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去安平宫。”皇帝挥了挥手,道,眉头微微皱了皱,想起瑞王世子受伤的事儿。虽说伤的是瑞王世子,但皇帝一点也不怀疑那是冲着自己儿子来的。连太子都敢下手,这些人的胆子也越来越大了。

想到此处,皇帝的脸上顿时一片阴霾。屋里的几位官员被他这阴晴不定的脸色弄得一颗心也跟着七上八下的,连大气儿也不敢出,比屋里的猫还老实。

美貌太监抱着许攸出了门,又出了院子,外头守着的侍卫俱睁大了眼,问:“刘公公这是从哪里抱来的猫儿?”

刘公公冷冷地看他,目光中不乏凶狠之意,怒道:“你们一个个不仔细守着门,由着这畜生进了御书房,而今倒来问我怎么了。若不是陛下心慈,你们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侍卫们闻言俱是大惊失色,慌忙上前施礼道:“刘公公莫要恼,都是我们的不是,竟还害得公公落了埋怨。还请公公大人大量莫要往心里去。”一边说着,又一边悄悄往他手里塞了一张银票。

刘公公却不肯收,叹了口气,把怀里的许攸兜起来道:“我还得送这祖宗去安平宫,诸位大人好自为之吧。”

他这话一说,侍卫们便晓得今儿一通板子跑不掉了,一个个垂头丧气,若不是晓得这白猫是太后宫里的,恐怕这会儿许攸就要性命不保。

许攸自己也觉得挺不好意思,老实说,她真没想过要给他们添麻烦,本意只是出来兜两圈,在皇宫里头长一长见识,哪里晓得就会这么巧一脚就踩进了皇帝御书房,还被当场逮了个正着。

若是这是侍卫们挨了板子,那是不是意味着美貌的刘公公就可以幸免于难呢?要真如此就好了,那些侍卫们好歹都是习武出身,练得一身鼓鼓的腱子肉,便是挨上几板子也出不了什么大事,可假若那板子打在这美貌又纤瘦的刘公公身上,可就不得了了——皇帝陛下应该不会这么不懂得怜香惜玉吧。

刘公公抱着许攸一路到安平宫的时候,宫里头的宫女们正急着找猫呢,见刘公公抱着猫回来,顿时舒了一口气,慌忙上前来接,又道:“这小祖宗还真是有面子,竟劳烦刘公公亲自送它回来。“

刘公公浅浅地笑,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说出来的话却让一群宫女险些没晕过去,“我又算得了什么,这位可是连御书房都去过的,盘在陛下的龙脚边睡了一下午,睡得迷迷糊糊了从书桌底下滚出来,好胆没把我给吓死。”

“它…它…”

许攸鼓着一张严肃的脸朝诸位大惊小怪的宫女们扫了一眼,心里想,有什么了不起的,那双龙脚也没比谁家的好看,她完全忘了被皇帝逮个正着时自己吓得落荒而逃的行径了。

十四

十四

听说自家的猫儿闯下这么大的祸,瑞王妃尴尬的脸都红了,倒是太后还反过来安慰她道:“无妨,不过是只猫儿,能有什么?陛下真要怪,也该去骂那些侍卫们。雪团儿一只猫,哪里晓得什么地方该去,什么地方不该去。”

瑞王妃道:“宫里到底比不得外头,雪团儿又不懂事,儿媳实在担心它又闯出什么祸来。不如还是把它带回王府吧。”

太后却不同意,摇头道:“这雪团儿可是顺哥儿的宝贝,你把它带走了,顺哥儿能肯?再说了,这猫儿有灵性,先前不晓得路的时候还能摸过来,而今都寻着道儿了,它还能老老实实地待在王府里头?”

