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陛下的口粮果然非比寻常,虽只是一碟小糕点,但却能看出御膳房大师傅们的良苦用心。核桃压成黄豆大小,糕点做成梅花状,齐齐整整地摆了一小碟,散发着淡淡的桂花香,让人一看就很有食欲。

虽说许攸最近有点顾忌自己的体重,但美食当前自制力就跑到九霄云外去了。只吃一小块,一小块就好了——她这么告诉自己,然后,舔了舔舌头在核桃糕上轻轻地咬了小口,再然后…等到皇帝陛下招她进屋的时候,许攸就有点走不动了。

不过这回她坚决没让魏侍卫抱,迈着四条小短腿儿一溜小跑,进御书房的时候被门槛挡了一下,腿上一个趔趄就径直滚了下来,尔后接连打了好几个滚,迷迷瞪瞪地滚到皇帝陛下的书桌前,嘴里叼着的佛珠也掉了出来,一路溜到皇帝脚边。

刘公公赶紧上前去捡了,用帕子仔细擦了擦,这才递给皇帝。

皇帝似乎有些疑惑,接过那佛珠看了半晌,眉头依旧紧锁。许攸也不管还有刘公公和魏侍卫在,麻利地爬到皇帝面前的书桌上,用爪子去勾他的衣袖,勾住了就使劲儿往外拖。皇帝这会儿总算明白了,“让朕跟着你呢?”

许攸立刻喵呜了一声,顺着桌子往下溜,扭着屁股率先走在最前头。皇帝忍俊不禁笑了几声,起身跟上。刘公公朝魏侍卫使了个眼色,魏侍卫有些茫然,但也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一群人加上一只猫浩浩荡荡地朝御花园进发,越往那出事的假山方向走,皇帝的脸色就越是凝重。他大概能猜到许攸领他来的目的了,有些不敢置信,又有些期待。让一只猫去查案,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估计也就他能做得出来,皇帝陛下打小就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但就算如此,其实当初他的心里头也是没有底的。

竟然真的被一只猫查出线索来?反正这事儿不能传出去!

许攸一路趾高气扬,到了案发现场,她很是得意地用尾巴指了指那只发现佛珠的窟窿,然后就站在一旁不动了,抬着脑袋看着皇帝,一副骄傲得意的神情。但她很快发现皇帝的眼神儿有点不对劲,那目光热切得让许攸心里头发毛,于是她抖了抖毛,小心翼翼地躲到一边去了。

“把这假山给推了。”皇帝淡淡地朝诸位侍卫吩咐了一声,侍卫闻言,纷纷上前,轰隆几声,那堆从太湖石便轰然倒下。魏侍卫上前去仔细翻了翻,很快就从碎石中找到了十几个颗佛珠。

许攸偷偷打量皇帝的脸色,发现他从头到尾都一直紧绷着面皮,并没有什么变化,就连刘公公将那些佛珠用帕子包好了送到他面前,他也只是斜睨了一眼,低低地“嗯“了一声,尔后目光忽地朝许攸一瞟,一人一猫的视线正好对了个正着,许攸被他一吓,一口气憋在嗓子眼儿,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嗝,还把自己吓得像只虾子似的弹了起来。

刘公公嘴角直抽搐,好不容易忍住了没笑,魏侍卫一脸同情地看着她,始作俑者的皇帝陛下脸色却好看了许多,朝许攸招了招手,低低地道:“过来。”

许攸没动,眨巴着眼睛犹豫不决。刘公公低着脑袋假装在碎石中寻找证物,魏侍卫时不时地朝皇帝偷看一眼,见他面色和悦,心中稍定。

皇帝见许攸没动,竟亲自走了过来,三两步踱到她身前,蹲下身子一伸胳膊就把许攸给拽起来了,往怀里一塞,扭头便走,口中又吩咐道:“去把这个人给朕找出来!”

