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妈急道:“昨儿下午世子爷身边的丫鬟来厨房要过牛肉么,就说要给猫吃,你那会儿在屋里瞌睡,自然不晓得。”

五爷哆哆嗦嗦地地上爬起来,有些后怕地朝屋顶上的许攸看了一眼,小声抱怨道:“世子爷的猫怎么摸到我们厨房里来了。”说罢,又不甘地瞪了许攸一眼。许攸鼓着脸居高临下地回瞪他,杀气腾腾的模样倒把五爷给吓了一跳,喃喃道:“果然是主子爷养的猫,脾气大的很。”一边说着话,一边将院子里屋围观的众人驱散了。

许攸探头探脑地朝厨房瞅了几眼,没瞧见那小鬼,心知他应是趁机溜走了,这才放心,抖了抖后退,飞快地回了荔园。

翠羽不在,伺候许攸的事便落到了雪菲头上。这小姑娘虽不如翠羽精干,却也温柔和善,又生得一张可爱的圆圆脸,许攸很是喜欢,冲着她“喵呜——喵呜——”地直叫唤,想让她陪着说说话。偏偏雪菲是个胆小怕事的,还以为哪里伺候得不妥当,越听越紧张起来。

许攸没辙了,放弃了与雪菲交流的意思,吃过饭后,就无比孤独地爬上了屋顶继续睡觉。

这一觉一直睡到赵诚谨回府,睡梦中许攸就隐隐听到小世子的声音,立刻机警地竖起耳朵朝四周探看。她睡得久了,脑子有些迷糊,脚下就跟踩了棉花似的,一不留神竟崴了一下,身子一软,竟一骨碌从屋顶上滚下来。

吾命休矣——

许攸发出“嗷唔——”的惨叫,一瞬间眼泪都快逼出来了…

可是,预料中的剧痛却没有出现,她的小身体软软地落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就好像梦里的鹅绒被一样温暖。

被人救了!许攸吁了一口气,把跳到喉咙处的小心脏吞回去,小心翼翼地抬起脑袋看她的救命恩人,一抬眼,便被一双深邃的眼睛给震到了。

哎呀妈呀,这也…未免太好看了吧!

许攸嘴一咧,口水吧嗒吧嗒地往外淌,她赶紧把舌头一卷,想把口水收回来,却还是没来得及,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之后的整整一个小时,那个长得很漂亮的齐王就一直在笑话赵诚谨。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总不能笑话一只毛都没长齐的小奶猫。

“我说顺哥儿你这是长了双什么眼睛,怎么就养了这么只蠢猫?还敢恬不知耻地起什么名字叫雪团儿。我们家的雪球要是笨成这幅德行,我早把它给扔了…”

其实齐王还觉得那只猫不仅傻,眼神儿还不大对劲,当然他并没有说。要是被个美貌少女用如此炙热又迷醉的眼神盯着看,他或许还会觉得很得意很自豪,可换了是只猫,这就有点不大对劲了。

若是这事儿传出去,他恐怕立刻就要沦为整个京城的笑柄!

被一只猫爱慕什么的…光是想一想他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赵诚谨很不高兴,他抱着许攸轻轻地顺她的毛,鼓鼓的小圆脸上是气呼呼的神情,“七叔你莫要说雪团的坏话,她听得懂的。你这么说她,她要是伤心了怎么办?我们家雪团儿可不是你们家那只笨狗。”

齐王没好气地哈哈大笑,一脸鄙夷地指着许攸道:“她不过是只猫,哪里听得懂人话。这种猫儿我见得多了,长得是好看,要说聪明,真真地笑话。猫儿哪有狗聪明,我们家的雪球有灵性,岂是你这只蠢猫能比的。我不管,反正你得改名,被这只蠢猫一弄,连雪字都俗了。要不你就给它改名叫窝丝糖,甜甜腻腻的倒也贴切。”

许攸趴在赵诚谨的怀里斜着眼睛看着齐王,圆乎乎的面瘫脸上充满了鄙夷和不屑。虽然这小子长得挺漂亮,可实在幼稚得可笑,非常不符合许攸的审美。

赵诚谨气得直跳,指着他道:“你你…你们家的笨狗才要改名!就改名叫…叫…”他到底年岁小,哪里晓得起名字,一时间急得只想哭。

叫旺财!许攸弓着背,“喵呜——”地帮腔,只可惜赵诚谨听不懂,涨红着小脸朝四周到处看,最后忽地灵光一闪,指着桌上的杯盏道:“就叫茶壶!你们家那只笨狗长得圆滚滚的,就跟这茶壶一般,就该改名叫茶壶!”

