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雪峰此时已将一整个狮子头吃完,拿出帕子沾了沾嘴角,皮笑肉不笑的等着朱子裕:“那总比整日混吃混喝的呆在人家不走强。”

朱子裕哈哈大笑两声:“那你也呆这别走啊。”

沈雪峰闻言心中一动,立马一脸期待的看徐鸿达,徐鸿达连忙低头喝汤,喝完一碗再来一碗,死也不抬头。倒不是他不好客,实在是从小到大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啊。

眼见着桌上的饭菜吃了七七八八,下人们已经准备上点心了,沈雪峰讪讪地问道:“徐兄,会试那几日,你在贡院里吃的什么东西啊?能不能给我来一碗?”

徐鸿达瞬间悟了,原来是那碗面条给自己招回来一个馋鬼。

酒足饭饱之后,徐鸿达见沈雪峰没有走的意思,便请他到书房一坐,朱子裕也一步不离的跟着,他常来可知道,徐叔的书房里都是青青的字画,他可得守好了,不能让沈雪峰把画拿走了。

这两年朱子裕与京城许多勋贵、高官家常有来往,有的是与他母亲有旧;有的是和他祖父交好;有的则是看他那在外为官的外祖父的面子。沈家也在其中之一,这一年朱子裕常往太傅府上去,沈雪峰和他极熟。乍一在徐家看到他,沈雪峰还有些吃惊,不知他缘何和这个外地来的贡士家格外亲近,但眼见这朱子裕拿徐家当一家人一般,他便没有多问。沈雪峰十分了解朱子裕,这小子防备心极重,若不是徐家人真的可靠,他是不会如此这般信任他们的。

两位新科贡士相约到书房去谈论经文,却见朱子裕走一步跟一步,徐鸿达如今已经习惯他在自己家出入了,倒是沈雪峰忍不住打趣他:“你四书五经读完了吗?就想跟我们去凑热闹。”

朱子裕哼哼两声,嘟囔道:“我是怕你到了书房就不想谈论经文了。”沈雪峰还不知此话何意,到了书房看到墙角处的两个满满的字画缸,登时睁大了眼睛,连忙请徐鸿达的书童打了清水来,仔细的清洁了手,又一点点擦干,这才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卷画来。

此画又是画的水山,可以看出同正厅挂的那幅出自一人之手,只见此幅画山石润泽、野径曲折,山间云烟出没,宛如仙境。沈雪峰细细欣赏,看到最末处,见有一小小的印鉴。

“徐嘉懿。”沈雪峰满是崇敬之情的念出这个名字,还未等多问,就见青青带着丫鬟来送茶点,她笑吟吟地将点心放在岸上,才客气的问沈雪峰:“沈叔叔,您叫我?”

“什么?”沈雪峰一头雾水。

青青有些奇怪,一脸疑惑地看着他:“我刚才在门外听见您叫徐嘉懿,那是我的大名啊。”

沈雪峰的视线从青青稚嫩的脸上滑落到桌上那幅气韵生动、浩然大气的山水画上,艰难地指了指这幅画,言语间很是不敢置信:“你画的?”

青青走过去,侧头看了眼桌上的画,恍然大悟:“沈叔叔说的这幅画啊?是我七岁涂鸦所作,让您见笑了。”

沈雪峰认真地看了看青青,见她不像是开玩笑,又转头去看徐鸿达,只见他脸上略带些无奈,这才相信是真的,他指着画的手指颤抖了两下无力地滑落:苍天啊,还给不给我们这些青年才俊留点活路了?

第31章 打马游街的新科状元(半夜捉虫)

将沈雪峰送走以后, 徐鸿达感觉身心疲惫,简单梳洗下倒头就睡,一觉就到了日上三竿。刚起来还未等吃茶饭, 国子监就来人了,说是来送明日金殿传胪穿的衣裳。徐鸿达忙亲自到外迎接,见来的是隔壁的国子监祭酒马德诚。

只见马德诚后头跟着两个小厮,分别捧着托盘, 上面放着二梁冠、纱帽、朝靴、氈袜等物, 从头到脚都配的十分齐全, 连腰上的挂饰都不缺。

徐鸿达连忙将马德诚迎到正厅, 马德诚笑道:“今日一早殿试榜单揭晓,恭喜志远高中状元。”

虽然见那衣裳徐鸿达已猜中几分,但亲耳听到仍喜不自禁, 连忙向马德诚道谢。马德诚笑道“原是要进士自己去国子监领衣裳的,但我见到你的名字, 就去将状元冠服要了过来, 想着得亲自向你道喜, 顺便沾沾你这新科状元的喜气。”

徐鸿达此时已经极力掩饰自己心里的喜悦, 面上还故作震惊:“多谢马兄给我带来这样的好消息,原本我还以为明日金殿传胪时才能知晓名次呢。”

马德诚解释道:“我朝天子十分重视金殿传胪的仪式, 也是对天下读书人的一种激励。因此金殿传胪时, 状元和其他进士着装都有严格规定的。旁的进士还穿你们前日一起领的进士巾服, 明天你可是独一份。”

徐鸿达连忙谦虚几句, 又打听道:“不知榜眼和探花是哪位贡士?”

