心里实在是有些受不了。跟南山商量了一下,她又把那一小口袋糙米还给了石牛嫂。

看着石蛋带着孝大口大口地喝着热糙米汤,青黄的小脸渐渐缓过了模样儿,石牛嫂坐在炕头上冲着桑榆一个劲儿的鞠躬行礼,嘴里不停地道:“谢谢他婶子!谢谢他婶子!谢谢你好心!谢谢你好心!”缓过劲儿来的石蛋也抬起小脸来,抹了把稀鼻涕,对桑榆道:“谢谢婶子。”桑榆摸摸他小脑袋道,“好孩子。”

等桑榆跟南山从石牛嫂家出来,见梨花嫂正在大门口那里等着。梨花嫂看她两手空空地出来,皱眉道:“桑榆,你家也有七七呢。看这老天,不定什么时候下种什么时候收粮,米袋空了可心里没底啊。”

桑榆也知道大伙都挨饿的时候没法当善人,她咬着下唇,冲梨花嫂点点头道:“知道了,嫂子。”梨花嫂怕她不往心里去,继续道:“你肯借粮给别人,摆明了自家还有。一小口袋能抗个十天半月,完了还会去找你借。你若再借,哪有富余?你若不借,再记恨你。何苦来哉!”

桑榆只得再次狠狠点头,嘴里却不由自主地道:“想个什么办法,让大伙儿能抗过去呢?”

梨花嫂见她净琢磨些没影儿的事儿,干脆也不再说她了,拉着她一起回家。桑榆就真的入迷地想着事情,一步一步地被拽回了坡上。

第二日,桑榆跟着季南山一起去山下的竹林砍了一头晌竹子,当然都是季南山在砍,桑榆打个下手,用梨花嫂家的独轮车推了大概两趟,回家后又陪着季南山将竹子截成一米长的一段段。

季婆子抱着七七出来问:“弄这个干嘛?不还有点干柴吗?这啥时候晾干啊也没法烧。”

季婆子问完了,桑榆才想起来,自己老琢磨别的事儿,都没问季南山要干啥。季南山回头对季婆子道:“过晌到山下洼子那儿再圈一片地,种点药材。”

季婆子皱眉提出疑问:“能长吗?都是大泥巴。”

季南山拍拍身上的竹沫子,站起来道:“能长。有些药材就喜欢长泥地里。”

他这么一说桑榆倒有了个疑问道:“那这泥地又不是沼泽,总有干的时候啊。”

季南山仰起脸笑道:“没事,那是片洼地,汇水,去年冬里雪水多。要不是那边树木、芦苇的生的多,说不定时间长了,也成沼子地了。”

桑榆又道:“那不用跟族长说一声吗?”季南山回道:“不用,那边不能种庄稼,不是在册的垦田,没人管,我们圈起来就是我们的了。”

桑榆一听眼睛亮了,转而看着那砍来的竹子问道:“那这些够用吗?要不要多弄点?”

季南山摇头笑笑,先是道:“够了,种子没那么多,再说头次种,我想先试试。”说完了又不由地想到:手中无财,心中无胆。这到了灾年,才更显出人心惶惶了。一定得再加把劲,把日子过好才成。

后晌桑榆跟着季南山将洼子地围上,就没什么事儿了。回到坡上家里,发现季婆子抱着七七正在厢房里坐着,打了个招呼后,桑榆沏了点大叶茶,捧着暖着手,小口小口的喝着,还在琢磨沼泽地的事儿,就是那野鸭子淀,这两天她一直在想办法,能不能打打那里野鸭子和野鸭蛋的主意。

季婆子看她神思不属的样子就有点来气,又看了眼七七,忽然开口道:“你们得每年多给我五两银子,你这一干活总把七七扔给我看着,我自己有活儿都干不了。要不看她的话,我还能紧点绣活换点银子呢!”