他们到底要怎么去找人,这些事儿都跟许攸没什么关系了,她现在浑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一片僵硬,紧张地蹲在皇帝怀里连大气都不敢出。瞄呀个咪的,这个皇帝大叔到底想干嘛,忽然这么温柔真的很吓人啊!

皇帝抱着许攸回了御书房,一路上都没说话。刘公公低着脑袋亦步亦趋地紧随其后,到门口时候,皇帝忽然开口道:“你在外头候着。”

刘公公心里头一紧,脚步立刻停下,恭声应了声,待皇帝进屋,他还体贴地将房门仔细关好。

偌大的书房只剩皇帝跟许攸两个,屋里很安静,秋日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照在苏州瓷土铺就的地板上,仿佛笼着一层柔光。院子外头有啾啾的鸟鸣,一声又一声,一会儿离得近了,甚至还能听到它们扑扇的翅膀的声响。

皇帝摸着下巴看许攸,英俊的脸上全是纠结,他似乎在犹豫到底该用什么样的态度跟她说话。许攸也不动,老老实实地蹲坐在他书桌上,一脸无辜地看他,心里头却有一千匹草泥马在狂奔。

早晓得这皇帝这么难伺候,她就该一直装死,每天去御马监骑马多好玩儿,她是脑袋被驴踢了才会去给这个流氓大叔办事,一点奖励没有不说,还要被带回来审问。

“猫,”皇帝伸出手在她脑袋上蹭了蹭,道:“朕知道你听得懂人话,所以别给朕装蒜。一会儿我问一句,你就答一句,是就点头,不是就摇头,懂了吗?”

懂你妹!许攸心中怒骂,却又不得不在强权下低头,委委屈屈地点了点头,这模样愈发地像人了。

“见过凶手吗?”他问。

许攸赶紧摇头,她要真晓得凶手是谁,还敢跟这位腻腻歪歪地玩这种欲擒故纵的游戏,早勾着他的衣袖去逮人了。

“你是不是妖怪?”他又问,眼神忽然之间变得很犀利。

许攸大惊失色,慌忙摇头,但心里头又不免胡思乱想,要是皇帝问她是不是人,她该怎么回呢?

皇帝嗤笑,“不是妖怪,谁信呢?哪有猫这么聪明的。你就老实承认吧,就算你真是妖怪真也不杀你。”

尼玛的,这老流氓的话能相信才是见了鬼了!这些当皇帝的都不是好东西,臭流氓!

皇帝见她抵死不认,倒也没再逼迫,甚至还难得地笑了笑,手指头在她下巴上轻轻地挠,问:“前几天是不是去御马监玩了?”

许攸猜到他肯定是晓得了,遂老老实实地点头,不想皇帝又问:“玩儿得都忘了自己差事了吧,要不是朕派了人去跟踪吓着了你,是不是都没想着去查案?”

许攸立刻就不动了,犹豫了一阵,躲着皇帝的眼神儿老实地点了点头。落到了这个老流氓的手里,她可真是一点反抗的精神也没有,彻彻底底地被收服了。

皇帝见她点头,脸色竟愈发地和蔼可亲,眸中甚至还带上了微微的笑意,慈祥地给她顺了顺毛,小声夸道:“真是一只好猫。”话音刚落,他忽地又继续追问道:“你心里头是不是在偷偷骂朕呢?”

许攸点头——猛地反应过来,慌忙摇头,惊恐的、大力的,恨不得把脖子都给摇断了。

老狐狸真是不好对付啊!

