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锦蹙了蹙眉,“兄长,你为何突然屡提皇太孙?我怎可能与他有什么关联?”

“实话跟你说吧,我这趟过来要你入京,并非父亲意思,而是殿下的意思。他的意思谁敢不遵?你去最好,不去也要去。由不得你!”梅青联加重语气道。

梅锦愣了愣,仔细回想过往,忽然想起了去年那个被自己无意所救,后被李东庭接走的少年。

莫非他就是湘王之子,如今的皇太孙?

别管他怎会流落在外还被人卖到云南铜矿当了黑丁,看他获救后被李东庭接走时的架势,加上今天梅青联的这一番话,十九八-九,看来那个少年应该就是他了!

虽然之前,梅锦就已猜到他身份不同一般,但这样的身份,也实在是有些出乎她的想象了。

“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到底怎么回事?你是得罪他了,还是怎么了?”

梅青联一直在旁观察她,见她神色忽然微动,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立刻追问,紧张看着她。

梅锦压下内心惊诧,缓缓道:“没什么,你不必怕。我没得罪他。”

梅青联顿时松了长长的一口气,看着梅锦的神态也立刻有所不同,露出谄谀之色,陪着笑脸问道:“如何?哥哥我早也听说,皇太孙殿下从前还在家时,喜欢外出四处游走。莫非二妹你与皇太孙殿下有什么旧识不成?”

☆、第五十九回

梅锦沉吟,片刻后反问:“殿下召父亲时,只是口头传话要你们带我回京,有无说别的?“梅青联见她就是不答自己关于她如何结识了皇太孙朱璇的疑问,心里有些失望。只是到了此刻,心里隐隐也明白了一点,面前这个原本对于梅家来说可有可无的庶妹已经今非昔比,自己是万万不好再得罪她的。便点头道:“我听父亲的意思,应是如此。”

梅锦道:“我有数了。那么烦请您回去转告一声父亲,叫他代我到殿下面前陈情道谢,就说我十分感激殿下好意,叩谢心领了,只是如今我在此过的很好,没必要回京,请殿下安心。”

梅青联满以为只要自己说出这是皇太孙的意思,料她便会二话不说随自己回京了。没想到她竟还是不点头,惊讶地差点没跳起来,嚷道:“二妹,数年不见,你也变得忒自大了!忤逆家中尊长之意我便不和你计较了,你怎竟还敢忤逆殿下之意?殿下如今已经代为理政,继承大统是早晚的事,他的金口玉言你都敢不从?你自己托大,莫要连累了我们梅家全家!“梅锦猜测朱璇应是记着自己当时救了他的情分,见裴家投了蜀王,为保自己日后平安,这才发话叫梅家人接自己回京的,当无强制之意。她如今实在是无意回那个梅家,这才说了方才那段话。见梅青联立时变了脸,心里对他那副嘴脸实在厌烦至极,冷着脸道:“我就这么些话了,你自己看着办吧。我还有事,先去了。”说完让李大代自己待客,转身撇下他便去了。

梅青联气的脸色都变了,如何肯就这么回去?当晚厚着脸皮赖住了下来,苦口婆心地再三劝说,依然无果,知道凭自己是说不动她了,更不可能就这么强行将她带回去,无可奈何,次日只得悻悻而去。

……

李东庭外出回来,不顾劳顿,第一件事便向霞姑问梅锦。得知他不在的这些天,她并没有来过,也无收到过她的只字片言,心中未免淡淡有些失落。霞姑看他一眼,笑道:“大爷,老府君叫你回来就去她那里一趟。”

最近这小半年是个多事之秋。太子殁,皇帝卧病不起,云王世子朱璇被迎入京中立皇太孙,蜀王趁朝廷人心不定,一举又拿下了山南西道将近一半的城池。据探子回报,蜀王军队似乎正在集结,看样子是要往云南方向来了,打起来也就是个随时的事。

李东庭厉兵秣马,联络云南各土司,又亲赴几个城防重地巡视,以杜绝隐患,确实有些时日没去向母亲问安了,听霞姑提醒,心下有些歉疚,往老府君所住的香檀院去。到了香檀院,见阿鹿正承欢于老府君膝下,不知道说了什么,逗得满屋子人都在哈哈地笑。见父亲来了,阿鹿忙停下来向他问安,李东庭抚了抚女儿头,叫霞姑先带她下去,自己便朝李府君问安,歉然道:“母亲,多日忙碌,也没来得及过来看你,最近身体如何?”

