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吼得更大声:“知道你还这么奢侈,不知道洗洗还能穿吗!”

“知道,只不过没人替在下洗而已。”

“你不能自己洗吗!”

李游叹了口气:“在下是男人,男人怎能自己洗衣裳?”

“靠,大男人主义!”杨念晴鄙视地看着他,出主意,“你自己不洗,可以请人洗啊。”

“你不觉得那样很麻烦么?”

半晌。

“我终于知道何璧为什么说你是懒猪了!”杨念晴摇头,一副“你不可救药”的神情,“你实在是只懒猪,一个人能懒到这种程度,强!”

“懒人自有懒人的好处。”

“什么好处。”

“至少,不必自己洗衣服。”

还真是“太后”!杨念晴叹了口气,奇怪:“你那么有钱,怎么不带两个下人伺候你?”

“懒得带。”

她无语了。

李游却忽然嘴角一弯,目中透出几丝玩味之色:“莫非杨大姑娘要代劳?”

杨念晴马上翻白眼:“想得美!”

然而片刻之后,她转了转眼珠,又改口了:“不过……”

李游并不意外:“哦?”

“姐姐我是有条件的,”杨念晴咳嗽两声,凑到他旁边,“不如,你把钱都给我……”

李游想也不想:“不行。”

“怎么不行?”

“是你就不行。”

杨念晴被堵得死死的,半晌,才咬牙恨恨地嘀咕:“我怎么了,我也是你的朋友,你干吗总这么吝啬?”

“这就对了,”李游一本正经道,“你只是在下的朋友,又不是在下的老婆,对朋友花钱自然不必舍得。”

“……”

杨念晴忽然发现,自己实在不该把现代“三从四得”的观念灌输给古代男人,尤其是聪明男人,特别是朋友。

清晨很快来临。

山风袅袅,山鸟寂寂,一切都带着不寻常的静。昨日才踏过的同样的石径,今日走上去,又别是一种滋味了。

再次进入林中。

不知为什么,离庄子越近,杨念晴也越来越觉得别扭。

冬日,阳光轻轻地抹在朱红色的大门上,带着淡淡的、温柔的金色光晕,分外美丽。然而,那片朦胧的光华里,竟又透着股莫名的悲哀之色。

门前,没有一个仆人。

没有风,杨念晴却不由打了个寒战,心头莫名其妙升起一片冷意。

开门的,正是昨日那个老仆。

那张原本应该是笑容满面的老脸上此时正布满了焦急悲痛之色,仿佛还带着泪痕,一见众人,他更有怒意。

“你们又来了!”

南宫雪一愣,却还是谦恭地微笑:“老伯且慢见怪,正是楚大侠叫我等今日再来的,烦请老伯进去告诉一声,多谢!”

“我家主人已退隐江湖许久,从不曾有事,偏偏昨日你们来找他,就……”说着,他又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众人都有些莫名其妙。

何璧沉声道:“不知……”

话音未落,门里响起一阵女人的哭声,越来越近。

那老仆急忙转身冲门里道:“二夫人,三夫人,昨日主人见的就是他们,他们又来了!”

门开了。

两个三十多岁的美丽妇人在丫鬟们的搀扶下走了出来,双目通红,满面泪痕:“你们又来做什么,还害得他不够么……”

话未说完,她们已哭成一团。

冷夫人忽然厉声道:“究竟出了何事?”

两个妇人一见她,都愣住了。

半晌。

其中一个忽然惊叫起来:“夫人!”

那老仆人和旁边的丫鬟们立刻全都愣住。

两个妇人却都赶紧上来见礼,拉着冷夫人痛哭:“姐姐,老爷自从昨夜进了书房……”

不待她们说完,冷夫人已身形一闪,掠进了门。何璧三人互相看了一眼,也快步跟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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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日好象有同学问背景音乐- -,这是神思者的,《Kyara》

小楼吹彻玉笙寒

远远的,便看见冷夫人站在书房门口。她并没有进去,只双手扶着门,静静地望着里面,似乎已经痴了。

杨念晴心中的不详感越来越强烈,却也不及深思,跟着众人快步走过去。

门,大开着。

对面,白色的墙上,赫然映着几个触目惊心的大字:多管闲事!

