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千洐长眉微挑,脸色一沉:“当真?”唐十三点点头:“真。打不打?”他一跃而起,拔出长剑,脸上隐有喜色。

破月顿时哭笑不得。

感情家国仇恨,在他看来,难道比不过跟步千洐打一架畅快?真真是个极品武痴啊!

步千洐却根本不买账,抬眸看着他:“为何潜入大胥?”唐十三面无表情:“闯荡江湖。”

“可曾背叛大胥?”步千洐缓缓问。

“不曾。”他淡道,末了破天荒耐着性子补了句,“我从不诳你。”

步千洐便不做声了。

他还真没诳过他。包括他是君和国人的事——回头想想,他还从没说过自己是大胥人。当年初识时,步千洐问他是哪里人,他就不耐烦的抬手指了指北面。谁想到他指的是君和。

唐十三见无架可打,收剑回鞘,神色明显黯淡几分,这才望着破月:“你可好?”

破月点头:“很好,你呢?”

“不大好,没人打架。”

破月忍不住笑了,唐十三看着他两人交握的手,目光滞了半瞬,缓缓点头:“更配。”

破月一怔,步千洐沉默。

十三又看向步千洐:“打一架,你出气。”

破月也看着步千洐,她知道他骨子里还是个铁血军人,现下不仅师父是君和人,连最好的一个兄弟,也是君和人,心里必定不舒服。她本就没有这个时代人那么强烈的国别观念,想起无鸠峰上十三维护他二人,她更加不希望步千洐因为这个,失去唐十三这个真兄弟。

想到这里,破月看着唐十三,未料在这个冰块的眼中,看到了几分紧张。

他也会紧张?怕步千洐恨自己?破月被他情绪感染,居然也有点紧张起来,小心翼翼望着沉默不语、脸色暗沉的步千洐。

片刻后,步千洐却笑了,懒洋洋的,带着点宠溺。

“跟我打?先打赢我女人再说。”

十三和破月同时一怔。

破月有点跃跃欲试的紧张,十三目光一敛:“会受伤。舍得?”

步千洐将鸣鸿塞到破月手里,低笑:“她我自然舍不得,你的话……我可很舍得。”捏了捏破月脸颊的嫩肉:“好好打,别给我丢脸。”

十三的目光原本停在破月脸上,见状缓缓移开目光,声音还是淡淡的:“我舍不得。”

两人随十三下楼,走了一炷香时间,到了一间朱门大户前。十三上前一脚踢门、轰然作响。很快,里面响起紧张的脚步声,一个老奴慌忙开了门:“二爷,您回来了。”

十三连点头都欠奉,抬手指了指步千洐二人:“住下。”老奴点头哈腰,退下去招呼家仆们准备。

十三没说自己到底是何身份,步千洐和破月也没问。这大宅极为奢华,竟有一片人工湖修在院内,小桥长廊更是百转千回,精致动人。

三人一直走到一处开阔的平地,十三朝破月抱拳:“嫂子,赐教。”

这一声嫂子喊得步千洐嘴角微弯,喊得破月轻飘飘的。而十三剑眉一扬,剑光已如疾电袭来!

破月心下一惊,挥刀便格,然而十三的刀法快若流星,饶是她料准了方向,内力激荡,却一刀挥了个空。再一回神,十三的剑尖已抵住她的咽喉。

……败了。

只一招,败了。

原来,全力以赴的十三,这样锋利逼人。

破月有点尴尬,下意识回头看步千洐,却见他一脸平静淡然,眸中隐有笑意,似乎早料到会如此。

破月忽然懂了——他让自己跟十三打,就是要自己明白,内力深厚、招式精妙,不等于对敌制胜。唐十三杀人如麻,内力或许不如她,但若以死相搏,活下来的一定是唐十三。

她对步千洐点了点头,再转身已是心态平和,对十三道:“再来。”

十三一抬头,却见步千洐含笑朝自己抱了抱拳。那态度很明确——兄弟,别把你嫂子打得太惨。十三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欺身又攻了上去。