李府君望了他几眼,道:“我有什么不好的。吃了睡,睡了吃,无趣了还有乖乖孙女给我说笑话逗我乐子。娘只是担心你罢了。快起战事了吧?看你这些时日忙碌不堪,又一直在外跑,吃睡不好,我心里有些记挂。”

李东庭上前替母亲揉肩,道:“儿子不孝,叫母亲担忧了。请母亲放心,儿子一切都好。”

李府君叹了口气,“东庭啊,你长这么大,从没叫我这个当娘的操心过。你外面那些打仗的事,娘不懂,也帮不了你。只是除了这些,你若有别的什么心事,跟娘说说也是无妨的。”

李东庭笑道:“儿子能有什么别的什么心事?不过是盼着娘你身体安康,长命百岁罢了。”

李府君笑了起来,嗯了声,“马平县的那个梅氏,已经好些时候没见她了。我听说她与裴家那个少年郎和离了?”

李东庭手停了一下,随即道:“是。已经好些时候了。”

李府君道:“我倒挺喜欢那孩子的。人稳重,知事,长得也入我的眼,还有一身好医术。东庭,你说,娘要是出面去把她说给你当媳妇儿,你干不干?”

李东庭低头看了眼自己母亲,见她含笑望着自己,忽然明白了过来,一时顿住没有说话。

李府君见他不语,问道:“东庭,你跟娘说实话,你是不是真的看上梅氏了?”

李东庭迟疑了下,松开手,来到李府君面前,道:“母亲你既然已经知道了,儿子也不隐瞒了。儿子确实喜欢她。”

李府君听他承认了,忍不住摇头,叹息道:“你说你,这么重要的事都不跟我说一声!要不是霞姑说,她觉着你对那梅氏分外上心,我还真的被你瞒的跟只铁桶似的!难得你能看上个人,娘高兴都来不及,你早些跟娘说一声,娘帮你把事情办的妥妥当当,把她给娶进来当你媳妇就是了!不行——”

李府君说着便要站起来,口中道,“这可是咱们李家的大喜事。我这就去和霞姑好好合计合计,明天就过去找她。趁着仗还没打起来,尽快帮你把喜事给办了!再拖下去,万一战事起了,怕就没时间办了!”

李东庭苦笑道:“娘,这事八字还没一撇,看你这架势,岂不成了仗势逼婚?”

李府君责备道:“看你说的!你什么事都闷心里,她又不知道你心意,你便是自个儿在家想断了肠子也不顶用!你不说,娘帮你出面说好了。你放心,绝不会把事情搞砸。”

李东庭见她真似要叫霞姑了,慌忙道:“娘,你等等。我已经跟她说了我对她的心意,只是还不知道她怎么想的,在等她答复而已!”

李府君讶异地看了他一眼。

李东庭无奈,只得把上次在望寨里自己向她表了心意的经过简单提了一遍。

“这事过去多久了?”

“半个月。”李东庭道,“我不急的,也不好催她。叫她慢慢考虑好了。”

李府君忍不住笑了起来,呸了儿子一声。

“什么你不急,我看你是急的很!刚回来看到霞姑,先不问我这个老娘好不好,一开口就问她有没有过来。还有脸说自己不急!”

李东庭不作答。

“我说你啊,叫我说你什么好?”李府君摇头,“你光这么自己等她想明白,便是等到头发白了,也休想她会主动过来找你!她要是看不上你,你不去找她,她自然更不会巴巴地跑过来就为说这么一句话。她要是也看上你了,女人脸皮难免薄些,你还指望她自己来跟你说她也中意你?”