“噗——”地一声,齐王一口茶水全喷到了赵诚谨脸上,怀里的许攸也没能避开,一人一猫气鼓鼓地瞪着他,眼睛都红了。

翠羽赶紧拿了帕子过来帮赵诚谨擦拭,齐王忍俊不禁地大笑,边笑还边断断续续地道:“顺…顺哥儿…你真是太好玩了,你干嘛跟我们家雪球儿抢名字,乖啊,窝丝糖这名字挺好听的,不信你问翠羽?”

翠羽只当没听见,赵诚谨气极了,不理他,扁着嘴委屈道:“我要去找祖母告状,七叔欺负我,呜呜——”

齐王一点也不急,闷闷地笑,笑罢了又摸摸赵诚谨的小脑袋瓜子道:“还说自己是男子汉,就你这动不动就哭的德行,比人家小娘们儿都不如。你要替你们家这只蠢猫抢名字,明儿七叔领着雪球过来,看它能抢得过!”

赵诚谨小脸涨得通红,一脸不服气地道:“七叔好不讲理,你们家那个…茶壶都多大了?那个个子,都快有我高了,我们家雪团儿就这么一丁点大,怎么打得过?”

齐王大笑:“这会儿你倒是想起来我家雪球比雪团大了,她一只后来的猫儿,年岁又小,凭什么要逼得我家雪球改名字?你若是怕了,就早早认输,从此以后就给它改名叫窝丝糖,好听又好记,省得明儿它要吃亏。”

赵诚谨哪里得肯,鼓着小脸始终不应。齐王愈发地觉得好玩儿,一本正经地和她定下来决战时间,临走时又故意逗他道:“趁着今儿还有时间,赶紧找你父王帮忙去。你父王的功夫在我们几兄弟里头最高明,你去找他指点指点,窝丝糖一定受益无穷。”说罢了,这才忍住笑走了。

赵诚谨虽然年岁小,多少还是有些心眼儿的,决计不敢真依了齐王的怂恿寻瑞王爷给许攸指点武功,但他又觉得齐王说的话多少有些道理,琢磨了一番后,便去寻府里的侍卫统领帮忙。

瑞王府的侍卫统领姓卫,出身少林寺,性子最是耿直稳重,平日里行事都一板一眼的,何曾遇到过这种难题,赵诚谨把来意一说,卫统领顿时就傻了眼,睁圆了眼睛盯着许攸看了半晌,似乎有点没消化他的意思。

“世…世子爷…”卫统领艰难地问:“你刚刚说什么?什么猫啊狗的?猫跟狗打架?”猫跟狗要打架关他嘛事儿啊?

“你不是府里头最厉害的人吗?”赵诚谨有些生气了,小脸涨得红红的,气鼓鼓道:“雪团还小,肯定打不过七叔家的那只大狗,你赶紧想想办法教教它。”

卫统领:“…”

许攸很同情他。

接下来整整一个下午,被逼无奈的卫统领耐着性子给世子爷和他的猫演示了好几遍少林寺的大擒拿手法,许攸故作深沉地蹲在一旁一言不发,一直到傍晚时瑞王爷差了下人过来寻卫统领说话,他这才犹如抓到根救命稻草似的逃走了。

对于第二天的猫狗大战,许攸倒并不忧心。光是听这雪球的名字就能猜到齐王府里那只狗是什么模样,十有八九肥成个圆球,哪有她灵活机变,逮着机会挠它两爪子还不容易。

第二日大早,齐王就牵着他家的雪球来了。

许攸从赵诚谨怀里探出脑袋瞅了一眼,立刻就傻了。

尼玛哟。

什么狗屁雪球,起这么萌的名字,长得那样彪悍精壮是为那般?许攸颤巍巍地看着比她足足大了好几倍的大狗,心里头直骂娘!