瑞王妃其实是想寻借口把儿子接出宫去的,虽说宫里有太后护着,可哪有放在自己身边好。宫里几位娘娘斗得正厉害,连太子都敢有人下手,她如何放心把独子扔在宫里。

太后见她脸色一变再变,如何不晓得她的心思,遂抚着胸口红着眼圈叹道:“我这一大把年纪,也不晓得活到几时,说不准哪天就没了,只想着能多看顺哥儿几眼,省得走的时候也不安心…”一边说就一边红了眼圈。

她都说到这地步了,瑞王妃哪里还敢提带儿子出宫的事儿,慌忙请罪,又是哄又是劝,才终于把太后劝得心情平复了些。

至于赵诚谨这边,因半天没见着许攸,早已生气了,见许攸跳上他的床,他还噘着嘴故意把脑袋扭到一边去不理她,别扭的小模样真是可爱极了。

许攸翘起尾巴跳到他腿上,仰着小脑袋朝他“喵呜——”了一声,谄媚地讨好他。小家伙却不理,梗着脖子朝翠羽吩咐道:“翠羽姐姐,我要吃卤肉干。”

“世子爷,太医说您现在得吃得清淡些,这些卤肉——”翠羽话说到一半,瞅见赵诚谨亮晶晶的眼睛,顿时悟了,强忍住笑,应了声是,转身去外头吩咐宫女到御膳房要卤肉干。

不一会儿,宫女们便端了一大托盘卤肉过来,还有各式各样的调味酱,零零碎碎地摆了一大桌子。许攸立刻就觉得肚子饿了。

这小鬼头居然把她给看透了!

许攸努力地让自己不要扭头去看那桌上摆得满满的吃食,扒拉着两只爪子往赵诚谨身上爬。赵诚谨没动,于是她顺竿儿上,顺势把脑袋往他怀里蹭。这小鬼到底道行浅,哪里敌得过许攸这么恬不知耻的讨好卖乖,不一会儿就消了气,耐不住痒痒咯咯地笑,最后索性抱了许攸起来,亲自给她喂。

“…下回你可不能偷偷溜出去了,知道吗?”赵诚谨一脸严肃地朝许攸叮嘱道:“外面有老鹰,还有会吃猫的坏家伙,”

“…”

请问世子爷,你说的吃猫的坏家伙是皇帝陛下吗?

到了晚上,那个吃猫的坏家伙赏了不少东西下来,大多是给赵诚谨的,栩栩如生的玉兔,象牙雕成的观音像,白玉九连环,零零碎碎地摆了一大桌。赵诚谨却只注意到其中几个颜色鲜艳的布老虎和毛茸茸的小玩具,欢呼一声,扑上去抓了一只布老虎过来哄许攸玩儿。

一般情况下,如果这些玩意儿不在她面前晃来晃去的话,许攸是很有自制力的。但是,一旦开始晃了,她就有点控制不住,刚开始还只是眼珠子跟着转来转去,接着连脑瓜子都开始左右摇摆,最后——她“喵呜——”一声叫,猛地扑上前,狠狠地将那只布偶扑倒在地…

赵诚谨欢乐地哈哈直笑,许攸气愤地把那只布偶甩到一边去,受伤地嚎了一声,把脑袋钻进丝被里,再也不肯出来。

太丢人了!

一直到晚上吃夜宵的时候许攸才活过来。

安平宫的食物味道不错,比上回许攸从御膳房偷来的小鱼味道好了不知多少倍,但比瑞王府还是差上那么一丁点,说白了,其实是她有点想回去。许攸觉得,其实赵诚谨也是想回去的,但是他并不说,跟个没事人照旧玩得开心,他还懂事地去陪着太后说话。

许攸很确定瑞王妃并没有叮嘱过他什么,可见是他自己的主意,这让许攸觉得有些心疼。虽然这小家伙平日总摆出一副娇生惯养的大少爷模样,其实是个很懂事的孩子啊。

她越想越觉得这小孩可爱死了,忍不住跳到桌上去捏他的脸,等到伸出爪子,才无奈地发现这肉呼呼的软垫子根本没法做出“捏”的这个动作,于是只得轻轻地拍了拍小孩嫩嫩的脸,真是讨厌死了。

到第二天,赵诚谨已经被允许下床在院子里走动了。

他原本想抱着许攸,翠羽和宫女们都把当做豆腐做的,哪里得肯,非要抢着帮他抱猫。许攸索性就跳下地来自己走。

她觉得自己需要一些锻炼,不然,照这么光吃不动地发展下去,那个,体型实在是堪忧。什么笨重得几乎不能动的加菲猫造型啊,许攸绝对不允许这种情况出现在自己身上——听说猫咪太胖了还容易生病呢!

