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三少估计也是没受过这待遇,又误会了桑榆,心里气的很,又骂骂咧咧了几句,才过来把桑榆扶了起来,让她靠在了炕沿边上。

桑榆深呼吸了几口,感觉稍微顺过来一口气,抬起头来。两人这么真正地一对视,都是一愣。商三少见桑榆脸色蜡黄,满面是汗,憔悴不堪;桑榆则是看清了商三少他发髻散乱,鼻青脸肿,双手被缚。

这商三少一低头,又看见桑榆包扎着的手腕,一把薅住连声问道:“你手怎么了?断了?你被掳来多久了?很久了吗?他们到底要多少赎金?很多?几千两?上万两?!”

桑榆手腕被他一薅,直觉得疼得心都抽抽了,胃里也翻江倒海地难受,恶心欲呕,头疼得一钻一钻地!她伸手掐着两侧太阳穴,有气无力地勉强开口道:“你可别碰我了,我手腕伤了!至于他们,不是匪贼,是太子府的人,抓我是为了要挟溪河先生,抓你…不知道为何抓你。”

商三听了“要挟”二字先是愣了一下,接着想到了什么,脸色剧变,忽地使劲将桑榆往后一搡,怒骂道:“贱妇!”

桑榆再度狠狠地将后脑勺磕在了后面的墙壁上。这回她只觉得眼前一黑又一亮,身子一沉又一轻,精神一晃又一振,然后就看到被推倒在墙边的“自己”又挣扎着坐了起来,回转过身子,哭喊了一声“少爷!”便扑入了商三少的怀里!

商三少再度愣了。

桑榆也愣了。

静室中只剩下扑到商三少怀里的“桑榆”呜呜咽咽的哭声。

良久,桑榆回过神来,赶忙凑上前去,却怎么也接近不了那二人。试着心念一动,赫然发现倏忽就到了静室外边!

静室外侧门口,只见翠袖正下抿着嘴角嘲弄地冷笑着,讽刺道:“吆呵,这可真是真人不露相!要不是已查探分明,我还真是难以相信,就这么一个乡野村妇,竟生生将三个大男人玩弄于股掌之中,更别说还有那位在内,这可真是个人才啊!”

乍听到这话,桑榆怒气攻心,不由自主地喝道:“放屁!”说完立刻回过神来,无比后怕起来。结果那翠袖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桑榆这下子终于认清了事实,不得不苦笑道:“这下真完了,原本还忍耐着,盼着能得救,没想到还没怎么地呢,就先成了孤魂野鬼。”

第一零零章 :来如此

静室里,“桑榆”趴在商传祥怀里失声痛哭着。商传祥本是一脸怒气,后转成愕然,最后似乎是念及了往日情义,面色渐渐平静下来,伸手在“桑榆”背上拍了两下,安慰道:“你也不用太害怕,既然抓你是为了溪河先生,暂时总是没有危险的。”

“桑榆”满脸是泪的抬起头来,哽咽道:“可是你呢!他们为什么会抓你来?少爷,我们现在怎么办?”

商三少却没有答她的话,而是忽然问了一句题外话:“七七是我闺女吧?”

“桑榆”睁大了眼睛,坚定回道:“当然!”说完伤心地小声道,“少爷,我没有背叛你,我真的没有。失节的不是我,我…我已经死了的啊…我最开始决定带着七七一起死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死成…也不是没死成…我觉得我已经死了的,可刚才看见你,一下子又活了…”

“桑榆”越说越混乱,感觉舌头打结实在说不清楚,思忖再三忽地牙一咬心一横,示意商三凑过来些后,小声说道:“少爷,你刚才进屋时看见的那个‘桑榆’根本不是我!跟着季南山的是她,那孙溪河喜欢的也是她!”

这话显然很出乎商三少的意料,但他竟然还算满镇定,只是默默地在那儿想了好一会儿,才再度问道:“你寻过死?”