月上树梢,唐十三扛着剑,坐在半月门边喘气。

破月亦是大汗淋漓。过了数百招,她终是输多赢少。可打过这么一场后,所有招数,似乎都有朦胧的融会贯通之感。

“你先回房休息。”步千洐从她手里拿过鸣鸿。

破月点点头,知道步千洐还要跟十三说话。她便随管家去厢房了。

厢房与方才的比武地点隔了道墙,看不到,却能听到刀剑呼呼作响。偶尔,她能听到步千洐的低笑声。

她心头甜甜暖暖的,洗了澡,实在太累,倒头便睡。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到有人抱住了自己。回头一看,步千洐只穿了件白色内袍,湿黑的长发散落肩头,眸光澄亮望着自己。如此装束,比起平日所见,却添了几分温文俊秀。

“你怎么来了?”破月想掰开他锁在腰间的手,“这是在别人家里,快回自己房间。”

步千洐双臂撑在她身侧,眸色深沉:“十三就安排了一间房。”

破月无语,果然是十三好兄弟的风格。两人毕竟还未成婚,昨日在客栈都是分房而卧。谁知到了十三家里,反而住到一起。

“那你也不能乱来。对了,你们比试,谁赢了?”

步千洐想起十三屡屡被自己打趴在地上,眼中隐隐升起笑意,嘴里却答道:“他赢了。这一年他突飞猛进,我已不是他的对手。”

他想起方才唯一输给十三的一局,补充道:“他不知从哪里学了套花俏剑法,‘猫剑法’?古怪得紧,我敌不过。”

破月面色一僵,不动声色的问:“那怎么办?”

步千洐翻身压上来:“所以娘子,咱们需得抓紧练功……”

“唔……”破月哪里还不明白他是找借口。可望着他修竹般挺拔匀称的身躯、俊朗逼人的乌黑眉目,只觉得一颗心,在他清亮的眼波里浮浮沉沉,瞬间便醉了。

作者有话要说:阿布,你兄弟的猫剑法有渊源的哦~~~

☆、68.苦无

在十三府中过了两天快活日子,步千洐二人便欲告辞北上。十三当时没说什么,扔了一大把银票给步千洐。辞别当日,他却也拿着了个小包袱:“无聊,同去。”

步千洐和破月都是无拘无束之辈,并不觉得有这个电灯泡一起上路有何不妥。反倒是有他作伴,一路更加通行无阻。

步千洐与破月未成婚,夜间便与十三同宿一屋。有时候破月被隔壁的打斗声吵醒,总是忍俊不止。

一个月后,三人抵达君和国都城——承阳。

破月觉得,如果帝京给人的感觉像是恢弘而庄严的帝王,那么承阳就像一座温儒而包容的大佛。不仅城内建筑优美雅致,甚至连天子脚下的百姓,都无半点骄扈之气,反而人人和善好客。

“客官是外地人吧?想去皇城逛逛吗?想饱览承阳美景吗?”客栈的小二殷勤推销,“只需二十文钱,小的便能为你们找一位可靠的向导。”

“不必。”十三冷眼将小**退。

步千洐和破月都有些吃惊。

“逛皇城?”步千洐问,在大胥从来由禁军把守、万民景仰、神秘而不可侵犯的皇权之城?

十三居然文绉绉回了句:“君臣一体、天下大同。”

步千洐沉思不语。破月则觉得,这个君和国有点意思。

日落时分,十三领他二人走到城西一座大宅子前。只见朱门黑匾,三个金光灿灿的大字:“庞刀门”。

十三停步不前:“不便。”

步千洐点头,上前敲门。再回头时,十三已不见踪迹。

片刻后,便有一青衣男子来开门,疑惑道:“小兄弟找谁?”

步千洐恭敬道:“庞断鸿弟子步千洐、颜破月,奉师命,将恩师骨灰送回故里。”

那青衣男子神色一震,进去通报,片刻后返转:“请!”

