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观的士兵们是静默的,静默的看着自家将军,被女校尉抱紧,大部分人都恨不得,被抱住的是自己;

容湛也是静默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啊,她抱了大哥、她抱了大哥!她为什么要抱大哥?男女授受不亲,她这是要对大哥以身相许吗?

步千洐也呆住了。只觉得那温香软玉的身子,轻轻靠在自己怀里;柔滑的小手,紧贴着自己的后背——她居然主动抱了他?

“你……”他听到自己声音有点干。

“保重。”破月在他怀里深吸一口气,撤手,后退,微笑望着他。

她这是……不舍吗?

步千洐想要问明缘由,想要逗她两句,可所有话到了嗓子眼,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只是怔怔望着她温柔淡然的容颜,从来冰冷坚硬的心肝,仿佛也被那温热的手,撩拨得一片滚烫,糊里糊涂。

“将军!”队伍最末,有人见步千洐迟迟未动,扬声呼喊。

步千洐猛的收回目光,翻身上马,在踏雪身上重重一拍,发足飞奔,顷刻便窜至队伍最前面。

剩下的人矗立原地,还是破月最先转身,笑中含泪对容湛道:“回去吧。”

容湛木然点头,转身往回走。

步千洐策马行于队伍最前,望着惨淡的落日,只觉得全身依然僵硬如木石,血脉始终凝固。

天是白的,地是黄的,四野茫茫,将军一生征战,终有一日尸骨埋荒野。

这是他一直以来的期盼,一直以来的豪情。

可为何,今日被她这么一抱,从来洒脱的胸怀,便添了几分从未有过的柔软情意?

不,并不是今日。

是将她从五虎手中救下那日,看到她皓月般清澈的双眼;是她病倒在地牢,全身发抖伏在他的胸口宛若受伤的小兽;是她胆大包天拔掉他的裤子,气息轻拂过男儿热血之躯。

是她的马如流星坠入敌阵;

是她亲手制造阎罗炼狱,敌军溃败如潮,尸首堆积如山。

而最后,是她站在敌阵中,面具开裂,茫然四顾,孤独而无助。

那个时候,他竟然只凭双眼就认出了她!

步千洐心头猛的一抽,骤然勒马。

这几日,他一直有意躲着她疏远她。昔日她长相丑陋,她扮作小宗,他与她朝夕相处,自由自在,怎么逗她都不尴尬;可如今她换了那么一张脸,他却浑身不自在——因为他不能忽视,她是个女人,还是个粉雕玉琢的女人。他怎么能还像大爷一样的奴役她,还能耍赖装睡让她给自己上药、偷偷找借口搂她吗?

有那么一瞬间,他宁愿没有见到她的真容,便还能如往常那样,与她亲密无间。可如今……为何他会觉得,若他此刻不回头,便会错失什么?

不能回去,不能去!有个声音在心里道:步千洐啊步千洐,你不过五品,无权势无蒙荫,如何护得住她千金娇躯?她又如何看得上你这粗莽浪荡的武夫

可他却听到自己声音从未有过的决绝:“你们先行,我随后就到。”

而后他调转马头,朝城门冲去。

破月刚走入城门数十丈,便听到身后马蹄纷乱如鼓擂。她下意识便靠到街旁躲闪,正欲回头,那马蹄声却若闪电般瞬间已至身后!

她身子一轻,已被人大力从地上捞起,马儿四蹄如飞,越过那人熟悉坚实的肩膀,她看到容湛等人惊讶的脸越来越远。

“怎么了?”破月诧异的望着他。

他却沉默着,沉默着。从来漫不经心的容颜,头一回绷得死紧,甚至连额上青筋都微微凸起。他的手搂着她的腰,格外的紧,隐隐有些生疼!破月下意识就往外靠,却被一股更大的力量,紧扣在他的胸口。

她趴在他胸口,完全不能动了。

他抱着她,马儿一直跑一直跑。不知道跑了多久,久到破月都有点害怕了,不知道哪里惹到了他。他却忽然勒马停住,抱着她跃下了马背。

破月勉强站定,发现周遭是一片荒野。约莫也遭受过战争的洗礼,田地已然荒芜,山林也被烧尽,光秃秃的一片。

天地间之余苍茫,四野无人,只有他们俩。

他带她来这里干什么?