马德诚笑道:“说起榜眼和探花还有个有趣儿的事, 前十名的文章送到御前,你这个第一甲第一名是皇上亲手在试卷右上角朱批的。可到了榜眼和探花那,皇上有些犹豫了,你猜为何?”

徐鸿达犹豫了片刻,小声问:“难道是不相上下,难以取舍?”

马德诚笑道:“其实两篇文章明显其中一篇更胜一筹,可惜的是文章做的略为中庸一些的那个贡士已过不惑之年,据说头发都有些白了。本朝一直以来有挑选年轻貌美的人为沿街探花郎的传统,于是便把那位不惑之年的贡士点为第二名,让沈太傅的小儿子沈雪峰做了探花郎。”

“沈雪峰?”徐鸿达感觉眼前一黑,按照历来的传统,一甲的三人都是要去翰林做编修的,想想以后自己每天都和那个时不时的有些抽风的沈雪峰在一起,徐鸿达就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马德诚还以为徐鸿达是对沈雪峰好奇呢,忙介绍说:“沈雪峰今年才十八岁,年少貌美读书又好家教也严,照理说应该是个温柔懂礼的少年。可不知怎的,许是物极必反,沈太傅一家子都为人做事都十分严肃,偏生到沈雪峰这,不仅性格跳脱,行事也有些放荡不羁。打他十六岁起,沈夫人就给他相看亲事,到现在还没听说相中哪家姑娘,挑剔的很。”

徐鸿达想起沈雪峰对自己菜肴的热爱,对青青画卷的追捧,他已经能遇见自己一片黑暗的未来了。

马德诚还有公务在身,略坐了一会取了徐鸿达前日领回来的进士巾服就走了。徐鸿达亲自捧着衣裳、鞋袜到徐婆子房里给她瞧。宁氏等人听了信早就到徐婆子屋里等着了,见徐鸿达进来,徐婆子忙笑道:“状元冠服送来了?儿子快穿上给娘看看。”

徐鸿达答应了一声,连忙到屏风后头换衣裳,穿上了大红罗圆领、白绢中单,肩上披挂上锦绶,腰间系上了光银带,脚上穿上氈袜和朝靴,最后小心翼翼地戴上纱帽,再戴上二梁冠,手持槐木笏,踏着圆步从屏风后头走了出来。

宁哥和然哥见了,忙围了过去,拍着巴掌叫状元爹爹。徐婆子一见儿子这身打扮,比以前见过的县太爷还威风,当即忍不住哭了起来,连宁氏也一边笑着笑着就掉了眼泪下来。

朱朱和青青两个连忙一人一个,拿帕子给他们拭泪,青青笑道:“这就哭了?将来我爹给你们挣个诰命回来,到时候你们凤冠霞帔的穿上,那时候才该哭呢。”

宁氏被她逗得噗嗤一笑,连徐婆子也连连点头,哽咽的说道:“祖宗保佑,咱家出状元了,就咱那平阴镇,近二百年也没听说有个状元啊。青青啊,你爹他给咱家、给咱镇里争光了。”徐婆子说着说着,呜呜呜的又哭起来。

徐鸿达听着母亲的话,想着母亲拉扯自己三兄弟长大,吃了不知多少苦,今日自己中状元,母亲又喜极而泣,真可谓慈母心肠。徐鸿达心里感慨不已,穿着状元冠服,在母亲面前一跪,给她磕了三个头。

徐婆子原本都擦干了眼泪,见儿子一跪忍不住又哭起来,颤抖着站起来,弯腰抱住他的头:“儿啊,娘看到你中状元了,娘没白活啊。等你打马游街后,娘得回家,得上你爹坟上和他好好说道说道,让他也跟着高兴高兴。你爹啊,他没福。”

徐鸿达忙说:“赐过恩荣宴后,我们这些新科进士都有假期,到时候我们一起回家。”

徐婆子又哭又笑的连连点头:“到时候你就穿着这身衣裳回去。”徐鸿达脸上露出一丝尴尬,连忙解释:“娘,这个用完了得还回去的。”