步千洐和破月随那男子走进去,只见内庭占地极广,却十分质朴清雅。又行了一炷香时间,到了花园,眼前一派郁郁葱葱、花香扑鼻。前方蜿蜒的葡萄架下,摆着张棋盘,两个老人对坐着。

左首边的老人穿一袭黑袍、头戴帛巾,身材健硕、龙眉虎目,与靳断鸿长得有几分相似。他的脸色十分震惊,盯着步千洐手中黑色骨灰盒,脸色已有些发白。

右首却是个和尚。穿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袈裟,眉毛是白的、胡须也是白的。他并未抬头,一直盯着棋盘,似已出神。皱纹如沟壑爬满他的脸,双眸微垂着,看不清表情。

按辈分,靳断鸿之父算步千洐的师公。但他是君和国人,又是领军将领,步千洐如何能拜?步千洐一拱手,不卑不亢:“前辈,师父他……已于两个多月前去了。”

左首老人正是靳断鸿的父亲、退役大将军庞清池,闻言上前两步,接过步千洐手中骨灰盒,踉跄着坐下,抬手轻轻抚了又抚,默默流下两行热泪。

破月道:“前辈,师父去的时候很安详,大胥亦待他极好,并未为难。”

她一开口,那和尚倒是抬眸看她一眼,旋即低下头去。

庞清池点点头,忽的拜倒:“多谢你二位千里迢迢送他回来!”千洐和破月连忙将他扶起。

“生死有命,他死得其所,清池何必挂怀?”那老和尚忽然开口道,声音浑厚平静。

庞清池将骨灰盒轻轻放在桌上,恭敬道:“大师说得极是。”

老和尚下了颗白子,庞清池复又执起黑子。

步千洐见他们态度疏冷,也不想多留,沉声道:“既已完成师命,晚辈告辞了。”

“且慢。”庞清池忽的抬头,虎眸精光四射,竟与方才伤心绝望的老人判若两人,“你们从大胥来?”

“正是。”

“我君和与大胥势同水火,岂容你们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步千洐眉目不动:“你待如何?”

庞清池将手中棋子一扔:“好张狂的小子,陪老夫过两招罢!”身形未动,长袍宽袖已是隐隐风动。

破月没料到他忽然发难,忙道:“前辈,我们好心送师父回来,你怎么能翻脸不认人啊!”

庞清池冷笑一声,从腰间拔出长刀,欺身攻了上来。

“月儿让开。”步千洐冷喝一声,拔出鸣鸿。庞清池微微一怔:“鸿儿竟将鸣鸿传给了你!”

两人已是很快缠斗在一起。

破月有些焦急的驻足张望。她知道自己与步千洐武艺还有差距,而且他跟人比试,又怎么会让女人插手?眼见两人斗得激烈,忽听身旁老和尚道:“清池打不过他。”

破月一愣,听明白了,心头又惊讶又高兴,竟对他的话信了七八分。

果不其然,两人足足打了半个时辰,步千洐收刀而立:“承让!”

庞清池衣襟上被步千洐刀锋划破了道长长的口子,怔然片刻,不怒反笑,声音清朗:“好、好、好!许久没有碰到这么厉害的后生了。你们是大胥人,老朽已尽力擒拿,无奈技不如人、甘拜下风。你们就此去吧。”声音一扬:“来人,送上黄金百两,另将百破刀拿来,赠予这位小姐。”

破月一愣,步千洐微微一笑。两人都才明白,这庞清池身为军人,跟步千洐一样身不由己。所以才与步千洐打一场,再放他们走。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拜倒:“多谢前辈。”

“黄金就不必了。”步千洐推开家仆呈上的礼物,“宝刀她的确缺一柄,谢了!”

庞清池微微一笑,也不勉强。破月道:“多谢师公。”

庞清池再不答话,低头又看着棋盘。步千洐和破月正欲告辞,忽听那和尚静静道:“且慢,燕惜漠是你何人?”

步千洐抬眸与他目光一触,只觉他双眸浩然如水,苍苍渺渺。步千洐敬他仙风道骨,语气倒是客气几分:“前辈,我不认得你说的这人。”

老和尚微微一笑:“这一身武艺,又从何得来?”

步千洐一愣,菜农师父教他武艺时,从不提自己来历;后来不辞而别,更是未留只言片语。现下听老和尚这么说,心下已是了然:“晚辈数月前被人挑断手脚筋武艺尽废,后拜高人为师,传授武艺。只是不知师父的身份。”

老和尚点点头:“是了,他必定不愿意表露身份。”

步千洐沉默不语。

老和尚长眸一敛,却看向破月:“女施主,你这一身功夫出自我南天檀寺,又是为何?”