“桑榆”坐直了身子,泪眼婆娑地小声道:“少爷,那季南山花了些银两,算是救了我。我跟他说好了,暂时跟着他回去,等我生下孩子再去阳关城找你,那时你也成完亲了,我想你看在孩子的份上,总会收留下我们。就算不能进府,在外面随便安排个地方,让我们娘俩能过活也就行了。到时候我会好好酬谢季南山的。”

说到这里,“桑榆”面上痛苦起来,气狠狠地道:“没想到他那个老娘,却不是个好相与的,根本不信我肚子里是她孙子,还熬了红花汤要给我落胎,虽然最终没有得逞,却实在是叫我害怕极了。就是那天,我又听到那婆子说,让我和她儿子马上成亲…我慌了,我不知道怎么办,我怎么能背叛你呢,可我挺着个大肚子,也不知道能去哪里,就想到了死…正好在她家中发现了长了黑斑的红薯,我知道这个是能要人命的…我就吃了…后来我只记得我觉得喘不上气来,很难受,后来还抽搐起来,慢慢地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我就死了…我以为我那时就死了…”

“桑榆”面色迷蒙起来,接着回忆道:“有一段时间,应该是至少有好几个月吧,我一直没有意识,直到七七出生的时候,我感觉到了一丝‘疼痛’的感觉,但我不知道为什么痛,也什么都想不起来。后来,从这点痛感开始,我似乎又有了意识,接着一点点地慢慢恢复,渐渐有了外面世界的观感,也想起了一些事情,我知道七七被生下来了,可我也知道…我,或者说我的身体,已经不纯洁了,跟那季南山有了夫妻之实…我因此不愿意醒过来,故意睡过去,可七七慢慢长大了,我的孩子,我好想能摸摸她,好想跟她在一起…我试图重新控制身体,可我做不到,呜呜…那一次,我拼尽了全力,结果只是两败俱伤…后来,另一个我,她很忙,与七七见面少了,我便继续睡去,积攒力量,直到刚才,刚才看见少爷你…我才如有神助,一下子清醒过来!”

商三少听完这些,也不知道是信还是不信,整个人再次僵住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同样听完这些的桑榆,是真真正正地明白了。

原来是这样!

所以她穿越而来,却没有过往的记忆!

所以后来,记忆一点点地被找了回来,原来那渐渐找回回忆的人,是原身。

所以她在面对商三的时候,会有很复杂的感觉。

所以过年的时候,她会突然失去知觉。

桑榆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是记忆深处柔软干净的短发。几乎是瞬间,桑榆就想起了前世那个圆脸大眼、单纯倔强的自己的脸。

是的,那才是真正的她。

她姓牧,叫桑榆。名字是她外公取的。因为他们在桑榆暮景之年,又养育了这么一个没有父亲的外孙女。

桑榆看了看那个不知什么时候又扑进商三少怀里的真正的“桑榆”,内心觉得矛盾极了。一边觉得自己真的好生舍不得七七与季南山,想再扑回去;一边又觉得不能这么做,这是七七的亲娘啊,是这具身体的原主,自己有什么底气赶人家出去?

莫名其妙地穿越过来,那也罢了,不是她能左右的;过年时候虽然昏沉了数日,可毕竟那“桑榆”也同样没醒过来;可现如今,“桑榆”既已回魂,又诉明了原委,又重逢了商三少…她既不好意思再回去,只怕回去了也没办法再好好生活了,毕竟商三少已经知道了她最大的秘密,在这个封建时代,甚至可以被视为“鬼邪妖物”。

不如成全了他们吧。

桑榆对商三少那是真情实意;与七七是亲母女,自会一样疼爱;商三少对桑榆貌似也并非毫无感情;沈碧盈难以受孕深感压力,也有接回七七的想法…

就这么成全了他们吧。

反正她牧桑榆本就是一个孤魂野鬼了,在现代做一个阿飘,与在这里做一个阿飘,也无甚区别。

只是季南山有些可怜,但想必商三少也能对其有所补偿。再说他也算是有房有地有薄产的人了,再讨一房媳妇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说起来容易,想起来竟然这样痛苦。

季南山、七七…季南山、七七…

一时间,牧桑榆的心里,翻来覆去,尽是他们两个人。

终于心思一动间,到了季南山面前。

牧桑榆没有想到,季南山竟然也在蜀都郊外的这座山里。他似乎也是赶急路至此,风尘仆仆、疲倦极了,正在路边休息。

春末的季节,晚上还是有些凉意的,他却没有生火,只是呆呆地啃着干粮,眼里怔怔地流下泪来,嘴里低念着“桑榆、桑榆,你等着我,我歇一歇马上就赶到城门口去,一大早就进蜀都,我一定会找到你,想办法救你出来,哪怕是告御状,我也不怕!”说完忽然惨然地笑了两声道,“舍得一身剐,敢把太子拉下马!”