李东庭自上次半路折返向梅锦表白了心意,回来后的每一天,即便再忙,心底里也时不时地隐隐盼着能有她的消息。只是时间一天天过去,她那边始终没任何反应,忍不住悄悄派了个人过去打探了下她的消息,得知她今日又在帮林县令忙着给涌进马平县的外来人口看病,自己也就更不好再为这个去打扰她了。

此刻突然被李府君一语点醒,心中微微一动。

李府君看着儿子,笑道:“你既不让我去说,那就别再在我跟前干等着!你既已经向她表过心意,何妨再去见见她?娘可是急着想看你成个家的!”

李东庭朝自己母亲点了点头,道:“多谢娘的提点。儿子明白了,这就去找她!”

李府君含笑点头,目送他转身大步出去。

……

李东庭既已决定去见梅锦,便一刻也不愿耽误。回房洗了把脸,换去前些天在外的衣裳,精神抖擞地吩咐小厮备马,快步往外而去时,看到阿鹿在廊上玩耍,想了下,停下脚步叫了她一声。

阿鹿见父亲叫,跑了过来问道:“爹,你又要出去?去哪儿?”

李东庭看了下四周,见随从侍女都远远站着,便蹲下去,低声道:“阿鹿,爹跟你商量一件事,下次你见了梅郎中,不要再叫姐姐,叫她姑姑,你觉着如何?”

阿鹿奇道:“为什么不能叫她姐姐?我叫惯了!”

李东庭咳了一声,“听话。叫姑姑更好。”

阿鹿嘟了嘟嘴,“爹你说什么就什么好了。只是我到底什么时候可以去她那里玩?最近我天天读书写字,连祖母都夸我了!”

李东庭道:“她这些天很忙,过些天等空下来些你再去。爹亲自送你。”

阿鹿点头。李东庭让她到李府君那里去,自己继续往外走去,行至二门,张富匆匆进来,遇到李东庭,忙跑过来道:“大人,朝廷快使携圣旨到了!就在门外!”

李东庭脚步一顿,沉吟了下,整整衣冠,快步与张富走了出去迎旨。

☆、第六十回

朝廷旨意以八百里加急铺递传送而来,传旨使者便是最近一直在山南西道监军的尚福太监。

朝廷授原云南宣慰使李东庭为平叛左军都督,加封光禄大夫,命在剑南道出击剿叛,见令上任。

尚福太监道:“李都督,恭喜高升。地方大员里加封光禄大夫的,本朝开国以来,你可是头一个,足可见朝廷对你的器重。朝廷临危授命,太后皇上及皇太孙对你十分期许,望李都督能率部早日出击,为朝廷立下不世之功。”

山南西道告危,一旦打到梁州,朝廷不但被打脸,西京更是岌岌可危。李东庭早料到朝廷会让自己从剑南道进击,以缓叛军在山南西道的攻势,而蜀王为稳固后方,必定也会对云南发起进攻。这一场恶战迟早难免。所以接到这样的旨意,全在他预料中,并无惊讶,便下跪接旨并接过金章紫绶。

尚福太监点头,又压低声道:“李都督,咱家与你是老相熟,信得过你,有些话也不瞒你了。蜀王叛乱已数月之久,西南以你众望所归,朝廷却迟迟没有重用于你,你道为何?乃朝臣里有人对你心怀疑惧,云云南李氏并非正宗汉臣,世代自守王土,恐授你以大权后变生不测。好在太后知你李氏对朝廷世代忠诚,皇太孙殿下那里更不用说。便是殿下力排众议,这才有了这道敕令。李都督,我先透个口风给你,此番你若能立下平叛大功,日后论功行赏,一个国公是跑不了的。”

李东庭道:“请公公回去代为上报,就说昆麻李氏世代沐享皇恩,决无二念,为朝廷效力更是本分,李东庭定全力出战,不负期许。”

尚福太监点头应下,又传了几句来自王太后的勉力期许,李东庭一一应下。

末了,尚福太监要走之前,忽然问道:“李都督,前次救过咱家的那个女郎中,如今人在哪里?”

李东庭知他问的是梅锦,心微微一跳,道:“她还在马平。不知公公突然问及她,所为何事?”