桑榆倒是听见了这话,她十分讶异。现在赶上灾年,饭都快吃不上了,她怎么还有心思计较这个?桑榆想了想,回她道:“今年已开春了,却是这么个光景,春种秋收都迟了,我估计吃饭都成问题,原定的银子我定会想办法,但若要再加的话,我觉得还是待明年光景好一点的时候才能行。不然就算我嘴上答应了你,到时候也拿不出银子。”

季婆子也是一时起意,就是不想看她舒坦过日子,也没寻思桑榆能答应,但她又不甘心就这么叫桑榆堵回去,便又道:“你要是不答应,那你就自己看孩子。”

桑榆见她逼人过甚,都不讲道理,也不由得来气,回道:“那好,我以后再干活看不了她,就把她送坡下秋白那里,实在不行小草儿还能帮帮我哩。你是她奶奶,看她还要收钱,我实在请不起。等我们富裕了,再拜托你。”

季婆子把七七往地炕上一放道:“由得你,我就不信你能一次次麻烦外人去!”说完真就不给看了,一开门走了。

桑榆把七七抱起来,七七见了亲娘,忙向怀里拱去,桑榆给她喂着奶,脑子里还琢磨着沼泽地的事儿,决定明后天的再去那里瞅瞅去。想着想着,忽然听到小七七哼唧起来了,一看原来是吸不出什么奶水了,桑榆赶紧抱她换了另一边,心里想着:看来光缩食是不行的,孩子没奶吃也不行啊!必须再尽可能地多找点能入口的东西。

等七七吃完了奶,桑榆给她裹巴严实了,抱着去了隔壁溪和先生那里,她没进屋,就去下屋里看了下,在草垛子里巴拉出几袋粮食来,一看就是秋白送来的,跟她借的那两袋粮是一种麻布袋,收口的绳儿当地人叫金刚绳,是一种叫金刚草的韧劲强的茅草编成的。秋白家的金刚绳上都染了一段红色做标记。

看着溪和先生还有吃的,那就行了,桑榆退出了大门去,寻思了下等夜里得叫南山过来一趟,把粮食藏个更稳妥的地方去,比如炕洞子什么的,就这么用柴草略掩盖一下的话,怕到时候真来人给偷去。

桑榆抱着七七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忽然听到旁边有个小小声音说道:“婶婶,快来,我这儿有好吃的,正想给你拿点尝尝去。”

桑榆一扭头,正好看到小草儿鬼鬼祟祟的在她家门口扒着头。桑榆笑笑道:“走,先家去。”说完一只胳膊抱着七七,一手牵着草儿,进了屋去。

桑榆不知道的是,她刚进梨花嫂的院子,隔壁孙溪和就推开了屋门,他看到桑榆过来了,只是没有出门来说话。溪和先生琢磨着,是不是桑榆家里断粮了又不好开口?无论如何,等南山回来,让他再背回一袋粮食去。

且说桑榆跟着草儿进了屋,草儿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在罗汉床上的小桌子上珍而重之地打了开来,里面是两个杂面野菜团子,并不很大,一个也就大概有小草儿拳头大小。草儿仔细瞅了眼,指给桑榆道:“婶婶,这个榆树叶的是甜的,这个草根根的是咸的,你快吃点,草儿给你留的。”

桑榆摇摇头道:“草儿留着吃吧,婶婶不饿。你娘他们呢?都没在家?”

没想到一句话叫小草儿红了眼圈,小家伙皱皱鼻子道:“你吃吧婶婶,我都听见我娘说了。”

桑榆讶异问道:“听你娘说?都说什么了?婶婶不骗你,婶婶家里真的还有吃的。”

小草儿也不说话,执意地将菜团子递给桑榆,桑榆无奈,接过来咬了一小口,小草儿这才道:“我娘跟我爹说,你有再多粮也经不住发善心,你还听不进劝,这样下去你肯定会挨饿的。草儿不想让婶婶挨饿。这是草儿昨天一天省下来的,给你吃。”

桑榆把七七放床上,眨眨眼睛才忍住鼻头的酸意,她把小草儿搂到怀里道:“草儿,你相信三婶,三婶一定想到办法,让我们能抗过这灾年去。你明天去三婶家,帮忙看着七七,好不好?”