徐婆子闻言,立马止住了哭,忙让徐鸿达站起来,仔细检查了下衣裳,见没沾上眼泪没弄皱才舒了一口气,随即又恋恋不舍的看着徐鸿达一身状元打扮,遗憾地说:“还要还回去,太可惜了,原本娘想着,以后还让你穿上给娘看呢。”

徐鸿达讪笑两声,也束手无策,倒是青青笑道:“不如我给爹画一幅画像,祖母什么时候想看就拿出来看。”

徐婆子忙说好,青青把自己打的木头画架子拿出来,选了那用大张的白录纸夹在上头,又取了碳条出来。朱朱见状忙去厨房,青青每当拿碳条画画时,都需要一种叫面包的无油点心来擦线条,朱朱帮着做了好多回了。正巧早上有发好的面,也不用多讲究形状,朱朱一连揉了几个出来,塞到了自制的密封炉里,小半个时辰就得了一大盘。

此时青青已经打好了线条,徐婆子也不嫌累,站在青青身后看了一个时辰,直到一幅惟妙惟肖的人物像画好。然哥在后面连连拍巴掌:“二姐就是厉害,画的和我爹一模一样。”徐婆子欣喜之下又觉得有些不足:“可惜了,没颜色。”

青青笑着将画像收好,一边哄她道:“行,回头我就给您画个有颜色的,到时候挂你屋里,等人来做客问:这是谁啊?你好显摆说:这是我的状元儿子啊。”众人闻言哈哈大笑起来。

宁氏神情有些微动,似乎也想挂一幅,她转头看着青青,青青一哆嗦:“娘,你想说啥?”

宁氏慈爱地摸摸青青的头,认真地嘱咐说:“赶紧叫人打个大架子,在去买些没裁的大张纸,明儿给娘画个你爹打马游街的画。”

青青瞬间给跪了,不带这么压榨童工的。

翌日,徐鸿达四更天就起来,梳洗过后,也没敢喝汤粥,也不敢吃有味道的食物,干噎了四块枣糕,喝了半盏茶,又重新刷了遍牙,将国子监送来的状元冠服穿上。侍笔、侍墨两人早就将马车准备好了,等徐鸿达上了马车,车夫忙向内城驶去。

马车到宫门口时,已经有好多进士等在那里了,见一身状元服的徐鸿达下了马车,众进士皆投来羡慕的目光,也有立即上来攀谈的。徐鸿达为人一直很谦逊,又确实有真才实学,众人皆心悦诚服。

忽然一辆标着太傅府的马车驶来,徐鸿达心里暗叫不好,东看看西瞅瞅想找个人多的地方藏起来,可众人皆穿着深蓝色的罗袍,只有徐鸿达一人身着大红罗袍,沈雪峰一眼就看到他了,蹦跳着过来搂住他的肩,脸上十分惊喜:“哎呦徐兄,原来你是新科状元啊。原本我琢磨着我怎么也能拿到第一甲第一名来着,谁知昨天等了一天也没人通知我去国子监换衣服,我爹好嘲笑我来着。”

徐鸿达一脸黑线:大庭广众之下你这么自恋好吗?沈雪峰见徐鸿达不说话,也不在意,还问他等忙完了这些怎么庆祝?就差明着和徐鸿达说请我去你家吃饭这类的话了。

徐鸿达请他一回就被闹的头疼了半天,打死不肯邀约,只说等恩荣宴后要返乡一段时间,沈雪峰闻言十分遗憾,只能说等他回来请他吃酒。

不多时,文武百官也都到了,宫门打开,有礼部人员专门引着这些进士来到太和殿一侧,此时卤簿已摆在殿前,两边乐队陈列。礼部、鸿胪寺设了黄案,徐鸿达等众进士此时已经在礼部官员的指引下,按照顺序立在殿前的石阶外等候。

也不知站了多久,徐鸿达只觉得腿脚有些发麻了,刚想悄悄地挪一挪步子,就见礼部官员已到乾清门处,奏请皇帝乘舆,到太和殿升座。此时奏响了中和韶乐隆平之章,司礼者执鞭柄站在玉阶下鸣鞭三响,鞭声清脆悦耳、响彻云霄。

徐鸿达垂首站立,睁大眼睛看这场自己一生最难忘的仪式:读卷大臣等官员向盛德帝行了三跪九叩大礼后,鸿胪寺官员引众多新进士就位,宣读制诰:“盛德十五年四月十五日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随着传胪官唱:“一甲第一名徐鸿达觐见!一甲第一名徐鸿达觐见!一甲第一名徐鸿达觐见!”连续三次洪亮的唱名,听得徐鸿达心潮澎湃,大步走出队列到御道左边郑重跪下…

