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老人先去,兄弟分家时按律应当是个什么章程。”

“各位娘子家中亦有奴仆,如果遇到那黑了良心的人牙子将骗来的丫头来发卖,娘子家里应该如何应对?”

不同的问题,夏君妍配了不同的插画。问一个翻一页,娘子们听着颇有意思。起先陈夫子还惊讶,朝廷的律例岂是儿戏,连书院那边这门课都是重中之重来。可如今听到夏君妍说的竟然都是一些平常鸡毛蒜皮的小事,陈夫子顿时缓了口气。但当他再扫一眼学堂内的那些娘子们时,显然这几个问题与她们的生活紧密相连,一个个都认真的看着台上的夏君妍。

这年头不让打官司不让请讼师,但从未禁止过书院去讲律法。但这也只限于书院,在女学讲律法,说说出去不仅是天方夜谭更是会让人笑掉大牙。

一介女流也要学这些?!真是笑话!

可夏君妍讲了,不仅讲了,她还举例子了!还都是和大家息息相关的,什么家中买卖奴仆问题,村中斗殴纷争问题,最后她还特地讲明了关于户律中的女子嫁妆的问题。

这些处于后宅的娘子小姐们,起先还觉得说嫁妆这种事有些害羞。但到底这是关系到她们一辈子的大事,见夏君妍神色坦荡,且女学里也没有男子,一个个的又专心听了起来。

哪怕是她们一辈子都用不上今天所听的知识,但知道了比不知道,心里要更踏实些。今天的讲学中并没有设下都讲,夏君妍直接众人提出自己想知道的地方或者听不懂的地方。娘子们从未觉得时辰过得如此之快,只感觉还没听多久,竟已经到了巳时末(11点)。

直到司会娘子走出来击响云板后,还有娘子不舍的离开。

孙掌柜在家里焦急的等待着,心道依着时辰自家婆娘早该回了。他是特地交过了自家娘子一定要仔细听夏君妍今儿到底讲了什么,以及女学里到底来了什么人。

结果这都快午时了,孙娘子还未归家。孙掌柜急的恨不得直接去女学捉人,又在屋里坐了一刻钟,总算是听到外面的脚步声了。

不等他问话,孙娘子一脸兴奋的对他道:“你可不知道,那位夏先生可真是有个学问的!”

夏…先…生…

早上自家婆娘还是称呼夏君妍为那个商家女,现在就变成先生了。

孙掌柜默默的别过头,他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了…

第八十六章 帮忙

在周记布庄的强势封锁下,从八月中旬到八月末,整整十五天,夏记没有拿到一匹新布!眼看着库存布匹越来越少,小玉等人只能干着急。这些布料只够裁万府三少奶奶的衣裙,剩下的便只是一些碎布料了。

“八月十九时,我去了石岗村那边的染布坊。一听是我们夏记要布匹,要不说正好没了,要么就是还没染好。”小玉叹道,“我外祖还住在那边,要不是舅舅带我找过去,说不定连门都不让进。他们掌柜倒也算是个实心人,看在我舅舅的面子上私下里对我说至少在这两府七县内,咱们还是不要做布料生意了,否则也是竹篮打水,白费功夫。”

“周记欺人太甚!”钱贵气的拍了桌子,“周大老爷那么大个东家,心眼竟然这么小!况且这件事归根结底还不是他自己的婆娘惹出来的,凭什么最后是咱们倒霉啊!”

这时姜小莲突然道:“要不咱们找几个生脸孔去买布?只要不说是夏记就好啦。”

小玉摇摇头:“周记放了话,所有染布坊的布料只供周记和他指定的布庄。倒是也有一些小作坊,但那些布的质量太差,咱们也用不上啊。”

有些名气的染布坊并不多,小玉在这上面是下过功夫的。云安镇附近的只有三家染布坊,而其中只有一家的布才算得上是精品,其他两家的布能入镇上娘子的眼,但例如万府这样的财主府里也都是看不上的。下面村里的一些作坊提供布多是农妇们穿的,和秀衣阁的定位不相符。若想脱离周记的势力,那就必须套上马车,走上三天三夜去外地的染布坊了,可这样一来,成本太高,秀衣阁也撑不住。