破月疑惑的抬头。

不等她抬头,眼前一暗,步千洐沉着脸,瞪着眼,嘴已经重重堵了上来。

像是饥渴了许久的人,他的吻明显透着慌乱,透着急切。他用力含住她的嘴唇,又舔又吸,全无章法。破月嘟囔含糊道:“你……”舌头就被他逮到了,含住黏住不肯再放。

破月一开始是惊愕,而后是抗拒,最后……则是彻底软了下来。他把她抱得太紧了,她根本动弹不了。她只能闻着他嘴里的热气,闻着他身上的血腥味,而舌尖上酥麻的感觉,一直从嘴里,传到全身,传到心里。

过了许久,他才松开她。

俊脸通红,可他的神色明显放松下来,跟方才的青筋暴出、强势拥吻,完全判若两人。明亮的双眸中,全是她熟悉的疏懒笑意。疏懒中,又带着某种满足。

明明是他轻薄她,破月却觉得很尴尬,紧张的问:“你……干嘛吻我?”

他的胳膊状似无意的轻轻搭上她的肩膀:“因为你先抱了我。”

这算什么回答?破月嘴唇上还有点痛,他亲得太重了。

可为什么她的感觉是又甜又涩?

“我送你回去。”他将她抱上马背,顿了顿又道,“等我。”

破月耳根都是滚烫的,心跳如擂。心里只有他的声音反复回荡——

等他……

等他……

噢,她为什么觉得全身的血都要因为这简单的两个字燃烧起来?

步千洐暗暗等了一会,见她明明面若朝霞神色凌乱,却并不将他推开,更没赏他一个耳光。他不由得心怀舒畅惊喜暗生,一声长啸、声震云霄。

破月吓了一跳身子一缩,他趁机将她的腰搂得更紧,策马扬鞭,掉头朝墨官城奔驰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很肥吧?快6千字了,12点再一更,下午3点再一更,精彩不要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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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肝胆

“看好,别让她走了。”

步千洐朝容湛丢下这句话,便策马一溜烟似的朝大部队追去。

彼时容湛在城门已立了许久,望着破月被大哥动作温柔的抱下马,两人皆是面色潮红。一瞬间,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呐呐不知说什么好。

此二人是极相配的。他心道,或许他该为大哥高兴。

可心底那一点隐隐的羞愧和酸楚,是为了什么?是因为曾经在梦里肖想过……人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所以若是破月姑娘跟大哥情投意合,自己会觉得对不住大哥吗?

他做事为人从来清白无愧,此时心中却像是藏了个小鬼,惴惴不定。破天荒头一回,他没有对破月和颜悦色,而是淡然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破月跟在他身后,却未察觉他的异样。她心里可比容湛混乱多了,一会儿想着,刚才不该搂他的,他多聪明啊,现在他让容湛看住自己,还怎么走得了?一会儿又想,方才骑马回来的路上,他又低头亲了她几次,亲得她嘴都疼了,他却一个劲儿的笑。

两人一前一后,各怀心思。走了一段,到底是容湛先平和下来,转头对破月笑道:“大哥有令,容湛不能不从。破月,我知你怕拖累我二人,可是兵荒马乱,你还是留下吧。这几日我命人加强城防,决不让那人的人马进城,待大哥回来,再做打算。”

破月心知容湛认定的事,八匹马也拉不回来,只得默默点头。

就这么在墨官城又逗留了三四日,前方传来消息,说大皇子困境已解,步千洐两日内便能返回墨官城。

听到这个消息,破月当晚就失眠了,黑黢黢的夜里,脑子里尽是步千洐在马上低头,笑着吻自己的样子。

忐忑不安中,奇怪的事情却发生了。

三日过去了,不仅步千洐没回来,他带去的千余人马更是断了消息,容湛派去查探的人只回复说,黑沙河畔已无人驻扎。

终于,第八日日落时分,容湛接到一份飞鸽传书。当时破月就站在他身旁,看到他脸色大变,她心里越发不安了。

“发生了何事?”

容湛放下信:“大哥……昨日被关入了婆樾城的死牢,不日问斩。罪名是贻误军机、私通敌寇。”

破月瞪大了眼,立刻否定:“怎么可能!”步千洐通敌?绝无可能!

可婆樾城是昔日离国都城,如今是大胥东线指挥部所在。步千洐竟被押解到那里的死牢,可见真是情况危急了。

容湛神色凝重:“信上说……他私放了当日围攻大皇子的五百残军。”

破月目瞪口呆:“为什么?”