皇帝倒也没生气,“哈哈”大笑起来,拉起许攸的爪子轻轻拍了拍,道:“行了,你立下大功,朕自然有赏,一会儿就让人把东西送去王府。”说罢,又朗声唤人,外头的刘公公听到声响,这才推门进屋,低着头踱到皇帝身边问:“陛下有何吩咐。”

“把它送到上书房去。”说罢,他又想了想,叮嘱道:“去跟老魏他们说一声,今儿的事不准往外传,若是有谁敢在外头乱嚼舌根子,朕定不轻饶。”他说到最后时,面上已然带上了森森寒意。

刘公公的后背立刻就湿透了。

二十六

二十六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刘公公亲自将许攸送到上书房,别的不说,单是这一份体面已经让人惊讶感叹了,更何况,当天下午,源源不断的赏赐又送到了瑞王府,名义上说是给小世子的,但瑞王妃只扫了一眼那赏赐的单子,立刻就惊得站了起来。

不一会儿,瑞王爷也被请进了萱宁堂,夫妻俩对着那单子看了半晌,大眼瞪小眼,俱是傻了。

“可曾问过顺哥儿宫里头发生了什么事?”瑞王爷揉了揉太阳穴,低声问。

瑞王妃苦着脸回道:“早问过了,顺哥儿哪里晓得,一进宫便去了上书房读书,临出宫时刘公公才把雪团送回去。妾身也去打探过,却是半点消息也没有,显见是陛下下令封了口。”虽说她早就知道那只猫不是凡物,可忽然间来这么一下子,实在是让人心里头很没底。

瑞王爷到底是男人,心胸开阔些,琢磨着万岁爷应是好心,便释然了,遂又反过来劝慰瑞王妃道:“许是那只猫入了陛下的青眼,也是难得。既然陛下是借着顺哥儿的名义赏的,我们就当做不知道,日后待那只猫客气些就是。”

瑞王妃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只得应下。

至于荔园这边,院子里伺候的丫鬟们又被狠狠敲打过,这回过来传话的是王妃身边的苏嬷嬷,目光凌厉,言辞威慑,话不多却简明扼要,只冷冷地朝众人扫了一眼,道:“若是被我晓得有谁敢对世子爷的猫不恭敬,就给我赶紧收拾东西滚出府去…”

除了翠羽和雪菲面色还算正常外,其余的丫鬟们吓得噤若寒蝉,面如白纸,连大气儿都不敢出。自此以后,荔园的气氛为之一肃。

然后许攸就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地位又得到了进一步的提高,甚至有时候茶壶傻乎乎地朝她冲过来要求一起玩还会被小丫鬟们拽走,唯恐茶壶没轻没重地伤了她。

至于皇宫里,许攸悄悄去打听过最近的八卦事儿,依稀听说有两个贵人因重病被移出了宫,那院里的下人全都换了个干净,至于去了哪里,就不足为外人道也。许攸依稀觉得单凭两个贵人实在掀不起那样的风浪来,这事儿十有八九还有幕后黑手,但她并没有继续追查下去。

就连皇帝陛下也都到此为止,她要是不懂得见好就收,简直就是自掘坟墓!

一晃又过了两个月,天气忽然就冷了下来,北风呼啸了两天后,竟然就下起了大雪。

上书房依旧没停课,无论是皇帝的儿子还是诸位王爷的小崽子们都得冒着严寒大学去读书。现在沈嵘已经能跟着进宫伺候了,把赵诚谨送进上书房后,他就院子外的一间偏殿里候着,跟他一起的还有其他王府的下人,混得久了,便慢慢熟了。

偏殿里虽比不得上书房那般温暖如春,但也烧了炭盆,备着点心和热茶。天气太冷,许攸不愿再往外头跑,又不好跟着赵诚谨待在上书房招惹得那些小孩儿不能安心读书,遂干脆跟着沈嵘在这间屋里睡觉。也正因着这个缘故,这屋里伺候的太监对沈嵘格外客气。

沈嵘是个好学上进的好孩子,别的下人都凑在一堆聊天说话,他则一个人坐在角落的火盆边看书,许攸则团成一个球躺在他身边睡觉,沈嵘时不时地伸手在她脑袋上摸一摸,带着温柔的讨好的意味。

就这么睡了一觉,许攸迷迷糊糊听到门外有说话的声音,遂半眯起眼睛茫然地朝四周张望。那声音她听着有点熟,应是见过的人,正在绞尽脑汁地想着,房门便开了,进来俩中年太监,许攸立刻就认出其中那个马脸太监来——不就是上回养鹦鹉的哪个?

