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嫂与何秀枝闻言脸色都有点僵,何秀枝内向脸小,耳朵都发烫起来,心里不乐意却也不敢回什么。还是梨花嫂性子泼辣,顶了一句:“干娘,牌匾、店招都做好了,来不及改了。我觉得这店名挺好的,三嫂,一叫一听就带着股家人味道。季氏小吃,一听就是某人家的,跟客人关联不大啊。”

季婆子气道:“这买卖本来就是自己家的,你还算红利给客人不成?满大街这么多姓氏为名的店铺,没见哪家因此客人少了?就说斜对面那家小吃店,不就叫李氏老面馆吗?听说还是这早市街里生意最好的一家呢。”

梨花嫂不想跟她抬杠,便转移话题道:“你老人家进店看看去?”

季婆子怎么察觉不出她的心思,偏还就在店外转上了,可店外左右不过就是这样子,一眼都看完了。季婆子转了两趟,重又回了大门前,仰脸看着店铺牌匾道:“这就是小沈掌柜从衢州府城里特制了给送来的那块门匾?”

桑榆见她找台阶呢,赶紧地搭梯子,回道:“是,小沈掌柜特别有心,特意找的挺有名的铺子做的呢,还带落款的,这左右的楹联也都是。这一挂上,就立刻显得咱这小吃铺也上了层次。”

没想到这话更让季婆子可惜起来,连连叹道:“唉,唉,这要是写的季氏小吃那多好,这么好的牌匾。”说完还狠狠地剜了桑榆一眼,又问道,“南山呢?”

桑榆回道:“买供奉财神的贡品和开业用的鞭炮去了,一会儿就该回来了。娘,咱别都在店门口站着了,进去边看边等吧。”

季婆子这才抬腿进了店门。桑榆与两位嫂子对视一眼,稍松了一口气,也赶紧地跟了上去。梨花嫂边走边扯住了桑榆的衣袖子,小声跟她叽咕道:“不是都分家了吗?说好了各管各事儿,怎么你还这么由着她说东道西、指手画脚的?”

桑榆也小声抚慰她道:“这不办着办着银子花冒了嘛,今年该给人家的二十两的孝敬只凑出十五两,前阵子又借回来十两。这里头花的有人家银子,不能不让人家开口啊。好在咱们来了个先斩后奏,她嘀咕她的,咱听听就得了,也不真按她说的改动。”

何秀枝也凑上来道:“桑榆,我这些天都可有劲可高兴,她来了就找事儿,真是坏人心气儿啊。我算能体会一二你之前的处境了。”

这时候季婆子在店内又咋呼上了:“桑榆!”

桑榆赶紧地追过去:“哎,咋了娘?”

季婆子气呼呼地指着那六棵仿真树的支柱道:“这活儿,这活儿是咋干的啊?树连皮都没刨下来,连树枝子都没撺撺,就这么立这儿了?再说,谁家屋子里种树啊,这长长高了不把你的茅草顶子给掀了?再说你一个小吃店,上面树冠铺开这么大,枝枝叶叶的不长虫子啊?掉客人饭碗里你还干不干了?这,简直岂有此理!南山好歹是个木匠,也由你这么干!这还开个屁业,赶紧换了重整!”

季婆子话音刚落,桑榆三人已忍不住笑出声来。

作者有话要说:这也是个过渡章,第三卷首章,因为往下很多情节都是在镇上,在店里发生,故前半章着重写了一下店面,内容虽然稍平淡,但其实不好写,写挺长时间,希望大家理解、喜欢。

第七十五章 :开业大吉(上)

季婆子看到三个女人越笑越欢,简直要出离于愤怒了,她默默运气正欲再开口收拾她们,桑榆已千辛万苦地忍下了笑意,赶紧开口提点她道:“娘,冬天哪来如此翠绿的枝叶?这都是假的!”

季婆子闻言一愣,紧接着脸上有些讪讪的,心想:这树是真的,叶在房梁那儿,一打眼谁能想到是假的?但她可不会说什么软话,当即哼了一句道:“净弄些古里古怪的东西。”想了想又找了个理由往回拉场子,“那这树皮也说不定生虫呢!”