字,是墨红色的,不知用什么东西写成,红色中又隐隐透着些碧色,仿佛有些粘稠,有些地方已完全凝固,变得发黑了。

杨念晴只觉得全身发冷。

这是警告?

她艰难地张了张口,正要说话,忽然,一阵“噗啦啦”的声音传来,眼前似有无数白色的东西扬起,衬着墙上的字,气氛更加诡异,令人毛骨悚然。

沉默。

每个人仿佛连呼吸都已停止。

李游忽然伸手从空中拈过一片,仔细一看,原来竟是张巴掌大小的信笺。

纸笺的质量很好,雪白,剪裁十分精细。杨念晴立刻朝窗边望去,发现它们原本都整齐地叠放在案头和书架上,此刻却已有大半被风吹落。

冷夫人静静看着墙上的几个字,脸色如同那些雪白的小笺。

许久。

她渐渐恢复了日常的冷漠,缓步走到案边,俯身从地上捡起了一枝毛笔。

笔上,墨汁还未凝结。

看来楚笙寒出事时,正拿着这枝笔在写东西,杨念晴仔细地看了看地上飞落的纸,却发现全都空白一片,没有一张写过字。

是他并没有写,还是来不及?

何璧忽然道:“今日初二。”

月初!

上个月没有人失踪,众人便放松了警惕,只道凶手一心提防众人,已不敢贸然行动,哪知他还是动手了!

坐在客栈的椅子上,冷夫人神色如常,只是看着手上的竹箫,目光凝滞,不发一言,似在沉思,又似在发愣。

众人心中都有些冷。

半日。

南宫雪抬头,看着李游:“只怕不是叶夫人。”

李游皱眉。

杨念晴道:“不一定,现在我们已经不能知道叶夫人的来历了。”

说着,她停下来看了看冷夫人,犹豫:“会不会是……灭口。”

虽然冷夫人神情淡然,她还是把“灭口”两个字说得很轻。

终于,李游摇头道:“对于此案,楚前辈知道得并不多,倘若果真是叶夫人,她此时这么做,岂非已等于承认自己是凶手了?”

他们本就是来调查叶夫人的来历,楚笙寒偏偏不早不晚在这个时候失踪,傻子都会怀疑到她,一个高明的凶手该不会这么笨。

杨念晴觉得有道理:“难道不是叶夫人……”

何璧冷冷道:“但你别忘了,有时候凶手也会故布疑阵。”

南宫雪点头:“叶夫人的确有可疑之处,不能排除。”

李游不语。

“多管闲事”……想到墙上那几个触目惊心的大字,杨念晴声音发颤:“看来凶手这次也是在警告我们,不要再追查下去了,不然……”

不然,他就要杀更多人,而他们找上谁,就会给谁带去厄运。

许久。

李游看着冷夫人,面露十分愧疚之色,喃喃道:“我们实在不该来……”

南宫雪也看了看冷夫人,黯然:“如今离十五还有十来日,楚大侠虽说未必就有事,但我等也已来不及赶去唐家堡,是不是……”

冷夫人忽然冷冷打断了他的话:“先回南宫别苑。”

说完,她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去了。

月初失踪……十五夜,楚笙寒会不会与前面张明楚他们一样,出现在南宫别苑的树上?看着她远去的方向,杨念晴又难过又疑惑——她果真是忘记了么?

扭头看李游,却见他正冲自己缓缓摇头。

众人果然往南宫别苑行进,每个人心里都知道,楚笙寒这次失踪,必定是凶多吉少,只不过没有一个人说出来。

杨念晴却很担心冷夫人,格外注意她。哪知道,她这一路上表现竟无丝毫异常,同样的少言寡语,同样的冷漠,并无半分激动。

她真的已忘了?

“这个世上能轻易相忘的人并不多。”杨念晴又怀疑起李游的话来。

众人日夜兼程,回到南宫别苑时,已是十四。

明日便是十五。

她真的如表现的那样,一点也不紧张丈夫的生死么?如果楚笙寒的尸体准时出现在南宫别苑的树上,她会不会伤心?