马脸太监正在跟同伴抱怨自己的差事不好做,那些猫猫狗狗又臭又不好伺候,巴拉巴拉的,另一个太监则笑道:“这宫里头哪有什么易做的活儿,老李你要是能养出一只那样的猫来,保不齐哪天就被陛下看中了呢。”他说话时用下巴朝许攸的方向点了点,,马脸太监朝她看过来,脸上愈发地愁云惨雾,黯然摇头道:“真要有这么聪明的猫也轮不到我来养。”

许攸慢吞吞地站起身,伸长前爪很舒展地伸了个懒腰,摇了摇脑袋,抖抖毛,决定去看看那只二缺鹦鹉。

时间过得太久,若不是今儿忽然遇着了这马脸太监,许攸只怕早就把那只二缺鹦鹉忘到九霄云外去了,现在一想起来,她估摸着那家伙可能不会过得太好。就是宫人们犯了错从皇后宫里贬黜来都不好过,更何况一只嘴贱的鹦鹉——那家伙不会就已经挂了吧!

她起身往外走,沈嵘一愣,赶紧把书往怀里一收追过来,小声问:“雪团你要去哪里?外头冷,别乱走。”

许攸不理他,径直往门外走。沈嵘便不拦了,安安静静地跟在他身后,甚至还主动给她开门。

大门开了一道缝儿,外头的寒气犹如利刃一般刺进来,许攸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只觉得身上的热气在一秒钟之内全都消失无踪。她跺了跺脚,一咬牙,拱着脑袋就出来了,沈嵘想也没想也跟了上去。

雪还没停,许攸只能避在屋檐下走,沈嵘跟了一段路,似乎有些担心她冻着,忍不住快步追上前道:“雪团,要不还是我抱你吧,多冷啊。”

说的也有道理,许攸从善如流地停下步子,由着沈嵘将他抱在怀里。沈嵘在瑞王府过得还不错,身为世子爷贴身伺候的书童,他的伙食比别的小厮要好上许多,冬衣也厚实,这才几个月的工夫,他的脸色就好看了许多,身上也着了些肉,不复先前那瘦骨嶙峋的模样。

不知道是因为下大雪的缘故,还是因为沈嵘的怀里抱着许攸,反正他这一路过去竟是畅通无阻,连个上前过来询问的人都没有。就这样顺顺利利地到了上次遇着那二缺鹦鹉的院子,但那只蠢鸟并不在屋檐下。

不过这也并不奇怪,这样滴水成冰的季节,它要真挂在屋檐下,一个晚上就能冻成冰棍。于是她又跳下地,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去推门。沈嵘虽然不知道她到底想做什么,但还是寸步不离地跟着。

许攸终于在西厢的一间大屋子里找到了那只二缺鹦鹉。这屋里没人,却装了足足有二三十只鸟,鹦鹉、八哥、画眉,还有一些许攸根本叫不出名字来的,二缺鹦鹉在这群鸟里头一点也不起眼,它垂头丧气地躲在角落里,样子看起来很狼狈,身上的羽毛似乎掉了不少,颜色也暗淡无光,精神状态差极了。

禽鸟跟猫简直就是天敌,许攸一进屋,那些鸟儿们立刻就高度警惕,全都睁着滴溜溜的小眼睛朝她怒目而视,见许攸往里走,它们下意识地使劲儿往后挪,但因拴着链子走不开,挪了几步,复又紧张地朝她看过来,喉咙里发出压抑恐吓的“咕咕”声。

沈嵘有些不安,蹲下身体小声地朝许攸道:“雪团儿,你…你特意跑这里来,想…想干嘛?”难不成它在这些鸟儿手里头吃过亏,这会儿跑过来报仇想要拔了它们的毛?那他到底是帮忙还是…袖手旁观呢?