一直到隔壁桌旁的夏君妍将账本看完后,小玉几人依旧没有想到更好的办法。倒是一直守在隔壁食铺的何大牛匆匆忙忙的跑过来,见到夏君妍后规矩行了一礼,说道:“赵家娘子想见掌柜的,说是有要事相商,让我过来问问掌柜的是否有空。”

夏君妍见秀衣阁这边还是老问题,便干脆合上了账本,说道:“我去看看。”

和镇上许多其他娘子一样,赵家娘子一开始并不喜欢夏君妍这个人,总觉得这村姑不安分又太要强,毕竟女子还是以娴静为美。而夏君妍的个性太过鲜明,给人有一种不舒服的侵略感。

本以为这村姑在镇上待不了几日就会被赶回乡下,谁料她的夏记生意竟然越做越大,夏君妍不仅没有消沉下去,反而越来越活跃了。渐渐的,众人也就习惯了云安镇上有这么个泼辣的女掌柜存在。有时候还觉得有这么个人也挺好的,至少因为夏君妍的到来,这镇上的新鲜事也多了不少,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小玩意也多了一些。

可谁也没想到这位不断活跃的女掌柜,竟然活跃到了女学中!镇上的娘子们各个都大吃一惊,如果说以前提到夏君妍都是带着一丝轻蔑的笑容,就算她为众人带来了许多新奇事物,但终归是游离在主流圈子之外,而现在…

“夏先生,我现在来可没打扰到您的正事吧。”赵家娘子送上了一盒小点心当见面礼。

夏君妍请她去后院的厅堂小坐,笑道:“我这儿前后里外都有伙计忙,我每天也就是走走看看,正闲着呢。娘子一路走来可是晒着了,虽然比不得夏天,但秋老虎可厉害着呢。”

赵家娘子又陪着说了会儿闲话,这才转而说道正事。

“夏先生贵人事忙,依着平常我也不敢来叨扰。只是眼下有一事实在是急了,家里的老妈子也都大字不是的几个,实在不知该找谁商量。想着夏先生学问好,便想来请教一二。”

夏君妍替她倒了杯茶,柔声道:“怎么了?”

赵家娘子要问的确是一件阴私之事:“不瞒夏先生,我娘家有个妹子,打小是家里宠着长大的。前几年刚嫁了出去,哎…说到底也是件家丑。许是家里宠过了,性子有些要强。前阵子不知怎地竟和夫家闹了起来,那家人也是个硬脾气,竟嚷着要写休书。您说说,这宁拆是座庙不拆一桩亲,娘家人劝也劝过,但那家人就嚷着要休。我娘老子年纪也大了,见那二人也是的确过不下去,妹子继续待在旁人家里也是白受蹉跎。但当初双方嫁娶本就是互不相欠,我那妹子不过是脾气硬了些,凭什么要被这样白白休掉,既然过不下去,也要挣个和离。”

赵家娘子顿了顿,有些期盼的看着夏君妍道,“上次听夏先生讲了关于嫁妆的律例,我便想来问问,这休妻与和离在朝廷里可有什么说法么?”

这年头没有讼师,而书院里的那些读书人各个都是心高气傲的,就算他们懂律例也不会招惹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又因事关女子,赵家娘子也不会去问那些书生。想来想去,在这云安镇上懂律例,学问又好,看起来为人也热心嘴巴也紧的,竟只有夏君妍一个。

赵家娘子与自家男人商量了一圈,决定来碰碰运气。

夏君妍道:“你那娘家妹子可犯“七出”之一?”

赵家娘子有些为难道:“夏先生您也知道,这女子就没有个不爱妒的。哪怕是那些大府里的夫人呢,总也会对自家男人捻个酸吃个醋。”

“只有嫉妒这一条?”

赵家娘子点头道:“我那妹子虽然是性子要强,但平日侍奉公婆,各种孝敬也是一丝都不敢怠慢,就是好个妒忌。”

谁料夏君妍顿时松口气,笑道:“那便不算什么了。”

赵家娘子没想到她竟这么轻松。当初她与自家男人在家里商量时,只觉得这“妒忌”一说最难把握,只要男人咬定了说你不贤,旁人也不能说些什么。

夏君妍道:“我且问娘子,在“七出”所谓的女子妒忌,都是一个女人妒忌另一个人获得了自己男人的喜爱?”

