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将梳好头,又抹了淡淡的脂粉,张侧妃刚欲起身,院子外却传来一阵喧闹,仿佛冲进来许多人,脚步嘈杂而沉重,甚至带着毫不客气的莽撞,张侧妃当即就变了脸色,一甩帕子就冲了出去,厉声喝道:“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谁让你们进来的?”

许管事似笑非笑地朝张侧妃躬了躬腰,“见过侧妃娘娘。”

许管事是瑞王爷的亲信,张侧妃也不敢在他面前太放肆,心中微微有些不安,但脸上却还撑着,端着架子高高在上地质问道:“许管事,你这是做什么?带这么多人冲进我这院子里是什么意思?”

许管事客气地笑笑,“侧妃娘娘休恼,小的也是奉命行事。”说罢,把脸一沉,冷冷地朝一众侍卫喝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动手。”

众侍卫大声应下,旋即便犹如猛兽一般凶神恶煞地往院子里和房间里冲,但凡是见着这院子里的下人,一句话不问便当即拿下。不过一眨眼的工夫,整个留园所有的下人全都绑在了院子里,就连张侧妃贴身伺候的几个大丫环也未能幸免。

张侧妃大惊失色,脸上早已一片煞白,嗓音也因紧张和慌乱而变得尖利,“你们要做什么?要做什么?是不是王妃让你们来的,你们凭什么抓我院里的下人?我要见王爷,我要见王爷——”她一边说着话,一边不顾一切地往外冲,才跑了两步,就被两个五大三粗的侍卫给拦住了去路,张侧妃顿时又是惶恐又是愕然,两条腿都已微微发抖,只是眼下强撑着才没跌倒。

“严哥儿,我的严哥儿呢…”

许管事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又客气又疏远地朝她笑,“侧妃娘娘还是不要为难我们这些下人了。若不是王爷吩咐,我们便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冲着您乱来是不是。”说罢了,又立刻变了副冷酷又漠然的脸朝侍卫吩咐道:“把这些作死的奴才们全都绑回去,给我一个一个地审!”

审什么?张侧妃只觉得一颗心不断地往下坠,一路跌至谷地,身上、额头上,甚至掌心全都渗出了汗,不一会儿,竟把全身都汗得透湿。脸上的胭脂被汗液晕开,在脸颊上形成了一块一块不规则的红,看起来煞是可笑。

怎么会忽然变成这样?

翌日清晨,瑞王府早早地就开了大门,早有侍卫在城门口候着,不住地朝远处张望。直到远处的官道上隐隐有了熟悉的马车身影,这才激动起来,立刻派了人骑着马奔回王府送信。

“那是齐王府的马车吧。”路上的行人指指点点,“齐王殿下围猎回来了?”

“那好像是瑞王府的人,怎么跑城门口来迎了?”

“有贵客到吧。”

马车上的车帘忽地掀开,齐王殿下从里头探出个脑袋来朝四周扫了一眼,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转过头朝赵诚谨道:“顺哥儿,一会儿你真能自己走?”

“我的腿早就好了,”赵诚谨点头道:“先前在云州时就能走,只是孟大叔谨慎,总让我多养一养。”许多年不曾见过瑞王爷与瑞王妃,赵诚谨实在不愿让父母看到他一瘸一拐的模样,尤其是在平哥儿的腿已经受伤的情况下。

齐王显然明白他的用意,倒也没再多劝,笑了笑便应了。

马车一路浩浩荡荡地驶到了瑞王府大门口,许多好奇的百姓甚至还跟了过来,议论纷纷地猜测着马车里到底是哪一路贵客,竟能让瑞王爷与瑞王妃亲自在大门口迎接。

“到了——”马车还未停稳,齐王就已利索地从车里跳了出来,快步上前去朝瑞王爷行礼,得意道:“二哥,幸不辱命!”

瑞王爷眼睛有些发红,艰难地朝他点了点头,眼睛却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马车上,压根儿就不朝齐王看一眼。

沈嵘早已迎上前去给赵诚谨拉开了车帘,二人目光一对视,沈嵘顿时热泪盈眶,一骨碌先跪在了地上,“世…世子爷…”

“世子爷?”

“瑞王府世子爷?不是早就已经死了吗?”