冷夫人正一动不动,站在窗边。

看着那雪白的影子,杨念晴有一片刻的犹豫,随即敲敲门:“冷夫人?”

冷夫人似已入神。

杨念晴只得放高了声音再叫了两次。

冷夫人终于回过神,扭头见是她,不由轻轻松了口气,皱眉道:“有事?”

杨念晴有些紧张了:“我只是……来看看您。”

冷夫人并不询问,平静的目光却带上了几分疑惑之色。

杨念晴终于小声道:“楚大侠现在……您真的不害怕吗?”

“害怕?”冷夫人一怔,摇头笑了,她转头看着窗外,目光悠远而朦胧,“都是过去的事了,当初我们已说过,无论谁先死,都不必伤心的。”

别人都一直很小心不敢提,倒是她自己将这个“死”字说了出来。

杨念晴放心了些:“这样也好,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她点头不语。

片刻,杨念晴又想起了李游的话,犹豫道:“可是……当年如果您忍让一下,说不定你和楚大侠也不用分开……”

说到这里她有些心虚地看看冷夫人,没有再说下去。

半日。

冷夫人淡淡道:“女人也是人,为何定要女人忍声吞气,我是从不管什么礼数什么妇德的。”

看来这冷夫人是个如假包换的大女人主义者,难怪在这个时代要被称为奇女子了。

对什么人说什么话,杨念晴不敢得罪她,只好点头:“您说得也对。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乐趣,性格不同爱好不同,勉强在一起也没意思。”

见到冷夫人惊讶的目光,她笑道:“其实在我们那边,女人可以做很多自己喜欢的事,可以工作,可以出去玩,丈夫若找小老婆,可以离婚踢了他,其实女人天天守着男人也不一定好,失去了自我,说不定男人哪天就厌烦了,反而更可怜。”

冷夫人静静看着她片刻,露出了几分笑意。

半晌。

她忽然轻轻叹了口气:“倘若我有个孩子,只怕也与你差不多大了。”

所有的美丽,所有的冷漠,竟都化做了一片薄薄的惆怅之色,这一刻,杨念晴竟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母亲。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这个世上能轻易相忘的人并不多。”

就算他们离婚了,就算他们相忘了,但他们还是同样关心女儿吧……失踪这么久,老妈肯定会难过。既然自己得到的爱并没有减少,又何必非要那么执著,对一个无关的答案那么介意?

或许,自己对这个问题执著,并不只是为他们?

杨念晴竟有些茫然。

许久。

她正要说话,冷夫人却忽然开口:“不早了,去歇息吧。”

看来安慰她已不必,杨念晴转身便要走,却又被一件东西吸引了。

奇怪的竹箫,看样子普通得很,但冷夫人却似乎从来都没放下过它,连吃饭也是紧紧握在一只手里的。

好奇心上来,杨念晴眯起眼睛,悄悄凑过去仔细地瞧了瞧。

冷夫人只是望着远处,好象又在想什么心事,整个人都已痴了,并不注意她的动作。

箫是竹制的,已有些旧。

看着那已有些泛黄的箫身,杨念晴觉得有趣——认识冷夫人这段时间,从来没见她吹过一首曲子,听说她的绝技是“凤箫声动三十六式,”那这枝箫就只是她的武器?

暗暗想着,她正要移开目光,却全身一震。

箫身上,竟刻着七个细细的小字。

小楼……吹彻……玉笙寒。

字不大,由于长期被拿在手中摩擦的缘故,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了。

玉笙寒,笙寒……

她呆住。

夜已深,园中的露气也越来越重,隐隐飘洒着,蒙蒙一片,竟似下着小雨,沾得头发上也湿湿的一片。

她抱着膝盖,独自坐在阶上,只觉冷得很。

白天见到的那一句词又浮现出来——相忘于江湖,彼此去寻找自己的快乐与幸福,应该也算是种解脱吧……

但她果真是忘了么?

耳畔忽然又回响起一个磁性的声音:“这个世上能轻易相忘的人并不多。”

手指不自觉捏起一片小石头,在地上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