尚福太监低声道:“皇上病势沉重,如今口不能言,体不能动,听太医的口风,也就是迟早的事了。皇太孙殿下十分孝心,访各地名医入京为皇上诊治,期许孝心感天,能叫皇上病体回春。我动身来都督这里前,也收到了殿下的口谕,叫我回去时,顺道带那位梅氏一道入京。”

李东庭语调平平地道:“公公,京中名医如云,那个梅氏虽能看些病,只是医术想来应无出类拔萃之处,去了也未必能助力。”

尚福太监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只是殿下一片孝心,咱们如何能泼冷水?不过是尽人事顺天命罢了。李都督,方才你既说梅氏还在马平,我这就过去,接了她便一并上路回京。”

李东庭内心十分的不情愿,更是后悔。早知道刚才就说她去了别地了。在自己的地头藏个人,对他来说轻而易举。看尚福太监传完旨就急着要走的样子,想来也不至于为了等到她而耗上几天。等他走了,再寻个借口拖延过去便是。

只是话都说到了这份上了,这会儿也不好改口,李东庭压下内心沮丧,只得应了。当下与张富一道,领着尚福太监一行人,立刻动身往马平去。

……

县衙临时安置点里病人这两日渐渐少了,梅锦中午从外头回来,这会儿没别的事,这会儿埋头正核算这段时间的药材成本,好去向林知县那里报账,忽听李大进来,说李东庭带着个太监来了,不知道是什么事,急忙放下手头的事,对镜理了理头发衣服,迎了出来。一眼便认出了尚福太监。急忙过去拜见。听完来意,呆了呆,推辞道:“公公,民妇不过略通医道而已,京中有太医院众多名医,民妇不敢前去添乱,还望公公代我转告殿下,伏乞殿下宽恕。”

尚福道:“梅氏不必客气。咱家知道你与殿下颇有渊源,殿下既特意吩咐过咱家这事,你随我入京便是,咱家在殿下那里也算有个交待。”

梅锦心知是推脱不了了,只好点头答应。

“如此甚好,”尚福笑道,“你尽快收拾个简单行装,这就随我上路。”

梅锦看了伫立在边上的李东庭一眼,转身入内。阿凤阿宝知道她要立刻动身上京的消息,事出突然,大惊小怪,匆匆过来随同一起帮着收拾行装,这个喊着要带这个,那个嚷着那个一定不能落下,手忙脚乱,最后总算是把行装给整理了出来。梅锦拿着行装出来时,见那群随行还在原地待命,李东庭与尚福太监却不见了。询问张富,听他说两人方才进了堂屋。

梅锦猜测他两人应还有话要说,便在门外安静等待。

……

“公公,此番传旨你辛苦了,李某十分感激,本当尽一尽地主之谊,只是行程紧张,李某也不敢耽误公公,临别些微馈赠,聊表心意,望公公笑纳。”

李东庭递过去一个方才出门前备好的信封。

尚福为人谨慎,处事低调,又善于体察人心,这才服侍了皇帝几十年不倒,在王太后跟前也说得上话,成为宫中实权人物。如今皇太孙上位,也颇得皇太孙的信任。这样的人物,自然知道贪多折福的道理,外出办事自然不会刻意勒索财物,即便对方有意孝敬,他也看人而定。见李东庭递了上来,知道他应有事要求自己,自然不会拒绝,稍加推辞便接了过来,收起后笑道:“李都督实在客气了。若有用得着咱家的地方,尽管道来,咱家必尽力相助。”

李东庭沉吟了下,道:“尚公公,皇太孙殿下既指明要公公带梅氏入京,李某自然不敢阻拦。只是梅氏孤身一个女子,李某听闻她娘家待她也是一般,李某实在有些放心不下,只能拜托公公代李某多加照顾,李某万分感激。”

尚福没料到他所求的竟是这个,愣了一愣,看了眼外头正远远站在那里等着的梅锦,狐疑地道:“李都督,你这是……”忽然顿悟,拍了拍自己额头,哈哈笑了起来,“明白了!明白了!李都督这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难过美人关啊!”