牧桑榆听他这么说,简直想冲他咆哮:“糊涂!快回去!”但是她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把干粮塞回包袱里,起身朝着进城的官路踉跄而去。

牧桑榆愣了半晌,忽然想到:“七七呢?!其他人呢?是不是都没事?”那翠袖虽然说了那么一句,但不亲眼瞧瞧,怎能安心?

牧桑榆努力地想着,使劲地想着,却只在山上山下地转了几圈,根本没有回去。

怎么回事?

是七七出事了?还是距离太远了回不去?又或者自己还成了地缚灵,走不出这座山了不成?!

眼见着日头发白,牧桑榆再三尝试,还是一事无成,只得闷闷地又回去了那间静室里。

第一百零一章 :城门交锋

第二天一大早,蜀都京城门口。

早间换防的守城兵士刚刚到位,厚重的城门被缓缓打开。城外赶早来进城的老百姓们,排成了长长的两条队伍。

那“二哥”几人也夹杂在队伍中间:老三打头儿,后面跟着商传祥,接下来是二哥,再后面是“桑榆”,翠袖在最后面。

更确切地说,牧桑榆在最后面。她始终飘在“桑榆”左右,活动范围最多也就两三千米的样子。这也很好地解释了她昨夜为何不能去到七七身边。

牧桑榆觉得,有可能是她“死”得还不够彻底,尚离不开这个身体。又或者是“桑榆”尚未脱险,七七也没见到,有可能是执念的原因,所以她才没有魂飞魄散。

牧桑榆的确有些放心不下,所以并未飘到更远处,而是跟紧了队伍。

进城的队伍随着城门口士兵的盘查,缓缓地向前移动着,终于轮到了老三他们。恰在此时,城门口另一侧的队伍正好盘查完毕,后面暂时没有什么人了。

老三这侧负责盘查的士兵抬眼看了看那头儿,随手一挥,示意商传祥、二哥与“桑榆”道:“过去那边几个。”

商传祥与桑榆老老实实地往那边走去,那二哥正要举步跟上,翠袖喊了一声道:“二哥,我去吧。”说罢便抬脚往另一侧行去。

耽搁了这么一句话的功夫,那边商传祥已经被盘查完毕,站在城门口内侧等着后面正接受盘查的桑榆。翠袖拿眼一扫,之前那侧的队伍中,老三也已经盘查完毕,到了城门内侧,心里略略安定下来。之前没来由地一阵心慌,她有些警觉,想到这一路上“桑榆”欲逃的小状况不断,怕她临门一脚再出什么幺蛾子,所以分流盘查时直觉地就跟了她过来。

如今“桑榆”也被盘查完毕,轮到了她,她上前一步,拿起随身包袱,正要解开,变故突生!

那盘查的士兵居然一把薅住了她的脉门,同时她听到有人大喊了一声“桑榆!”,翠袖的警觉心一直在,脉门被制却并未慌张,手腕处忽地一缩一软,身子急退两步,已逃脱掌控,第一时间抬眼望去,只见“桑榆”被一乡野村夫搂在怀里,就连那商传祥也被一名军士护在了身后。城门另一侧老二老三已经与人斗了起来。她提气欲纵,准备飞身入城再度拿下“桑榆”,背后却袭来风声,一听便是匕首类暗器破空之声,只得手臂一振,一对铜制护腕落在手腕间,回身一挡,格开匕首。抬眼一看,面色大变,只见原先排队入城的百姓之中,竟有五六人手握利器,将她围了起来。

如今形势不利,无论如何“桑榆”不容有失,翠袖右手一甩,一枚带着彩烟的信号弹升上天空。这是给城内埋伏的同伙儿看的,如今“桑榆”已入城内,老二老三两人之力总是单薄,但他们在城内埋伏了精锐小队,只要能再度拿住“桑榆”,一切还有转圜余地。

放出信号,翠袖再无顾虑,银牙一咬,与围困住她的几名“百姓”斗了起来,一时之间竟然不落下风,身手甚是了得。

而脱困的“桑榆”先是为急速变化的事态震惊了一会儿,后回过神来,推开搂住她的季南山,一头扑进了被军士护着的商三少怀里。很快攀登城墙的石梯旁隐藏的军士们也拿着武器冲了出来,将已打杀到近处的老二老三又拦截了下来。

那护住“桑榆”与商三少的军士显然是个头目,虽然眼前的形势基本已经倒向了自己这边,但那枚信号弹他是看见了的,此时不想任务有失,一边督促身边将士继续上前拼斗,一边扯了“桑榆”就往后躲去,商三少自然跟着回撤了,只余季南山一人愣愣地站在场中,似乎被“桑榆”推了一把后,就回不过神儿来了。