于是,当皇帝来安平宫给太后请安的时候,首先看到的就是一个小人并一只胖乎乎的白猫并排在安平宫的院子里散步的场景。

“皇伯——”赵诚谨眼睛尖,最先瞅见来人,立刻欢乐地一路小跑奔过来,到距离皇帝还有两步远的地方缓下步子,正欲行礼,皇帝却当先一把将他抱了起来,一脸慈爱地道:“顺哥儿这是大好了?”

“早好了!”赵诚谨噘着嘴有些不高兴,“皇祖母拦着不让我出门,今儿才能在院子里走,都闷坏了。皇伯,我能去找太子哥哥玩儿么?”

皇帝抱着他往正殿里走,一边走一边笑道:“你太子哥哥平日里要去上书房读书,恐怕没空陪你玩儿,要不,你陪着他去读书?”

赵诚谨小脸顿时变色,慌忙摇头,“还是不要了,我…我有雪团儿陪我玩挺好的。”说话时,还悄悄地想往下滑,偏皇帝不松手,故意看着他笑,直笑得这小家伙心里头七上八下的。

“你养的这只猫…还挺好。”皇帝看了许攸一眼,许攸心里一寒,小心翼翼地蹲在远处并不往前凑,面瘫脸紧紧地绷着,眼神儿飘忽不定,不经意地朝皇帝偷瞥一眼,见皇帝朝她看过来,又赶紧把目光挪开,那表情仿佛特别地镇定。

昨儿在御书房的时候皇帝就觉得这只猫有些特别,这会儿见着,那种怪异的感觉愈发强烈。他也不急着去给太后请安了,把赵诚谨放下来,顺势蹲下身子朝许攸招了招手,道:“过来。”他说话的时候脸上甚至带了笑,可许攸且觉得自己身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那大概就是看到一只凶猛的老虎朝着你笑的感觉:过来,过来,再不过来就把你吃掉。

许攸顿时觉得小世子真相了,他怎么就知道皇帝陛下就是吃猫的坏家伙!

虽然被泰山压顶,但许攸还是没动。作为有灵性的,聪明的宠物,怎么可能被人随便招一下就屁颠屁颠地跑过去?她现在只是一只猫,可不认得面前这只大老虎是皇帝!

见她不动,刘公公身上汗都出来了,偷瞄了皇帝一眼,见他脸上还挂着笑,顿时两腿发软,咬了咬牙,到底壮着胆子凑过来,小声解释道:“陛下,这猫不比狗,素来戒心重,若不是养得久,连主人也不认的。”

皇帝笑着“哦“了一声,表情欢乐极了。刘公公渗了一背的汗。

赵诚谨也蹲到皇帝身边,朝许攸勾了勾手指头,笑眯眯地招呼她,“雪团儿,过来啊。”

许攸立刻颠颠儿地就奔了过去。

皇帝笑起来,“原来是喜欢小孩儿。”

赵诚谨一脸得意,把许攸抱在怀里,咧着嘴朝皇帝直乐,“雪团儿就跟我亲,别人都不要。”

“是么,”皇帝脸上的笑容终于温和了些,看起来不像先前那么可怕了,“这猫跟顺哥儿有缘分,可真是难得。”

赵诚谨傻乎乎地笑。

皇帝领着刘公公去给太后请安,赵诚谨没跟过去,抱着许攸继续在院子里转悠。许攸还是紧张,浑身肌肉都绷着,直到皇帝走了,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皇帝这种生物真的很可怕。