桑榆赶忙回道:“南山配了驱虫的药汤,都刷过好几遍了。娘,你放心吧。”

季婆子闹了个笑话,没了再参观的心情,看到左前方挂着棉门帘的角门,立刻拔腿走了过去,嘴里连声道:“不看了,背孩子走这么远,累得我腰都直不起来了,我去后面歇歇。”

桑榆几人跟过去,发现说不看了的人又停在了天井那里,一条腿已经迈上了石花坛,正伸手去摸那树上的红梅花。身后梨花嫂与何秀枝又发出了刻意忍耐地笑咳声,桑榆赶紧挡在了她俩头里。

季婆子闻声缩回手,低头又瞅了眼那装梅树的大灰缸,眼里微微带了些诧异之色,随即嘴角稍稍上翘,又带了点笑意出来,背着手慢悠悠冲后宅去了。

桑榆跟进堂屋厅里,发现季婆子已在正对门的主位落座,便抱着七七陪坐在了侧面,梨花嫂坐到另一侧,何秀枝没坐,在长木几上拿了茶壶出去给几人泡茶了。

季婆子觉出后宅很安静,问道:“孩子们呢?不是都在这儿吗?”

梨花嫂回道:“小娃们爱凑热闹,跟着她三叔去买鞭炮了。”说完又补充道,“连水兄弟回村里看家看铺子了,明儿一早再赶回来。”

季婆子又问道:“开业都邀请了哪些人来?”

桑榆回道:“在镇上咱也没什么亲朋故旧,就陈二公子说了会来捧场,另有几家附近店面的掌柜会来。到了吉时鞭炮一放,左近人家也就周知了。其实这一个月来在这儿动土动工的,也都知道这儿新开了家小吃店。咱这就是家小店,图个农闲时候能赚点银钱,也不是开在大商街,所以也没打算太过兴师动众。”

季婆子没什么想问的了,连何秀枝沏来的茶也没喝便挥挥手道:“该忙啥忙啥去吧,不用都围着我,我去里屋歇歇,等南山回来再让他来见我。”

季婆子是去那间小卧房歇的,那屋的茶炉一直点着,炕热热乎乎的。这一个来月时间,她也的确很累,桑榆和南山忙赚银子的正事儿,连春树、香草都跟着前后忙活,能干啥就干点啥。她自然也不会拖后腿,一直帮忙带着七七。这七七十六个月大了,正是走路走稳当、爱四处瞧看、到处乱翻的时候,偏偏天冷穿得厚实,走路就不很方便,季婆子怕她磕了碰了,经常跟着一转悠就是一天,那个累劲儿,比下地干一整天活计也不轻松。

要说这人也是,有山靠山,没山自立。之前不看管七七的时候,她三天两头地身子不舒服,不是头又疼了,就是腰又酸了,要么就是眼睛干涩,时常要喝点苦药汤子。可这忙起来,她头也不疼了,腿也利索了,啥病没有了,今天想着到镇上来,拿包袱皮把七七往背上一系,自己就走来了。

想到这儿,季婆子又想起了天井里那口大灰缸和那树红梅花,心里对桑榆的那股又厌烦又恼恨地劲头小了许多。季婆子想,这桑榆也的确是个心灵手巧的,也算是个会过日子的,就是心大手大了点儿,赚得多花得更快。像开这个小吃店,去岁刚受灾,她就敢把一年收成都压进来,还跟陈二公子借了债。想来也是因为出身阳关城大户人家,虽然只是个大丫头,却真是有些眼界见识,心气儿也高,敢想敢干,不像乡下小媳妇那般听话受使唤。

季婆子又想到分家的事儿,把火气往下压了压,心道:她这是正经做生意,挣钱过日子,既分家了,我就睁只眼闭只眼,由着她干吧。就算真赔了,我那里还有些口粮和银钱,今年又多开出了许多地,一家人总也能吃得上饭。

罢了罢了,家里有人爱捅天,就得有人支着地。季婆子想,她就合该是那个兜着地的。火炕越躺越舒坦,她渐渐地眼皮低落下来,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季婆子实在没想到,这一觉她居然睡到了天擦黑了才醒过来。睡醒后,她伸伸胳膊踢踢腿,觉得格外地舒适熨帖,看外头昏暗暗的,还以为阴天了。