李东庭微微笑道:“惭愧,叫公公见笑了。实不相瞒,李某有意娶她为妻。只是还未得她首肯而已。她此行入京,李某无法一道同去,只能将她交托给公公了。”

尚福点头道:“好说,好说。李都督都开口了,咱家岂还有不明白的道理?都督放心,咱家必定代你照看好她,等殿下那里交完差,咱家再寻个机会,尽快送她回来还给都督。”

李东庭知尚福应该信靠的住

住,这才略微放下心,向他道谢,二人步出堂屋。

尚福见梅锦手提包袱还站在那里等着,笑容满面道:“咱家料你二人应还有话要说。咱家先去外头等着,你们慢慢说便是。”说罢转身出去,叫随从也一并走了。

梅锦见尚福太监忽然态度大变,看着自己的神色也和方才有所不同,有点莫名其妙。边上人都走光了,见李东庭望着自己朝这边走了过来,想起先前在望寨里他向自己告白的一幕,心里又起了些不自在,强作无事,面露微笑地叫了他一声,道:“李大人,方才我听府上管家说,尚公公此番是来传达朝廷来的任命旨意的。恭喜大人高升,盼大人能领兵早日平定叛乱,还这里一片清平。”

李东庭并未应她这句略带了点过场意味的话,望了她片刻,低声道:“梅氏,尚福太监路上会好生照看你的,到了京城,你有任何事,也只管去找他,明白了吗?”

梅锦一怔,终于猜到他方才应是在与尚福太监说自己的事,对上他投来的沉沉目光,隐约似乎捕捉到了一丝难舍之意,心头忽然微微触动,沉默片刻,轻声道:“多谢大人照拂,我知道了。”

李东庭道:“你去吧。”

梅锦点了点头,低头往外走去。走了几步,忍不住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见他依然望着自己背影。踌躇了下,转身快步走到他面前,轻声道:“李大人,上次在望寨,我不是还没给你答复吗?我刚和离不久,老实说,我也依然没想好这么快就又再嫁人……”

方才她突然转身回来,李东庭就知道她应是要和自己说这件事了,一阵紧张,又难免怀了期待。听她开口却说无意再嫁,顿时失落无比,眼前闪出自己母亲李府君的身影,竟忽发奇想,是不是真的应该劳动她出马,仗势便仗势,说不定比自己这样有用百倍。内心翻腾之际,听她又道:“……只是李大人对我的心意,我十分感激,也甚是惶恐。所谓良配,当门庭相媲,夫妇相互扶持。我自问无才无貌,论身家背景,更不能助力大人半分……”

“在我李东庭眼中,你之情貌,世上再无第二人能胜!”李东庭朝她走了一步,打断她的话,“我之事业,也为我男子之事,无须依借裙带。汝悦我心,我只盼我亦能悦汝之心。若能共结连理共度余生,便是我李东庭的幸事了!”

梅锦对上他紧紧注视着自己的目光,慢慢道:“承蒙您的不弃。只是婚姻非儿戏。容我再考虑些天。等我从京城回来,我便告诉您我的决定。”

☆、第六十一回

梅锦随了尚福一行人去往京城。小说し路上尚福太监对她十分照顾,绕道从江南西路北上,最后抵达阔别两年的京城。当晚尚福并未安排梅锦回梅家,而是直接带她入宫命她暂时等着,自己到德懿宫向王太后和皇太孙回禀了云南传旨的经过。

王太后十分满意,勉励尚福一番后,皇太孙朱璇向太后辞别,回往自己所居的东宫。

尚福太监送他,路上道:“殿下,老奴幸不辱命,把梅氏从云南给带来了。怕殿下记挂,梅氏连家门都未入,先来拜见殿下您。”

朱璇眼睛一亮,问梅锦所在,得知她正等候觐见自己,急忙叫尚福带她到东宫。

尚福着身边太监去传梅锦。梅锦来到了东宫,等着的时候,殿内走出来一个少年,正是皇太孙朱璇。

朱璇与梅锦两年前印象里的那个少年看起来并无多大区别,依旧温文而沉静,只是个头拔高了些。见到梅锦,脸上便露出笑容,疾步朝她而来,叫她平身。又与尚福说了几句,等尚福退下去后,望着梅锦道:“你路上可辛苦?”