围观的百姓顿时轰然,同时也愈发地好奇,齐齐地睁大眼睛,探着脖子盯着马车的方向。很快的,便有个青色削瘦人影从马车上缓缓走了下来,少年人有一双亮如星辰的眼睛,不急不慢地朝众人扫了一眼,目光最后落在门口的瑞王夫妇身上,眼睛里顿时孺慕与欣喜,“父王,母妃——”

俊秀的少年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瑞王夫妻面前,两膝一弯正欲行礼,却被瑞王爷一把托住,“我的顺哥儿——”

一家人抱头痛哭,许管事赶紧上前劝说,一边招呼着护送的侍卫进府小憩,一边将瑞王一家劝进府。

三年多不见,赵诚谨已经从什么都不懂的幼童变成了青涩中带着些稳重的少年郎,可瑞王妃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见了面倒先哭了个痛快。瑞王爷心中也是又心酸又欣喜,眼泪犹如泄堤的洪水哗哗地往下淌。

一家人互诉衷肠后,赵诚谨终于忍不住低声问起平哥儿来,“父王,平哥儿人呢?”

瑞王爷脸上有些尴尬,瑞王妃则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伸出手把赵诚谨拉到一旁坐下,柔声道:“平哥儿在城外的庄子里住着,过些天娘亲带着你去看他。”

赵诚谨见她绝口不提平哥儿的腿,心中愈发地难过,想了想,便不再追问,转而挤出笑容语气轻松地说起离别后的种种,一家人倒也其乐融融。

荔园里的陈设还一如三年前,就连房间角落里的猫窝都还在,赵诚谨的眼睛微微发酸,他好像又看到了雪团扭着屁股在屋里打滚的样子了。

物是人非,早先伺候他的丫鬟们嫁人的嫁人,离府的离府,几乎已经无人剩下,唯有沈嵘还在。他个子高了很多,依旧很瘦,话也不多,但眼神一如既往的温和沉定,看到他的时候,赵诚谨的心也会不由自主地安定下来。

“沈嵘,”赵诚谨忽然叫住他,低声问:“胡御医当初给平哥儿开的方子可还在?”

沈嵘一愣,脸上有一丝古怪,并没有正面回答,反而问道:“世子爷要那方子做什么?”

“我在云州的时候住的那户人家姓孟,孟大叔擅长治跌打损伤。我想写信去问问他,若他能治自然最好,就算不能治,大叔还有师父。”

沈嵘的脸上愈发地古怪,犹豫了一会儿,才迟疑地道:“要不,世子爷还是去问问王妃?胡御医开的方子都是她收着。”

第76章 七十六

许是忽然换了个地方,赵诚谨有些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折腾了半天,索性翻身下床。刚刚穿上鞋走了两步,外间的沈嵘便听到动静也跟着起了,点了蜡烛进屋问了一声,“世子爷?”

赵诚谨应了一声,借着烛光踱到桌边,道:“我有些睡不着,便起来走走。阿嵘你先睡吧。”

沈嵘道:“属下去给你沏杯茶,”说话时又将屋里的蜡烛点燃了几支,这才悄无声息地转身出去了。不一会儿,他就端着个托盘进了屋,除了一套汝窑青瓷的茶具,还有两碟做工精致的小糕点,赵诚谨斜睨了一眼,立刻笑起来。

“你倒是还记得我喜欢这个。”赵诚谨笑着拿了块绿豆糕放到嘴里咬了一口,微微点头,“还是赵大厨的手艺。”王府的一切好像一如既往,就连他最喜欢的绿豆糕都还是原来的味道,但赵诚谨却知道,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就好像他此刻的心情,已早已不是三年前那个单纯的男孩。

“世子爷要写字?”沈嵘见桌上的砚台里已经磨了半池子墨汁,不由得低声问,一边说着,又一边主动过来帮他磨墨。

“我写封信,”赵诚谨把手里的绿豆糕吃完,又倒了杯茶不急不慢地喝了两口,道:“我在云州还有些朋友,写信回去报个平安,也好让她们放心。”桌上已堆了厚厚的一叠信纸,密密麻麻地不知写了多少话,显然不仅仅是报个平安这么简单。

“你跟我说说京城这几年发生的事吧。”赵诚谨朝沈嵘道:“我离开得久了,也不知道京城里现在是个什么样的光景。”三年前的变故,倒下的绝不止秦家,整个京城的局势也势必大变,也许不变的,只有齐王殿下了吧。赵诚谨忽然有点羡慕他。