季南山正好掀开门帘进来看她,一见她醒了,黑脸上带着歉然地微笑道:“娘醒啦?睡了小半天了,这阵子我和桑榆总在镇上忙,真是让您受累了。嫂子她们把酒菜都整好了,咱先吃饭吧。”

开业前的这餐饭,几个女人刻意准备了下,还烫了壶米酒,想小小庆祝一番。菜品都是农家菜,就是多放了些油水荤腥,看着就很有食欲。有酸豆角炒鸡胗、酱黄瓜炒鸡丁、蒜末猪皮冻、凉拌猪耳朵、冬笋炒腊肉、酸菜烫鱼片,还特意给孩子们做了山里红煨豆腐,摊了萝卜丝鸡子儿饼。季婆子没有再找什么茬,这餐饭大人们吃得很是舒心,孩子们也像是过年那般吃得饱足欢乐。

桑榆感觉像是才刚刚睡下,就听到男人那屋有动静了,想是季南山已经起来了,看看更漏还未到寅时(早三点)。这在早市上开店,早起这一项是难以避免的,卯时(早五点)城门开,早市会最先热闹起来,然后整个三叶镇才会在阳光里缓缓地苏醒过来,焕发精神。

桑榆搓了把脸,刚要起来,梨花嫂那边也有动静了,小声道:“咱也起吧,备料开火,烧些茶水,今儿个开业啊。”

何秀枝也醒了,闻言小声“嗯”了一句道:“咱轻一点,别吵着孩子们。”

桑榆走到前面店里,店门前的两盏大红灯笼彻夜未熄,透出红莹莹的暖光。季南山正在店外的木栏那里贴红纸告示,上面写明了开业期间的各种优惠:续汤水免费、咸菜免费、药酒续杯半价、点两份餐以上赠烤红薯一枚等。

季南山贴完告示回头见了桑榆,道:“你怎么也起来了?我起了后才发觉其实也没什么可忙的了,昨日里都筹备得很妥当了。今天必会很忙,要不你再回炕上歪歪吧。”

桑榆道:“都起来了,就不回去折腾了,省得把孩子们闹醒。再说了我这心里有事,也睡不着了。南山你过来,把店门这里门帘摘了吧,刚开业咱大门得一直开着,等以后客人都来熟了,再挂门帘挡风保暖。”

季南山过来将棉门帘取下卷好夹在腋下道:“那我先收到库里去。”说完又问了一句,“娘起来了没?一会儿得先拜财神上供吧?”

桑榆道:“我跟嫂子起来,娘应该醒了,不知道现在起没起。拜财神再等会儿,等二哥到了一起。”

寅时半,厢房后厨冒起了灶烟,汤水已烧上了。何秀枝穿着草绿色褙子式围裙,手里还拿了一叠好几个同样的围裙过来招呼桑榆了:“桑榆,过来吧,孩子们都醒了,来换上咱这店服。”

桑榆与季南山一起回到堂屋里,果然见春树、香草都醒了,就春晨和七七尚小觉多还在睡着。这店服也有他们的,桑榆先帮着给换上了。春树与香草都显得很兴奋,香草的小嘴一直笑呵呵地没抿拢过,桑榆笑点她额头一下,问道:“干娘教的都记住了没?”

香草小下巴一抬道:“放心吧干娘,我都记住了,会招呼。”

春树难得地也凑了过来道:“三婶儿,真的让我给点鞭吗?” 桑榆摸摸他的脑瓜儿道:“让你三叔抱着你点。”

卯时刚到,季连水就赶回了店里。桑榆是大掌柜,便领头带着众人去拜财神,奉上供品公鸡、猪头、活鲤鱼,燃香膜拜,桑榆祝祷道:“香红灯明,尊神驾临,体察苦难,赐富百姓。穷魔远离,财运亨通,日积月累,金满门庭。”

刚刚拜完财神,外面就响起了陈二公子的声音:“吉时到了没?我没来晚吧?”