他的嗓音听起来有些沙哑,想必后来再经医治,虽渐渐得以复原,但声带终究还是受了些影响。

梅锦便微笑道:“多谢殿下关心,不辛苦。一路尚公公照顾的很是周到。”

朱璇点了点头,又道:“方才尚福说你入京还没来得及回家便进了宫。你若想念父母家人,我可先送你回去。”

梅锦道:“多谢殿下好意。只是家中父母长辈与民妇一向疏离,亲情淡漠。两年前民妇出嫁后,便无意再与他们往来。殿下若不怪罪民妇不孝,民妇见不见他们,并不在意。”

朱璇似乎也并不在意她回不回梅家,听她这么说,舒了口气,看她一眼,迟疑了下,道:“你在我面前,若无外人,随意些便是,不必自称民妇,称我也可。听你口口声声民妇,我……有些不习惯。”

梅锦见他望着自己,目光清明,神色诚恳,便微笑道:“那就多谢殿下了。”

朱璇仿佛松了口气,想了下,道:“我知道你路上一定累了,我叫人先带你下去歇息,你住下来,别的明天再说吧。”

一路这么进京,梅锦确实感觉疲累,听他这么说,便道了谢。

朱璇点了点头,命身边的太监领她下去。

梅锦当晚落脚在了东宫,睡了一晚,次日早早起身,原本以为朱璇会派自己去给皇帝看病,不想一直没有动静,到了傍晚,忍不住向边上的太监打听。太监说皇太孙殿下今早五更就起身了,先去王太后的德懿宫,后到临时用作觐见朝臣的神华殿理政,王太后垂帘,这会儿还没回东宫。通常还要再过一两个时辰,才能回来。

梅锦又问:“殿下每日都如此早出晚归?”

太监点头道:“日日如此。有时若有急事,睡着了半夜也要起来去见大臣们。”

梅锦沉吟了下,不再发问。

当晚无事,次日也是如此。太监说皇太孙殿下依然五更起,晚间戌时才从王太后那里归。回来便就寝。

朱璇好似忘记了梅锦这个人。

梅锦心里渐渐疑惑了起来。

她原本一直以为,朱璇召她入京,一是为免她被裴家牵连,二,照尚福太监的意思,也是想叫她来给听起来像是中了风的皇帝治病。

但这几天过下来,显然,治病应该不是朱璇召她的目的。只是,若仅仅只为免她被牵连的缘故,这样留她居在东宫,看起来也有些不合情理。

皇太孙那边始终没动静,见他又这么忙碌,梅锦也只得暂时住了下来,只是心里疑虑越来越重。直到数日后的一夜,已近三更,梅锦睡过去刚没多久,突然被朱璇边上伺候的一个太监唤醒,说皇太孙殿下召她过去。

梅锦见太监深夜来唤自己,十分惊讶。急忙起身穿好衣服,略整理了下妆容,便随他匆匆往朱璇寝殿走去。路上问太监情况。

太监低声道:“殿下今日与平常一样,戌时末才从太后那里回来,回来我见他十分疲倦,便服侍他睡了。方才睡至梦中,殿下突然醒来,命我把你唤过来。”

“殿下可有说什么事?”

“未曾提。只命我唤你前来。只是……”太监踌躇了下,低声又道,“殿下惊醒时,我隐约仿似听到他在梦中……喊叫,叫了什么却听不清楚……”

梅锦住的地方离朱璇寝殿不是很远,说话的功夫,便随马太监到了。梅锦被带进寝宫,见里面静悄悄的,起了烛火,床帐低垂,朱璇似乎并未起身,依然躺在床上。

“殿下,奴婢将梅氏带来了。”马太监到了床帐前,躬身低声道。

帐幔里沉寂了片刻,朱璇的声音传了出来:“她留下,你们都出去,这里不用你们伺候。”

太监喏了声,看了眼梅锦,便带着其余宫女太监退了下去,寝殿里只剩下了梅锦与朱璇,二人中间隔了层帐幔。

梅锦等了片刻,见朱璇迟迟没有再发声,便轻声道:“殿下,方才马宫人说您夜起惊梦,这才来叫我,可有什么事?”问完片刻后,见帐幔被掀起,朱璇散着头发身穿中衣坐在了床沿上,抬眼定定望着梅锦。

梅锦见他目光略呆滞,神色茫然,等了片刻,见他始终不发一声,便又试探着道了一句:“殿下,你怎么了?”