接下来的好几天,许攸老实了许多,再不敢仗着太后给的猫牌在皇宫里头横着走了。不过,这种日子也只持续了几天而已,要知道,猫的记性一向不太好,这种坏毛病甚至严重地影响了许攸——起码她是这么认为的。

赵诚谨身体早就好了,放肆地在宫里头淘气,太后也不再拦着他,只派了一大堆宫人寸步不离地跟着后头帮他擦屁股。没过几天,他又收服了两个还没进学的六皇子和七皇子,三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在宫里横行无忌,让诸位宫人大为头疼。

有同龄的孩子陪着玩儿,赵诚谨自是无需再时时刻刻地抱着许攸到处跑,许攸也趁机出来放风,除了皇帝的寝宫和书房之外,她哪里都敢去,当然,最爱的还是美女如云的东西六宫。

十五

十五

许攸在半个月里认识了很多人,还听说了许多八卦,比如说披香宫里的路贵人与伍美人表面上是好姐妹,暗地里恨对方恨得要死,比如说玉堂殿的何贵人一直在偷偷吃些奇怪的东西,比如说皇后宫里的那个叫杜鹃的女官似乎对齐王有点意思…

自从进了八月,天气却愈发地炎热气啦,毒辣的日头就跟掉下来了似的,烧得整个京城都要着火了。所幸安平宫外就有个花园,园子里还有个不大不小的湖,湖里种了一大片荷花,荷叶碧绿连天,荷花亭亭玉立,美不胜收,就连皇帝也偶尔会来湖心的凉亭坐坐。自然的,宫里的妃嫔们也都纷纷往湖边走。

许攸闲着没事儿,便常蹲在湖边的花丛里看热闹。

诸位美人使出各种解数明争暗斗,向皇帝投怀送抱的剧情不要太跌宕起伏哦,英俊(老实说,确实长得还不错)又冷酷的皇帝陛下一边享受一边冷眼旁观什么的,简直就是一出虐心又刺激的年度重磅大戏啊!

当然,前提是,皇帝陛下没有发现她。

正心神荡漾地跟美人眉来眼去,忽然一扭头,瞥见一张面瘫的猫脸什么的——皇帝陛下不愧是皇帝,脸上居然半点变化也没有,倒是那位美人顺着他的目光朝许攸瞅过来,吓得一声惊呼,顿时花容失色,顺势就躲进了皇帝怀里。

这演得就有点过了吧!许攸一边悄悄挪动步子往花丛里躲,一边暗暗吐槽,她好歹也是花容月貌的萌猫一只,尤其是最近将养得好,愈发地体态丰盈、毛色柔亮,任谁见了都要夸一句可爱。

看不出来这小美人年纪虽小,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恐怕连皇帝也比不上啊!

就在许攸的大半个身子都已经进了花丛就剩一个圆脑袋还没来得及躲时,皇帝陛下朝她勾了勾手指头。

八嘎,不是在叫她吧!许攸心中呐喊,身形一顿,不敢动了。

“陛下——”小美人在皇帝怀里蹭了一阵,不见皇帝有反应,终于忍不住娇滴滴地唤了他一声。皇帝很不收敛地白了她一眼,不带一丝感情地道:“退下”,小美人被他的眼神儿给吓到了,屁都不敢放一个,拎着裙子一溜烟地跑远了。

原来还是挺有眼力的嘛。

“过来——”皇帝又说,眼睛半眯着,神情仿佛很闲适,浑身上下却透着一股子说不上来的压迫感。

许攸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刚刚皇帝朝她勾手指头的时候,她就不该停下。这很容易给皇帝一种她能看懂他的意思的信号,以至于到现在她竟犹豫不决,不知道到底是该撒腿就逃呢,还是乖乖地听话上前去给皇帝陛下请安问罪。