桑榆打开小吃店正门,大伙儿迎出门去。早市开街最早,此刻外面行人穿梭来往,叫卖此起彼伏,很是热闹。陈二公子穿着一身裘衣,带着裘帽,整个人都毛绒绒地站在店门口,笑嘻嘻地十分惹眼,他自袖中取出一个红色锦盒,递过来道:“恭喜恭喜,开业大吉,祝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季南山抱着春树点着了炮仗,一万响的红鞭噼里啪啦震耳欲聋,桑榆揭了牌匾的红绸,早市上的人们都围拢了过来。几位知道小吃店今日开业的附近的掌柜也都带着小伙计过来了,送了红包被请进了门。春树与香草两个娃娃,穿着绿色围裙站到了店门口,对客人们甜甜地喊着:“欢迎光临。”

有识字的人们围在木栏处看告示,问道:“你家这小吃都没听说过啊?这鸡汤豆腐串,应该就是豆腐皮泡鸡汤里吧?你卖多少钱一碗?”

梨花嫂笑呵呵地对人群说道:“给位乡亲,小店今日开业,卖的是独家手艺,好吃不好吃的,我说了不算,大伙儿说了才算。咱家各种汤品都是正经大碗热汤,量足实惠,只卖十文钱一碗,今头晌儿半价,只要五文钱一碗,大家伙还等什么?都来尝尝吧!”

人群里又有人喊道:“那光喝汤也吃不饱啊!”

桑榆大声回道:“烤馍三文钱一个,十文钱四个。还有熏肉大饼,鸡蛋大饼,咸菜免费,续汤免费,保证大伙儿能吃饱。乡亲们,店里有暖炉有热茶,没吃早饭的都赶紧来吧!开业大优惠啦!”

人们三五成群地进了店门,梨花嫂等赶紧回了后厨忙活起来。

第七十六章 :开业大吉(中)

三嫂小吃店开业,可谓宾朋满座,拼桌的、挤桌的,坐了个满满堂堂,还常有排队的。老百姓心里都有数,都知道早市这边的吃食不贵,又是正经的店面屋里暖和,再说新开业的店铺肯定会有些优惠,又听着是没吃过的小吃,所以都来尝个新鲜。

也多亏了桑榆选择的这几种小吃,都算是快餐。丸子炸出来,豆腐串卷好,粉丝泡上,调料准备好,这时候只需要大火烧开汤底,灶里保证始终有微火保温。一大长托盘六个大空碗,点好调料,舀上丸子或者豆腐串,浇热汤,再撒上葱花与芫荽(香菜),立刻就能上菜。

客人们走了一拨又一拨,又来了一拨又一拨。开业当天,光大灶汤底就反复烧了得有小二十锅,一直卖到深夜才关门。

虽然每个人都累得很,但还是都很兴奋地打起精神,到后宅厅里数钱去了。一文文的数好,每十文、百文、千文的各自穿好,最后竟得了五千多文钱,足足穿了沉甸甸的五大串,也就是五两银子。

为了保证味道好,桑榆采买的食材都是经过反复挑选才定的,这其中本钱大概是二两银,纯利三两银。按照分成比例,桑榆今日就赚了一千八百文,梨花与何秀枝分别赚了六百文。

盘账完毕,有好一会儿厅里都静极了,没有人说话。忽然,梨花嫂哈哈大笑起来,有些不敢置信地冲着桑榆问:“七她娘,你帮我算算,我刚模糊一估摸,我好像今天一天就赚了半两多银子,是吗?”

没等桑榆回话,何秀枝忽然呜呜地哭了起来,她忍不住地淌眼泪,可说话的语调又带着激动,同样不敢置信地道:“大嫂,大嫂,我算着也是!”

桑榆郑重点头肯定了她们,说道:“你们两家都是大概六百文。”

梨花嫂忍不住“啊”地叫出了声,何秀枝一把抱着她摇晃道:“嫂子,啊,嫂子!一天啊,只一天啊!六百文!”季南山与季连水也跟着兴奋地满面光彩。

季婆子后晌带着七七回荷塘村了,没有在这里盘账。桑榆觉得得亏她没在,否则说不定每年的孝敬银又得涨价了。

等众人都激动过了这阵子,桑榆才泼了下冷水道:“刚开业一天,并看不出什么,还不能就此放松。现在大伙儿就是吃个新鲜,像今天的账面虽然好看,但其中有至少一半食客是重复来吃的,比如朝饭吃着咱的鸡汤豆腐串和鸡蛋饼不错,后晌就又来点了份酸辣丸子汤和烤馍,或者夜里又来尝了尝咱的酸辣粉丝和熏肉大饼。等客人们都尝个遍了,来得就不会这样勤了。而且今天一直开到半夜,往后咱也不能开门到这么晚,毕竟还要早起。所以未来一段日子,应该还会有一些起伏。等头三个月过去再算,基本就差不离了。”