容湛摇头。

他没对破月说明的是,大皇子和二皇子表面相亲,实则明争暗斗许久。而皇帝似乎也有意从中选择一个继位,所以对他们的争斗,亦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步千洐出了事,容湛回想起来,大皇子被围黑沙河,只怕其中另有隐情。但步千洐为何会放走敌军?却连他也想不清楚缘由。只是皇室龌龊,不便向破月说道。

他背起长剑,毅然望着破月:“我这就去婆樾城。你留在此处。”

破月哪里肯依,一把扯住他的衣袖:“带我去!”

容湛望着她惨白的脸色,心尖上就有点莫名发疼发涩,摇头道:“不成,我连夜赶路,带不上你。”

“你留我在此处,颜朴淙找来怎么办?”破月急道,“况且若真的事关步千洐的性命,我愿……我愿……”

我愿舍身相救。

这不是因为那个吻,而是她欠他的。

就算容湛匆匆赶去,他军衔比步千洐还低,又有什么办法救他出来?劫狱?纵然他武艺高强,可大胥军中藏龙卧虎。不说别的,颜朴淙才是大胥军中武艺第一啊!

她当然要跟去探明情况。若真的回天无力,她……愿意舍了自己,向手眼通天的颜朴淙换步千洐出来。他不过五品,在颜朴淙心里,她应该值这个价吧?

想到这里,她心头猛地一抽,疼痛难当。

容湛浑身一震。

破月这些日子如何顽强的想要逃离颜朴淙,他看得分分明明。只怕世上,没有比她更加不屈的女子了。可今日一听大哥有难,她言下之意竟愿以身饲虎、换取步千洐的性命。

看着她灰白的脸色,他忽的觉得心尖上某一点被戳得仿佛要滴下血来,也不知是心疼她,还是心疼步千洐,抑或是心疼他两人。

他眸色微沉,缓缓道:“好,咱们一起去救大哥。你亦不必害怕,容湛自护得你周全!”

容湛挑了最快的骏马,与破月连夜出城。夜色如水,四野茫茫,两人穿行于战乱的土地,只觉得处处焦土、触目惊心。

天色一明,破月已累得有些发慌,视线也模糊起来。容湛心细如发,迟疑许久,沉默的将她从马上提过来,放在自己身前,继续赶路。

破月在容湛马上睡了有两三个时辰,一睁眼却见容湛双眼湛若秋水,竟似全无疲惫,依然在策马赶路。

“须不须休息会儿?”她关切的问。

“不必。”容湛的声音却有些沙哑了。

当然不必。他没告诉破月,信上写的是,步千洐七日后问斩。这分明是有人为了掩饰内情,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了步千洐啊!

可墨官城与婆樾城一东一西相距甚远。他若不日夜兼程,如何能赶到?好在破月身量极轻,带上了她速度亦不减。

到了第三日夜间,原先的马已跑死了,容湛抱着破月徒步就这么跑了一整天,到了晚上,才在驿站得了匹马。

这下连破月都有点心疼了,他是人,不是神仙。

尽管双眸依旧清明,可眼眶已赤红一片、渐生血丝。一路风霜,他发髻凌乱、满面风尘、浑身汗臭,是破月从未见过的潦倒模样。可他整个人似魔怔了,不吃不喝披星戴月,不要命的往婆樾城赶。

转念想起尚在死牢的步千洐,她更觉柔肠寸断,抑郁难舒。

终于,第七日早晨,第三匹马猝死在婆樾城百里外。容湛毫不迟疑抱起破月,一路狂奔。

破月看着他竟有几丝癫狂的模样,又怜又痛,不由得道:“你放下我吧,你先去!”

容湛不知想什么,整个人都呆呆的。抱着她足足跑了又十余里,才仿佛恍然惊觉她方才说的话,柔声道:“无妨……大哥身在牢中,若是见到你,必是很欢喜的。”

他答得没头没脑,破月心头疼得发堵。只恨自己没有通天的本事,可以救他们于水火,报答他们的大恩。

临近晌午,终于远远望见一座雄伟城池的轮廓。容湛抱着破月,几乎足不点地,径直朝城门飞奔。因为这一片都已是大胥控制,所以城门并未戒严关闭。容湛纵身一跃冲进城门,城门守兵根本连人影也没看清楚。

容湛竟似对这婆樾城极为熟悉,毫不迟疑的在城中穿行择路。破月在他怀里,只听得劲风阵阵,他眉目沉凝,像是覆上了一层薄冰。

她很想问问,他到底想怎么营救步千洐,可见他一脸毅然,竟似已打定了主意,她只能静观其变。

终于,容湛脚步一顿,将破月放下来。

这是城中最严整华丽的大屋子,门口诸多士兵守卫,见到两人,都沉下脸。

“来者何人?”有人问道,“胆敢擅闯禁地!”