她犹豫不决、止步不前的这会儿,皇帝又开口了,声音里带着笑意,却比刚开始面无表情的时候还要可怕,“怎么,还要朕亲自过去接?真以为有太后撑腰就不得了,连朕都不放在眼里?这宫里头死个人都不是什么事儿,更何况是只猫。”

这卑鄙无耻的老流氓居然威胁她!这样的人居然还能当皇帝!许攸顿时对这个翻脸无情的世界感到绝望。与此同时,她的膝盖也软了,身体不由自主地就从花丛里拔了出来,撒开腿,一溜小跑地奔到皇帝面前,仰着圆脸朝他谄媚地叫。

她想,她应该保持作为人的最后一丝尊严,所以,虽然态度谄媚,好歹忍住了没去蹭皇帝的裤脚,更不曾寡廉鲜耻地求抱抱——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万一皇帝陛下突然翻脸,她还能赶在他动手之前折身逃窜。

“哎哟,还真听懂了!”皇帝有些惊讶,然后又笑起来,这回的笑声真正地发自内心,欢乐极了。

尼玛!居然被他给骗了!

真是臭不要脸!

许攸气得脸都红了,只可惜脸上表情被一大片毛茸茸的猫毛挡得严实,所以在外人看来,她依旧鼓着一张面瘫的脸。她心里头有个小人在偷偷地怂恿她扑上前狠狠地给这个臭不要脸的老流氓一爪子,但好歹脑子里还存着最后一丝清明,终于忍住了没出手。

“你叫什么来着?”皇帝皱起眉头想了一阵,修长的手指在许攸的眉心轻轻地蹭了蹭。许攸眯着眼睛,忍住了没跟他玩。

“雪…雪团儿?”皇帝终于想了起来,手指伸到许攸的下巴上轻轻地给他挠痒痒。看不出来这臭流氓还挺会逗猫,动作还挺熟练的,许攸一边闭着眼睛享受一边想(这该死的猫的本能!)。

许攸舒服得尾巴都翘起来了,但心里还是有些警惕,眼睛一眯一眯,时不时地朝皇帝瞅一眼。他到底想干嘛呢?想要证明她听得懂人话?其实猫猫狗狗能听得懂人话的可不少,但凡是宠物猫狗,多少有些智商,成年金毛都能抵得上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呢。

或者说,他有什么阴谋?

不过,就算有阴谋,也没必要跟一只猫过不去吧。皇帝的脑回路真是跟一般人不一样。

“雪团啊,”皇帝一边给许攸挠下巴一边慢悠悠地问:“你知道暗地里下手害了太子和瑞王世子的幕后黑手是谁吗?”

靠!许攸一个激灵差点站起身,所幸她被皇帝伺候得舒服了,身体有点迟钝,反应也有点慢,所以等她想明白的时候四条腿还没开始使劲儿,但肌肉已经明显紧绷,于是她假装抖了抖毛,眯了眯眼睛,继续蹲在皇帝的膝盖上作享受状。

这个老流氓干哈忽然问这个问题?难不成他真把她当神仙?闭上眼睛,掐指一算就能上知五百年来下知五百年?尾巴一指还能断吉凶?这老流氓看起来不像这么没脑子的人啊!

皇帝等了半天不见她有反应,手里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把许攸从他膝盖上提起来放到石桌上,勾着嘴角看着她笑。许攸老老实实地坐好,姿势端正得简直可以印进教科书。

“哎,年纪大了,这脑子就越来越不管用了,朕居然会对着一只猫说这些东西。”皇帝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揉了揉眼角,尔后又伸手捏了捏许攸的后颈。许攸顿觉自己好像砧板上的一块上好五花肉,皇帝陛下正用打量食物的眼神微笑地看着她,目光炙热如烤炉,烧得许攸浑身的油脂在滋啦啦作响。

他是打算杀猫灭口吗?许攸心里暗暗猜测,她想往后退几步,趁着皇帝不注意拔腿就逃,可是仔细想想又觉得这全是徒劳。她小小的一只猫,就算最近吃的好体积变大,但靠着她这浑圆丰盈的体型绝对斗不过这只老流氓。