梨花嫂与何秀枝重又坐下,刚才激动成那个样子,两人也有些不好意思。何秀枝羞涩地笑笑道:“刚才没忍住,得亏没吵醒孩子们。”小家伙们也跟着帮忙不少,早累得睡着了。梨花嫂收收脸上的笑意,正色对桑榆道:“桑榆说的对,嫂子白长了几岁,还没你稳得住。我看你似乎还有话要说?”最后这句又是问的桑榆了。

桑榆点了点头道:“其实我也很高兴,只是心里还总惦记着一个事儿,今儿个得跟大伙儿说说。就是咱的小吃,配料方面,酸辣丸子汤和酸辣粉丝汤,我都可以说是有独门秘方,这汤的味儿别人是学不来的,但那鸡汤豆腐串,虽说我也下了不少功夫,咱的汤底味道是最正宗最好的,但与普通鸡汤的区别并不很大,烤馍、鸡蛋饼与熏肉饼也都没什么秘方,我想过不几日,早市上就会出现别的摊位了,对我们的生意肯定会有一些影响。”

梨花嫂叹道:“是呢。就为此,我们虽然特意没将灶安到店面里,但我想过不几日,也肯定会有仿做的摊位出现的。虽说咱家的味道肯定最好,但就怕她们不用好料也卖的价低,买卖究竟会怎样,还得接着等接着看啊。”

桑榆与梨花嫂这么一说,何秀枝脸上的喜色很快消失了下去,也跟着犯愁道:“那咱们就干等着仿做的出现吗?等仿做的真出来了,咱们该做点啥才能留住客人呢?要不咱们就少赚点把价儿也跟着降降?”

桑榆看看天色不早,赶紧先掐住了这个话题道:“关于这个,咱们以后再商量,今天实在太晚了,大家赶紧地,什么都不要想了,好好去睡一会儿,明天还要早起开店呢。”

众人赶忙地散了会,用厨房里烧的热水洗了脸,烫了脚,就赶紧地抓紧时间各自去睡了。

在镇上男女分屋睡,季南山与季连水在这屋小炕上。孩子们夜里睡觉都乐意跟着娘,他们这屋就他俩在,小炕不大却很宽敞,也很安静。季连水这一天累得够呛,上炕就响起了小呼噜。季南山心里有事儿,有点睡不着。

桑榆一天就挣了近二两银子!这件事儿给他的冲击真的很大。刚开始,他跟着高兴,由衷地高兴,后来桑榆说的那番话让他冷静了下来,然后他就想的有点多了。

桑榆真是能干啊,可以看得出来,大伙儿都服她。桑榆是真有本事,不愧是大户人家出身,以前只是身为下人做不了主,如今她摆脱了商家的奴役,摆脱了季婆子的桎梏,开始大展手脚了。季南山想着想着,有点脸红起来。他想起自己的木家具生意,拉着季秋阳一起,却什么都没挣着,大部分家什儿现在都用到了三嫂小吃店里,就像是他捅了窟窿让桑榆来填补一样,不由得他想起来就觉得惭愧。

今年是受灾后的第一年,桑榆今年真是跟他吃足了苦受足了累。他们开出了八亩旱地,还瞅着天气一起抽空进山去。晴天时就采果子,采药草,设陷阱,打猎物;下雨后就采木耳,采蘑菇,采野菜。

有次他无意中提到自己看到悬崖上有两株灵芝,品相很好就是采不到。桑榆特意去查看了地形,为了采到那两株灵芝,还做了一个特别的倒钩子,底下的小钩子勾着篮子,到时候用上面开刃的大弯钩从灵芝的根部削下去。

桑榆嫌他手脚笨,怕他钩坏了灵芝,非得自己去整,她腰里拴着绳子,少半个身子在悬崖边上悬空着,悬崖边的碎石受力不住地往下掉小石子,季南山将绳子这头栓在了一块大石上,也系到了自己腰里,但还是怕她出事连声喊她放弃,桑榆充耳不闻,眼明手快,钩子一提!还真的叫她给采了下来。

季南山想起来,当时桑榆捧着篮子高兴地很,问明季南山灵芝大概能卖个六七两银子,第一句话就是:“哈哈,这下给娘的孝敬银好凑了!”