小草儿在桑榆怀里抬脸问:“看七七能帮到婶婶吗?”

桑榆坚定地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嗯,一点点来,明天去申请榜单。

第六十九章 少年哥俩

第二日,小草儿帮忙去看着七七,桑榆抽空再去了趟野鸭子淀。她当然不敢往里走,来探查这里是为了活命,可不是为了丢了小命。她在很边缘的地方,折了两根树棍,边探路边沿着沼泽边缘往旁边走。道路泥泞不堪,又要防备沼泽边缘沉陷,桑榆走得小心翼翼,但总算坚持到最后,走到了沼泽地的边缘。

桑榆裹着两腿的大泥巴,坐在一块平整的大石头上歇脚,揉着酸痛的小腿,算了算走过的距离,想想辛苦没有白费,还是事有可为的,不由得就笑了起来。

桑榆歇了半晌,感觉恢复点体力,就往村子里走去。进村的路上遇到不少人窝在家门口晒太阳,虽然春天来了,但山里的温度还是不太高,屋子里不生火就比较阴冷,地也暂时没法种,于是很多人就懒洋洋地裹着棉袄窝在门外。因为吃不饱饭,身上没有力气,小孩子们大多没有下地走动,而是老老实实地窝在自家大人怀里。脸颊上没了肉,孩子们的眼睛都显得大而无神,而大人们的脸上表情木然,视线先落在桑榆裹满泥巴的腿上,再看看她空空的两只手,有的眼神里略带怜悯,有的则一直都是空洞而麻木。

这一切让桑榆暗暗心惊。

路过石牛嫂门口的时候,桑榆看到小石蛋穿得圆滚滚地也坐在门墩上,身上带着孝,小脸上带着一些愁绪,默默地倚门坐着。这时候石蛋也看到了桑榆,他记得桑榆给了他家糙米,便很亲切地招呼了一声:“婶婶!”

桑榆看看天色也到正午了,走两步过去弯腰低声问他:“吃东西了没石蛋?”

石蛋也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然后舔舔嘴唇道:“吃过了,娘数了二十颗米,熬粥。娘一颗没吃,都喝的汤。”说完石蛋小鼻子皱了皱,吸溜了两声鼻涕,忽然对着桑榆红了眼睛,很快几颗泪珠儿滚了出来,石蛋抽泣道,“我没想都吃了的,我想给娘留一些的,可是我嘴太大了,不知道怎么地,一口就把整勺子米都吞下去了,娘一定很饿,我真没用…”

孩子稚嫩的话语里透着浓浓的关心与自责,桑榆发现自己的眼睛一酸,视线就跟着模糊了起来。她拉着石蛋的手道:“婶婶现在也是省着吃粮,但比你家里还好一点。一会儿我省一个菜团团,偷偷带来给你,你再给你娘吃,好不好?”

石蛋眼睛一亮,马上止住了哭声,应道:“好!”回完了话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向桑榆道,“不用了,婶婶。我娘说,婶婶家还有小妹妹要吃奶,婶婶心好,但我们不能老麻烦婶婶。”没等桑榆回话,小石蛋又安慰桑榆道,“没事儿婶婶,我娘说了,等我们再把粮食吃完了,我爹就会来接我们了。”说完小石头又苦恼道,“可隔壁的黄妞说,我爹死了,根本不会来了。”

石牛家的日子,在村子里算是难过的,可以说跟桑榆来时的季南山家不相上下,平时也要各种省吃俭用,再加上开春后挖点野菜,或者跟四邻稍稍借上个一斗半斗的,才能不挨饿。桑榆来这里之后,发现很多穷人家的小孩子,好像脑子转的特别慢,别说跟现代的孩子比,就是跟这边富人家能吃饱喝足隔三差五桌上有肉的孩子来比,也差上不少。