飘在半空的牧桑榆白白干着急,几次冲下去又透体而过,好在埋伏下的兵士众多,此刻季南山被簇拥在中间,倒也一时无碍。

那军士头目拉着“桑榆”跑出了战斗圈,向后一看,商三少跟在后面,但昨夜与大内的公公一起来传旨的太医大人的徒弟,叫季南山的却没跟上来。想着当时太医大人回宫照料圣上前,还特特嘱咐了要将他与那画像上叫“桑榆”的女子护好,可不能就此不管。因此停下脚步,嘱咐“桑榆”与商三少继续往前跑,自己返身又跑了回去。

“桑榆”被那军士头目大手抓着手腕子一阵跑动,疼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脚步虚浮,她扯住商传祥的袖子道:“少爷,不行,我不能跑了,我手腕、大腿、头都痛得很,我怕坚持不了晕过去…我不能晕,她一定会来抢我身体的!”,“桑榆”面色里带着惊恐和坚决道,“少爷,我不能晕!”

商三少虽然知道目前还没脱离危险,但看到“桑榆”神情也知晓她不会再跑了,他也算够意思,没自顾自跑走,而是拉着她一起躲到了对面街角屋檐下的两个大柴草筐里。

这里是给城门守卫士兵做饭的伙房,商传祥先将桑榆抱进柴草筐,将她伪装好了,自己才又钻进另一个筐里,同样伪装好。好容易那边军士头目领着季南山跑了过来,他们自然没注意到路边的柴草筐,尤其是那军士头目,还以为那二人早跑过了街角,因此拉着季南山一阵风似的卷了过去。柴草筐里的二人倒是通过空隙看到了他们,正想出来的时候,忽然听到城门那边喊杀声又激烈了起来,当即吓得又缩回了筐里。

半空中的牧桑榆远远看去,发现是有一支灰衣小队从街道另一头冲杀过来,想来这就是太子府事先安排的援兵了。趁着双方厮杀混战,牧桑榆再次仔细看了看那两个柴草筐,发现还算隐秘,才稍微松了口气,继续观战。

飘得高看得远,很快,牧桑榆就发现那老二与翠袖杀了一条血路出来,追着军士头目与季南山离开的方向去了。

牧桑榆不放心季南山安危,见这边的柴草筐无甚动静,便辍在老二与翠袖身后跟了过去。那在城门处混战的兵士也有十数人跟在身后,追了上来。

“桑榆”和商三少静静地在柴草筐里躲了好久,直到城门口那边动静渐渐没了,也没敢动。“桑榆”身子娇小柔软,能直接坐在筐底,虽四肢无法伸展,倒也不很难受;商三少那边就不行了,他人高马大的,勉强躲进筐中,两脚落在筐底,屁股却得微抬,根本蹲不下去,脑袋又得尽量弄低,藏了这半晌,脚麻腿软,腰酸背疼,已是满脸大汗淋漓。

此刻听得动静没了,赶紧将头伸直,钻了出去,同时出声问道:“桑榆你怎么样?”这边商三身子还没挺直,那边“桑榆”还没来得及回话,忽地不远处一人飞扑而至,一把揪住了商三少的脖子,同时一脚踢向“桑榆”藏身的大筐。

商三惊愕,“啊”的叫了一声,勉力回头看去,却见竟是那老二不知何时去而复返,此时他身上染血,一脸阴鸷,眼中带着愤恨,直直瞅向被他一脚踢倒的筐子。

“桑榆”从筐子里踉跄爬出,满面灰白,惊恐地望着老二。老二从鼻孔中不屑地轻嗤一声,抬手就往地上的“桑榆”抓去。

“桑榆”惊恐大叫“少爷!”无奈商三少这里刚挣扎两下,就被脖子上的手锁紧了喉咙,登时喘不了气,口中只发出“荷荷”的嘶鸣。

“桑榆”认命地闭上眼,原以为要重落歹人之手,忽听那人一声痛呼,睁眼望去,只见那老二左肩中箭,急步而退。同时,屋檐上方箭发三支,急急逼去,那老二一退再退,忽地抓着商三少拔地而起,飞身蹿离。

