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妈妈得了太夫人的意思,前去接了过来,解开袋绳,抓着袋子的底端,一倾。

袋子里头哗啦啦地掉出了许多东西。

有针线火石盐巴匕首…

东西杂乱,却样样是生活必需。

先是在袋子上捻了捻,太夫人接着拿起那把匕首打量。

太夫人不说话,屋里头也没人敢吱声。

将袋子里的东西都看了一遍,太夫人突然问起陈端家的:“除了这个突然出现的袋子,后花园还有什么奇怪事?”

陈端家的想了想,道:“还有一事,说稀奇嘛也算不上,可是…又挺奇怪的。”

“说。”

“就是后花园那秋千。一直好端端的,也没人动它。今早上去看,竟然断了一边的绳,坏掉了…”陈端家的碎碎念着,又自顾自地解释起来,“大约是…太久了,被虫蛀了也难说。”

听陈端家的这样一说,太夫人反倒是笑了:“这倒也没多大事,明儿寻个人来,将那秋千修好便是。陈妈妈。”

听到太夫人召唤,陈妈妈向前一步:“老祖宗请吩咐。”

“把昨晚上在后花园附近守夜的护院都叫来,我有话问他们。”

“是。”

————

穆元华起来时,穆安若也正好算完账回来。

一进屋,穆安若就将屋里头的丫鬟都打发出去,然后神神秘秘地在穆元华耳边道:“漠北的将领今儿进京,街上可热闹了,都是欢迎他们的百姓。”

穆元华心里一惊,问:“这么快?”

昨晚上越奕祺不是和我说了还要些日子吗?

穆安若点点头,又说:“其中就有越家哥哥呢!听说他斩了敌将首级,此次回京,皇上要重重地赏他呢。”

对于这些穆元华倒是没兴趣知道,只关心他昨晚上掉湖里是否感了风寒:“咱们府里可有人去看了?可看到他了?他气色如何?”

姐姐这话问得蹊跷,可穆安若也没细想,答:“咱们府上的焦管事正巧出去办事,撞上了。听他说,越家哥哥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骏马,器宇轩昂的,看着就有大将风范。”

听穆安若说越奕祺还能骑马,穆元华知道他应该是没有大碍,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

晚上快吃饭时,穆候身旁的侍卫回来传话,说皇上晚上在宫里设宴,为漠北将领门接风,他要作陪,就不回来吃饭了。

听到这个消息,穆元华是又高兴又担忧。

高兴的是越奕祺建了功得了皇上的嘉赏,而忧的是,这一场宴席不知道多晚才能结束,不知道,他晚上,能不能来。

穆元华一会儿喜一会儿忧,太夫人都看在眼里。

好不容易用过了晚膳陪着太夫人聊了好一会儿,穆家姑娘们该回去休息了。

穆元华正赶着要回去先睡一场,晚上好有精神见人时,太夫人突然悠悠地开了口——

“元华,我们祖孙俩好久没一块儿说体己话了罢?今晚上你就在老祖宗这儿睡,咱们好好说说话。”

第72章

太夫人话音一落,穆元华直接石化。

看她表情僵硬,太夫人心里好笑,说:“怎么,嫌弃我老婆子?”

穆元华回过神,连声否认:“没有没有,元华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太夫人一锤定音:“那就这么决定了。待会让人去你屋里拿你明日换的衣服来。”

穆元华大脑转得和螺旋桨似的,一边应承太夫人,一边思考对策。

想来想去,她最终还是决定让柳芽到点了去后花园候着,如果越奕祺来了,就让他先回去。

谁知她才想好张良计,那边太夫人就直接拆招了:“这几夜你屋里伺候的人是柳芽罢?说起来她是你用得最趁手的人了罢?今夜就将她叫来,给你守夜。”

穆元华深深地内伤了:“…是。”

————

当夜,侯爷醉归。

穆候夫人很是不解地给他更衣洗漱:“今晚上主角不是你,你怎么喝成了这幅模样?”