一年十两孝敬银,在桑榆来之前,对季南山来说,这就是件不可能的事儿。荷塘村里一般的五口之家,一年顶多能攒五两银子,还得勤快肯干,花销又少。季婆子当时分家时提这个数,季南山知道这是为了让桑榆知难而退,结果桑榆一口答应了下来。

季南山心里琢磨着细账。今年一年,季南山猎的野物除了给季婆子的,他们自己根本就没有吃。有的放季连水杂货铺里卖了,有的赶上开集的日子,就背到三叶镇里来,陈二公子要了不少,也卖了酒楼一些。一年下来卖野物换了五两银子。秋里粮食留了口粮后,卖了三两银。一年里断断续续卖药草换了二两银子。卖出去几套木家具他最后分了十二两银子。可这些连他当初桑榆给的本钱都没挣回来。当初那套木工家伙什儿就花了六两银子,在族长那圈了片山头花了二十两,他出了十二两,季秋阳出了八两。

这一年,春天雪融啥也没法干,冬天这又才开始,应该说是大半年,他和桑榆可谓使尽浑身解数,一共赚了三十两银子。还季秋白的粮食,买红薯种子,给季婆子做四季衣物,给七七做衣服买吃的,与杂七杂八的,一共花掉十两银子。剩下的二十两,给了季婆子五两,剩下十五两打算拿来开店。结果后来不够用了,又把那五两暂借了回来,还从陈二公子那又拿了五两。

虽然这一年累得人仰马翻的,但想想一年挣了三十两银子,让季南山又忍不住地骄傲,如今他家在荷塘村里也算日子很有起色的人家了,如今在三叶镇里都开了铺子。

季南山又想起了二丫。二丫当初就是为了嫁到镇里享福而离开了他。如今他也到三叶镇来开铺子了,虽然他的铺子没开在上马道,只是开在早市里,但他相信总会有那么一天,他和桑榆也会有不输给福来茶馆的大铺面。

听说二丫去了阳关城了,陈二公子却没去。究竟是怎么回事,季南山并不清楚。今天陈二公子在这里帮了一天的忙,虽说他只是坐在柜台里帮忙收银子,但也把桑榆替了出来,要不还会更忙。

季南山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听到那屋有动静。他坐起来披上衣裳拉开屋门,正看到桑榆端着油灯,也披着衣裳出来。

季南山道:“这才什么时候,你怎么起来了?起夜?”

桑榆摇摇头,小声道:“我想去看看面发的怎样了,早起先得蒸馍。天冷不好发,我有点不放心,去看下是否需要烧把干叶子燎燎。你怎么还没睡?”

季南山回身取了他的大斗篷,给桑榆披上,接过她手里的油灯道:“我陪你,一块儿去。”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古代钱币换算,因为各个朝代各种情况不同,会大致有些上下浮动。

本文采用的是换算公式为:

1两黄金(约合人民币3000元)10两白银10贯/吊铜钱1000文铜钱。1文钱人民币3毛。

所以桑榆小吃的大概价位是:

酸辣丸子汤鸡汤豆腐串酸辣粉丝汤3元钱/碗。

熏肉大饼1.5元/个;鸡蛋饼1.2元/个;烤馍0.6元/个。

——-

把前文给季婆子的每年孝敬银从二十两改为十两了,二十两太多了不合理。

第七十七章 :开业大吉(下)

初冬的夜,冷中带着干硬之感。桑榆的小店幸亏是紧凑的四合院结构,倒不觉得有风。四合院的四个内墙角处各自挂着一盏红灯笼,在浓稠的黑暗中晕染出一点模糊的暖光。

桑榆到厨房看了下,发现面的确是发得不太好,便点了一把干树叶稍微烘了烘两个大锅底。两口大锅里都有发满了面的大瓦盆。

看着桑榆忙活完了,季南山赶紧又给她披上斗篷,问道:“桑榆,你看能不能以后把面盆放到火炕上发面?这要是能行的话,以后你也不用半夜起来特意过来厨房看了。”