二人不知不觉地聊了有近一个时辰,赵诚谨终于开始有了些倦意,沈嵘便停下话头朝他劝道:“世子爷去歇会儿吧,明儿还得进宫去给太后与陛下请安。”

赵诚谨点点头回床歇下,闭上眼睛,再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清晨。

瑞王爷和瑞王妃都早早地在萱宁堂等着赵诚谨一起用早饭,饭还没用完,就听院子里伺候的下人禀告说“大小姐回来了。”赵诚谨闻言立刻眼睛一亮,赶紧起身相迎,才将将站起来,就见赵嫣然犹如一阵旋风似的冲了进屋,还未来得及向瑞王爷与瑞王妃见礼,就先一把拽住赵诚谨的手,眼泪簌簌地往下落,“…顺哥儿…”

若不是还有下人们在,姐弟俩只恨不得抱头大哭一场,瑞王妃也频频擦泪,瑞王爷见状,赶紧出声道:“顺哥儿回来是好事,都哭什么,赶紧过来坐下。嫣姐儿也是,这么大早就过来了,幼安呢?”

吴幼安是赵嫣然的夫婿,定国公的嫡长孙,也是瑞王爷亲自给挑的女婿。今年三月时才将赵嫣然嫁了过去,到而今过门也才半年。

瑞王爷话刚刚说完,吴幼安就已到了院门口,哭笑不得地上前朝瑞王爷夫妇行了礼,解释道:“下马车的时候不慎崴了一下脚,再一抬头,嫣姐儿就不见踪影了。”

瑞王爷捋须而笑,“那孩子素来就是个急性子,风风火火的。所以本王事先都没跟她说顺哥儿回来的事,也难怪她跑得这么急。”就怕赵嫣然没轻没重地把这事儿给传出去,弄得满城皆知,反让旁人钻了空子。

“是昨儿晚上才得到消息,当时便要急着过来,被我给拦了。”吴幼安笑道,说罢,又转头朝赵诚谨笑笑,道:“几年不见,顺哥儿竟这么高了,方才一见,都有点不敢认。”

赵诚谨也赶紧上前与他见礼。

一家人热热闹闹地说了一阵话,直到宫里头派了人来催,瑞王夫妇这才领着赵诚谨进了宫。

进宫照旧是一番热闹,太后娘娘昨儿晚上才得了信,今儿一大早就起了,心急火燎地等着赵诚谨进宫,又不住地让宫女去前头查看,好不容易等到了人,不待赵诚谨行礼,她就已经起了身,快步奔上前一把将赵诚谨抱在了怀里,“我是顺哥儿啊…”

殿中众人纷纷落泪,瑞王爷见太后哭得伤心,生怕她伤了心神,朝赵嫣然使了个眼色,赵嫣然会意,笑着上前挽住太后的胳膊故意撒娇道:“祖母偏心,一见了顺哥儿就把我们都给忘了,我可不依。”

太后哈哈大笑,“不忘,不忘,都是我的乖孙子,乖孙女,我疼都来不及。”这回总算把赵诚谨给放开了,拉着他的手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看,又摸了摸他的脸,红着眼睛道:“顺哥儿长大了。”

赵诚谨抹了把脸,“是孙儿不孝,让皇祖母担心了。”

“别瞎说!”太后立刻板起脸止住他的话道:“要说不孝,那也是你爹跟你伯父不孝,这么多年竟由着你一个孩子在外头流浪,也不知道手底下的人都是干什么的,连个孩子都寻不着,还乱传什么谣言…”

瑞王爷悄悄擦了擦汗,心中暗暗庆幸今儿殿中没有外人,不然,太后这话若是传出去,他也就罢了,可皇帝若是顶个了不孝的帽子在头上,那些御史们可就找到事儿干了。

说话的工夫,皇帝也领着太子过来了。太子大老远瞅见赵诚谨,两只眼睛顿时熠熠生辉,只恨不得立刻就要冲上前来,但他到底比以前要成熟稳重了,好歹忍住了没乱跑,老老实实地跟在皇帝身后,只使劲儿地朝赵诚谨挤眼睛,眉目间终于有了些旧时的模样。