“桑榆”急急大喊“少爷!少爷!”商三少却早已被裹挟着没了身影。

第一百零二章 :故人重逢

那屋顶之上射箭之人身着侍卫官服,只匆匆对“桑榆”点了下头,说道:“夫人稍待,溪和先生马上就到。”脚尖几个起纵间,兔起鹘落般飞速消失在了“桑榆”的视线中。

“桑榆”虽与她心心念念的少爷相认,却无奈是被俘之中;原以为这次逃脱掉了,商三少又被歹人掳劫而去。“桑榆”呆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心中悲痛,蹲地痛哭起来。

兀自飘在空中的牧桑榆见商三被掳也是大吃一惊,有心跟上去看下那老二去往何处,无奈跟了一会儿就被未知力量扯回到了“桑榆”身边。也只得按下焦急,在那儿无奈盯着“桑榆”痛哭。

好在果如那侍卫官所说,“桑榆”并没哭多久,溪和先生就到了。

孙溪和骑马而来,他急匆匆转过街角,就看到了蹲地痛哭的“桑榆”,继而想到她所遭受的一切,皆因自己而起,心中且疼且愧,一时之间竟有些胆怯,不敢上前。

“桑榆”却已听到了马蹄声,她站起身来,木楞地望着孙溪和,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这孙溪和,她也是认识的,往事也大略记得,只是那些日子产生交往的人,毕竟不是这个她。

孙溪和看到“桑榆”用一种近乎陌生与呆愣的目光看着自己,只觉心中再次钝钝一痛。这下子倒是缓过了神来,飞速下马,将马缰往后一撇,自有后方随员接住,他三步并作两步,抢到了“桑榆”身边。

待走到近处,发现“桑榆”鬓发凌乱,容颜憔悴,眼神躲闪,只当她有伤在身又受惊过度,心里更加惶急惭愧,连忙沉声问道:“伤在哪里?可还无碍?”然后又问道,“南山人呢?你们没在一起?”

孙溪和一提季南山,“桑榆”当即想起了被掳走的商三少,当即大哭道:“哎呀,少爷!溪和先生,少爷被贼人掳走了,还请你救一救他!”

孙溪和诧异道:“少爷?你是说商家老三?”

“桑榆”不禁又哭出声来,连连求道:“我才刚刚与少爷重逢,我不想就这样和他分开。拜托你了,溪和先生,求你务必将他平安救回。”

孙溪和听得眉头微皱,却也不曾说什么,只略回了一下头。后头有侍卫回道:“先生请放心,大头领已追踪而去。”

孙溪和沉声下令:“加派人手,严密搜索,务必将人找到,安全带回。”想了下又道,“还有我那记名弟子,着人留意着些,找到后立即将人带回宫中。”

身后随从人员自行领命而去,只余下两人,应当是孙溪和的贴身护卫,仍一左一右地护卫在后,眼神戒备地盯着四周。

孙溪和看向“桑榆”,沉默片刻后,问道:“伤可还好?能否骑马?”

“桑榆”点头道:“可以,少爷教过我骑马的,只是我的手腕伤了。”说完将袖口往上抖了抖,露出红肿溃破的手腕一下,随即又将袖子抖了回去。

孙溪和心下不由又是一痛,赶忙道:“此处不宜久留,事急从权,我来带你吧。”说完向后方一伸手,接过递来的马缰,一手向“桑榆”伸去,想要搀她上马。

“桑榆”却面色迟疑起来,直到孙溪和不解地看过来,才不情愿地扶在他手上,借力上了马。

一行几人骑马赶向皇宫,牧桑榆自然也是飘在半空跟着。她将孙溪和紧皱的眉头与眼睛里的疑惑看了个透彻,又见他几次不着痕迹地打量身前马上的“桑榆”,嘴角微抿,不知在想些什么。牧桑榆不禁有些想叹气。

果然,什么都是要名正言顺的才好。像她穿越之初,毫无记忆,小心翼翼,生怕露出什么破绽来。而什么都想起来,并且拿回身体主动权的正主“桑榆”,却不屑掩藏什么,说话毫无顾忌。

只是,孙溪和是何等聪慧人物?早已起疑了吧?这样“坦率本真”真的好么?

想到这儿,牧桑榆不禁甩了甩头,将这些念头赶出脑去。如今她已决定不与正主争抢身体,还想这些做什么,之所以留在这儿,不过是想知道个结局,确认下季南山等人的安危罢了。

季南山本就无恙,很快被侍卫找到,带到了宫里,见到了孙溪和。闻听“桑榆”已被搭救回宫,当即就要过去探望团聚,却被孙溪和叫住了。

季南山回转身来着急地道:“先生,可还有什么要吩咐?”