随着礼部尚书将皇榜送出太和中门,张挂于长安街上,进士们骑着高头大马也随之而出。

朱子裕早就从自家产业的酒楼里要了一个二楼包间,徐家一家人早早的来了,青青支上画架子,先打好底稿,画上繁华的街道、林立的商铺酒楼、熙熙攘攘等待围观的百姓。青青画画时极为认真,她或是抬头观察窗外的每一处细节,或是低头在纸上涂涂画画。

徐婆子等人都在另一扇窗户前往外瞅,时不时的问下时辰,嘀咕着怎么还没来,只有朱子裕抱着然哥,静静地站在青青后面,认真的看着她作画。

然哥虽然今年只有三岁,但对画画却十分感兴趣,他本就是不是个闹腾的孩子,虽因年幼偶尔还是会哭闹一下,但这时只要拿出一幅画拿,他能立马安静下来,趴在炕上看半天都不动地方。青青也有意培养他,学着当年画道长教导自己那般,画出轮廓来,先叫他自己试着涂色。

宁氏见朱子裕抱了然哥许久,过来问他:“可压胳膊了?他如今大了,越发沉了,我来抱他吧。”说着伸手过来接。却不料这一动挡住了然哥的视线,然哥瘪着走,一手搂着朱子裕的脖子,另一只手不断的推宁氏。

朱子裕见状忙笑道:“婶婶不碍事,我这些年见天习武,连一百斤的巨石都能举起来,何况他这么大的小人。” 宁氏还要客套两句,忽然徐婆子一声尖叫:“来了!来了!快过来看。”宁氏再也顾不得小儿子,忙到徐婆子边上,探出身子去。

青青也将从画架一侧往楼下望去,只见徐鸿达一身大红罗衣,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队伍的最前列,后面一左一右是榜眼和探花二人,在后面则是二甲和三甲的进士。

见到期待已久的盛事,百姓们挤挤攘攘都高声呐喊,也有那年轻的姑娘看探花长得俊俏,一个劲儿的往他身上扔荷包、扔香囊,徐鸿达今年也才二十九岁,虽不如探花抢眼,但看这也是白白净净一谦谦君子。也有见探花身上挂满了的,就转手往徐鸿达身上扔来。

徐鸿达练了六年的五禽术,身手十分矫健,只见他或是夹一夹马腹,让马快走两步;或是假装回头向后瞭望,正好能完美避过荷包的降临。

朱子裕抱着然哥站在窗前,远远地看到了这一幕,不禁啧啧称赞:“徐二叔也算是把五禽术练到极致了,一个健体术生生的让他练成高手的架势,真不容易。”

青青在一边没空接话,她要把眼前的这一幕深深地印在脑海里,回去好将这场景描绘出来。

转眼间,游街的队伍到了近前,宁哥和然哥两个大声呼喊:“爹!爹!我们在这!”徐鸿达从嘈杂的声音里准备辨别出儿子的喊声,顺势抬头一望,正好瞧见自己的一家人在使劲挥手。

徐鸿达露出笑容,也朝他们挥手致意,徐婆子一见这场景,又忍不住喜极而泣,酒楼下面的人见状也抬头望去,知道那是状元的家人,纷纷羡慕不已:“哎呦,你们看,那是状元的家人。”

“状元的媳妇长得好好看,还没见过这么俊俏的小媳妇呢。”“那个站在木头板后头的是状元的姑娘吧?长得像她娘,看着就是个美人坯子。”

沈雪峰在徐鸿达的左后方,看到青青前面的架子,连忙伸长来了脖子叫徐鸿达:“徐兄,你闺女是不是在画画?”徐鸿达立刻假装没听见的样子。

沈雪峰是那种容易被忽视的人吗?当然不是!他不甘寂寞的也挥起了手,扯着脖子嚎:“二姑娘,记得把我也画上头,要画的俊俏点呀!”

青青扯了扯嘴角,忍不住嘟囔:“这个沈叔叔话怎么这么多?”话音刚落,不知从何处飞来一个苹果,正好塞进沈雪峰张开的大嘴里,险些没把他的牙给撞下来。青青在上面看的真切,扑哧一声笑出来。围观的百姓有的看清楚了在哈哈大笑,有的一走神就看探花郎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苹果,他拿着啃的特别香甜。有这么个好看又好笑的探花郎,百姓的目光都追随他而去,连徐鸿达这个状元都被抢了不少风光。

打马游街的队伍渐渐越走越远,徐婆子满足的叹了一口气,却仍舍不得从窗边离开,看着没热闹瞧了,有的百姓四散走了,有几个瞧见了窗口的徐婆子,兴奋地朝她喊:“状元他娘!”

