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止不住地落,柳芽轻轻地摇着穆元华的手,哽噎着叫她:“大奶奶,大奶奶,您可别睡着啊,您醒着啊,醒着啊!”

在柳芽一声声的叫唤中,穆元华的手腕突然一翻转,反过来抓住了柳芽的手。

柳芽心跳猛地停止,就听到身后一声虚弱的婴儿啼哭。

“快快快,别让少爷受凉!”

产婆急呼呼地抱了孩子起来。

柳芽根本没回头看新生的三少爷,直扑穆元华床头。

此时,穆元华已经…闭上了眼睛。

柳芽只觉得喉咙一阵腥甜,痛呼一声“大奶奶!”,倒在地上,晕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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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好心惊胆战地在书房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越夫人跟前的大丫鬟香玲。

香玲还没行礼,阿好就扑过去抱住她:“香玲!我娘怎么样了!”

慢一拍的阿爽不甘落后,小短腿迈得飞快,抱住香玲的大腿:“我娘怎么样了!”

香玲跪下来,安慰地拍拍阿好的后背,再抱住阿爽,道:“两位小少爷不必担心。大奶奶已经平安诞下三少爷,母子平安。”

阿好一听,转身就要往外走:“我去看她!”

“阿爽也要去!”

阿爽挣扎着也要跑出去。

香玲赶紧一手抱住一个小男孩,拦住他俩:“大奶奶才生产完,身子虚弱,需要静养,两位少爷不要去惊扰她。”

阿好想了想,问:“站在门口远远地看一眼,行不行?”

阿爽连连点头,重复强调:“就远远地看着!就一眼!”

香玲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拒绝了:“这时时候不早了,两位少爷先歇息下,明儿一早请示了夫人,咱们再去看大奶奶好不好?”

阿好慎重地思考了一下,转去问其他的:“那…那我和阿爽可以去看看小弟弟吗?”

阿爽简直是哥哥的脑残粉:“阿爽想看小弟弟!”

香玲摇摇头:“不行呢,小少爷早产,也很虚弱,不能见太多人的。”

“亲哥哥也不能见吗?”

阿好还在争取。

阿爽振臂高呼:“我和哥哥是弟弟的亲哥哥呢!”

香玲怜惜地搂住阿爽的肩,语气却强硬:“亲哥哥也不行。等小少爷渡过难过了,你和大少爷再去看他,好不好?”

阿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香玲的问题,求助地看向哥哥。

阿好又是一番思忖,回答:“好。”

————

阿爽这天第一次与死亡靠得这样近,心里害怕,接下来的日子死死地缠住阿好,打死也不要和他分开。

洗澡也要在一起,上厕所要在一起,睡觉…

被阿好哄着在床上躺下,看着他要走,阿爽只抓着他的手不放:“哥哥,不要走。”

阿好看着弟弟,问:“要我陪着你睡吗?”

阿爽掀开被子:“要!”

弟弟盛情邀请,阿好没有拒绝。

拖了鞋,上了床,阿好在弟弟身旁躺下。

阿好一趟好,阿爽就跟条蛇一样缠了上来,死死地抱住哥哥:“哥,我怕。”

其实阿好心里也很怕,可是他没表现出来,怕影响到弟弟。

抱住阿爽,阿好拍拍他的小脑袋,说:“别怕,哥哥在。”

阿爽轻轻地“嗯”了一声,反而将阿好抱得更紧了。

兄弟俩紧紧地依偎在一起,相互安慰着,一齐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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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元华这一觉,足足睡了两天两夜。

她醒来的第一句话是——

“婆婆呢?”

守在她床边的人一愣,马上叫小丫鬟去请越夫人。

被丫鬟半扶起来用汤药潤了嗓子,穆元华才想起自己刚出生的小儿子:“小少爷呢?”

丫鬟这才松了一口气,回答:“三少爷让夫人照顾着呢。太医说他太虚弱了,不能出屋。等奶奶您大好了,小人再扶您去看他。”

穆元华点点头,又问:“那大少爷和二少爷呢?”