连齐王都会武艺呢,瑞王爷还是高手,皇帝岂能是个文弱书生?文弱书生能有那样压迫的、能杀死人的眼神?退一万步说,就算皇帝本身不济,可人家一句话就能把整个皇宫翻过来,许攸可没觉得自己能从他手里头讨到好处。

于是她又打消了逃走的念头,眼巴巴的,用一种无比哀怨和恳求的眼神看着皇帝陛下,再不行,她就只能恬不知耻地去蹭他的裤脚了…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猫生啊!

“要不这样?”皇帝用一种温和的,商量性的语气跟她说话,脸上带着笑,那笑容可恶极了,“你要是现在不知道,就去各个宫里头查看。反正你只是一只猫,旁人不会提防。若是打探到了消息,便到御书房里去寻朕,届时朕定有重赏,如何?”

要是查不出来呢?许攸心里腹诽,这皇帝一定是脑壳被驴给踢了,他居然派一只猫来查案,他是今天早晨起来忘记吃药了吗?

“你答应不?”皇帝无视许攸鄙夷的眼神,继续追问。许攸举起右爪朝他挥了挥,皇帝一愣,眨了眨眼睛,忽然明白了什么,缓缓伸出手,唔,跟毛茸茸的猫爪子轻轻地击了一掌。

他妈的,皇帝内心在咆哮:本来只是闲着无聊想试一试,没想到还真是一只妖猫!

许攸身心俱疲地回了安平宫,赵诚谨早已在四处找她了,瞧见她无精打采地从屋顶上跳下来,欢快地冲上前大声道:“雪团儿,你看这是什么?”他献宝似的把藏在背后的手伸到许攸面前,肉呼呼的掌心赫然躺着两颗新鲜荔枝。

“给你吃啊!”赵诚谨的眼睛亮晶晶的,笑容灿烂得简直闪瞎眼,他一边说话一边亲自给许攸剥荔枝皮,尔后又殷勤地送到她嘴边。

真是个好孩子啊!虽然最近他跟老六、老七走得近,以至于有些疏忽了她,可是,这个孩子还是最可爱的,许攸泪流满面地心里想,只可惜,她的忧伤不是两颗荔枝能治愈得了的。

虽然压力有点大,但许攸并不想在赵诚谨面前表现出来,她努力地忘记皇帝那张阴险又可怕的俊脸,陪着赵诚谨玩了一会儿游戏。

赵诚谨发明了一种新游戏,就是让许攸拽住他的衣袖打秋千。虽然这个游戏有点幼稚,但是——好吧,她就当健身锻炼臂力好了。身手练好了,说不定日后还能帮着她逃命呢?

明天先从谁宫里头查起呢?苦逼的御猫绞尽脑汁地想,当初读警校果然是明智的选择,这不,就算变成一只猫也还得靠这个专业吃饭呢!

白猫警长万岁!

十六

十六

许攸很有职业道德,虽然这个活儿是被逼无奈接下来的,可一旦接了,就得把活儿干好,更何况,这犯罪分子还是导致赵诚谨险些昏迷不醒的真凶。就算不为皇帝那只老流氓,只为了给小世子出口气,她也得把那人给揪出来。

整整一晚上她都在琢磨着这个事儿。

依着皇帝的意思,来人是冲着太子来的,那有动机的人可就不少了,后宫里头但凡是有儿子的都有可能,另外还得考虑皇帝和皇后的死敌——保不准是他们夫妻俩得罪死了什么人,才给太子引来了杀身之祸。

但无论如何,有能力在宫里头暗下黑手却连皇帝都找不到线索的人不多,大不了她每天蹲守一一排除。可是,她总不能一直待在宫里头,她是跟着赵诚谨来的,小家伙这会儿是被太后扣着才暂时待在宫里,可太后总不能一直扣着他,他一走,许攸就得回王府——这么说起来的话,其实皇帝陛下也根本没有非要赖着破案的意思吧,要不然,怎么连嫌疑犯是谁也不肯交个底?