穆候猛灌了一碗醒酒汤,道:“威武将军家的小越将军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一个劲儿地敬我酒…还有他看我那眼神…”

说到这儿,穆候不寒而栗——

越小将军那眼神,就跟饿了许久的狼似的,净往外冒绿光啊!

穆候夫人接了丈夫递来的碗,说:“可怎么说他也是晚辈,你拒绝也无过。”

“可他是这漠北将领中功劳最大的那个,我怎么好不喝?这不,一下子就喝多了。”

穆候说着,往床上一躺,眯了一会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仰起头对穆候夫人说:“宴席上碰到薛状元了。他说,明日休沐,一早就来府上拜访。”

提到薛状元,穆候夫人的眼睛就笑成了月牙儿:“知道了~明儿一早我就让厨房准备江南的吃食。”

穆候微微颔首,复又躺下。

穆候夫人收拾收拾丈夫的衣裳,也睡下了。

————

更夫敲过一更,穆元华就睡不住了。

听到耳边太夫人沉稳的呼吸,穆元华想了想,还是轻手轻脚地掀开了被子,下了床。

可她将穿上鞋,太夫人的声音就在身后响起:“你要去哪儿?”

穆元华动作一僵,背对着太夫人苦着脸道:“有些内急,出去解个手。”

太夫人嗯了一声。

穆元华正以为自己这个金蝉脱壳之计成功之时,太夫人开口唤来了陈妈妈:“二小姐内急,你陪她去。别让她掉下去了。”

穆元华一着急,赶紧道:“不必陈妈妈陪着,柳芽陪着我就成。”

“柳芽毛毛躁躁的一个丫鬟,伺候得不好。还是陈妈妈陪你去。”

太夫人分毫不让步。

穆元华暗自叹了口气,说:“那…那我还是不去了罢。”

“去。一定要去。”太夫人态度很坚决,“省得你折腾我一晚上。”

穆元华呕得半死,只能老老实实去了。

去完回来,老老实实睡觉。

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太夫人才起来,陈妈妈就进来通报:“老祖宗,威武将军将的越小公子天一亮就递了牌子,说是要给您老人家请安。”

听到陈妈妈这话,正在洗脸的穆元华高兴地从水盆里抬起头:“真的?!”

太夫人看她这喜不自禁的模样,存了捉弄的心,道:“月底了,安若忙得脚不沾地的。你身为长姐居然这么闲,好意思?等等换好衣服,也不用你伺候我吃饭了。你就娶寻安若,和她一块儿算账安排下月的事宜罢。”

穆元华脸垮了:“老祖宗!”

你绝对是故意的!

太夫人笑着遥遥对着她一点:“快去!别杵在我这儿碍眼了!”

太夫人严令如山,穆元华不敢忤逆,苦着一张脸去寻穆安若了。

正在算账的穆安若见到姐姐进来,打头第一句话就是:“你说奇怪不奇怪。后花园那秋千,无端端又好了。”

“嗯?”穆安若这话穆元华没听明白,“什么叫无端端好了?”

见姐姐不清楚,穆安若给她解释道:“咱们后花园的秋千,昨天一早不是发现绳子断掉了嘛。”

穆安若脸儿一红,点点头。

这还是我和越奕祺的功劳…

“陈端家的通报上去后,老祖宗说让我今日寻一个工匠来修理。”穆安若接着说下去,“可今天陈端家的将人带到秋千那儿,结果发现…秋千自个儿好了!”

见着穆元华一脸震惊,穆安若一副“我懂你心情”的神色,道:“那匠人将秋千检查了一番,说是有人将其翻修了一遍,还加固了。十年之内,不会再断了…你说奇怪不奇怪,谁这么无聊,修个秋千还见不着光似的,背地里就修好了…”

说到这儿,穆安若的话头猛地一滞,然后,她似想起什么可怕的事情似的,又惊又怕地问穆元华:“姐姐…你说,咱们侯府是不是闹鬼啊?!”