不过这条笨狗也就是个子大点,脑子应该不大好使,咧着嘴耷拉着舌头傻乎乎的,眼神呆滞得很,智商自然不能跟许攸相比——起码她是这么想的。

……

所谓衣冠禽兽,许攸觉得指的就是齐王这样的人。说老实话,这家伙真正地长得人模人样,一双眼睛尤其勾人,要不然许攸也不至于才一见面就失了态,但这小子心肠实在是坏,跟赵诚谨这么个小屁孩打赌,居然还叫来了一大群观众,什么瑞亲王、王妃,甚至还有几个许攸没有见过的半大小鬼。许攸竖起耳朵听小世子跟他们打招呼,“哥哥”长,“弟弟”短地唤,想来都是各个王府里的堂兄弟们。

其实小世子的爹瑞亲王许攸也没见过,不过小世子跟他爹长得挺像,他又与王妃一道儿过来的,许攸一打眼就能猜出来。余下的几个小毛头也都长得挺精神,见了瑞亲王还笑眯眯地唤三叔。

瑞亲王拿齐王这个弟弟很是没辙,一见面就没好气地骂他,“你多大了,跟个小孩儿较什么劲,传出去也不怕别人笑话。”

齐王脸皮早就练得跟城墙一般厚了,一点也不觉得不好意思,涎着脸道:“我怕什么,要是我家这只狗改名叫茶壶才被人笑话呢。废话少说,今儿顺哥儿若是输了,三哥回头得替我跟母后说话,就说我心性不定,不适合早娶,让她另给刘家姑娘找别人。”

齐王今年二十二岁了,换了别人家,恐怕家里头孩子都能打酱油了,偏偏他却一点也不着急,只说自个儿还没玩痛快,怎么也不肯成亲,为了这事儿没少挨圣上和太后的训斥,以至于最近他都不怎么敢进宫了。

瑞亲王一点也不上他的当,哼道:“你跟顺哥儿爱怎么玩是你的事,我就看看热闹,母后那里你自己去说。”

齐王都快哭了,急道:“三哥,我的好三哥,你就帮一帮兄弟呗。你是运气好,娶到了三嫂这么贤惠又温柔的妻子,哪里晓得我们的苦楚。那个…五哥府里头,成亲这么多年了,闹成什么样子,府里妻妾那么多个怀孕的,孩子一个都没保住…”

“咳咳——”瑞王妃重重地咳了一声,齐王这才猛地反应过来,这种事儿私底下抱怨几句也就罢了,怎好当着众人的面胡咧咧——这院子里可还有小孩子在呢。

不过瑞王爷心里头却甚是舒坦的,虽说他也只有赵诚谨一个儿子,但闺女却不少,足见王妃贤惠大度。一念至此,他忍不住朝身侧的瑞王妃看了一眼,瑞王妃似乎心有灵犀,也朝他看过来,二人目光一交接,会心一笑。

这会儿许攸没心情探究他们几位的心思,她睁大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只大狗,生怕它突然狂性大发冲过来咬她。这么大的狗,嘴一张就能把她整个人——不,整个猫一口吞了…就算小世子在身边撑腰,许攸还是觉得很可怕啊。

“哎呀,你们家窝丝糖不会吓得站都站不稳了吧。”齐王摸了摸下巴,一脸得意地问,啧啧地摇头,“顺哥儿你可想清楚了,真要比啊,一会儿输了可不准哭鼻子。其实窝丝糖这名气挺好听的,跟你们家这只蠢——这只猫多般配。”

许攸也觉得窝丝糖这名字挺好的,一听这名字就是个甜妞,多好。那个什么雪球、雪团还是留给那只凶猛的大狗吧!茶壶那个名字也太难听了!

小世子气鼓鼓地把许攸放到地上,一边给她顺毛一边小声地哄她,“雪团儿,别怕,记住昨儿卫统领教你的法子。要是赢了,我让厨房给你烧兔子肉吃!”

