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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越奕祺焦虑的状态截然相反,穆元华这怀孕的小日子过得是十分舒心。

大儿子孝顺,二儿子又被他哥哥收拾得老老实实的不闹人,三儿子在肚子里也不像怀着他二哥那样折腾,穆元华这次当娘当得是前所未有的舒服。

就是…时时会想越奕祺。

就算他在身边的时候自己容易生气,还是会想他。

想得胃疼。

纵然如此,在收到越奕祺写得情绪暴躁的信,抱怨说匈奴人好烦怎么跟打乌龟似的打一下退一步,退得还不远他很捉鸡时,穆元华还是会在信中安慰他,让他慢慢来,孩子她自己一个人生也没问题。

反正越奕祺在不在场,都是这样生的嘛。

她都生了俩了,熟练工啦,放心。

信的末尾,穆元华还补充一句——

在家里阿好已经代替你的位置管老二了,你的事他都包了,你就放心在漠北自~由~飞~翔~吧~

收到这样的信,越奕祺除了气死,也还是气死。

于是他气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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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过得快,穆元华怀老三也七个多月了,身形越显笨拙。

阿好见到母亲行动艰难,干脆将弟弟连同他的奶妈丫鬟们一块儿打包,送到了越夫人那儿去,省得弟弟笨手笨脚的碰疼了母亲。

要是以往,阿爽非得闹个天翻地覆才是。

不过这一次阿好对他进行了完美的洗脑,小阿爽是怀着为着母亲弟弟英勇就义的心情,自觉滚蛋的。

入了秋,天越来越冷。

越奕祺那边战事进行得顺利而又缓慢,看着他传来的书信,原本还抱着侥幸的穆元华这回是彻底死了心——

一旦入了冬,大雪封山,这去往漠北的路就会十分难行,就算越奕祺一月内拿下敌军,这也回不来啊。

虽然失落,穆元华还是振作着给丈夫写了回信,告诉他家中一切安好,让他别急,顺势而行。

信寄出后,又过了七天。

这日一早起来,穆元华就觉得家里的气氛不太对。

伺候她的柳芽一大早就是红着眼圈的,看其他人,个个都是难掩悲伤神色。

扶着柳芽的手坐起来,穆元华还打趣了他们一句:“这是怎么了,一个两个跟死了妈似的。”

穆元华话音一落,阿好就迈进了屋里,答母亲道:“奶奶屋里丢了一件飞天白龙佩,查出来是她屋里头的丫鬟干的。偷儿被打断手脚也就罢了,以敬效尤,所有贴身伺候的丫鬟妈子都罚一个月的月钱。”

穆元华一听,惊住了——

一个人手脚不干净,所有人连坐…婆婆这一手也太狠了啊。

看到母亲惊讶,阿好扶着她起床:“娘你也别管她们了,先吃饭,别饿着我弟弟。”

儿子这话说得在理,穆元华便没再深想这回事,简单洗漱更衣后,准备吃东西。

早饭吃到一半,穆元华突然发现儿子全程是低着头的,不由得伸手,勾着他的下巴强迫他抬头:“怎么都不敢正脸看你娘?”

阿好不自在地扭过头,可还是没逃过穆元华的火眼金睛。

双手扶着阿好的脸扭正他,穆元华关心地问:“阿好,你这眼睛,怎么也红红的?”

阿好答:“早上风大,沙迷了眼。”

“阿好你逗我,你从你屋里到这儿才几步路,哪会被沙迷了眼…”

说到这儿,穆元华突然一阵心跳,一把抓住阿好的手,问——

“你可别瞒着我…是不是你爹他…”

出了什么事?

第4章

阿好一脸正色:“娘!你瞎说什么呢!爹好好地在漠北,能出什么事!”

穆元华扭住阿好的耳朵:“得了别和我装了!你是我生的我能不知道你脑袋里想什么?快招!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阿好咬紧牙不承认:“没事就是没事!娘你不信问奶奶去!”

“问就问!”穆元华怒了,“等等我就去问!”

穆元华才说完,一个丫鬟托着个托盘进来了:“大奶奶,大爷的信到了。”

穆元华瞧了阿好一眼,发现除了红通通的眼睛以外没其他奇怪的地方,心头的疑云也消散了些去。

扭头,穆元华对那丫鬟说:“把信拿过来。”

丫鬟恭恭敬敬地呈了信,穆元华拿了,拆开来看。

果不其然是越奕棋寄来的,上面洋洋洒洒,写了大一通边境风光,然后是自己日常起居,最后才以简明扼要的语句,将匈奴人的惨状说了一遍,再次抱怨匈奴人太烦。

越奕棋这封信发挥正常,保持了他一往祥林嫂的文风,穆元华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也没看出点异常来,便搁下来,作罢。

接下来数日,穆元华每日每日都收得到越奕棋寄来的信,这悬起来的心也就放下了。

这日,穆元华用过午饭,小憩片刻。

阿好在书房教弟弟识字。

穆元华睡得正酣,突然梦到了丈夫越奕棋。

梦里面白雾浓浓,越奕棋就站在雾气的那头,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

“奕棋?”