桑榆愣了一下,忽然笑了起来,欣喜地道:“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啊?这样应该没问题的。明天就把面盆放火炕上发面。而且我看最好是白天就抽空发出来,有时间就蒸好馒头,没时间就夜里打烊了再蒸,蒸完再睡,这样等再早起就只需要烙饼就好啦。南山,多亏了你啊,这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我脑筋不知道怎么就懵住了,这么方便的事情都没想到。”

季南山黑脸上却没有被称赞的喜悦,他摇摇头道:“我这算得了什么?你是需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一时顾不到小处。我也就只能给你帮帮小忙,跑跑腿,出把力气,查漏补缺什么的。”

桑榆听出他话中的落寞之意,心里一动,她做生意之前也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此时见有机会,就索性问了出来道:“南山,你是不是觉得我摊子铺得有些大了?我做事儿有点冲,觉得该做想做,就什么都不考虑地直接来了,经常到了后期才发觉有点用力过度、破釜沉舟。这次也是,我不仅把一年的辛苦钱全都压了进来,还借了债。一旦经营不善亏了本,我真是难辞其咎,何况还拉了大嫂、二嫂两家人。”

桑榆其实压力也很大,她叹了口气继续道:“还有,南山,我觉得真对不起你。我知道你也是个有想法的人,想自己做点事儿出来。可你紧着我来,把家底子都掏给了我,这下就是有想法也干不成了。”

季南山连忙摆摆手道:“桑榆,不,我没那个意思。其实,我自己也根本拿不定主意到底做什么,而且我也没有信心了。你看上次的木家具让我折腾的,要不是用到了小吃店里,真就是都白瞎了。”说到这里季南山有些惭愧了,“上次也是我提出来要修房子,结果娘却怪在你头上。我提出来做木家具,卖不出去娘也怪你头上。委屈你了,桑榆。”

桑榆心里感动,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挽着季南山的胳膊,将头轻轻地靠了过去,轻声道:“我就是想让咱家过得富裕点儿,再遇上个灾年啥的,心里有点底气,不那么慌。可能我真是太着急了,也太傻大胆儿,把家底全压进去,压根儿没想退路。我这样是不对的,唉,我最近发现我本身也有好多事情做的不好,不能都怪娘。”

两人边说边走,重又回到了堂屋厅里,桑榆道:“太晚了,好好休息吧。忙上这一冬,看看买卖怎么样。等本钱赚回来,周转的开了,我就雇两个伙计,让你和二哥你们爷们该忙啥忙啥去。”

季南山摸摸她的鬓发,温柔道:“你也快去睡。”

第二日一大早,桑榆他们刚将食材备个差不多,前面店门口就有人喊门了。看看时辰早市也该开街了,桑榆将店门开开,发现门外等着几个食客,细一瞅还认识,就是斜对面李氏老面馆的几个小伙计。

其中一个小伙计十三四岁,一副店小二的打扮,抬起头笑眯眯地道:“三嫂子,开门啦?听说您店里续汤免费的,是吗?我可饿坏啦。”

他这一抬头,桑榆把他认了出来,竟然是同村的陶满仓,也就是那偷鱼的少年哥俩里的弟弟。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三叶镇李氏老面馆做了店小二。

桑榆虽说与他可算有些过节,但她一个大人也没将这半大小子太放在眼里,因此也并不觉得惶恐惧怕,听他问便应道:“是的,开业头一个月续汤都免费。你是满仓吧?到镇里来干活了?饿了就进店来吧,想吃点儿什么?”

六个半大小伙子一起挤上前来,都笑嘻嘻地喊着“三嫂子”进了店门,挑了一张大桌子坐下,陶满仓点餐道:“三嫂子,来一份酸辣丸子汤,再来二十个烤馍。”

过了这会儿功夫,梨花嫂带着春树、香草收拾完毕,给送到前头来了。昨日一整天,俩小人都给帮了不少忙,两人给帮着撤碗筷收拾桌子,给前后院的传传话,看管烤馍和烤红薯的炉子,跟着紧忙活一天。梨花嫂看他们真当用,也心里甚是安慰,今天一早又给带前面来了。

香草从角门一进店就看到来了客人,赶紧问道:“干娘,上客了?馍烤上没?”