朱璇目光落她脸上片刻,仿佛终于回过了神,道:“我有什么话,都可以跟你说吗?你发誓不要告诉别人!”

梅锦踌躇了下,道:“殿下与我说的话,我自然不会叫第二个人知道。只是不晓得殿下想与我说什么,方不方便叫我知道。”

朱璇道:“是关于我自己的事。”不等梅锦回答,又道:“……我心里很是苦闷。我说叫你来给皇上看病,其实是想叫你来给我自己看病的。我……我身上有病……”

梅锦吃了一惊,道:“殿下哪里不舒服?太医看过了没有?”

朱璇摇了摇头,苦笑道:“我的病,父王……”他顿了下,“云王不准我叫外人知道。我进京前,他还把我身边那些服侍我的知道我这病的人都给杀了……我很难过,只是我却救不了他们……他们一直服侍我,到最后还是我害了他们……”

梅锦没有说话,听见朱璇又径自道:“你别怕,我绝不会害你的。我实在是找不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到了这里后,我心里更是苦闷,有时候甚至想着,我那会儿被你救了后,要是一直留在你那里不回来,说不定日子过得也比现在要好一百倍……”

梅锦迟疑了下,道:“殿下何来这样的念头?如今您是储君,天下事压到您肩上,刚开始未免会有些力不从心,等过些时候,殿下便会如鱼得水,再不会有这样的念头了。”

朱璇笑了笑,笑容却比哭还难看,道:“你不知道,我其实并不想被接入宫中当这个皇太孙的。只是我没有选择的余地。蜀王如今叛乱,势头正猛,我又没有根基,太后为了扶持我,如今正商量着要立太子太保季家的孙女为皇太孙妃。我知道太后苦心,我也答应了下来。只是你不知道,我喜欢的不是女人……”

梅锦怔住了,见朱璇依然坐在床边,神色颓败地看着自己。

“……我是最近几年,才渐渐觉得自己得了这病的。”朱璇继续道,“上次我之所以被人捉走强行喂了药,辗转卖到云南,就是自己偷偷跑了出来,想去散散心。出了那事,李东庭送我回了长沙后,我父王便不许我再外出了。后来朝廷出了变故,我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我竟然会被迎入宫中成了皇太孙。太后对我期许甚高,从早到晚亲自教导我的言行,大臣们表面对我恭恭敬敬,可我知道他们时刻都在盯着我的一举一动,我片刻也不敢懈怠。这会儿太后又要安排给我娶亲。离开长沙前,我父王母妃向我下跪,尤其是我母妃,痛哭流涕,她要我入宫后当好皇太孙,不能辜负太后和天下人的重托,只是我心里越来越惶恐,我怕我做不到……”

朱璇停了下来。梅锦心里多日的疑虑终于明白了过来。便上前些,轻声道:“殿下,您不必担心。您这不是病,而是一种正常取向。只不过少见了些而已。”

“但是……我父王责骂我……寡廉鲜耻……还……”他应是想起了云王责骂的话,嘴唇微微颤抖。

“殿下,相信我,您真的没问题。您原本就压力骤增了,更不该因此而给自己额外施加压力,增添思虑。”

“真……的?”朱璇定定望着她。

“是,”梅锦微笑道,“我是郎中,您务必相信我的话。”

朱璇仿佛舒了口气,神色终于稍稍松懈了些,道:“今非昔比,我心里清楚自己往后当做什么,我也决心好好待那位要嫁我的女子。只是我……还是担心娶亲……我离开长沙前,我母妃安排了侍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