徐婆子腰板一挺,大手一挥:“哎!你们好!”

众百姓:…

青青:…

第32章 两个厚脸皮

来京城后,因徐鸿达一直备考, 徐家女眷们从来没有空出来逛逛。看完状元游街, 已经接近晌午了, 徐家人准备在这吃了饭, 出去转一转再回内城。掌柜的上来请示后, 赶紧叫小二上菜。

朱朱过了年已经满十三岁了,但是她对吃食的热爱依然像小时候一样炽热, 只是嘴巴比以前挑剔了许多。

待菜上齐了, 朱子裕邀请大家入座,先用公筷给徐婆子、宁氏、吴月娘夹了菜,又将鱼肉上最嫩的那一块夹给青青。

朱朱见状故作哀怨地逗他:“当初在文道长那, 我见天给你做好吃的, 临走时还给你做了好些个肉烧饼。可你呢, 眼里真是没我这个姐啊, 这么多天也没见你殷勤地给我夹回菜。”

朱子裕一听立马跳起来, 脸上堆满了笑容,连忙夹了一只胡椒醋鲜虾放到朱朱碟子里, 讨好的笑道:“朱朱姐,你尝尝这虾做的如何?都是从鲁省运来的活虾,一路上拿冰块保鲜, 到京城也就能剩下三成活的, 在旁的地方可吃不到这么好的海虾。”

朱朱听了连忙将虾去了头, 吸去外面的汤汁, 牙齿轻轻一咬, 整只虾肉便脱壳而出,胡椒的微辣、醋的酸爽、虾肉的香甜三种滋味混合在一起,将虾的鲜味全都激发出来。朱朱吃的眼睛一亮,又自己夹了一个,一边剥皮一边笑道:“看在这虾的面子上,今天饶了你了。”

正吃着香甜,忽然天莫推开了房间门,一边让外面人进来,一边回道:“徐状元和沈探花来了。”

众人闻言皆起身相迎,朱子裕忙叫小二将几样动过的菜撤下去,再换新的来。已经换了常服的沈雪峰忙拦着:“别介、别介,我看这几样菜也没吃两口,撤下去就浪费了,等新的做好还不知什么时候?呦,这鲜虾不错,这个可以再来一盘。”

朱子裕无语的瞪着他:“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你不回家吗?”沈雪峰顺手朝朱子裕头上敲了一下,笑道:“家里的人没劲儿的很,不如这里热闹。”

徐鸿达对沈雪峰已经无奈到妥协了,今早进士及第的三人都被封为翰林院编修,往后三人要朝夕相处。徐鸿达琢磨着早点适应沈雪峰的热情有利于未来工作的开展。

沈雪峰笑嘻嘻地向徐婆子请了安,郑重地向宁氏、徐鸿飞夫妇问了好,又拿出一群金银裸子分给屋里的小孩子们。

徐家除了一个秀才祖父外,其他几辈子都是白身,吃饭时候自然也没那么些规矩,通常喜欢唠些闲嗑。沈雪峰见状可算是发挥了自己的特长,他从小就话痨,在家成天被教育食不言寝不语,被管教的恨不得天天往外窜。而和徐家人吃饭就自在了,他言语幽默,时不时的把大家逗笑一场,没一会儿功夫,便博得了所有人的好感。

朱子裕摸着下巴认真思索:看来厚脸皮也不算是缺点。

空着肚子也不好喝酒,徐鸿达和沈雪峰饿了一上午了,赶紧先喝了碗汤垫垫饥。朱朱拿个小碟,趁着徐鸿达喝汤,给他拆出了好多醋虾递给他。沈雪峰喝完汤,一抬头就见装虾的盘子少了一半;再一瞧,徐鸿达的闺女递给她爹一碟子虾,忍不住羡慕的絮叨:“有个闺女太幸福了,真是贴心!”一边伸筷子从徐鸿达的小碟子里连续夹了两只虾吃。

徐鸿达一边冷笑一边将盘子端到自己身体另一侧,转头嘲笑沈雪峰:“我闺女给我剥的,你羡慕你也生个闺女去!”

沈雪峰一脸郁闷:“你这是欺负我还没成亲!”