桑榆冲草儿笑笑,回道:“烤上啦,正好,草儿去给客人上十个烤馍。”说完又对梨花嫂道,“嫂子,一份酸辣丸子汤,多放俩丸子,咱村的。”

梨花嫂听到说“咱村的”就赶紧望过去,一看六个小伙子穿得也差不多,就有点愣。再一细看,当然就认出了陶满仓,又想起桑榆说的“一份酸辣丸子汤”不禁心里有了点数,她笑应着“好来,就去。”然后给桑榆使了个眼色,就回后厨弄汤去了。

梨花嫂刚走,陶满仓就又说话了:“季家三嫂子,我刚才点的是二十个烤馍,你是没听清呢,还是看不起我,觉得我没银子付账,不给我上啊?”

他这话问的一本正经的,还带着点气愤劲儿,桑榆本来没有多想什么,正想解释两句,就听到那一桌半大小子忽然低声地哄笑起来,笑声透着股子猥琐劲儿,还有个挨着陶满仓坐的小子拿肩膀去撞他,怪笑着小声道:“就不给你上,为啥给你上啊,你花多少银子啊就给你上?”

他这话虽然声音不大,但大清早刚开店,也没别的客人,店里静得很,他们的桌子离桑榆的柜台又不远,桑榆心里腾地起了一股火来,再看那陶满仓眉毛一抖一抖的,正使劲儿憋着得意劲儿呢,可见是故意的,桑榆就更气起来了,当即回道:“你这孩子,咱都一村的,三叶镇虽然不远,但你也算出门在外了,你娘不在这,你叫我一声嫂子,长嫂如母,我还能害你不成?烤馍容易凉,先来十个,吃完了再来十个,不都是热乎的吗?”

说完从柜台里走出来,接过小草儿捡出来的烤馍往桌上一放,又扭头对陶满仓道:“所以说啊,可别误会了嫂子,可怜嫂子一番用心,跟你娘是一样一样的…快吃吧。”说完笑了下向着柜台走去,走了两步又问道,“听了嫂子的解释,你现在还上不上啊?”

陶满仓脸憋得通红,桑榆都说“跟你娘一样一样的了”,他还说什么上不上?只好恨恨瞪了桑榆一眼,不再掩饰心里的敌意,心想着:笑吧笑吧,待会儿你就笑不出来了。

角门里门帘一掀,季南山端着托盘进了店里来,他黑着脸将托盘里的酸辣丸子汤往陶满仓面前一放,收起托盘就往桑榆那边走去。桑榆笑着冲他摇了摇头,示意没事儿。

陶满仓把酸辣丸子汤的大碗往自己面前拉了拉,低头瞅了瞅,说道:“三嫂还真心疼我,真给我多放丸子了。我这么多兄弟在呢,不好一个人吃啊,三嫂给我再上五个空碗来。”

小草儿闻言看了看桑榆,桑榆点了点头,小草儿就拿了五个空碗给他们。陶满仓将丸子分了分,汤水也分了分,六个小伙子就着烤馍吃了起来。虽说一大碗的酸辣丸子汤其实不少,可六人一分还能有几口,眨眼功夫就喝完了。

陶满仓把空碗往前面一推道:“三嫂给我续碗儿吧。”说完特意笑问了一句,“续汤水免费是吧?真是好啊!”

桑榆看出来他的用意,附耳跟季南山嘱咐了两句,季南山再回来的时候,搬柜台这边一个小炭炉来,上面一口大锅,都是烧开的汤水。锅上一个长托盘,里面放着几个小调料碗。桑榆直接给他们六个加料续汤,每人都续了三大碗,喝得他们直打饱膈儿,最后拉着拽着陶满仓走了。

陶满仓出门之前还不忘了撂狠话,冲着桑榆道:“三嫂,谢谢款待啊。往后我们哥几个天天来给你捧场。你明儿个开门早点啊,咱就在街上住,开街之前就能来,省得客多了没地方。”

桑榆笑回道:“我开饭馆就愁碰不着大肚汉呢,常来。”

季南山把炉子和锅收拾了一下,向桑榆道:“要是客人都像他们一般,只点一份汤就续好几个人的碗,那怎么办?没想到这小崽子还挺记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