穆元华又惊又喜地叫了一声,追上去。

可是越奕棋就跟天边的月亮似的,穆元华走他也走。

穆元华追啊追,可怎么追,也追不上。

穆元华也隐约觉得这是个梦,可是就算是梦,能见一面也是好的,于是又高声叫了一回——

“越奕棋!”

这一声终于起了作用。

一直背对着她的越奕棋转过身来,脸色苍白,两眼空洞,脖子上老大一个口子,血肉模糊,涓涓往外冒着血。

一身血迹。

“啊——!”

穆元华惊叫一声,醒了。

柳芽忙不迭进屋来:“大奶奶,怎么了?”

穆元华抚着突突突跳得飞快的心,好半响才回过神来:“没事…就是梦靥了。”

柳芽点点头:“那小的扶您起来。”

惊魂未定的穆元华让柳芽服侍着坐起来,更了衣。

柳芽让小丫鬟将炉上煨着的安神汤送来。

喝汤的时候,穆元华对柳芽说:“我刚刚梦到大爷了,他…不太好。”

柳芽闻言一静,然后开口到:“梦都是反的。大奶奶您梦到大爷不好,那么说明他这时候正好得不得了。再说了,不好的事情,说出来,也就破了。”

被柳芽这样一说,穆元华不但没放心,反而更难过了:“可是我这心里头堵得慌…我还是去大佛寺上个香,给他祈福,希望佛祖能保佑他平平安安归来。”

“奶奶!您这正怀着小少爷呢,怎么好车马劳顿的?”柳芽赶紧劝她,“您要是真想让佛祖保佑大爷,就在家里叠佛塔抄佛经,到时候让人替您拿到庙里头去献给佛祖。这样和亲自去寺里是一样的呀。”

穆元华听到这话,摸了摸自己已经跟西瓜一样鼓起来的肚子,斟酌一番,觉得柳芽所言极是:“好,那么你下去替我准备准备,我晚上就开工。”

柳芽应了一声,下去吩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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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晚饭,穆元华在屋里头叠佛塔。

阿爽看着有趣,也过来凑趣。

阿好赶紧把弟弟抱下去,不让他去打扰母亲。

安安静静地叠了一会儿,穆元华觉得坐得久了有些乏,叫了一声“柳芽”。

结果没叫来柳芽,叫了另外一个丫鬟冬雪进来。

对着穆元华福一福身,冬雪道:“柳芽姐姐被夫人叫了去,不在。奶奶您有什么事,就吩咐小人。”

穆元华也没往心上去,微微颔首,对着冬雪伸出手,道:“我坐得腰疼,你扶我出去走一走。”

冬雪应了一声,一万个小心地扶起穆元华。

往屋外走的时候,冬雪问了穆元华一句:“要不要小人再唤人跟着?”

穆元华摇摇头:“不必,我就在外面长廊走走,不需要那么多跟着。”

冬雪低头应了,加倍小心地伺候。

穆元华在家里慢慢地走着,往她和越奕棋院子附近的小花园那边走去。

小花园是当初她初嫁时,越奕棋怕她惦记家,按照幕府后花园的样子给建了个微型的。

假山微型,湖泊微型,就是花草树木和秋千不微型。

走了好一会儿,穆元华微微出汗,让冬雪扶着自己在秋千上坐下,吩咐她:“我渴了,你去拿杯热茶给我,我坐这儿等你。”

冬雪一听,犹豫了:“这…我走了,大奶奶就一个人在这儿,我不放心。”

“都在家里的,还能有什么事。我还能插了翅膀飞走不成?”穆元华笑着催她,“快去!”

大奶奶一向严厉,冬雪不敢违背,躬身告退,小跑着回去找水给穆元华喝。

这秋千越奕棋亲手扎的,穆元华坐在上头,回想丈夫当初做工的模样,心里软软的。

只可惜肚子揣着个包子,不能动,要不然穆元华非要摇一摇秋千,飞到月亮之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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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才离开不久,穆元华就听到自己身后假山外边有两个小丫鬟说着话走近。

“艾草,你说咱们大爷这么厉害的人物,怎么就让匈奴人割了脑袋去?”

“采薇你闭嘴!夫人的话你没往心里头去吗?!大爷的事,谁也不能提!让大奶奶听到了,有你好果子吃!”

“我这不就只和你说吗?大奶奶天天就关在屋子里透叠佛塔,哪听得到咱俩的话!”