朱子裕仔细的剥了一个虾放到青青盘子里,一边笑道:“沈叔叔,你说你也一把年纪了还娶不上媳妇,真让人发愁啊。”

沈雪峰转身敲了敲他脑袋:“我芳龄十八,如今正是一朵花,愁什么愁。”

徐婆子一听就知道这孩子眼界高,挑剔,不由地瞅了眼徐鸿飞,当场揭了儿子的短:“当初我家鸿飞娶媳妇时候也和你似的,特别费劲。相看了不知多少姑娘,一会说人家这个没学问,一会说那个不会算账。后来相看到丹丹她娘时,一眼相中人家长的漂亮,也不问有没有学问会不会算账了,恨不得当场让我给人家下聘礼。 ”

众人闻言哈哈大笑,唯有月娘羞红了脸,偷偷在桌子下头去掐徐鸿飞的大腿。徐鸿飞一边握住月娘的手,一边恼羞成怒的叫道:“娘,都过去多少年了还笑话我。”

徐婆子啃着卤鹌鹑斜眼瞅他:“就说你当年那矫情劲太招人烦了,直接想娶漂亮的直说呗,扯那些没用的。”徐婆子瞪了儿子一眼又笑眯眯的和沈雪峰说:“你可别和他似的,拐弯抹角有话不和家里直说,回头再耽误自己的大事。”

沈雪峰笑着点头:“其实我才不像鸿飞哥那么矫情,主要是我娘相看的那些大家闺秀一个个不是说话和蚊子嗡嗡似的,要不吃饭就和喂鸟似的,一点都不爽快。我就想找个想说就说想笑就笑,吃东西看着就香的姑娘。”

徐婆子笑道:“让你娘去村里跟你找,到处都是这种姑娘。”

众人闻言大笑,以沈雪峰家的门第,他的婚事自然是从名门望族里挑选,而这些家族的姑娘,大多从小大门不出二门不入,每天看看书弹弹琴一个个娇羞的很,哪里培养的出像沈雪峰说的那种姑娘。

徐鸿达打趣了他一番便略过此事,商议起回家的事来,青青听了不禁哀嚎:“既然还回去一趟,为啥让咱折腾着来啊,要知道我还不如在家多呆两个月呢,文道长他们也不会那么早就走了。”

徐鸿达讪讪地笑了:“是我考虑不周,原也不知道考上进士还有三个月假期,只以为未婚的才放假叫回去成婚呢。”

徐婆子赶紧搂住青青:“好乖乖,你可别闹,你爹考上状元是多么风光的事,我刚才听外头人说回头还要把你爹的名字刻石碑上放孔庙里呢,你祖母一辈子也没这么风光过,还不得让我回村里好好显摆显摆去。”看了眼窗前那副未完成的画,又嘱咐:“离上路还有几日,你可抓紧将画画好,我回家就挂堂屋那墙上,也给村里人开开眼。”

徐鸿达知道青青是不愿意闷在车里太长时间,也安慰她道:“回去咱可以走官道,住驿站,比来的时候方便许多。”

徐家人你一言我一语就将此事定了下来,只是京城的新铺子马上要开张,徐鸿飞不得闲,因此月娘和他的一双儿女也不回去。宁氏想了想,然哥才三岁,上次来的路上就蔫了好几天,不如把他托付给月娘。

朱子裕见徐家人说的热闹,心里十分焦急,好容易可以见天来徐家见到青青,这一走三个月,自己练武都没有精神了。想了片刻,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徐鸿达,试探着问道:“徐叔,我跟着你们回去行不?”

徐鸿达诧异地看着他,有些不解:“你跟着去干吗啊?这一走三个月呢,你祖母怕是不会同意。”经过这些日子来往,徐家早已知道他镇国公府嫡子的身份了。但徐婆子除了知道县太爷外,其他比县太爷官大的她就分不出来了,一律划为大官。和她说公府她也不明白,只知道这个孩子招人疼。

徐鸿达虽然习惯了每天都能在自己家看到朱子裕,但把他领回老家这事却从没想过,当下摇头拒绝。朱子裕一转眼珠子就想出了个主意:“徐二叔,您忘了,我娘的老家和您是一个县的,我娘在那还有好些嫁妆铺子呢,我最近正琢磨着去那看看,对对账什么的。可又想着人生地不熟,不敢独自前往,到那了也没处吃没处睡得,所以才将此事一拖再拖。”

徐婆子听了,忙说:“可不是,你还是个孩子呢,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可不行。你就跟我们一起走,吃住也不用担心,若是你不嫌弃我们家简陋,回头住我们家就行。”

朱子裕闻言笑的十分可爱,乖巧地点头:“谢谢徐祖母!”