就比如“死”这个字的含义,石牛五岁了,却还是懵懂着。吃不上饭,或者说吃不好饭,孩子就显得呆就长得慢。隔壁桂花嫂家的黄妞只比石牛大一岁,但一来女娃小时候本就比男娃伶俐些,二来桂花嫂虽然人品不甚好,但为了一家子的生活真的算是拼尽全力了,无论是之前抢先卖绸花草帽,还是不久前在山坡上狠厉地瞪着眼珠子捍卫荠菜芽,或许落在别人眼里很有些无赖霸道,桑榆之前对她也是一直没有好感,但此时遇上灾年,桑榆好似忽然体会出了别样的味道。

大家都是女人,假如桂花嫂能生到一个富裕家庭,怕也会成长为一个小家碧玉的女子,至少很难变得如今一样尖酸刻薄,狠厉无赖。

桑榆心头转着许多的念头,最终却什么也没有说,她起身摸摸石蛋的脑瓜儿,回身慢慢地往坡上走去。

桑榆回坡上后,发现小草儿和七七在矮炕上手拉手睡得正香,倒是都盖着棉被。桑榆从屋里出来正预备做晌饭,就看到工棚里季南山探出头来道:“这边灶上给你热着饭呢。”

桑榆分家后的灶搭在工棚的一个角落里,她进去揭开大锅盖看了看,见果然热着半陶罐稀粥,还有三个小孩儿拳头大小的菜窝窝。桑榆心里有事儿,也没放桌子,就站在灶台那儿,就着锅台上咸菜罐里的萝卜条,把粥都喝了,又吃了两个窝窝,把最后一个包了包揣了起来。

她见暂时不用管七七,惦记着对石蛋的许诺,就对季南山道:“有什么活儿需要我帮着干不?”季南山没答她的话,看了她一眼,反问了一句道,“要出去?”

桑榆有点做贼心虚的感觉,她下意识地低头含胸,将揣起来的包子更好地隐藏了下。她一时想起梨花嫂苦口婆心的劝告,一时又想到家里并不见得能挺过灾年的粮食,直想得俩耳朵边儿上一阵发烫,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季南山其实看到桑榆藏菜窝窝了,他想起梨花嫂私下跟他说的忧虑,也大约能猜到这窝窝是给谁的。季南山想点一下桑榆,让她考虑下自家的情况。家里目前虽然还有些粮食,尚未用到从秋白那里借来的粮,但毕竟也是要靠借粮才能在这灾年扛一扛;还要老天保佑秋收时能多少收点粮食,因为转眼就又是寒冬;凭他家的那几亩地,再加上每年商定要给季婆子的孝敬,就这借粮要还上就得至少转三个年头再说了…

季南山想说的很多,本来还在考虑怎么开口,却看见眼前的桑榆低了头,连耳朵都红了。季南山空张了张嘴,最后发现实在是不好再说什么。就这样,两个人面对面地沉默了起来。

这气氛太尴尬,桑榆实在难受,没话找话地想了个话题:“草儿吃了没?”

尴尬的氛围暂时揭了过去,季南山暗地里也松了口气,回道:“说来也不知道是不是累着草儿了,她晌午就喝了一碗粥,吃了半个窝窝。”

季南山本以为借着小草就顺利地转了话题,也打破了刚才那种静默地氛围,没想到桑榆听到他说的这句话,忽然红了眼眶,然后泪水就一滴滴砸了下来。

桑榆这泪落得毫无征兆,且又急又多,让季南山很是错愕,他赶忙让开身子,一连声地问道:“怎么了?怎么哭了?不是说有事出去么,你去吧,去吧,家里没什么事儿。”

桑榆实在是没控制住情绪,一边是小草儿为了给她省粮饿肚子帮她看着七七,一边是承诺了的石蛋等着她去给他娘送点吃的,她一边羞愧一边迟疑,此时此刻深刻地感受到了贫穷带来的无奈与伤痛。

桑榆抹了把眼泪,重新进屋里将菜窝窝放下了,拿下了挂在墙上的篮子,里面就放着她上次跟梨花嫂出门采野菜的小铲子,走到屋门口对季南山道:“我出去转转。”