几年不见,赵诚谨再也不像小时候那样毫无顾忌地让皇帝陛下抱了,才一见面便要行礼,被皇帝给拦了,亲自把他扶起来,一边看一边点头,罢了又朝瑞王爷道:“顺哥儿看着大了许多,忽然间就是个大孩子了。”

瑞王妃始终低着头不作声,瑞王爷挤出笑容道:“这孩子…在外头可吃了不少苦…”说着话,眼圈就红了,很快的,眼泪都滑了下来,赶紧把脸侧过去瞧瞧擦了擦。皇帝见状,心中亦是沉重。

倒是赵诚谨浑不把那些苦痛当回事,面色如常地说着笑话,“…我早就猜到他们在山下设了埋伏,于是便不往山下走,到了半山腰上又折回去,好让那些胡人以为我是上山的,没想到那些胡人还是把我给拦了,我听他们话里的意思,压根儿就是想随便抓个人回去交差的…”

太后听得紧张急了,疾声问:“那接下来呢?顺哥儿就被他们给抓了?”

“哪能啊!”赵诚谨笑起来,“眼看着那个胡人要把我抓去,忽然有个声音朝我喊,‘顺哥儿,你怎么走这么慢,我们都等了半天了’…”

这回,不仅是太后意外,就连瑞王爷都明显一愣,余下众人也都齐齐朝他看过来,太子悄悄吞了口唾沫,忍不住问:“那…那人认得你?那是谁?”

赵诚谨点头笑,“我心里头也吓了一大跳,抬头一看,却只瞧见两个小孩,大的八九岁,小的不过四五岁,朝我喊话的正是里头那个小姑娘。那些官兵里头有个姓孟的捕快是小姑娘的二叔,在那些人当中还有些威信,那胡人捕头见我是他们的熟人,便不敢拦我,瞪了我几眼便放了人。等他们走了,我再找那小姑娘一问,果然是见过的。”他说到此处故意顿了顿,又朝众人看了一圈,果见大家伙儿全都屏气凝神地盯着他,心中微微满意,遂又继续道:“太子哥哥可记得当年我家里头有辆小马车?”

太子几乎不加思忖地立刻点头,“没错,后来我让人依着那样子再做了一辆,却不如你那辆好使。”

“就是送我小马车的那个,”赵诚谨笑道:“我跟着母亲去灵山寺烧香时认识的小姑娘,那会儿她才五六岁,没想到几年后居然又在云州遇到了她,还救了我一命。”

“她居然还能认出你来!”太子又是惊讶又是意外,“都多少年了,那小姑娘记性倒好。”

太后双手合什道了声“阿弥陀佛”,又连声道:“真是佛祖保佑,我们顺哥儿福大命大,不管在哪里都能遇到贵人。”

至于瑞王爷与瑞王妃,虽说早知道云州城里有个孟家,却对别的事一无所知,关于许攸救人的事也是头一回听说,听到此处也不由得对孟家那位素未谋面的小姑娘生出许多感激之情来,又道:“是该好好谢谢这家人才好,这可是救命之恩。”

赵诚谨点头道:“父王放心,我心里头有数。”说罢,又朝太后笑道:“皇祖母以为小雪如何认出我来的?原来她压根儿就不认得我,只是瞧见我胳膊上戴着的猫牌眼熟。就是先前雪团脖子上戴着的那个,后来雪团…它为了救我被叛军杀害,我将它埋在城郊林子里,只留了它的猫牌在身上做纪念,不想,也正是因为这个才被小雪认出来。”

他提到雪团的时候喉咙微微有些发硬,但这次好歹没有红眼圈,也没有哭,倒是太后闻言有些伤心地擦了擦眼睛,难过道:“雪团…是那时候来过宫里头的那只猫?”