步千洐和破月俱是一惊。

“我的师父只有靳断鸿。”破月答道,心中却惊疑不定。

老和尚摇头:“女施主不说实话。”

话音未落,清瘦的身影如鬼魅般闪过,步千洐和破月都只觉眼前一花,座位上已无人。破月再定神一看,吓得心神一颤——老和尚就站在她身旁,大手搭在她肩膀上。

感觉到一股无比浑厚的力道从肩头透入,破月运气想要抵挡,竟半点没有反应。她练功至今,还从未遇到过如此强大的对手,不由得目瞪口呆。

步千洐见破月被制,抬手便要将她抓过去,老和尚身形不动,按着破月肩头,竟原地倒退一丈远,步千洐连片衣角都没抓到。

“奇怪、奇怪。”老和尚神色越来越惊讶,转头对庞清池道,“我要带她走。”

庞清池点点头,步千洐哪里还有迟疑,拔刀如疾风骤雨般攻上。老和尚抓起破月跃到屋顶,袈裟竟被步千洐砍掉一片衣角。他惊讶道:“施主刀法修为竟到如此境地,实在是后生可畏!”说完身形一闪,快如疾风,顷刻便不见踪迹。

步千洐持刀抢上屋顶,追了片刻,却见夜色茫茫,哪里有老和尚和破月的身影?他已知那老和尚武艺诡谲,自己只怕难望其项背。他静了片刻,按下心头焦急纷乱,重新回到庞府,朝庞清池拜倒:“求师公指点!”

庞清池笑着将他扶起:“苦无大师带那位姑娘走,必定有他的道理。你去天檀寺后山寻他们吧。”

步千洐走出庞府屋门,厉喝一声:“十三!”

一个人影慢慢从阴暗里走出来,清秀的脸微微诧异,看着他空荡荡的身后。

“去南天檀寺。”步千洐道,“她被苦无大师带走了。”

十三静了静,眉目瞬间舒展:“无妨。”

步千洐看他一眼,终究还是思及破月的人丹体质,如今身在异国,更是危机四伏。他的眸色冷下来,慢慢道:“她有丝毫差池,于我皆是切肤之痛。”

十三默了半瞬,答道:“苦无一代宗师。打不过,只能求。”

“求便求!磕头认错都无妨!速带我去!”

十三看着他,默默吐出一个字:“痴。”他转身拔腿疾行,步千洐快步跟上,两人身影顷刻没入夜色,往南郊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欢迎封面君苦无扮演苦无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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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同时奉上~~

☆、69.练功

两人行了一夜,便到了百余里外的天檀山。旭日晨光中,只见绿野漫山,一座巍峨的寺庙静立山腰,清寂庄严,佛光湛湛。

十三走到寺门前,轻轻敲了敲。步千洐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郑重,沉默不语。

片刻后,一个小和尚探头出来,双手合十:“施主有礼。”十三静道:“唐荼、步千洐,求见祖师爷苦无大师。”

“二位请随小僧来罢。”

步千洐看他一眼:“祖师爷?”十三点头。

步千洐眸光微沉:“君和兵马大元帅唐忠信是你何人?”

“家父。”他看着步千洐,顿了顿补充道,“关系不好。”步千洐点点头,不再问了。

诺大的练武场上,首先看到的是几十名俗家弟子,随着一名武僧,在晨光中勤力操练;场旁数棵参天大树,看起来皆有百岁以上,将这古刹衬得更加肃穆。

再往里走,便经过数间精舍,僧侣们闭目念经、极为虔诚专注;偶尔也见到一群群练功的年轻僧人,招式沉稳、龙行虎步、庄严大气。小和尚带他们穿过热闹的前山,又在山间行了小半日,这才到了后山。

“苦无大师潜修于此,弟子不便打扰。二位施主自行上山,阿弥陀佛。”小僧干脆的转身走了。步千洐和十三沿山路攀岩而上,终于在山顶林中,望见一座僧舍。

步千洐刚要扬声报上姓名,却听“吱呀”一声,屋门从里推开。一个苗条女子走了出来,眯着眼打了个哈欠,不是颜破月是谁?

“月儿!”步千洐跃过去,破月惊喜:“你来得好快。”

步千洐心头一块大石落下,一把将她抱在怀里。

十三静立在身后,看着别处。

这时,却听屋内苦无的声音缓缓传来:“都进来罢。”

破月吐吐舌头,松开步千洐。步千洐将她手一拉,眼神询问她到底如何。破月柔声道:“我也不知道。我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