许攸伸出爪子在他手背上安慰似的拍了拍,然后踱到二缺鹦鹉下方抬起头朝它打了声招呼,“喵呜——”

二缺鹦鹉眨了眨眼睛,仰着脑袋一脸严肃地盯着许攸看,居然还摆出一副高贵冷艳的姿态来。许攸都被它给气笑了,沿着柱子一骨碌爬到屋梁上,挥着爪子朝它的鸟架子挠了一爪,二缺鹦鹉立刻吓得嗷嗷大叫起来,嘴里还不要命地喊着“吾命休矣——”

沈嵘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赶紧奔到门口把大门给守住,竖起耳朵贴在门后仔细听外头的动静。好在这大冬天的管事的太监们都躲在屋里取暖,这屋里的声响并没有惊动外头,沈嵘这才稍稍放下心,待他拍了拍胸口松了口气转过身时,立刻被面前的场景给吓得直了眼。

刚刚还锁在鸟架上的鹦鹉居然扑扇着翅膀飞到了他面前,爪子一伸,站到了沈嵘的肩膀上,嘴里居然还说着人话,“小鬼快跑,小鬼快跑!”

沈嵘觉得自己的脑袋都快被炸开了,太阳穴上仿佛有无数根针在扎,这还不算,地上的许攸似乎完全没有考虑到他的心情,大摇大摆地上前去开了门,然后又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仿佛干这种偷鸡摸狗事儿的根本就不是它。

沈嵘睁大眼睛看着那一猫一鸟扭着屁股龙行虎步地走在雪地里,雪团也就罢了,平时见多了它的神奇,所以沈嵘倒也没有太大的震惊,可这只鹦鹉又是凭什么这么嚣张狂傲!它就不怕一会儿被人逮了回去炖汤?

不管沈嵘心里怎样咆哮,他还是老老实实地跟在许攸身后飞快地逃了出来,一边跑还一边做贼心虚地朝四周张望,生怕被人逮个正着。就这么一路提心吊胆地回了上书房,总算没出什么幺蛾子,但沈嵘却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一进屋就两腿发软地坐在了地上。

屋里的人齐齐朝他们看过来,许攸无视他们的目光,淡定地回到自己原本睡觉的地方摆了个霸气侧漏的姿势坐下。

二缺鹦鹉也扑扇着翅膀落到她身边,小脑袋朝四周东张西望,见大家伙儿都看着它,它还很得意地说了句“平身”。

沈嵘:“…”

二十七

二十七

在沈嵘惴惴不安的等待中,赵诚谨下学了,许攸一马当先地迎上去,在距离他约莫五十公分的地方猛地一蹬腿跳到赵诚谨身上。那只二缺鹦鹉竟然也十分有眼力见,扑扇着翅膀紧随其后,亲亲热热地攀上了赵诚谨的肩膀,还恬不知耻地把脑袋往他脖子里蹭。

赵诚谨哆嗦了几下,好歹没把这只热情得过了头的蠢鸟扔下地,呲牙咧嘴地道:“你轻…轻点,轻点…”他到底年纪小,身形尚且瘦弱,这二缺鹦鹉虽然最近瘦了一些,到底底子在哪里,往赵诚谨肩膀上一站,他就有点撑不住。

许攸闻言,赶紧顺着他的衣服往上爬了两步,挥起爪子毫不客气地朝二缺鹦鹉扇了一巴掌。二缺鹦鹉立刻发出一声夸张的尖叫,嘴里骂了一句“混蛋”,但还是老老实实地从赵诚谨的肩膀上飞了下来,停在他面前不远处,滴溜溜的小眼睛不怀好意地瞪着许攸,又是委屈又是愤懑的模样。

这个不要脸的家伙还没站稳脚跟就想跟她争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许攸瞪圆了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它,在赵诚谨的怀里站直了身体,弓起背,炸毛朝它呲牙咧嘴地吼了几声。二缺鹦鹉立刻就怂了,悄悄往后退了两步,嘴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咕咕”声。