兔子肉…

也不晓得这会儿有没有辣椒,如果不放辣椒的话,兔子肉的味儿还挺重的,不好吃…许攸发散性地想。

说话的这会儿,院子里又来了人,竟是昨儿见过的那个穿洋红色锦缎的那个庶妃。她今儿依旧穿着洋红色,只是换了个花纹,衣服还掐了腰,显出纤细的腰身。与昨儿冷若冰霜不同的是,她脸上写满了柔情蜜意,眼睛一闪一闪的,十分妩媚。

她不急不忙地进了院,袅袅婷婷地朝瑞亲王作了个万福,又朝瑞王妃唤了声“姐姐”,声音既甜又软,简直酥到了骨子里。

瑞王妃斜着眼睛瞥了她一眼,没说话,齐王似笑非笑地朝朝瑞亲王看,眸中难掩嘲弄。

瑞亲王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把脸一沉,冷冷地朝宁庶妃训斥道:“你好好地不在竹园养胎,到处乱窜什么。这里又是猫又是狗的,若一不留意冲撞到了,你还要抱怨说王妃管束不利。赶紧回去!”

宁庶妃万万没想到瑞亲王竟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她没脸,顿时委屈得红了眼圈,还待再解释,瑞亲王已经不悦地转过脸去。瑞王妃朝身侧的嬷嬷使了个眼色,那嬷嬷立刻会意,招呼着两个婆子扶着宁庶妃出了院子。

这都是大人的事儿,赵诚谨年纪尚幼还不甚明白,院子里的几个少年也只当没瞧见,笑嘻嘻地招呼齐王把雪球的绳子解开。

说时迟那时快,许攸忽地一跃而起,蹬地跳到那只大狗的背上,四只爪子牢牢地拽住它身上的毛,痛得大狗立刻发出哀鸣。齐王大惊,急道:“还没开始呢——”话刚说完,就瞧见许攸挥起爪子在雪球脸上狠狠抽了几巴掌,雪球顿时就被抽懵了,就地绕了好几个圈,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许攸却还不肯下来,爪子紧紧地抓住狗背上的毛,两只后腿用力地在原地蹬。

“驾——”她嘴里喊,但发出来的却是一声嚣张而得意地喵呜声。

这笨狗打小就养在齐王府里,吃喝拉撒都有人伺候着,何曾吃过这种亏,立刻委屈得不行,眼泪都快出来了,跳起身来一路小跑奔到齐王身前哀怨地嗷嗷直叫,分明还想让齐王替它撑腰。

这一场猫狗大战来得有点太快,或者说大战这个词还有些夸张,确切地说,是一边倒的欺凌——几乎是在电光火石之间,胜负已分!

其实真正论起来武力值,许攸这只几个月大的奶猫完全不是茶壶的对手,但打架这种事儿,本来拼的就不是武力值,还有脑子。那只笨狗明显就是只宠物,浑身上下一点野性都没有,撒娇卖乖兴许是一把好手,打起架来却是个门外汉。所以许攸当机立断地占据先机,先声夺狗地掌握了主动权,几爪子就奠定了她的江湖地位。

她一点一不怕把这只狗给打坏了,一来身后有小世子撑腰,二来她爪子上的指甲并不算锋利,就算那几爪子扇严实了,茶壶最多也就是受点皮外伤,但许攸相信,这笨狗吃过这一次亏,以后见了她绝对老实!

许攸在短短的几秒钟内迅速使用心理学、社会学和公关学相关知识分析决策,并实现了大逆转,在刚刚胜利的时候,她还觉得有些高兴,可一想到自己竟然沦落到跟一只狗耍心机的程度又觉得很悲哀。

人生真是了无乐趣啊!

赵诚谨丝毫体会不到许攸忧伤又纠结的心情,他高呼一声,赶在齐王有所反应前冲上去将许攸抱在怀里欢乐地连转了几个圈,罢了才腾出一只手来指着齐王身后的雪球高声笑道:“输了,七叔输了!”

齐王这才从巨大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很没面子地低头朝那面前咬着他裤脚求着他撑腰作主的笨狗瞪了一眼,哭笑不得地摇了摇脑袋,尔后又没好气地伸手在赵诚谨后脑勺上敲了一记,高声道:“输了就输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话虽这么说,他脸上的表情还是很不甘。

若是输给旁人也就罢了,偏偏却是赵诚谨这奶娃娃,齐王怎么也想不明白,他家这只狗长得高大精壮,平日在府里头耀武扬威,怎么着也应该有些本事,怎么就输在了一只看起来傻乎乎,甚至还色迷迷的小奶猫手里?这也太蹊跷了!