“这大奶奶您就更不用担心了。大少爷将二少爷照顾得好好的,都不用夫人操心呢。”

“那穆侯府…”

“昨天穆侯夫人和穆太夫人来看过您了,还有谢夫人和薛夫人。只不过您那时候还在睡着,她们看您睡得好,就没将您叫醒。”

关心的人都问过了,知道他们都好,穆元华放了心。

这时候,越夫人刚好到了。

看到穆元华挣扎着要起来,越夫人赶紧示意她躺下:“你生小三大伤元气,得好好养着。哪些虚礼就免了。”

穆元华苍白一笑,不再坚持。

在儿媳床边坐下,越夫人开口道:“你这次生产来得凶险,好在最后我越家祖宗保佑,母子平安。女人月子里不要乱想,免得以后落下病根。太医交待了,你这情况,得坐双月子才成。”

对于越夫人这话,穆元华不置可否,问起其他:“奕棋…到底是怎么样了?”

越夫人猛地眼圈一红,低下头顾左右而言其他:“那天冲撞你的两个丫鬟,我已经狠狠地罚了。还有你屋里的冬雪…到底是你的人,等你好了,再由你亲自发落她吧。”

“婆婆您不要瞒我…奕棋,到底怎么样了?”

穆元华只问越奕棋。

越夫人强忍住泪水,抬手压住穆元华被子下的手,道:“奕棋…就和你听到的那样,被匈奴人…”

越夫人不忍说下去,拿手绢拭泪,又说:“我和你公公已经商量好了。如果你愿意为他守节,我们便待你如往常一般。如果你不愿意…那就告诉我,我寻了穆侯夫人,咱们穆越两家一起商讨这和离的事…你还年轻,你可以有其他的归宿。”

从越夫人那儿得到确切的回答,穆元华脑袋猛地一空,连她后面的话都听不清了。

“阿好阿爽还有小三都是我们越家的孙儿,我和你公公会好好地照顾他们长大成人…你也无须牵挂。”

穆元华回过神,听到的就是越夫人这一句话。

凄凄一笑,穆元华道:“我怎么会丢下他们呢。我也…只有他们了。”

————

穆元华在床上又躺了七天,终于能见人了。

阿爽这回不粘着哥哥了,守在母亲的身边不肯走。

阿好慢哄好哄,哄了一下午,才将他哄走。

阿好带着弟弟离开了半个时辰后,自己一个人回来了。

“阿爽呢?”

穆元华不解地问。

“睡了。”

阿好说着,走到母亲的床前跪下,趴在她床边,沉静地看着她,说:“娘,就算爹不在了,你还有我呢。”

穆元华笑着,摸摸他的头,问:“你看过小弟弟了吗?”

阿好点点头,答:“小弟弟小小的,黑黑的,脸皱成一团,可难看了…不过奶奶说了,这是因为他还没长开,长开了就好看了。”

穆元华勾着大儿子的后脑袋,交待:“你是哥哥,以后要好好地照顾两个弟弟,知道吗?”

阿好慎重道:“知道的。而且,我不仅要照顾弟弟,我还要照顾您,照顾爷爷奶奶…”

说着,阿好怯生生地看向穆元华:“所以,娘你…不要丢下我们,好不好。”

“傻瓜。”穆元华眼中噙着泪,勾过儿子的小脑袋,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我不会丢下你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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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下三儿子的第十五日,穆元华见到了两个姐妹穆紫若和穆安若。

穆紫若眼睛红通通的,像是才哭过。

穆安若倒是没哭,只不过神情也很凝重。

穆元华坐在床头,看她两个携手进来,马上就打趣穆紫若了:“哭什么呢,我都还没死呢!”

穆紫若冲上前来捂住她的嘴:“呸呸呸!百无禁忌!瞎说什么!”

穆元华好不容易挣脱开穆紫若的手,转头对穆安若打了声招呼:“你也来了?”

在姐姐床边坐下,穆安若问:“最近可还好?”

“还凑合,能坐起来能下床了。”

穆元华答。

穆安若顿了顿,又问:“那…将来打算怎么样?”

穆元华略一沉吟,道:“你们来了…我也就不瞒着你们了——我想一出了月子,就去漠北。”

第6章

穆元华这话一说出口,穆紫若和穆安若两个都惊到了。

穆安若头一个反对:“你出了月子都快十月了,天气一日日冷下去,怎好出门?再者塞北比咱们京城不知冷上多少倍,你才到那边就大雪封山了,回不来和我们一道儿过年了。你要真想去,开春了再去。”

穆紫若回过神,也不附和安若,只问:“你为什么要去呢?”

穆元华说:“我觉得越奕祺没有死。”

穆安若和紫若两个面面相觑,半响穆安若才说:“可战报上白纸黑字…总不能欺君吧?就算姐夫真没殉国,那…在家等他回来也不成?”