沈嵘满头大汗地追过来,朝赵诚谨行过礼,这才小声把这二缺鹦鹉的来历说给赵诚谨听,罢了又担心地道:“世子爷,一会儿不会有人追过来问罪吧。”

赵诚谨混不在意地挥挥手,嫩着嗓子道:“无妨,不过是只鸟,既然雪团喜欢就带回去,我去跟皇祖母说一声就是。对了——”他低头朝地上那只低眉顺眼故作乖巧可人状的二缺鹦鹉看了两眼,小声问沈嵘,“它叫什么?”

“宝贝,宝贝。”二缺鹦鹉一抖一抖地蹦到赵诚谨面前嘎嘎叫,表情十分欢欣。

“你叫宝贝啊?”赵诚谨有些意外,旋即高兴地笑起来,小圆脸上一脸灿烂,“原来鹦鹉这么聪明能听懂我说话。”他好奇地朝二缺鹦鹉招了招手,鹦鹉大喜,立刻扑棱着翅膀想飞到他怀里来,才将将靠近赵诚谨,许攸忽地发难,冲着它的翅膀根儿给了一脚,勾掉了几根羽毛,二缺鹦鹉一声惨叫,“砰——”地一声摔在地上,就地打了几个滚,不动了。

它居然还装死!

许攸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她简直就是被驴踢了脑壳才会觉得这只贱鸟可怜把它给弄出来,这种不要脸的贱人就该把它们狠狠地踩到脚底下!难怪皇后娘娘那么好脾气的人也受不了它,她也受不了啊,

许攸呈怒目金刚状狠狠瞪着那只贱鸟,赵诚谨反而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还一边示意沈嵘把贱鸟拉起来,道:“宝贝这名字太腻了,要不以后就叫它小绿吧。阿嵘你看着它莫要让它乱飞。”

确定自己的地位没有受到任何威胁,许攸终于放心了,仰着脑袋朝已经认命地窝在沈嵘怀里的贱鸟哼了一声,贱鸟垂头丧气地不作声,小眼睛滴溜溜地转了几圈,再看向许攸的时候就又变得谄媚而讨好了,嘴里还恬不知耻地说着话:“万事大吉,吉祥如意,一帆风顺…”直把赵诚谨逗得哈哈大笑。

外头的动静把上书房里的太子都给引来了,他把脑袋探出朝外看了几眼,瞅见了那只贱鸟不由得一愣,旋即便急了,高声阻拦道:“顺哥儿你等一等,且等一下!”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撒开腿往外奔,一直奔到赵诚谨面前,指着贱鸟问:“顺哥儿你从哪里把这只蠢货给找出来了?不会是想把它带回王府吧?那可万万不成!”

“怎么了?”赵诚谨眨巴着黑眼睛问:“是雪团儿带它回来的。难道小绿是太子哥哥的?”太子跑过来的时候贱鸟已经支楞着翅膀把脑袋给埋起来了,这幅做贼心虚的姿态连赵诚谨都看出有些不对劲。

“不是!”太子立刻否认道,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小声道:“这个蠢货它…它乱说话,还骂人。你若是把它弄回府,它没轻没重地冲着皇叔骂起来,回头挨罚的人还不是你!”

“骂人?”赵诚谨不敢置信地朝那只贱鸟看了一眼,讶道:“它怎么会骂人?谁会教它这些?”

“我哪里晓得是谁教的,”太子气呼呼地道,没好气地伸手拨弄了一下贱鸟的脑袋,瓮声瓮气地喝道:“蠢货,你骂一句给顺哥儿听听。”

许攸:“…”太子殿下你真的不是故意的吗?

贱鸟继续躲在沈嵘怀里装死,不管太子怎么拨弄它都不肯动,更不肯作声。

赵诚谨见状,反而笑起来,黑眼睛弯成两道月牙,小声道:“它原本是太子哥哥宫里的么?”