季南山不敢再阻拦,点头嘱咐道:“路不好走,早点回家。”

桑榆往山那边能去的坡子上转了个遍,不说寸草不生,但野菜毛也没找到一根,她又去山那边的竹林子转了转,好歹叫她挖着了两颗春笋,虽然个头特别小,桑榆却高兴了起来,觉得终于算是对得起跟石蛋许的承诺了。

虽然走了许久路,已经很累,但桑榆步履依旧轻快,她赶着去石蛋家把笋子送去,路过村里池塘的时候,桑榆忽然愣住了,接着一拍脑袋,忍不住都喊出了声来:“捞鱼啊!”

桑榆话声一落,河边芦苇丛窸窸窣窣响了一阵,走出来两个垂头丧气的少年,正是秋白家隔壁的俩半大小子。两人都挽着裤腿,脚丫子满是泥巴,手里却都拎了巴掌长的两条小鱼。

“南山嫂子,”大点的少年开口道,“既然让你看见了,那你看这样好不?只要你不告密,这两条鱼就给你。”

小点的少年却不干了,愤慨道:“好不容易才捞着的,哥,不给她!反正村里都已经饿死人了,族长他们也快组织捞鱼了,我们就是提前了两天罢了,让她去告!”

桑榆其实根本没发现他们,只是才想起这池塘里的鱼来。不过她也不点破,只奇怪问道:“不是说这池塘是村里共有的吗?不应该是随便捞鱼吗?现在大伙儿都吃不上饭了,为什么不让捞鱼?”

少年哥哥郁闷道:“原来你不知道啊。池塘的确是村里共有的,但不许随便捞鱼,莲子和莲藕,还有鱼虾都是村里组织捞,然后卖了年底分钱的。”说完他恍然大悟道,“对了,去年赶上雪灾,这鱼没捞!这是留着撑不下去的时候再分的,要是每家乱捞,还是有人家弄不着多少,会饿死的,而且有多有少也不公平。村里管这个很严,要是让人知道我俩偷捞了,那我家的那份鱼就充公了。”

桑榆纳闷道:“那莲藕采了的啊,也没分钱啊。”

少年弟弟没好气地回她道:“谁说没分钱?你家不是你领的你不知道呗!你到底告不告?你要告我就天天去砸你家门!你要不告我们就走了,省得再叫别人看见。”

桑榆也就不再问了,挥挥手道:“我不告,你们快走吧。”

少年哥哥感激地笑了笑,拉住弟弟往芦苇丛里继续给鱼做伪装去了。桑榆抬脚要走的时候,忽然芦苇丛里传来那少年弟弟的声音:“你等等。”

桑榆回过头,那弟弟小心翼翼地从芦苇丛里钻了出来,将四条鱼里最小的那个扔到了她篮子里,瞪着眼睛装出恶狠狠的表情道:“看你识相,这个给你!”

桑榆自然不会被他那“恶狠狠”的样子吓到,不过她却笑了笑顺从道:“那我谢谢你,我会保守秘密。”

作者有话要说:祝各位亲2014马上有钱,马上幸福!

最近渐渐习惯带孩子了,以后我更勤快点,一周至少2-3更。

第七十章 :小鱼风波(上)

桑榆满山坡的转了不少时候,到石蛋家的时候天色已不早了。石蛋这孩子一直坐在门槛上等着她,见她来了忙迎上去,悄声道:“婶婶,我娘睡着了。”

桑榆听了这话忽然一怔,接着心就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石蛋这孩子还懵懂着,石牛嫂不会是饿死了吧?

想到这里,桑榆的手都有点哆嗦起来,心里不由自主地就有些害怕,但她很快镇定下来,领着石蛋悄悄地进了屋,看到石牛嫂穿着灰扑扑的家织土布棉袄,头朝里躺在土炕上一动不动。

石蛋扯扯她的手道:“睡着了。”

桑榆深吸了口气,正预备过去细看,忽然石牛嫂动了动,没有回头却出了声:“蛋儿,是不是又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