这一段对话穆元华清清楚楚地听在耳朵里,身子似萌地扎到冰河里,从头冷到脚。

连自己怎么叫住那两个小丫鬟的,全都想不起来,

迷迷糊糊的,她只听见自己问那艾草的声音都是颤抖的:“你俩刚刚说了什么?什么大爷的脑袋让匈奴人割了去?!”

被大奶奶当场抓包,艾草和采薇两个早就吓得魂飞魄散,哪还敢回她的话?

穆元华急火攻心,拔高声音怒吼一声:“说!”

艾草和采薇两个吓得瑟瑟发抖,磕头如捣蒜,口口声声求大奶奶饶命,却不敢再提越奕棋。

取了水回来的冬雪见到小花园这架势,也是吓得半死,茶水都捧不住了,快步奔上来,扶住穆元华:“大奶奶,这是怎么了?”

见到冬雪,穆元华狠狠地捉住她的手腕,问:“冬雪你说!越奕棋怎么了?!”

冬雪一听,心中大叫不好,可还是不敢正面回答穆元华的话:“奶奶您这是怎么了,大爷不是好好儿地在漠北吗?今早上您还刚刚收到他的信来着。”

“你们有事瞒我!”

穆元华激动地站起来,可是这起势太猛,秋千又不是固定的,她脚下一滑,往前扎去!

冬雪拉不住,和穆元华一块儿摔倒在地。

“扑——”

一声闷响。

见到大奶奶肚子朝下地摔在地上,艾草和采薇胆儿都吓破了,齐声叫出来——

“来人啊!大奶奶摔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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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元华和越奕棋的屋里,灯火通明,人来来往往,热水一盆一盆地端进去,血水一盆一盆地接出来。

闻讯赶来的阿好见状,赶紧蒙住弟弟的眼睛:“别看!”

阿爽乖乖地任哥哥蒙着自己的眼睛,奶声奶气地问:“哥哥,娘怎么了?”

阿好正不知道如何作答时,越夫人从屋里走出来。

看到两个孙儿不知所措地站在院子里,越夫人疾步走上前,扶住阿好的肩膀,交待他:“阿好,娘在里面生小弟弟,你带阿爽先回避。等生好了再回来。”

听到奶奶这话,被蒙着眼睛的阿爽不明白的开口:“娘现在就要生小弟弟了吗?不是还要三个月吗?”

阿好一听,就知道母亲情况不容乐观,赶紧答应了奶奶:“好,我带阿爽下去。”

越夫人摸摸两兄弟的小脑袋,又匆匆走开,去忙儿媳生产的事了。

阿好牵着弟弟,去了爷爷的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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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里,阿爽心无旁骛地捧着一个比自己脸还大的煎饼哼哧哼哧地啃着。

阿好一脸担忧地透过窗户,目不转睛地盯着母亲屋子的方向。

那边火光旺旺的,没声没息的,却紧紧悬着阿好的心。

吃了一大半煎饼,阿爽打了个漂亮的小饱嗝,歪头问阿好:“哥哥,娘生小弟弟,要多久呀?”

阿好摇摇头,答:“我也没生过,不知道。”

说完,又想了想,补充:“不过我记得娘当初生你,哗啦一下就生出来了。”

阿爽小脸皱起来,抱怨道:“小弟弟真不乖,让娘生那么久。”

阿好默默地抱住阿爽,说:“没事的,娘和小弟弟都一定会平平安安的。”

一定会的。

第5章

穆元华仅一个感觉——

痛。

肚子下坠的痛,下|身撕裂般的痛,头痛,心痛,五脏六腑绞在一起的痛。

身边人来人往,越夫人的声音一直萦绕在耳边。

可是越夫人说了什么,听在她耳朵里就像信号不好的收音频道一样,全是沙沙沙的声音。

似乎有人叫她用力。

可是她全身软绵绵的,怎么也使不上力。

嘴里含着的参片苦得透喉,穆元华想吐掉,也是…使不上力。

干脆就这样死掉算了吧。

望着顶上大红色的帐顶,穆元华心灰意冷地想。

本来就是上天赏赐的多出来的人生,如果接下来要难过,那么干脆就这样死掉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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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在穆元华身边的柳芽看到大奶奶突然缓缓地合上眼,心一急,跪倒在她床边,紧紧地捉住她的手:“大奶奶!想想大少爷!想想二少爷!他们还小啊!您可不能抛下他们啊!”

柳芽话音一落,就看到穆元华猛地睁大了眼睛。

也不管这是自己的话起了作用,还是穆元华回光返照,柳芽继续握着她的手,急切道:“您再想想咱们家老祖宗,想想侯爷夫人!咱们穆家人可都想着您好好的,您可不能让他们伤心啊!”

柳芽话音方落,产婆就在那边激动地叫起来:“看到头了看到头了!奶奶您再坚持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