赵诚谨点点头。众人的脸色也都有些黯然,出事的时候,谁也不在赵诚谨的身边,最后一直护着他,甚至连性命都不要地护着他的,竟然是一只猫。

皇帝陛下按了按眼角,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真是只好猫。”

因提到雪团,殿中的气氛忽然有些凝重,瑞王爷见状,强挤出笑容朝赵诚谨道:“你院子里原来的那些动物都去了田庄里陪着平哥儿,等京城里的事完了,你也去田庄里住一段。”说罢,他又朝太后和皇帝解释道:“前不久云州闹旱灾,有流民闯进孟家,顺哥儿因此伤了腿,到现在都尚未痊愈,所以想把他送去庄子里小住,算是养一养身体。若是留在京城,少不得有各种应酬,推了谁都不好。”

太后虽有些舍不得孙子,但也知道瑞王爷说得有道理,一边点头一边道:“既是如此,这两天就让顺哥儿出京,省得他累着。我一想到他这些年吃的苦头心里头就痛得很…”说话时,太后又难过地捶了捶胸口。

皇帝与瑞王爷慌忙上前,又是劝,又是哄,好歹才把太后给哄了回来。

瑞王一家在宫里头用了午饭才回府,一进家门,许管事便抱了厚厚的一沓拜帖和请柬送了过来,瑞王爷一沓,瑞王爷这边也是一沓。瑞王爷也懒得翻开看,径直朝瑞王妃道:“要不,明儿一早我就送你和顺哥儿去田庄里。”

瑞王妃斜了他一眼,“倒不必麻烦王爷,妾身和顺哥儿都长着腿。”

瑞王爷被她堵了一句,倒也不气,只赔笑了两声,悄悄地朝赵诚谨使眼色。赵诚谨却不作声,朝瑞王爷作了个您自求多福的表情,低着头出了萱宁堂。

傍晚时分,已经出嫁的翠羽回府来给赵诚谨磕头,待她离府,赵诚谨便在花园里散步。

绕过一处郁郁葱葱的竹林,又沿着湖畔走了几步,赵诚谨忽然听到竹林后有隐隐的哭声,他皱起眉头没动,目光在竹林上方荡了一圈,沈嵘悄声道:“好像是张侧妃。”

赵诚谨眸中厉色一闪而过,微一迟疑,便迈开步子朝那声音传来的方向走了过去。

“…王爷,王爷…”那哭声越来越近,期期艾艾,如泣如诉,“…王爷明鉴,二少爷的事真的与妾身无关啊,王爷,王爷…”

瑞王爷冷笑,“与你无关?”他顿了顿,声音愈发地冷厉,“你敢说顺哥儿被人追杀的事也与你无关?”

张侧妃的哭声顿时戛然而止,仿佛完全没有想到瑞王爷会忽然提及赵诚谨,猛然间没反应过来,瞬间就露了马脚。赵诚谨却忽然停了下来,站在原地顿了一瞬,旋即又转过身,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回了荔园。

第二日大早,瑞王爷便亲自送瑞王妃与赵诚谨去了田庄,一行人浩浩荡荡,单是行李就运了好几大车,大有在田庄要住上半年的架势。

马车走了小半天终于到了庄子,田庄的下人们早得了消息在院门口候着,远远地瞧见马车过来,赶紧进院去给二少爷报信。于是,待赵诚谨下车的时候,还未站稳,就被一颗小炮弹给狠狠地击中了,他还没反应过来,又有个黑影朝他身上扑了过来,一把将他扑倒在地,然后,满头满脸都被热情的茶壶给舔了个遍…

“嗷呜——”

第77章 七十七

赵诚谨被茶壶扑在地上狂舔了一阵,肩膀上还站了只鹦鹉,逮着空儿就用它的尖嘴巴去啄赵诚谨的耳朵,所幸力气不大,只啄得他耳朵一阵阵地痒。瑞王爷和瑞王妃在后头见了,也不上前去帮忙,都只是笑。

“顺哥儿,顺哥儿…”鹦鹉趴在他身上可劲儿地跳,甚至还忍不住在他身上滚了两圈,“顺哥儿我想死你了。”

茶壶虽然不会说话,但态度比二缺鹦鹉还要热情,用舌头和口水对赵诚谨进行了一番洗礼后,又咬着他的裤脚把他往院子里拖。赵诚谨总算起了身,把二缺鹦鹉放在肩膀上,拍了拍茶壶的背,笑着道:“你要拖着我去哪里?”