“不是,”太子皱着眉头一脸无奈,“原本是我母后宫里的。它长得好看,嘴巴又甜,所以母后才挑了它去。不想这蠢货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怪腔怪调,胡说八道很是气人,时不时地还喜欢唱一段曲儿,要多难听有多难听。亏得被母后早早发现送了回去,要不,若是纵着它在父皇面前胡言乱语,还不晓得要闯出多大的祸来。”

赵诚谨闻言反而愈发地好奇起来,小声追问:“它都说什么了?”

太子脸上的五官都快皱到一起去了,十分不自在地道:“我好心好意地提醒你,你不信就算了,回头把皇叔给气到了,反正吃亏的也不是我。”说罢,气呼呼地掉头就走。走了几步,他又一跺脚转过身来重新踱到赵诚谨跟前,仰着下巴朝他怀里的许攸点了点,道:“你把雪团借我玩几天可好?”

赵诚谨惊得立刻往后退了几步,把怀里的许攸抱得紧紧的,严正以待地瞪着太子,坚决地推辞道:“不行。”他似乎又觉得自己的态度有点太僵硬,于是又努力地挤了挤脸,让自己看起来有笑容,“雪团特别黏我,一天也离不了,是不是,雪团?”他说罢又摸了摸许攸的耳朵,示意她配合。许攸立刻乖巧地“喵呜”了一声,还黏黏糊糊地伸出脑袋往他手心里蹭。

太子鼓着脸瞪着他们,气咻咻地走了。

等他走远,贱鸟这才悄悄抬起头来,探头探脑地朝四周看,确定太子不在了,终于又活了过来。但是很明显,相比起之前的贱样,它已经收敛了很多,装模作样的甚至有点安静乖巧的意思,可怜巴巴地瞅着赵诚谨,小眼睛都快红了。

沈嵘也是个心肠软的,立刻就被这贱鸟哄住了,忍不住小声地替它求情,“世子爷,要不,我们还是把它带回去吧。小绿既是被皇后娘娘赶出来的,恐怕这皇宫里也没人敢再要它。若是留下来,也没什么好日子过。我们带了它回府,大不了把它关在荔园不让出去,便是它胡乱说话也不打紧。”

许攸虽然觉得这只二缺鹦鹉挺贱的,但贱得并不让人讨厌,甚至还挺有喜剧细胞的,她实在硬不起心肠看着这只蠢鸟去送死。于是,她勾了勾赵诚谨的衣袖,低低地“喵呜”了一声,带着些哀求的意思。

赵诚谨故意板着脸不说话,绷了几秒钟就不行了,“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故作大方地朝沈嵘一挥手,仰着小脸得意道:“那就带它回去吧。”

于是,瑞王府又多了一只聒噪的贱鸟。

当然,贱鸟刚进府的时候还是比较老实的,这家伙挺会看人眼色,还晓得捧高踩低,拍起马屁来简直让人不忍直视。但是荔园的那些小丫鬟们还挺吃它那一套,对它的喜爱之情简直快要盖过了茶壶,以至于过了没多久,这只贱鸟居然就开始偷偷欺负茶壶了。

茶壶一直以来就是只没什么心机的笨狗,先前刚来瑞王府时就没心没肺地缠着许攸玩儿,总被她调戏也不生气。贱鸟来荔园后,它很快就发现许攸的地位不可挑战,于是就熄了跟她斗的心思,转而把目标对准了茶壶。茶壶那只笨狗傻乎乎的,被贱鸟咬了几次耳朵才意识到这个新来的家伙没那么好相处,之后再见贱鸟时就躲得远远的了,再后来,它就跟大小姐赵嫣然养的那只名叫“杏仁糕”的猫咪玩到一起去了。

到腊月中旬,上书房终于停了课,赵诚谨也闲了下来,虽然每天依旧要练习写大字,可相比起之前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读书要自在多了。

京城的冬天很冷,不下雪的时候也极少有太阳,风从早到晚地刮得呜呜直叫,光是听着就让人觉得浑身发寒。于是许攸每天都窝在屋里不出门,一天里头倒有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就这么养了一个多月,到了第二年开春的时候,她骇然惊觉自己的身材已经完全走形了!