赵诚谨却没有这么多心思,欢欢喜喜地抱着许攸去向瑞亲王邀功,先是把许攸狠夸了一通,罢了又免不了提及卫统领,一脸敬仰地夸道:“亏得昨儿下午寻了卫统领帮忙,他教了雪团一招大擒拿手,可厉害了…”

瑞王府的侍卫统领竟然这么有本事,连猫儿都能教!院中诸人闻言俱是一片好奇之色,就连瑞亲王都忍不住感兴趣了,追问道:“卫统领怎么教的?”

“啊?”赵诚谨似乎没想到瑞亲王还会追问,愣了一下,旋即才道:“就是,打了几遍拳…唔,卫统领厉害着呢。”若是不厉害,怎么能这么快就把雪团儿教成高手,茶壶那只笨狗在它手底下才走了一招就被扇跑了。

瑞亲王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瑞王妃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朝赵诚谨招了招手,把许攸接过去顺了顺毛,笑着道:“看不出这小家伙个子小小的,竟还有几分本事,方才那几巴掌扇得可真威风!”

“三嫂——”齐王忍不住插话道:“我还在这里喘气儿呢。”当着他的面说这只猫逞威风是不是不大给面子啊。

瑞王妃愈发地笑得高兴,“早和你说了别跟顺哥儿闹,你偏不听。这么大的人了,非要跟个孩子似的。这回丢了脸,可高兴了。就该跟太后娘娘说给你定一门亲事,也好收一收心。”

齐王顿时色变,连连告饶道:“饶了我吧,三嫂。今儿是我弟弟我做得不妥,不该拉着顺哥儿打赌。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计较。”罢了,他又咬牙切齿恨恨地瞪着赵诚谨怀里的小奶猫,又气又不解地道:“这小奶猫才多大,竟然还会耍诈!这要不是它搞突袭,雪球断然不至于输。”

这小奶猫简直就跟妖精似的!他心里头这么想,但没说。妖精这种事儿可不能乱说,一不留神,便要被盖上妖言惑众的帽子,便是身为王爷也要谨慎。

“谁是雪球?那是茶壶!茶壶!”赵诚谨指着蹲在墙角吃肉干的笨狗大声道:“我就说它会输!”说罢,又转过头来得意地向瑞亲王邀功,“父王,您看这个名字是不是特别适合七叔家的笨狗。”

瑞亲王还没回话,一旁的齐王凉飕飕地插言道:“我觉得顺哥儿年纪不小,可该进学了。这么聪明的孩子整天在家里头玩,可不是浪费。你看看你这几个堂兄,谁不是打从四岁起就进上书房读书?”

赵诚谨的脸色立刻就变了,手指微微发抖地指着齐王,“七叔你好阴险!”

瑞亲王眯起眼睛不悦地瞪他,训斥道:“怎么跟你七叔说话的?”

赵诚谨扁着嘴,一脸委屈地道:“七叔输不起,他太坏了。”不过是赢了个名字,他竟然阴险地要把他送进宫去读书,这也太可怕了。上书房哪里是人待的地方,无论是炎炎夏日还是苦寒隆冬,天不亮就得赶到,若是读得不好,还得挨板子,几位太傅又凶又恶,连太子哥哥都照打不误,自然不会对他客气。

一想到这里,赵诚谨就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一转身抱住瑞王妃的腿,红着眼睛委屈地求道:“娘,孩儿不去读书。”

“胡闹!”不待瑞王妃说话,瑞亲王已经怒了,板着脸呵斥道:“都多大的人了,动不动就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你七叔让你进学也是为你好,整天就晓得玩儿,招猫斗狗,日后能有什么出息…”

他巴拉巴拉地一通臭骂,赵诚谨倒还没什么,一旁的齐王脸色却越来越尴尬。

招猫斗狗什么的,这分明就是在教训他?

瑞亲王劈头盖脸地把儿子骂了一通后,心情甚好,一转头,才发现四周众人脸色各异。齐王沉着脸朝他瞪圆了眼睛,瑞王妃别过头去跟嬷嬷说话,几个侄子低着脑袋假装没听见他在说什么,赵诚谨则抱着雪团慢悠悠地给它顺毛…

瑞亲王生气地遁了。

赵诚谨进学的事儿就先搁置了下来,瑞亲王心里头清楚得很,这事儿没有太后点头,他在府里头喊破了喉咙也没用。他不是没想过跟太后讲道理,可老人家年岁一大了,性子便愈发地固执,一旦认定了就怎么也说不通,瑞亲王拐弯抹角地在太后跟前试探过两回,被太后骂了回来,遂暂时死了这个心。