她想啊想,越想越睡不着觉。身边的赵诚谨倒是睡得香,小家伙白天玩得累着了,一倒床上就睡得呼呼的,许攸在被窝里翻来滚去也没能把他给吵醒,她甚至还听见这小鬼细细的鼾声——以前都从来没听到过呢。

许攸在被窝里滚了两圈,赵诚谨忽地一颤,吓得许攸一个激灵就不敢动了。

惊醒他了?许攸心里想,有些后悔。虽说小孩子睡得沉,但也禁不住她这么折腾。于是她没再动,默默地祈祷赵诚谨只是睡梦中无意的一个翻身,但是,她的祈祷显然没有凑效,小家伙居然猛地坐起身了。

许攸跟他睡一个被窝这么久,这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

出什么事了吗?许攸赶紧从被子里拱出脑袋,睁圆了眼睛关切地看着他。

赵诚谨怕黑,所以屋里总隔着屏风点一盏灯,并不算多亮,但许攸仍能看清他的脸色。赵诚谨的脸上有一种古怪而复杂的神色,有些茫然,有些不自在。

“喵呜——”许攸轻轻地叫了一声,上前去蹭了蹭他的腰,赵诚谨却慌慌张张地往后退了退,罢了又停下来,一脸愁苦地看着她,很不好意思地小声道:“雪团,怎么办?我好像尿床了。”

神马?

尿床了!许攸都快笑喷了,但顾虑到小世子脆弱而纤细的心,她很努力地没表现出来,绷着脸拱到他身上蹭了蹭,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慰他,尔后才跳下床去寻翠羽帮忙。

翠羽也睡在这间屋里,在屏风外头的小矮榻上,因离得远些,自然不如许攸这么警醒。许攸跳上她的榻轻轻推了推她的胳膊,翠羽立刻就睁开了眼,一脸惊诧地看着许攸,压低了声音问:“雪团儿,怎么了?”

许攸不说话,径直跳下榻往屋里走。翠羽立刻就领会,赶紧穿上鞋子跟过来。床上的赵诚谨在假寐,裹了薄薄的丝被滚到床里头背对着翠羽,外头一大片地儿全空着。翠羽是伺候他多年的老人了,见状赶紧伸手在床上摸了一把,立刻就明白了。

翠羽手脚利索,不消两分钟就换了新床单,期间赵诚谨一直假装呼呼大睡,直到许攸重新上了床钻进被窝,他才缓缓地伸手在她背上顺了顺毛,压着嗓子喃喃地叫了一声“雪团儿”,那声音热乎乎的,带着小男孩身上干净又清爽的味道,许攸仔细闻了闻,仿佛是梅花香型的胰子味儿。

不用客气!许攸心里道。

之后一人一猫都睡得很好,直到第二日早晨一齐醒来。

这天气还是有些热,赵诚谨又年幼爱出汗,又抱着毛茸茸的猫睡了一晚上,早晨起来的时候后背都湿透了,有两缕头发黏在额头上,乱糟糟的,却衬得那一张脸愈发地白净,瞳仁很黑,鼻梁高挺,小脸上的弧度还很圆润,但已经依稀可以看出他日后的英俊了——这好看的小模样,将来还不晓得要祸害多少小姑娘!

翠羽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表情一如寻常,只是吩咐宫人抬了一大桶热水进屋,说是世子热出了一身汗要洗个澡,许攸也顺势跳进桶里游了一圈泳,弄得一身毛全都耷拉下来,一瞬间就瘦了几个圈,看起来几乎有点苗条的样子了。

吃过早饭,还有更好的消息等着她。太后那里终于松了口,赵诚谨可以回府了!

所以说,她可以不再受皇帝威胁,可以不用再管皇宫里头的这些糙心事儿,可以跟着小世子回府爱干嘛干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