孙溪和低垂双目,边写着什么边道:“她刚刚睡下,伤处也都敷了上好的药膏,并无大碍,只是一番奔波与惊吓是一定的了,且让她睡个饱足吧。”

季南山闻言,面色恍然道:“先生说的是,还是先生想的周到。她既已安全,便是万幸,该当先好好休息一下,不急不急。”

话虽然这样说了,季南山却还在那里小步地踱来踱去。

孙溪和笔下一顿,又想起“桑榆”不肯去睡,一直为了商三少落泪求他的画面。最后迫于无奈,给她用了强力安神的药物,她才沉沉睡去。按剂量来看,怎么都得睡个一天一夜吧,到时候商三应该也有消息了,对她有个交代,也省得她不住缠问搅闹。

孙溪和想到这里,再看看那边心神不定的季南山,叹口气道:“南山,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待季南山终于在厅中坐定,孙溪和从书桌后抬起头来,问道:“你今日早间赶到城门救下桑榆时,她…怎样?”

这话,孙溪和也不知道该如何问才好,果然季南山只是道:“当时场面很乱,我只扫了她一眼,自然很是憔悴。”

孙溪和改变问法道:“那她…可有说过什么?或者可有什么反常的举动?”

听到孙溪和这么问,季南山似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忽然一白。孙溪和立刻追问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事?南山,你细细说来!”

却不料季南山脸色惨白了一会儿,小声回道:“没什么。没什么反常的。”

孙溪和又岂是这样好糊弄的,他立刻站起身来,严肃道:“南山,你必须细之又细地告诉我,这非常重要。我怀疑,这个桑榆是假扮的。”在季南山震惊鄂然的目光中,他又道,“虽然我已查过,她没有戴什么人-皮-面-具,但这世上相似之人还是有不少的,只是没想到能到足以乱真的地步。”说完忽然又道,“也不是。桑榆的确不在三叶镇了,他们能抓到真的,也不必找这么一个假的来;既找了假的,也不应该露出什么明显的破绽来。”思来想去似乎又糊涂了,他叹口气道,“总之,这里面是有问题的,你还是先把你看到的反常之处说出来吧。”

季南山这才缓缓道:“她…早起在城门口,将我…推开,扑进了商三少怀中。”说完,不知道是气愤还是恼怒,面色又由惨白变得胀红。

孙溪和道:“对了,商三!竟然忘了这个关键之人!”他开口朝门外喊道,“来人!”“再给我传令下去,务必将那被掳之人找到救回,一定要活的!”

第一百零三章 :事件平息

在溪和先生的督办之下,商传祥当日傍晚时分即被解救出来。好在那伙儿太子余党一直处于被追杀之中,还来不及了解事态,也还未及下杀手,商传祥虽又狠吃了些苦头,但好歹保住了一条命。

“桑榆”仍旧在安睡,商传祥则没有这样好的待遇了,将身上的伤处暂时处理过后,立即被叫到了溪和先生面前。

当溪和先生将话意挑明,商传祥却并未直接回答什么,只是道:“我被掳走,家中估计已然生乱,不出意外的话,还请先生先着人替我报个平安回去,并将内子接来京中。先生所问之事,一来我需要些时间思量,二也需要与内子商议。事毕商某自当立即回复先生疑问,绝不相瞒。”

未料,他说出这句话后,案桌后端坐的溪和先生蓦然站起,面色骤变道:“她果然…她果然不是桑榆…那桑榆何在?!”

牧桑榆的魂魄一直在这座殿中游荡,当商传祥被召来问话之时,她也跟随而来。此刻她也不禁为溪和先生的机敏睿智折服,同时也被他的关切之情所感动,只是她都飘至溪和先生眼前了,他的目光依旧无法落在她的身上,而是穿透过去,直盯着商传祥。

商传祥也没料到,自己这么两句话竟然就被溪和先生看出了底细。一时之下,也是震惊不已。沉默了一下,他也不再相瞒,只道:“如今这个才是真正的桑榆。”

溪和先生从案桌后几步走出,眼神深处先是闪过一丝慌乱,接着又是一抹了然,他步步逼人地直行到商传祥身前,一字一句地问道:“我所知之桑榆,如、今、何、在?!”

事已至此,商传祥也便痛快直言了:“先生乃杏林国手,只是不知先生是否见过或听闻过‘双魂一体’的情形?”

溪和先生道:“你是说‘癔症’?桑榆有癔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