穆元华当真是…囧得无以复加。

此刻,她脑中只一个画面——

月黑风高,一脸哀怨的越奕祺暗搓搓地蹲在秋千边上,搓麻绳,修秋千,时不时还抱怨她两句,抱怨她怎么还没来…

囧。

————

穆元华正囧得深沉,穆安若的话题已经跳到了别的事情上:“越家哥哥立了大功,皇上昨晚上大大封赏了他一番——这事姐姐你可知道?”

穆元华来了精神:“皇上封了他什么?”

“封了他骑都尉,赏了许多宝物…其中,就有一批汗血宝马。听说,汗血宝马多为匈奴产出…皇上赏的这一匹,可是我大周朝头一匹自己养出来的呢。”

越奕祺出息,穆元华由衷地替他高兴:“真好。”

穆安若正要再说些什么,突然间她的大丫鬟墨兰进来,附在她耳边嘀嘀咕咕说了一番。

听完墨兰的话,穆安若笑了。

看向穆元华,穆安若道:“墨兰说,越家哥哥已经被老祖宗请到屋子里去了…姐姐,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穆元华狠狠地点点头,然后又愁眉苦脸地回答:“但是…老祖宗不想让我见他…所以才打发我过来陪你对账…”

“腿长在你自个身上,你爱去哪去哪,老祖宗哪里管得了这么多!”穆安若真是对自己姐姐无语,“平时你鬼主意多着呢,怎么到自己身上就这样想不明白?!”

“可是…”

穆元华还是不想违背太夫人的交代,一脸犹豫。

穆安若在桌上翻了翻,挑了一本账本递给穆元华:“你就拿这个去问她…就说清明快到了,咱们要给哥哥穆锦程准备祭奠的事。我和你都没这方面的经验,让她老人家点拨点拨。”

看着穆元华不动,穆安若将账本塞到穆元华怀里,推了她一把:“快去吧。”

妹妹赶鸭子上架的架势让穆元华扛不住。

而更让她扛不住的,是想见越奕祺的心情。

翻了翻那账本,看到上面记录的都是历年穆家过清明的开销,穆元华对着妹妹颔首:“那我去啦。”

“早去早回。”穆安若说着顿了顿,“其实这儿也没什么事,去了也不用急着回来。”

就和越家哥哥多待一会儿吧。

————

穆元华抱着账本,才迈进太夫人的院子,陈妈妈就迎了上来,声音响亮地叫了一声儿:“二小姐来了。”

穆元华脆生生地应了一声:“账上面有些事情我和安若都不明白,所以来跟老祖宗讨个主意。”

在屋里如坐针毡的越奕祺听到这朝思暮想的声音,“腾”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太夫人老神在在地抿了一口茶:“越哥儿这是怎么了?”

自觉失态的越奕祺尴尬地清咳一声:“坐久了,腰有点疼,所以站一会儿。”

“腰不好呀…”

太夫人意味深长地拉长了尾音。

越奕祺愣了一愣,赶紧否定:“不不不,腰很好,很好!就是…就是椅子太软了,坐着不习惯。”

说着,越奕祺的眼睛不住往门边瞟。

看他这模样,太夫人嘴边的笑意更深了。

越奕祺望眼欲穿地等着穆元华进屋,可没想到她和陈妈妈在门口说了不到三句话,人的声音就远了。

越奕祺心里急得不得了,真想马上冲出去,拦住她不让她离开。

可是…

可是自己偏又在穆家太夫人眼皮子底下…一举一动都不能乱了,不能给太夫人落了坏印象…

越奕祺内心煎熬着,煎熬得都要吐血了 。

越奕祺的心正在火上烤着呢,太夫人身边一个丫鬟进屋里,请示道:“老祖宗,薛状元到了。”

听到这名字,太夫人喜形于色:“快请!”

说完,太夫人还给越奕祺解释了一句:“薛状元就是今年恩科,当今圣上点的状元。我和侯爷都觉得他很不错,想把元华许配给他呢。”

嗯?