“不谢!不谢!你这孩子就是好客气,我说了把咱家当自己家就是。”徐婆子看着朱子裕越看越喜欢:多好的孩子,长的俊俏又懂礼貌,关键是嘴还甜。看着朱子裕和青青两个又低头凑一起不知嘀咕什么,心里琢磨着:说不定长大和青青两个还有一段缘分呢。

徐鸿达不知老娘心里的盘算,他把朱子裕真当子侄看,既然母亲答应了,他也不多说,只是交代朱子裕,一定要他家人同意了才行,万不能偷偷跑出来。朱子裕向来知道轻重,连忙答应了。

沈雪峰看着朱子裕以一个十分简陋的借口就要跟着人家回老家,心中对他的行为十分不耻:一定是吃着徐家的饭好吃,所以舍不得,怎么能这样呢?镇国公府是缺你吃啊还缺你喝啊?看见好吃的就迈不动步。

可是想到那日在徐家吃的菜肴,他吞了吞口水,义正言辞的问:“徐兄,你哪天走?我去你家给你践行!” 说完又心虚的拿眼看了看正在喝汤的朱朱,不好意思地笑着:“到时候还得劳烦大侄女给做两道菜,上次吃你做的那个蟹粉狮子头真地道,比扬州人做的还好。”

朱朱将汤咽下去,才抿嘴笑道:“我的拿手菜可不止那一样,沈叔叔有什么喜欢吃的尽管告诉我就是。”

沈雪峰闻言喜不自禁,连连点头,又一个劲夸徐鸿达:“你家这两个闺女极好,一个善厨、一个善丹青。徐兄啊,你可真是有福之人,不如我也跟着你去你们老家吧。”

徐鸿达登时被口里的汤给呛住了,捂着嘴咳嗽不止。朱子裕忙过来帮他捶背,十分不解得看着沈雪峰:“您跟着干嘛去啊?”

青青在一边也目瞪口呆:探花大人,您的逻辑呢!

徐鸿达自己拍着胸口,有气无力地看着沈雪峰:“你去我老家做什么?再说这回乡假是给我们外地的进士们放的,你一个京城人凑什么热闹。”

沈雪峰认真地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嘛,我一直想出去走走,可是一直没碰到志趣相投的朋友,因此一直未能成行。这不正巧…”

“停!停!”徐鸿达伸出手打断他:“别找那些没用的说辞了,你也一样,若是沈太傅同意你去,我就带着你。”

沈雪峰笑的十分自得:“我又不是八/九岁的孩童,有什么不同意的。”

九岁的朱子裕朝沈雪峰丢去一个鄙视的眼神:为了吃,您真是豁出去了!

吃罢了饭,徐家人还要出去逛逛,徐鸿达连忙抢先和沈雪峰道别,沈雪峰笑嘻嘻地挥了挥手,还不忘和朱朱说:“大侄女,等践行宴时候我给你弄些好海鲜,麻烦你到时料理下。”

朱朱笑眯眯应了一声好,徐鸿达气的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你都要跟我们一起回老家了,还践什么行?”

终于打发走了粘糕似的沈雪峰,徐鸿达觉得比自己会试时候还累,忍不住问朱子裕道:“沈雪峰跟谁都这样吗?”

朱子裕脸上也带了几分不解:“虽然沈叔叔见谁都很热情,但其实极少这么主动赖在人家不走的。估摸着他觉得徐二叔人品好,再一个喜欢朱朱做的菜。

徐鸿达无力地点了点头,赶紧打发朱子裕回家读书,说道:“若是荒废了功课,再不让你上我家来了。”唬的朱子裕一溜烟骑马走了。

徐鸿达陪着自家人将内城的街铺逛了个遍,只买了些未见过的新鲜样式的果子,至于金银首饰,徐婆子连逛了几家都连连摇头,出来和徐鸿达说:“京城这镯子样式不好,还不如咱县城打的镯子粗呢。”说着晃了晃左手腕的两个大粗镯子,撞得叮当直响。

青青见状笑道:“祖母,你又带两个镯子出来,仔细晚上手腕疼。”

徐婆子笑道:“难得出来一回,手疼我也乐意。”

走在路上,有看了早上状元游街的百姓过来问好,也有做点心的商家,拿新做的点心请他们吃。徐鸿达受不住这热情,连忙带着家人往家去了。

一回家,门房连忙回禀:“太傅府打发人送来了帖子。”

徐鸿达听了忍不住笑道:“刚分开没一个时辰,这沈雪峰搞什么?”