赵家娘子脸一红,虽然她已成亲多年,但这般直白的问题还是有些招架不住。而夏先生明明是个黄花大闺女,怎么说这些情啊爱的一点都不避讳。硬着头皮道:“自然是如此。”

“娘子可知道,若一个男人没有功名,就只能守着自家婆娘过日子。若是擅自纳妾,是要被官府打板子的。虽然纳妾这种事一向都是民不告官不究,可一旦被人告上了官府,那就是罪过了。令妹可不是妒忌,而是关心自家男人的名声啊。拼着旁人说她不贤惠,也不能让自家男人被官老爷们打板子。自古忠言逆耳,良药苦口,令妹便是走的此道。”

赵家娘子听呆了。

怎么这话到了夏先生嘴里,她妹妹那妒忌的性子竟是一件好事了?而且夏先生说的好像很有道理啊。

“朝廷的律例里也明确写了,若女子无“七出”中的任何一项,其夫擅自休妻,是要在衙门牢里徒一年。”夏君妍笑道,“令妹可有子女?”

“有,一儿一女哩。”

“可身患恶疾?”

“她身子一向都好着呢。”

“可有淫-秽,哆言、窃盗之行?”

“这哪儿敢啊,都是规规矩矩的人。”

“那便只能和离了。”夏君妍道,“若是夫家非要写休书,便请他在衙门大牢里呆上一年吧。”

赵家娘子楞呆呆的望着夏君妍,思量着自己是不是该起身福一礼,有些不知所措的说道:“这真是…真是…夏先生,您果然大才!!”

夏君妍不好意思的摆手道:“不敢当不敢当。娘子赶紧起来,大家都是街里街坊的,不用行这样的大礼。”

赵家娘子却觉得自己来时带的那盒子点心简直就是寒酸的过分,可一时间也拿不出什么更好的谢礼。只能再三称谢,决定回去后立刻就将夏君妍今天所说的话一字不落的都学给娘家人听。

虽然这时依旧讲究的是人治,但只要不是彻底昏庸的官老爷,断案还是要有凭据的,毕竟每一桩案子都要正理成档子,以备上面来查阅。

赵家娘子来问律例上的说法,若最后两家人真的闹上了公堂,他们也有底气!三日后,赵家娘子亲自带了个大礼盒前来,又在夏记食铺订了一桌席面送到赵家。

“之前的事真是谢谢夏先生了。”赵家娘子一脸感慨,“哦对了,我听说您还开了家成衣铺子,能去看看么?”

“去看看也行,就是有些不凑巧,我那铺子现在不剩多少布了。”夏君妍有些无奈道。

“果然是夏先生啊。不仅学问好,连生意都这么红火。”赵家娘子还不知秀衣阁没布的内部,只当夏君妍那边生意太好布不够用了。

“这也多亏了大家肯赏脸。”夏君妍还是领着赵家娘子去了秀衣阁,“所说布可能要晚些送来,但娘子不妨先看看图,有喜欢的也能先定下来。”

“行啊。”赵家娘子一口便应下。当日她将夏君妍那番话学给了娘家兄弟听后,娘家人顿时去了妹妹夫家给妹妹壮声势。直嚷着就算闹到官府也是他们家有理,更是直接扔了朝廷律例里的原文,硬是把那家人给吓住了。大家都是平头百姓不识得几个字,突然对方都会用律例了,那自然是受过读书人的指点。那家人一看赵家娘子的娘家背后有读书人撑腰,到底是没敢闹上公堂,好声好气的请对方坐下,客客气气的商量着。

“夏先生这儿的布摸起来真不错。”赵家娘子现在是满心眼的佩服夏君妍。休妻和离那么大的事,可经夏先生那么一说,让人听着顿时安心不少。更何况之前就算不待见夏君妍的时候,但对她开的食铺里的饭食也是没的说,就算口味不和,但分量却一直都是足的,足见她做生意是个实心人。

“我听说万家三少奶奶也在您这儿做了一身衣裙?”

“是啊。”夏君妍笑道,“三少奶奶人特别和气,说是瞧着我们这儿的花色颇为新鲜,便想来尝个鲜。现在绣娘们正在裁的便是三少奶奶的那两身。”

连万府的少奶奶都来裁衣服了,赵家娘子再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便道:“我瞧这身不错,大约什么时候能裁出来呢?”