茶壶耷拉着舌头使劲儿摇尾巴,一路小跑地冲进院子,赵诚谨正欲抬脚追过去,院子门后忽地探出一个圆溜溜的小脑袋,白皮肤,乌溜溜的大眼睛,带着一些期待和好奇地眨了眨,巴巴地瞅着赵诚谨。

赵诚谨的脚步顿时一滞,心中无缘由地一紧,好像被一只爪子狠狠揪住,连气都雨鞋接不上。

“…哥…小顺哥…”门后的平哥儿忽然结结巴巴地开口,但还是有些害羞没好意思扑上来,两只胳膊抱住茶壶的脖子,歪着脑袋看着赵诚谨,可爱极了。

赵诚谨只觉得眼睛里一热,好歹忍住了没落泪,缓缓地走到门口朝平哥儿伸出手,“平哥儿,我是你哥。”

平哥儿朝他身后的瑞王夫妇看了两眼,见瑞王妃朝他含笑点头,他这才放心地从门口走出来,伸出胳膊,一骨碌跳进了赵诚谨怀里,“大哥,小顺哥!”

虽是许多年不见,但到底是亲兄弟,不一会儿便亲近了起来。瑞王夫妇见状,心中顿安。

一家人很快安顿了下来,赵诚谨依旧住在他以前住过的院子,茶壶也在,二缺鹦鹉早已做了父亲,有了好几窝孩子,因为它们一家子实在太吵,瑞王妃便将它们挪到了后头的偏院里。但因为赵诚谨回家,二缺鹦鹉没事儿总往他院子里跑,甚至还问起雪团的下落。

“雪团是谁?”平哥儿坐在赵诚谨书房的太师椅上,两条小短腿掂不着地,圆脸故意绷着,让自己看起来显得成熟一些,“是哥哥身边的人吗?”自从赵诚谨回来后,平哥儿就特别黏他,像只小跟屁虫似的一刻也不肯离开,就连大晚上也要钻进赵诚谨的被子里。

赵诚谨挑了一支毛笔仔细看了看,又放下,“是我以前养的猫,从小就跟着我一起长大,特别聪明,还会打架,茶壶都打不过它。”他的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温柔的笑意,平哥儿见状,又忍不住朝他靠了靠。

“茶壶很厉害的。”平哥儿立刻道:“谁都打不过它。”

“是的,可是雪团比较聪明。它还会骑狗。”赵诚谨笑起来,两只眼睛亮亮的,“以前它最喜欢骑在茶壶的背上到处跑,那个家伙又聪明又狡猾,它还会骑马呢。”

平哥儿的眼睛顿时一亮,“我也喜欢骑马!可娘亲不让我骑,大哥你会吗?你教我好不好?”说话时,这个小家伙已经自己从太师椅上溜了下来,伸手拽住赵诚谨的衣袖,轻轻地勾,大眼睛一眨一眨的,眨得赵诚谨心里立刻就软了。

“…好吧…”赵诚谨几乎没怎么考虑便应了下来。

他早就已经发现了,平哥儿的腿并不像传言中所说的那样有什么问题,事实上,他与寻常孩子没有任何异样,能跑能跳,甚至还有一些小小的淘气。至于为什么外头会有那些传言,赵诚谨几乎不用仔细想,也能猜到是父母的手笔。这些年瑞王妃带着平哥儿住在田庄不肯回京,就连太后都有许多年不曾见过平哥儿,想来也是为了这个原因。

赵诚谨牵着平哥儿出了院子,听说他们兄弟俩要去骑马,瑞王妃也没拦,只叮嘱府里的侍卫们仔细护着,瑞王爷倒是有些操心地道:“要不我们也跟着去瞧瞧,顺哥儿还小,又没带过孩子,我有些不放心。”

瑞王妃瞥了他一眼,“要我说,顺哥儿年纪虽小,行事可比你要稳重靠谱多了。这么多年他一个人在外头,如此艰难的生活都熬了过来,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他心里头可清楚得很。”

瑞王爷心知她在指桑骂槐,却又不敢作声,干笑两声把话题岔过去,私底下却又悄悄派了人去后头的跑马场看着。不一会儿,便有下人过来回复说世子爷挑了匹温驯的母马,又请了卫统领牵着,他这才放下心来。

平哥儿骑在小马上慢悠悠地走了一会儿,有些不尽兴,便缠着卫统领要小跑。卫统领哪敢答应,他便奔到赵诚谨面前去撒娇,罢了又道:“哥哥不是说连雪团都会骑马,我难道连只猫都不如么?”