“跟着我。”容湛径直快步往里,破月连忙紧随其后。

“让开!”容湛眸若寒星,声厉如刀。破月微微一惊——他向来是谦恭有礼的,如今真的发起火来,竟是铮铮傲骨,不怒自威。

门口士兵正要再拦,容湛从腰间摸出块金牌,铿然往士兵身上一摔。士兵捡起来看清了,一时竟吓得去了半条命,“扑通”一声跪倒,双手捧了那令牌,大气也不敢出。

其他士兵迟疑着要上前,那士兵的头目厉喝道:“统统跪下!”

容湛看也不看他们,径直往里走。那士兵不敢让令牌躺在地上,恭恭敬敬捧着,一路跟随着二人。

破月怔怔望着他疲惫而坚毅的容颜,不发一言。

一路穿堂过世,来往的兵士,见到令牌,亦“扑通扑通”跪了一地。

终于,行至一处拱门前时,容湛突然停步。

他停得急,破月差点撞上他后背,抬眸望去,顿时全身如坠冰窖——一

名锦衣男子,静静站在拱门处,俊白的脸珠玉般清冷,狭长的眸中寒光大盛,已然牢牢锁定了她。

那人身后数名黑衣侍卫,见状都拔出长刀。

颜朴淙!

他竟然也在这婆樾城!

她其实早有预料!这里是东路军机要处,他位高权重,当然也会停留在此处。

破月心尖一颤。

数日不见,他还是记忆中阴恻俊美的模样。只是昔日他望着她时,眸色多含笑意,似宠溺似沉迷。可如今……短暂的惊讶后,他的眸色是那样的冷,已全无半点的怜惜情意。

她知道……自己已经逃亡够久了。久到他再没有半点耐性。上次容湛用湛洳剑逼他放人,只怕已令他动怒——他是什么人物?受人胁迫只怕对容湛和她恨之入骨!

那么今日,他还会放了她吗?

若被她抓回去,等待她的将是什么?

她只觉得后背阵阵寒意侵袭。饶是已有了迫不得已时,为步千洐舍了自己的心思,可此刻真正见到他,她的勇气便如逃兵般溃散。

她怕他,真的怕他,怕得不行。

“月儿……过来。”颜朴淙缓缓开口,声音轻柔,却令她不寒而栗。

破月全身僵若木石,连指尖都在微微发抖。

忽的手心一暖,竟被人牢牢握住。

是容湛。

他的神色极为平静,抬眸看一眼已然大亮的天色——晌午过后,步千洐就会问斩!他面沉如水,从身后士兵手中夺过令牌,往那些护卫们眼前一丢,淡道:“让开!”

护卫们看清那金牌,又惊又疑望了望容湛,又望望颜朴淙。

容湛视他们凌厉的刀锋于无物,牵着破月,穿过刀丛,一步步走到颜朴淙面前。

错身而过时,破月别过脸去,不敢看颜朴淙。可斜刺里却伸出一只手,一把牢牢抓住了她的手腕,大力袭来,她半边身子都麻了,差点与容湛脱手。

是颜朴淙。

他仿佛无视容湛,双眸深深望着破月,暗潮涌动,似乎下一秒,就要将她扣进怀里,狠狠蹂躏。

“颜朴淙,你敢拦我?”极平静的声音从破月头顶传来,简单的质疑,却透着傲然的威严。

容湛抬眸看着颜朴淙,眸沉若水。

破月的心提到嗓子眼。

颜朴淙淡淡与对容湛对视片刻,缓缓道:“……下官不敢。”

他将破月的手狠狠一捏,而后……松开。

破月手腕痛得几乎断掉,根本不敢再看颜朴淙,低头随着容湛快步往里走。

容湛深吸一口气,径直冲到最里的正堂前,一脚踹开大门。

正堂里,两名华服青年正在饮茶,一人约莫二十余岁,眉目清俊温和;一人十七八岁模样,肤色黝黑、相貌俊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