“这可真不巧,布没回来。”夏君妍说着,无奈叹道,“不瞒娘子说,我这秀衣阁原本就不打算做什么大买卖,但要少而精,每一件做出来的衣裳,不说穿个十年八年,至少四年五年都是洗不坏的。最近也不知怎的,好几批送来的布摸起来就是没有原来的好,您说我这忙里忙外好不容易做了些口碑,万一让布给我砸了招牌,我要找谁哭去啊。”

赵家娘子一听这话也不由蹙起了眉,颇有些同感道:“那些个染布坊专好欺负生面孔,拿些以次充好废布来糊弄人,也只有大些的布庄他们才不敢这样做。”

“可不是。”夏君妍道,“所以啊,我宁可不做这买卖,也不能拿那种上不得台面的布来做衣裳。娘子若是等得,不如先定下样式,我再去催催他们,一但拿了好料子,就立刻通知娘子您来挑。”

人就是这样,当你认为他好的时候,说什么话都觉得顺耳。赵家娘子倒也不缺这一件衣裳,但夏君妍帮了她一个大忙,也该与夏君妍走动走动,便道:“那我就麻烦夏先生了,就这个样式吧,等布料来了再裁。”

“好。”夏君妍点点头,将单子写好交给小玉。

小玉心中纳闷,秀衣阁都快成无米之炊了,阿夏竟然还要继续接单子,…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第八十七章 破局

茶楼的雅间里,曹掌柜请了老友孙掌柜来喝几杯,也是打听周记最近的情况。

“秀衣阁已经没招了,不愧是大东家亲自出马,这招釜底抽薪真是玩的漂亮。你看,再过几天我是不是也能回铺子上去了?”

孙掌柜坐在一旁对着一碟子点心些出神。

“怎么了?”曹掌柜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孙掌柜猛地回神,脸色却不怎么好:“最近秀衣阁那边的确没什么动静了,但夏记食铺可兴旺着呢。”

“我当是什么。”曹掌柜轻松道,“这食铺是夏掌柜的根本,当初聚福楼醉仙楼两位大东家都没将她的食铺给压下去。如今秀衣阁眼看着是不行了,还不行夏掌柜给自己找个退路?只要她不染指布庄,随她开什么铺子,都与你我无关。”又想到李春娥那事,曹掌柜压低了声音提醒道,“你可千万别学,啊,那位…得陇望蜀可不好,别想着连别人食铺的生意都给夺了。”

“我哪有这样的心思!”孙掌柜立刻道,“大家都是做买卖的,人前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我与那夏掌柜远日无缘近日无仇的,把她活命的营生给夺了,我傻啊!”

“那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曹掌柜道,“你趁着这几日东家心情好的时候给我递个信儿,我也不能老在家里窝着啊。”

孙掌柜心里始终有些不安,可秀衣阁明摆着一天不如一天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担心个什么劲儿。干脆猛地喝了一杯茶定下心神:“成,这几天我帮你注意下。”

将万府三少奶奶的衣裙送去后,秀衣阁所有的单子算是彻底积压了。小玉这一个月叹的气比一年还要多。

“别叹了,当心变老哦。”夏君妍身手捏了一下小玉的嫩脸蛋,“小心变成老太婆不漂亮啦。”

“哎…”小玉垂着头,“这么多的单子,刨开其他,咱们至少能赚二十两白银,二十两啊!!就这么被压着了…哎!”

“掌柜的,刚才镇上吴家娘子给您下了帖子,请您去吴府听戏说话呢。”姜小莲匆匆而来,将帖子递给夏君妍。

小玉哀怨的瞅了她一眼:“阿夏啊,你最近的帖子是不是越来越多了?”——你丫的整体这边逛逛那边聊聊的,真的不打算再管秀衣阁了吗!!

“还行吧。”夏君妍扫了一眼,见帖子上写的是吴府备下了些味道不错的点心,除了夏君妍外,还邀了另外两府娘子一去打麻将。

“上次娘子们聚一起打叶子戏,我瞧着这叶子戏的玩法花样并不多,便给吴家娘子送了一副竹制的麻将过去。”夏君妍笑的很内敛,“这几天吴娘子玩的正兴起,也许还有些规矩不太懂,便让我再去说说。”

“明明是你自己想玩吧。”小玉横了她一眼。

“哎,你和小莲都不打,钱贵那家伙是怕了这玩意儿。”夏君妍无奈摊开手。钱贵赌坊出身,虽然以前不曾见过麻将这种游戏,但初一见到便眼冒精光并深深明白了它的魅力,但下一刻就蹦的离它三尺远,生怕夏君妍是不是又想起当初刘五的事而迁怒与他。