赵诚谨这才放心。

自从许攸把雪团的名字保住后,赵诚谨愈发地觉得她聪明通灵性,只恨不得每时每刻抱着她,出入相随。至于茶壶那只笨狗,齐王一生气,就把它留在了瑞亲王府,瑞王妃心善,寻了个会养狗的下人仔细看着,虽比不得先前在齐王府那般尊崇,但也不至于沦落到成为流浪狗的地步。但自此以后,茶壶便对许攸有了些惧意,每每瞧见她,大老远便要跑开,隔着山重水远的距离遥遥地看她,目光中写满了哀怨。

事实上,许攸对茶壶已经没有了刚见面时的排斥,这个大家伙虽然块头大,但性子却很温和,甚至有些憨厚老实,特别喜欢跟人一起玩儿,一不留神就高兴起来了,一高兴就满园子撒欢,尾巴摇来晃去地讨好人,那副谄媚的模样让许攸不忍直视。

有一次,他甚至还眼巴巴地把不知什么时候藏起来的肉骨头叼到许攸面前,摇着大尾巴献宝似的讨好她…

许攸:“…”

果然是二逼青年欢乐多!

到后来,连赵诚谨都有点喜欢茶壶了,“这个家伙黏人得很。”他如是说,但眼神已经不似以前那般嫌恶,也不会指着它大声骂“笨狗”,高兴的时候还会随手扔一个玩具,茶壶乐颠颠地跑去捡回来,然后一边摇尾巴,一边歪着脑袋咧着嘴朝赵诚谨讨好地笑。

这样的姿态许攸可摆不出来,大多数时候,她都高高在上地蹲在房梁上俯视全府,只有当赵诚谨叫她的名字时,她才会慢条斯理地“瞄——”一声,尔后不急不慢地沿着高高低低的柜子、多宝格子,一阶一阶地跳进赵诚谨的怀里。

不过她最近长了些肉,又浑身长毛,看起来有向圆球转化的趋势,就连跳跃的动作也做得有些不到位,好几次跳到最后已经是连滚带爬了。许攸很为自己将来的体型感到担忧。

虽然没有进学,但赵诚谨已经开始认字了,瑞王妃亲自教的,手把手地一个字一个字地教他认,启蒙读书是永恒的《三字经》,赵诚谨每天要在萱宁堂学习一个时辰。这个时候许攸就会跳上屋顶满园子瞎逛。

她大概已经摸清了瑞亲王府的布局,前院是瑞亲王接待客人的地方,西侧有几个院子空着,东边则是府里护卫们的住所,后院的正院是萱宁堂,后头紧跟着是赵诚谨住的荔园,荔园东侧是府里几位小姐的闺房,西侧则是梅园、竹园和李园。萱宁堂以东有一片池塘,四周栽种着各式树木花草,夏日里绿树成荫,芳草萋萋,很是凉爽。

眼看着入了夏,天气日复一日地热起来,许攸便喜欢往林子里钻。这片林子里种的多是花树,但虽年岁久了,生得枝繁叶茂,其中间杂地栽了几株老樟树,荫荫的树叶展开,犹如一把绿色的大伞。许攸最喜欢爬到树上,以一种睥睨天下的姿态俯瞰身下经过的每一个生物。

她看了一会儿就有些瞌睡,于是把身子一蜷,缩进密密的枝桠间,睡了。

林子里有风吃过,树叶相互摩挲发出沙沙的好听的声响,偶尔有鸟飞来飞去,啾啾地叫,甚至还有一只傻乎乎的青雀跳到了许攸面前,尾巴一摇,扇到了许攸敏感的胡子,她眼睛蓦地一睁,那只傻鸟吓得一声惨叫,扑腾一下扑扇着翅膀飞远了。

附近有人声,悄声细语的,仿佛压着嗓子,声音里还隐隐透着一股子戒备和谨慎。许攸扯了扯耳朵,好奇心一点点地升起,于是干脆不睡了,弓起背,猫着腰,迈着轻巧的步子跳到对面的树上。

虽然胖了许多,但许攸的猫步依旧轻盈,又藏在茂密的枝桠间,树下的人自然没发现。便是发现了也没什么大不了,没有谁会把一只猫当回事。她缓缓跳到那两人头顶的树枝上,竖起耳朵听她们说话。