听到太夫人这话,越奕祺整个人还愣了愣。

紧接着,越奕祺的神经“咔擦”一声,断了——

元华元华…元华不就是锦程吗?!

第73章

越奕祺震惊之时,丫鬟已经带着薛朝义进了屋。

薛状元盛名在外,朝野传闻在殿试上,他七步即成文章,今上赞他”兰芝玉树”,越奕祺今日一见,只觉他身上一派儒雅风流,果真名不虚传。

不动声色地看着薛朝义给太夫人请安,不亢不卑却又谦恭有礼,越奕祺几乎要内伤到吐血——

这薛状元从模样到仪态,一点错儿也挑不出来,而且样样都好。

要是他是个草包也就罢了,偏还是新科状元…

思来想去,越奕祺最后忿忿下了结论——

百无一用是书生!锦程不能嫁给他!

————

见过太夫人,薛朝义转身,又对越奕祺行了一礼:“越都尉,久仰大名。昨夜宴席上在下一直想与你结识,苦于无人引见,只能遗憾而归。好在天遂人愿,今日得以在穆太夫人处相遇,感幸万分。不才在下薛朝义,扬州人士,见过越都尉。”

薛朝义这般谦虚,自称在下,越奕祺不好拂他脸面,起身回礼,顺带还客套了两句:“薛状元谦词了。得识与你,越某方是三生有幸。”

两人见过礼,双双坐下。

太夫人似乎对他俩相处融洽一事喜闻乐见,命人上了茶,就对他俩说到:“你们两个年轻人自己聊。我年纪大了,懒得开口,听你俩聊就是了。”

薛状元似乎早有此意,应过了太夫人,便转身对越奕祺道:“越都尉,在下此次会试,所写的文章正是与边疆建军有关。可我到底不过一介书生,所到之地处不过江南及京城两地,文章写得再慷慨陈词,也只是纸上谈兵。现可否让在下陈述自己之所思所想,并请越都尉不吝赐教。”

听薛朝义这样说,越奕祺来了性质:“薛状元不必客气,越某愿闻其详。”

“那在下便献丑了。”

说着,薛朝义开始就边塞建军防御一事,高谈阔论起来。

越奕祺本存了轻视的心,以为薛朝义一介书生,足不出户,有如井底之蛙般目光短浅,可谁知薛朝义一上来便抓住军需一点开始分析,不堆砌辞藻,以朴质之言语就事论事,与他印象中只知之乎者也死读书的书生完全不同,惊讶之余,轻蔑之情大减。

薛朝义言简意赅地陈述完自己的观点,起身对越奕祺郑重一揖:“请越都尉指点。”

越奕祺坦然受了薛朝义这一拜,将他方才所说迅速地回想了一遍,开口道:“那越某就姑且妄言一番,若有唐突之处,还请薛状元海涵。”

紧接着,越奕祺毫不客气地给薛朝义上了一课。

薛朝义虚心受教,且听且提问,两人一聊开,完全忽略了太夫人的存在,说得不亦乐乎。

太夫人自得其乐,干脆将屋里头伺候的人都撵了下去,只留了陈妈妈斟茶。

越奕祺与薛朝义这一切磋,时间都忘了,最后还是太夫人看不下去了,强行打断了他俩,然后宣了饭,留两人在屋里吃饭。

食不言寝不语,尤其还是外姓长辈在场,薛朝义和越奕祺两个憋得慌死了。

好不容易吃完饭,茶也没顾得上喝,两人又开始继续刚才的讨论。

太夫人看他俩投缘,只说了一句“你们随意,我去歇息歇息”,便把二人抛在客厅聊天,自个儿下去睡了。

送走了太夫人,在场无外人,越奕祺和薛朝义真是如鱼得水,从漠北聊到江南,再从江南一路聊到贵州,那叫一个风生水起。

薛朝义读万卷书,越奕祺行万里路,一个理论丰富,一个实践厚实,凑在一起,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要不是现在在穆候府,越奕祺真想直接拉着薛朝义插香跪拜,义结金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