要么说麻将是国粹呢。之前为了扩大交际圈,夏君妍自认自己是想了各种方法,什么送点心呀,熟人就给优惠折扣啊,结果都不及一副麻将…

秀衣阁的生意越来越差,但夏君妍的人缘却越来越好了。懂得多,又会玩,更别提她还会打麻将了。不像其他娘子被后宅之事绊住,也不像闺阁小姐们那样行动不便,凡是遇到三缺一的,去请夏掌柜十有八-九都是有时间来的。

牌桌上,赵家娘子突然想起了自己的衣裙还没做好,不由问:“上次在夏先生哪儿订的一身衣裙,这都过去七天了,还没信么?”

夏君妍愁眉苦脸:“哎,我算是着了道了。那染布坊好像成心和我作对似得,就没送一块好料子来!我估摸我那秀衣阁再撑个几天就要关门大吉啦。”说着,随手仍出了一筒。

“碰了。”吴家娘子抹着牌,接过话茬,“您可别关门。上次我回娘家时让闺女穿的就是夏先生那边裁的衣裳,各个都说花色好,我还打算过几天也给自己裁一件穿着呢。样式都看了好几遍了,就等着夏先生那边的米下锅。”

“若是实在不行…”夏君妍叹口气,“娘子不如自己去买布,我这里帮忙裁一下便是了。”

吴娘子道:“那怎么行呢。咱们跟先生虽然熟,但也不能让先生您亏本做买卖啊。”手中三条打出。话音未落,黄娘子胡牌了。

“三家通吃,娘子今儿手气够旺啊。”吴娘子笑道。

黄娘子含蓄的笑了笑,有意岔开话题。一抬头见到坐在对家的夏君妍,微微压低了声音:“旁的布庄能买到好料子?”

谁料夏君妍却笑的很有深意:“布肯定是能买到的,至于好料子么…呵呵呵…”

“先生别打哑语呀。”赵家娘子有些着急的问道。

夏君妍一边码着牌:“我只知道我手上是没有好料子的。我那秀衣阁裁各家娘子衣裳的料子是一点麻布都不会搀进去的,布料摸起来十分柔和。这段日子染布坊送来的料子没有以前那么好了,可能是欺负我面生故意不把好料子给我吧。镇上其他布庄都是经年的老买卖人了,咳…这同行是冤家,我也不好说什么,是吧。来来,继续玩牌,说这些事儿挺没心情的。”

三位娘子默默对视了一眼,——这里面肯定有事儿!后面的牌打的也没那么专心了,随意打了两圈,见时辰也不早了,便各自回府去。

“刚才夏先生那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赵家娘子与黄娘子是邻居,回去的路上不由细细讨论起来。

算起来几人当中黄娘子是最先与夏君妍接触的,自觉比其他人更要了解她。沉吟了片刻后,低声道:“你别看先生是女流,做起买卖来却是格外爽利。她懂得也多,一般二般的买卖人都糊弄不了她。”

“你的意思是…?”

“当初夏先生开食铺的时候遇到几次闹事的事儿,你知道吧?”

赵家娘子连忙点头。

“当时就是有人眼红她买卖做好的,故意顾的人来找茬。我捉摸着吧,这次先生的秀衣阁八成也是被人盯上了。”

“怎么会这样!”赵家娘子一惊,“到底会是谁?”

“还能有谁啊,肯定是其他的布庄呗。”黄娘子一副女中诸葛的模样胸有成竹道,“之前李春娥的事闹的那样大,说是李春娥勾结赌坊的人,你或许不知道,当初赌坊的刘五和夏先生也是有私仇的。”

赵家娘子以前的确没有关注过夏君妍的旧闻,此刻一脸好奇的望着黄娘子。

黄娘子得意道:“说起来那个刘五的确不是个东西,以为夏先生一介孤女就好欺负,谁料最后栽了个大跟头。只是没想到这件事里李春娥竟然也有牵连,只是当初没查出来,最近才又被翻了起来。”

“会不会是…”赵家娘子见四顾无人,但也小心做了个口吻——“夏…先…生翻出来的?”

“谁知道呢。”黄娘子道,“县令老爷又不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做去拿周记的当家娘子,你只看她最后竟然被判了流刑,就知道当初的事肯定小不了!”