这可真是一个相当严重的问题!

二十八

二十八

春天刚到,许攸就开始了她的减肥生涯。

上午赵诚谨在上书房读书的时候,许攸就撒开腿在皇宫里跑步。宫人们多认得她,并不敢管,但会忍不住指指点点,许攸很不自在,索性就爬到屋顶上去了。

刚开始一段时间她很不能适应,跑了不到半个小时就上气不接下气,四脚朝天地躺在屋顶上停尸,回府的路上就一直趴在赵诚谨怀里睡觉,吓得他还以为许攸病了。就这么连续跑了十来天,减肥的效果虽然还不算太明显,但体质已经有了很大的提高,甚至手脚都灵活了许多,打群架都可以不用去找帮手了。

但是,春暖花开也并不一定都是好事,三月起,天气渐暖,群芳吐蕊,万物复苏的同时,小动物们也开始不安分起来了。

许攸半夜被一阵挠心挠肺的嘶叫声惊醒后就再也睡不着了,她当然知道那声音是什么,自从进了春天,整个京城都笼罩在浓烈得让人之心的荷尔蒙当中,于是从早到晚她都能听到各种各样层出不穷的发/情叫/春的声音——这简直就是一种折磨。

她唯一用来安慰自己的就是幸好她并不曾受到这个的影响,如果…

她简直不敢想下去…

第二天早晨起来精神萎靡的不止她一个,二缺鹦鹉也同样眯着眼睛一副没睡醒的模样,倒是茶壶出乎意料地精神奕奕,这让许攸难免往歪处想了。她还能说是因为骨子里头是个人,所以尚能自控,那茶壶呢?

莫非——这家伙其实早就已经太监了!

吃早饭的时候,许攸的心里头就一直在琢磨着这个事儿,要不要…唔,去偷看一下?

这是不是有点太猥琐了呢?

一直到出门她都没找到机会来一睹真相,结果上马车时茶壶又追了出来,黏黏腻腻地去咬赵诚谨的裤腿,沈嵘摊着手在一旁发笑,许攸眼珠子一转,猛地冲上去拍了它一巴掌,力道并不大,茶壶还以为她跟它闹着玩儿,欢欢喜喜地就地打滚,翻来滚去…许攸终于确定,这家伙果然是个太监!

然后,她就一脸淡然地进宫去了。

不知道是因为锻炼健身还是因为没有睡好的缘故,反正许攸觉得自己最近瘦了不少,为此她觉得很是欣慰。

上午她在皇宫里兜了两圈,又在御花园遇着了九皇子。他比上一次看起来大了许多,走起路来已经十分稳当了,说话也不复先前的结结巴巴,大老远瞅见许攸,就高兴地指着她大喊,“嬷嬷,有猫!”

许攸这次没立刻跑开,远远地站在原地警惕地看着他,一会儿又朝他身边伺候的宫人们瞥一眼。那些嬷嬷宫女们见了她顿时脸色大变,慌忙奔上前来将九皇子抱住,疾声道:“殿下您别过去,小心猫儿要挠人,那猫爪子可利了。”

九皇子不悦,拼命地想要挣开那嬷嬷的束缚,小脸涨得通红。偏那嬷嬷却是认死理不肯松手,一边用力将他抱住还一边想要再劝说,九皇子大怒,“哇啦——”开哭,场面顿时失控…

许攸见他哭得伤心,有些心软,于是猫着腰轻手轻脚地往前走了几步想要冒险陪他玩一玩,不料那嬷嬷见她走近愈发地警惕防备起来,把脸一板,嫌恶地朝她踢了一脚,骂道:“死猫,滚远点。”

许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