“我等不了了。”穆元华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没亲眼看到,我不死心。”

穆安若看穆元华说得动情,眼眶竟然红了,连忙劝她:“哭出来吧,别憋坏了。”

穆元华长长吸了一口气:“我不哭。月子里哭要落下病根的…再说,也没确定他真的死了。”

“你…可想好了?”

穆紫若问。

穆元华点点头:“想好了。这次去,要是真的是他…我就认命,回来好好将三个孩子拉扯大。要是不是他…\\\\\\\”

穆元华一顿,没再说下去。

穆紫若上前来,坐在穆元华床边,握住她搁在被子外的双手:“想去,就去吧。我支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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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元华在生产后的第二十日,终于见到了自己可怜的三儿子。

渡过了危险期,小三儿开始吃嘛嘛香,睡嘛嘛好,整个儿白胖起来。

一旁,阿爽探头探脑地来看小弟弟。

穆元华淡淡地笑着,问二儿子:“想抱弟弟吗?”

阿爽文言眼睛一亮,飞快回答道:“想!”

这时候,阿好在后面咳嗽了一声。

阿爽脖子一缩,又摇头:“不过小弟弟太软了,我怕我一个不小心碰疼了他。”

穆元华见状,不再坚持。

母子三个逗了一会儿越家三少爷,越夫人来了。

阿好看到奶奶一脸严肃,猜她有话要和母亲说,便在向她请安完毕后,扯了弟弟阿爽回避。

越夫人免了穆元华的礼,在她床边坐下,开口道:“我们两家的长辈商量过了,同意你去漠北。但是有一个要求…”

穆元华闻言一喜,连忙问:“什么要求?”

见到儿媳妇这样,越夫人心下幽叹,说:“我们要求你,一路上以自己身体为重,切不可贪图赶路之快,坏了身子。”

穆元华眼睛一涩,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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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元华没有做双月子。

在屋里呆够了三十日,她忙不迭地就出来见风了。

因为越奕祺的事在那儿,越家也没有大张旗鼓地给小三做满月,就请了两家的亲朋。

又是三日过后,穆元华给穆越两家长辈磕了头,便由堂兄穆锦章护送,前往漠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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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风光旖旎,穆元华却无心欣赏。

要不是越夫人一开始将要求摆在那儿,她估计要亲自骑马去。

马车太慢,慢得她受不了。

所以,原本每日行五个时辰的计划,在穆元华的坚持下,变成了八个时辰。

每到一处驿站,一行人都累得不行倒头就睡,穆元华和堂兄穆锦章都没叙旧的空隙。

这一个月来,漠北军没有越奕祺的带领,不再延续之前辉煌的战绩,被匈奴人压制得动弹不得。

好在,没有进,亦没有退。

赶了半个月的路,穆元华终于在漠北落下第一场大雪的时候,抵达了。

一直跟着越奕祺的副将王蒙一早派人守在城外,待穆元华一到,便迎了她进城。

这座防御城是目前漠北罪安全的一处,也是埋葬越奕祺的地方。

穆元华下车后脸也不洗水液没喝,就要求:“带我去越奕祺坟上。”

负责给穆元华接风的侍卫愣住了:“夫…夫人,这不太好罢?。将军尸骨未寒…”

“就是趁着他尸骨未寒的时候。”穆元华淡然道,“你若不愿意带我玩去,那玩就自己找去。”

侍卫一听不得了,连忙让穆元华休息休息,他去问问城里主管的将领。

不一会儿,守城的参将郑翔匆忙赶来。

对着穆元华行了全礼,郑翔开口道:“本想待夫人您大好了再带您去给将军上香,可夫人若一再坚持,末将悉听尊便,陪夫人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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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奕祺坟前。

穆元华怔怔地看着墓碑上丈夫的名字半饷,突然开口说:“把坟给我挖开!”

郑翔惊住了:“夫人!万万不可!将军已经入土为安,这么好惊扰他在天之灵!”

穆元华并没有将视线从墓碑上移开,只坚持道:“挖开,我要见他一面。”

“这…\\\\\\\”

郑翔正犹豫着,一旁陪着穆元华的穆锦章开口了:“难道我妹子作为越奕祺的遗孀,连这个要求你们也不能办到吗?”

郑翔垂下头:“不敢。末将马上为您起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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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翔的手下人效率高,不一会儿就将棺木起了上来。

拍掉棺木上的泥土,郑翔再次向穆元华确认:“夫人,真的需要开棺吗?将军已经葬下多时,怕是…不太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