打开帖子一瞧,原来是后日沈府为沈雪峰中探花摆酒席庆祝,沈雪峰特意请徐鸿达一家人去吃酒。徐婆子听说那官宦人家的宴席又得坐的板正又捞不着正经吃饭,有的眼高于顶瞧不上他们这些泥腿子出身的,说不定还要说些打机锋的话。

徐婆子怕去受那罪,因此摆手说不去,嘱咐宁氏道:“然哥、宁哥在家读书,你带着两个丫头去罢,她们也大了,该长长见识了。”

宁氏应了,趁此机会教朱朱和青青如何回帖子、如何备礼。朱朱想着,沈叔叔重口腹之欲,想必沈家人对吃食都比较讲究,她和青青商议了,单独准备一匣子点心带去。

此时,太傅府内,沈夫人一脸欣慰地看着儿子离去的背影,眼圈里噙着泪水,激动的和陪房道:“峰哥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夸一个姑娘,我看我抱孙子有望了。”

沈夫人的陪房李妈妈脸上却带着一丝疑惑:“可是四少爷只随口提了一句徐状元的女儿做菜好吃,万一没别的意思呢?”

沈夫人瞪了李妈妈一眼,认真地说:“他那张嘴叼的很,能得他这一句夸就很不容易。等后日你帮我仔细留意徐状元家的姑娘,看看到底如何。”

后日,宁氏带着两个女儿来到太傅府,沈夫人目瞪口呆地看着拎着食盒向她请安的两个小姑娘,心里一片拔凉:原来儿子真的没别的意思!

李妈妈心里暗道:我就说吧,等四少爷开窍,早着呢!

第33章 赴宴

状元游街那日下午,沈雪峰回家后, 就和沈太傅和沈夫人说了想陪状元郎一起回乡的事, 依然是拿体验民情为借口。沈夫人愣了好一阵,方道:“若是未考上进士, 出去游学也不打紧。如今你官职都有了, 不日就要到翰林院上任,这时候外出不太好吧?”

沈雪峰道:“我虽不是外地人士,但是我没成家啊, 我也有假期。我想着和同一年的进士一起上任比较好。”

看见儿子一脸坦然的说自己没成家,沈夫人怄的快要吐血了, 一脸恨铁不成钢地拿手指戳他脑门:“既然你也知道自己没成家,我看你这几个月哪也别去,我前几天也相看了几家姑娘, 内阁首辅孙大人的千金博学多才;礼部尚书王大人的嫡女, 是个温柔的好姑娘,今年刚刚及笄;昌乐侯家的姑娘性格开朗, 活泼娇俏。明日你去参加恩荣宴, 等后日我在府里给你摆个宴席,把这些姑娘都邀请来,你趁着拜见各位夫人时候也顺便瞧一眼。儿啊,你今年都十八了, 万不能再拖了。”

沈雪峰笑嘻嘻地应了声好, 又说:“就是有心仪的姑娘也不能几个月内就成亲, 我还是要出去转转的, 我都和徐状元说好了,等他们家启程我就跟着去。”

沈太傅捋了捋胡子,点头道:“昨日我叫人把徐鸿达从乡试的考卷都整理出来看了一遍。他乡试时考的平平,答的策问十分中庸,只有一些想法还算新颖,估计因为这才勉强没有名落孙山。而他似乎也有自知之明,连续放弃了两届春闱。今年的会试上,他的答卷十分出彩,策问每一句内容都言之有物,没有一句虚话空话,可见是个十分务实的人;殿试上,许多进士的文章以歌功颂德为主,而徐鸿达严谨地分析了当朝形势,并提出十条建议,可见他不是那种须臾拍马之人,皇上十分欣赏他的才华和性格。若是他邀你一同前往,你只管去就是。”

沈夫人闻言有些稀奇:“我听说这徐家也就往上三辈才有个秀才,勉强算个耕读人家,他哪里学的到这么多东西。”

沈太傅道:“曾经的太子少傅李元明你可还记得?盛德五年时告老还乡后,在他家乡的玫城县学里当院长。他曾上了个折子,说玫城有个道长,十分博学多才,堪称大儒,因此向皇上举荐贤才。当初皇上也派人去招拢那个道长,谁知那个道长却以不愿意受拘束为名推拒了,听说这徐鸿达这六年便是跟那道长读书。原本我对李元明的说辞并不十分相信,如今看来倒是我浅薄了,短短六年时间能教出这样一个学生,那个道长确实好学问。”

沈夫人点头笑道:“如此说来,这徐状元倒是有造化的。”她温柔的看着小儿子:“后日的宴席,我也给徐家下个帖子,请他全家一起过来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