“…你怕什么,便是出了事,有谁会猜到是你下的手?”其中一个穿着酱紫色比肩的婆子道。

另一个年岁轻些的应是个丫鬟,闻言依旧有些犹豫,欲言又止。那个嬷嬷冷笑一声,阴阳怪气地道:“青云姑娘而今出息了,却是忘了旧主,你也不想想当初我们主子出手帮你一把,你这会儿恐怕早已尸骨无存。而今不过是让你帮个小忙,你就推三阻四的,只怕心里头早已没了我们主子。”说罢,冷哼一声便要转身离去。

“等等——”那个名唤青云的丫鬟脸上露出愧疚不安的神色,咬咬牙,唤住了那个嬷嬷。

那婆子眼睛里得意神色一闪而过,面上很快又恢复了正常,苦口婆心地朝青云劝道:“我就晓得你是个知恩图报的,主子待你素来不薄,而今不过是让你办件小事,又不是什么杀人放火,你怕什么。”一边说着,又一边把藏在袖子里的小香包塞进了青云手里,拍了拍她的手背,勾了勾嘴角,飞快地出了林子。

青云咬着唇,盯着手里的香包看了半晌,终于还是把它塞进怀里,低着头走了。

这算什么?

竟然被她亲眼看到了传说中的后宅阴私?那个逼着青云下黑手的嬷嬷是谁的人?小香包里藏着什么…许攸脑子里迅速涌现出一大堆问题,然后,她抖了抖毛,飞快地跳下树,撒腿就朝青云追了过去。

许攸本以为青云是哪个主子身边的贴身丫鬟,跟着她一路去了偏院,才发现她原来是伺候花木的,因认了府里的老花匠做师傅,故在一众粗使下人里头还算有些体面。

青云慌里慌张地回了自己屋,把那小香包藏在床板下头,尔后整了整衣衫,装作若无其事地出了门。等她走后,许攸这才从房梁上跳下来,凑到青云的床边嗅了嗅,记下了那独特的,淡淡的香味,尔后才从窗户跳出屋。

自从变成猫以后,许攸就发现自己的嗅觉灵敏了许多,但似乎又跟人有些不一样,那些气味传进猫鼻子跟传进人鼻子的感觉不同,所以许攸根本没法辨认出这小香包里到底装的是什么——当然,就算她现在是人类也不一定能闻出来。

回到荔园的时候赵诚谨已经回来了,苦着脸垂头丧气地坐在太师椅上直哼哼。他年纪太小,个子不够高,两条腿半悬在空中一晃一晃,可爱得很。茶壶埋着脑袋很认真地舔他的脚,偶尔会咬到他的裤脚边,大尾巴摇来摇去,十分殷勤。

赵诚谨被茶壶这么一哄,脸色终于好看了些,伸出手给它顺毛。茶壶愈发地高兴起来,尾巴也愈发地摇得厉害。

许攸有作为人的尊严,实在学不来茶壶这一套,再说她跟赵诚谨的关系也不需这般讨好他。她进屋后“瞄——”了一声,立刻把赵诚谨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尔后一蹬腿就跳上了他的膝盖,寻了个舒服的位置蹲下,瞪圆了眼睛狠狠盯着茶壶。

茶壶顿时势弱,“嗷唔——”一声,那声音自高而低,最后渐渐消失在它的喉咙里,伸出舌头想再去舔赵诚谨的手指头,小世子却把手探到了许攸的头顶,开始了每天都要来的挠痒痒游戏。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相当舒服的姿势,小世子的手指仿佛带着魔力,许攸根本没法控制自己的表情和情绪,仰着脑袋享受地眯起眼睛,懒洋洋地发出“喵呜——”的呓语。

“读书一点都不好玩,”赵诚谨抱着许攸,眼皮都耷拉下来了,声音沉甸甸的,“娘亲说,以后进了学,还要更辛苦。若是学得不好,每天都要挨板子。”说罢,他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小圆脸上写满了严肃,用一种羡慕的眼神看着许攸道:“如果我是一只猫就好了。”

许攸没好气地白了这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孩儿一眼,伸出爪子挠他的衣服,直到把他胸口揉成一团腌菜这才罢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