赵诚谨想了想,终于朝卫统领点点头,又笑着朝他道:“有您在,我也放心。”卫统领顿觉压力山大,但他也听说宫里的魏侍卫抱着猫骑马的故事,于是心一横,便应了下来。平哥儿顿时一阵欢呼,扑到赵诚谨怀里大大地拥抱了一下,旋即才兴高采烈地往马上爬。

赵诚谨又让人仔细将马儿检查了一番,确定并无纰漏了,这才朝卫统领点点头,自己也上了马,与他们二人并行。

卫统领见状却是有些惊奇,“世子爷您会骑马?”赵诚谨离京时才九岁,虽说也学过骑射,但到底只是皮毛,如今已过了好几年,卫统领有些不大放心。

“无妨,”赵诚谨朝他笑笑,“不如我们比一比看谁跑得快。”说罢,他利索地一抖缰绳,马儿立刻撒开蹄子一路小跑。卫统领见他动作娴熟无比,心中愈发地惊疑,一时竟愣在原地。平哥儿顿时就急了,嫩着嗓子使劲儿地喊,“快!快追啊!哥哥跑远了!”

卫统领这才猛地回过神来,两腿一夹马腹,马儿便飞快地追了过去。

赵诚谨嘴里说着比试,其实策马的速度并不快,显是以安全为上。不一会儿,卫统领便领着平哥儿追了上来,平哥儿大喜,兴奋得远远地就朝赵诚谨喊话,“大哥,大哥,我来啦!”

二人绕着跑马场跑了两圈,赵诚谨便慢慢地策马停了下来,转过头问:“平哥儿下来歇歇可好,你头一回骑马,若是骑得久了,晚上身上该疼了。”

平哥儿有些不舍,但他到底乖巧听话,闻言乖乖地点头。

兄弟俩在跑马场玩了一下午,平哥儿简直是乐不思蜀,到了傍晚回来的时候,他还兴奋得叽叽喳喳直说话。

“娘亲,明天我还要和哥哥一起去骑马!”回了院子,洗完澡,平哥儿急急地奔到瑞王妃屋里撒娇,“哥哥骑马骑得可好了,跑得飞快,他还会射箭,射中了一只大雁,卫统领说他很厉害。我以后也要像大哥一样厉害!”

“是么,顺哥儿的骑射这么厉害。”瑞王妃有些意外,瑞王爷则高兴极了,“顺哥儿从小就聪明,学什么都快。”

可这些,明明是离京之后学的,天晓得他经历过什么样的事才学会。

赵诚谨面色如常,“我在云州城外的黑风寨待过两年,都是跟着寨子里的兄弟们学的。”说罢他又忍不住笑起来,脸上有得意的光,“我还会做饭呢。明儿下厨给父王和母亲做几样小菜,也算是孩儿尽孝了。”

“胡闹!”瑞王爷的眼睛有些发红,低声责怪地道:“府里头多的是厨子,哪里轮到你下厨。尽说些傻话!”他自动地就将儿子做过土匪的事也过滤掉了。

倒是瑞王妃和平哥儿一脸好奇,瑞王妃好歹忍住了没问,平哥儿却哪里耐得住,拉着他的衣袖小声追问:“黑风寨是什么地方?那里好玩吗?”

“是个…土匪窝,”赵诚谨漫不经心地朝瑞王爷瞟了一眼,脸上有微微的笑意,“山寨里有好几十号人,都是穷苦人出身,实在活不下去了才拉了旗子上山。不过我们不朝汉人动手,专挑那些蛮横跋扈的胡人下手…”

“打架吗?”平哥儿激动得两只眼睛熠熠生辉,“大哥也去打吗?”

“嗯。”赵诚谨应了一声,他不仅打过架,还杀过人,甚至更惊世骇俗的事情都做过,不过,这些事似乎不好大说给家里人听。瑞王爷的目光黯了黯,眸中闪过心痛的神色。

说话时沈嵘进了屋,端着刚沏好的茶和一大碗炸得香喷喷的小鱼干。平哥儿欢呼一声,立刻上前去接,端起碗递给赵诚谨,“大哥你尝尝这个,很香的。”

赵诚谨含笑着吃了一条小鱼干,脸上露出怀念的神色,扭过头朝沈嵘道:“这鱼干炸好了能存多久?能送去云州吗?”

沈嵘一愣,还未回话,瑞王妃倒先笑起来,“顺哥儿想送去孟家?”

瑞王爷摇头笑道:“多大点东西,值得大老远送过去,倒不如让小荃送些银子…”