直到回了府,赵家娘子还在回味刚才的八卦。依着黄娘子的说法,当初李春娥说不定和刘五一起陷害过夏先生,而夏先生终于找齐了证据让衙门判了李春娥流刑。李春娥是周记的当家娘子,夏先生的秀衣阁之前开的好好的,可在李春娥流放之后就突然就没布了…

这不是明摆着周记要给李春娥报仇,故意打压秀衣阁么!

赵家娘子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很有道理。第二天去黄娘子家串门时,不由说起了自己的猜测,嘴里还有些气愤道:“周记仗着家大业大,连李春娥那种坏了良心的恶妇都要护着,这还有没有天理王法了!”

黄娘子却道:“这也只是你我的猜测。说不准真相就是夏先生自己说的那样,染布坊送来的布她都看不上罢了。”

“夏先生看不上的布,结果其他布庄的掌柜却买了下来,还裁成衣裳卖给咱们,这是把咱们当什么了?欺负着咱们不认识几个字,什么破布烂布都扔给咱们呢!”

黄娘子听着也觉得这话有几分道理。

夏先生也是做得布庄生意,她宁可压着单子不裁也不用次一等的布,但其他布庄呢?夏先生说,她做的都是熟人生意,若是这布出了岔子,不仅买卖没得做,怕是最后连朋友都没得做,所以才要更加谨慎。其他布庄的那些个掌柜可没有跟她们在一张桌子上抹过牌,也不曾有过什么私下里的好交情。

赵家娘子越想越觉得有些不对劲,拉着黄娘子道:“我就觉得前几日我去周记那边拿的一匹布,摸起来好像不如以前柔顺了。娘子你见识多,不如帮我掌掌眼?”

被她这么一问,黄娘子也不由地开始怀疑了起来。秀衣阁的单子多,她们目共睹。夏先生放着这么好生意不做,要么就是布不行;要么就是被周记故意压着了,还因为李春娥那种恶妇。可不管是那一样,听起来总让人觉得不太舒服。

周记里,孙掌柜直愣愣的盯着手里的账本子,手都有些微微打颤,嘴里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怎么又来了?!这才安生几天啊!”孙掌柜头疼的往后一仰,都有些羡慕还待在家里的曹掌柜了,至少这摊子事他不必管了。

明明秀衣阁都连着好几天没开张了,但周记连同镇上其他布庄这几天的生意都十分惨淡。顶多有人来问问,却没有买的意思。孙掌柜觉得自己夹在周记和夏记中间,和处在水深火热之中也没什么差别了。那夏掌柜年纪小小的,怎么就这么难对付呢!

“你们觉得周大老爷对咱们这么狠,一匹布都不让咱们拿到,到底是因为什么?”夏君妍关了秀衣阁的门,无事一身轻的与小玉几人讲着这几日的见闻。

“还不是因为姑奶奶您之前把周记摸黑的太厉害了呗。”钱贵说到这事儿还有些小兴奋,“周记的布都不干净了,周大老爷那里还坐得住啊。”

夏君妍剥着花生米,带着几分认真的对小玉道:“遇到任何事都不要慌张,只要将事情掰开了揉碎了一点一点的理,你就能发现其中的关键之处。其实说周大老爷是恼羞成怒,不如说他是害怕了。如果周记的招牌继续臭下去,纵有万贯家财,也敌不过人言可畏。既然他这么害怕,咱们若不做点什么,岂不是对不起自己?”

周记想要秀衣阁关门大吉,她就用这小小秀衣阁来毁你十几年来积累下来的名声。没了秀衣阁她还能做食铺生意,而周记却是周大老爷一生的心血。或许他有大把的银钱可以东山再起,但周记这块经营了十几年的招牌却是彻底的臭了。

“以前我总说做买卖嘛,虽然竞争也是无法避免的,但终归也要讲究个和气生财。可当旁人要连你的饭碗都给砸的时候,就不用再和他客气了!”

姜小莲听得得背脊一寒,从来都笑呵呵的夏君妍这一次似乎是真的生气了。以前就算旁人再怎么来铺子里闹,都不见她真的动怒,但周记一而再再而三的出手,中间又夹裹着和李春娥之间的恩怨,姜小莲觉得,哪怕是尊泥菩萨呢也该动几分怒火了,也不怪此刻夏君妍都拿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气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